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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叛军获胜,那么大义名分自然便归于叛军一方,若有晋王登高一呼,与太子争夺储位,必然使得叛军士气大振。朝堂之上那些个所为的忠臣良将,心中存有忠义的又有几人?大多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势利之徒,见到叛军势大,晋王有可能上位,纷纷依附骥尾实乃寻常。

    只是那样一来,会使得叛军愈发强盛,这一场仗将会更加向叛军倾斜,届时东宫六率死守皇城,却天下皆敌,岂有胜算?

    说到底,于当前形势之下,一个亲王若能站出来与东宫分庭抗礼,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东宫的大义名分,尤其是晋王或是魏王,都是李二陛下嫡子,在东宫犯下大错的情况下取而代之,未尝不可。

    尤其是世人皆知李二陛下对于东宫不满,欲改立晋王为储君久矣……

    只要晋王站出来,首当其冲便会使得东宫六率军心动摇,而在阖城尽被叛军占据的情况之下,一旦东宫六率内部不稳、士气低落,皇城被攻陷几乎是迟早之事。

    殿上群臣尽皆默然。

    这是最坏的局面,却也是极有可能出现的局面,东宫想在这场叛乱之中反败为胜,难如登天。

    先前还君臣一心、维护正朔的气氛,顿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李承乾环顾左右,自然看得出某些人的心思,不过却并未感到慌乱,而是沉声道:“屑小反贼,私欲熏心,不顾天下正朔,不念黎民苍生,倒行逆施、祸乱国政,必将遭受天谴,死无葬身之地!其恶迹彰显于天下,不论其身后之名,亦或是子孙后代,皆要背负谋逆篡位之罪名,生生世世,代代不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天子受命于天,孤乃是天子今典册封之储君,乃是朝廷正朔、天下正统,纵有叛军势大,局势危急,却怎能心志彷徨、自乱阵脚?诸位但请牢记父皇授予孤监国之权,父皇不在,孤如帝王亲临!诸位,还请与孤一起力挽狂澜,扶保江山社稷,纵然粉身碎骨,亦要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吾等愿追随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满殿群臣,齐齐起身拜倒在李承乾面前,齐声大呼,士气大振!

    善与恶,正与邪,在汉人心目当中从来都是是非分明、界限清楚。正统即代表了天道,代表了正义,代表了善良,诸子百家皆以其为毕生追求之信念,即便为之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眼下局势困厄,岂不正是追求信念、彰显理想的最好时候?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若因一时之危难便改弦更张,放弃心中理想只为追名逐利,不仅有违道德,更有违志向!

    面对叛逆,唯有仗义死节而已。

    *****

    长安城的火光冲天而起,即便是漫天大雪亦无法遮挡,方圆数十里之内看得真切,几乎所有军民尽皆惊慌错乱。作为大唐帝都,天下第一雄城,长安城在关中乃是天下百姓的心目当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不仅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中枢,更是帝国的象征,是无可取代的神祗。

    然而那漫天大雪之下冲天而起的火光,却撼动了所有人心中的信仰,想象着一旦帝国崩溃,天下将再次陷入群雄割据的杀伐年代,重现隋末乱世,人命不如狗的悲惨岁月,几乎所有人都陷入恐惧之中。

    没有人愿意那等凄惨至极的乱世重现人间,只是大家都弄不明白,前一刻还蒸蒸日上、威服四海的大唐帝国,怎地陡然之间便发生这等足矣动摇国本的叛乱呢?

    帝国百余万威服天下的大军呢?

    威望盖世、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呢?

    李靖、李绩、房俊等等那一代又一代战功赫赫的名将呢?

    关中百姓懵然不解,不知为何这般庞大兴盛之帝国,转瞬之间便要轰然崩塌……

    城外,昆明池畔,铸造局。

    战斗如火如荼。

    叛军显然觊觎铸造局库房内的火器、火药,意欲以之攻陷皇城,故而数千人蜂拥而至,猛攻猛打。只不过半途被岑长倩耍了一道,使得书院学子得以进入铸造局之内,弥补了兵力不足的缺陷,故而看似叛军攻得猛,实则守得也稳。

    然而随着辛茂将、欧阳通各自率领学子被接应进铸造局之内,亦有一股叛军赶来增援,战斗规模瞬间扩大。叛军也聪明,知道火器犀利,且容易操控,等闲一个兵卒便可守护一大片城墙,再多的叛军也休想以围攻之势迫使守军左支右绌出现防守漏洞,反倒使得自己这边兵力分散,故而六七千叛军集中一处,对着铸造局的正门便是猛冲猛打,根本不在乎损失,只求迅速攻陷铸造局,缴获库房内的火器,然后支援城内叛军攻打皇城。

    铸造局正门的诺大区域之内,箭矢如蝗、铅弹如雨,自城头倾泻而下,时不时当敌人聚集至墙角下,便投掷数颗震天雷,轰然声响之中,炸得叛军血肉横飞、残肢飞溅。

    战况惨烈至极。

    叛军显然明白铸造局之重要,不仅意欲缴获其中之火器用以攻陷皇城,更不能任由这样一座堡垒留在城外,随时可以出击叛军后阵,成为心腹大患。故而,叛军的进宫一阵猛过一阵,誓要以不计伤亡的猛攻攻陷铸造局。

    甚至不久之后,另有一支数千人的叛军抵达,两处合兵,攻势愈发猛烈。

    ……

    “岑兄,叛军攻势太猛,且人数众多,有些顶不住了!”

    辛茂将猫着腰躲避着漫天飞射如蝗的箭矢,来到岑长倩身边,急声说道。

    岑长倩正趴在箭垛后边,露出半边脸小心翼翼的观察墙外敌军情况,冷不丁一支冷箭自墙下射来,吓得他急忙矮身,那箭矢“当”一声射在箭垛之上,冒出一串火星,惊得岑长倩出了一身冷汗。

    辛茂将也学他的模样躲在箭垛下,抹了一把脸上雪花融化的雪水。

    岑长倩喘息几口,苦笑道:“何止是攻势太猛?叛军又增加了一支,人数大抵在万人左右,你瞧瞧着城下乌泱乌泱的全是人头。而且他们不知从何处弄来多辆撞车,顾忌用不了多久,这墙体便遭受不住撞击,坍塌在即。”

    辛茂将脸色难看至极。

    火器固然威力巨大,但叛军人数太多,若是没有墙体的阻挡,不要命的一窝蜂冲上来,着实麻烦。一旦被冲入己方阵中,这些学子很难保持坚定心志,怕是要当场溃散,一败涂地。

    “欧阳通呢?”

    岑长倩左右张望一阵,没发现欧阳通,登时心中一紧。

    平素在书院之中便交情甚好,经过此番并肩作战,三人更是情同生死,实不愿见到欧阳通出什么意外……

    “没甚大事,只是刚才不小心被冷箭射中肩胛,幸好有甲胄护体,只是略微小伤,刚才被拉下去处置伤口了。”

    辛茂将解释。

    书院学子平素进行军训,不仅仅教授排兵布阵、战阵冲锋之术,更有全套的后勤辎重课程,自然也包括战场救治。这年代的书籍有限,读书人但凡得到一本书必然废寝忘食的通读,甚至更有抄书的习惯,而数量众多的医术便成为学子门平素读的最多的一种杂书。

    只要是读书人大多读过基本医书,读的多了,医术之中记载的药方、医术便略知一二。

    故而素来便有“不为良相,即为良医”的说法……

    所以,学子们进行战场救治,比那些经验丰富的随军郎中也差不了多少。

    岑长倩略微放心,不过旋即担忧当下的形势,叛军人数太多,震天雷不能远攻,近处丢得太多固然杀伤敌人,却也将墙体的地基震动,导致墙体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坍塌。

    火炮倒是有几门,可一则数量太少,再则缺乏火油弹、开花弹这些可以大规模杀敌的利器,难堪大用。

    想到火炮,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抓住辛茂将的肩膀,问道:“若是吾没记错,昆明池上还有咱们书院一支用以平素训练的水师船队吧?”

    (本章完)



    房俊创立贞观书院之初,便绝不仅仅是将其当作一个单纯的文学学府,书院之中非但开设了数学、格物两门学科,以之开拓学子的视野,培养自然科学的萌芽,更另设“讲武堂”,提升大唐武将的军事素养,以及创新、完善各种战略战术。

    可谓文武兼修、内外并举。

    而作为房俊极为推崇的“大海疆”政策,水师的训练自然是重中之重,不仅系统讲述海疆之重要、海战之战略,编纂阉割版的《海权论》以学术的方式将帝国的目光向大海引导,更在昆明池上建了一座小型的船坞,建造了十余艘战船,装备了火炮、风帆等等先进技术,用以培养学子的海战能力,以便将学子当中有海战天赋者选拔出来,补充入水师之中。

    ……

    故而,昆明池上自然是有战船的。

    只不过……

    辛茂将苦笑道:“眼下天寒地冻,昆明池也唯有中间最深处尚未结冰,战船根本无法航行,又有何用?”

    昆明池占地极广,方圆千余丈,汇聚沣水、潏水以及数条支流,水量充沛。只不过昆明池乃是借助地利人口开凿,蓄水量很多,但是平均水深却不足,故而每至严冬,只余下池水中间的水道不会结冰。

    即便未曾结冰的地方,亦是浮冰处处,舰船寸步难行。

    岑长倩却瞪了辛茂将一眼,低声道:“只要舰船上的火炮好用便行了,何需开动舰船?”

    辛茂将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铸造局距离昆明池不足百丈,以舰船火炮的威力,正好可以覆盖铸造局四周,只需调整火炮仰角,便可将这些攻城的叛军笼罩其中,以炮弹构筑一道不可逾越之防线,使其难以全力猛攻……真是高啊!”

    辛茂将双目放光,抚掌赞叹。

    铸造局的围墙虽然高大,此时几乎发挥了城墙的作用,但到底地基浅、墙体薄,使得守兵空有威力巨大的震天雷却不敢过度使用,震天雷炸裂之时震动地面,又不能投掷得太远,墙体已然被震天雷炸得出现数道裂缝,在这么打下去,恐怕叛军未能击溃,反倒是墙体率先坍塌。

    而舰船上的火炮则不同,只需装备火油弹、开花弹,便可由远及近轻松攻击叛军后阵,使其难以组织全力猛攻城墙。

    岑长倩推了他一把:“既然知道这是个好主意,那你还等什么呢?吾要留在此间坐镇指挥,这等重要之任务,自然由你去办。”

    “没问题!”

    辛茂将兴奋至极,一跃而起,只是刚一露头,头顶便有一支箭矢“嗖”的飞过,吓得他赶紧弯腿蹲身,自墙头奔下,召集了数十名精于火炮操作的学子,骑上铸造局内仅有的战马,打开东门急驰而出,而后饶了一个大弯,向着南边的昆明池狂奔而去。

    叛军击中火力攻打南边正门,却是并无人前去阻挠辛茂将一行……

    许敬宗站在一处房舍的门前,居中调度指挥全局,实则这个时候激战正酣,敌人又仅从正门进攻,根本毋须调度,也没人听他的,只需死力顶住便是。见到辛茂将率人策骑而出,许敬宗登时大惊失色,连连惊呼:“这小子干什么?疯了不成?外头叛军人多势众,难以偷袭啊!”

    别看平素他对辛茂将横挑鼻子竖挑眼,但除去家世不显之外,论才华、能力、人品、担当,辛茂将都是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许敬宗未必就不满意。况且无论怎么说这也是自家女婿,总不能让他战死沙场,使得自己闺女守寡吧?

    周围书吏、兵卒、学子们也不知辛茂将此去为何,面对许敬宗的问题自然是面面相觑。

    许敬宗顿足道:“速速去将岑长倩叫来!老子倒要问问他,为何这等时候还要派人出去?简直就是送死!”

    他以为辛茂将是出去偷袭叛军后阵,以缓解正面之压力,便对岑长倩甚为不满。平素你俩好称兄道弟呢,这等时候却让辛茂将出去送死,简直过分!

    再者说来,就算你不念平素交情,可总知道辛茂将是老子的女婿吧?那么多的学子却单单将辛茂将指派出去送死,可曾将老子的颜面放在眼中?

    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敬宗怒气勃发,心里琢磨着如何训斥岑长倩一顿,让这小子知道老子才是书院的主薄,是当下的最高长官!

    未几,前去传讯的学子急急忙忙跑回来,却是一个人回来的,并未见岑长倩的身影。

    许敬宗愈发恼怒,瞪大眼睛,怒道:“那小子如何不来?”

    那学子喘着气,道:“回禀主薄,岑兄说了,眼下叛军攻势猛烈,他不能擅离职守,若主薄有何要事,请上墙头上去,当面吩咐。”

    许敬宗肝火上升:“老子没什么事吩咐,就只是想问问他这等时候,何以派遣辛茂将出去,有何意图?”

    那学子咽了口唾沫,赔笑道:“这个岑兄倒是说了,他说若是主薄疑惑辛茂将出去之事,可告知主薄稍安勿躁。”

    许敬宗奇道:“到底原因为何,有何目的?”

    那学子瞄了许敬宗一眼,旋即垂下头去,小声道:“岑兄说……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许敬宗:“……”

    他差点当场暴走,娘咧!

    老子这是被架空了?!

    虽然他对于此次遵从太子诏令前来镇守铸造局的有些抵触,认为并无胜算,太过凶险,可既然已经来了,且身为书院学子之领袖,自当竭尽全力击溃叛军,立下一桩大大的功劳,从此成为东宫的肱骨砥柱,日后太子登基,怎么说也是一桩从龙之功。

    然而眼下的情况却是初来此地,麾下的学子便将他架空,使得他命令难出周遭三尺之地。

    如此一来,一旦战败,导致铸造局失陷,这个罪名必然是他许敬宗的,谁让他是此次行动的最高长官呢?太子诏令亦是对他下发。莫说什么被学子架空这等事,到时候这个黑锅只能他来背,况且被学子架空这种事难不成还是什么荣耀?

    而若是守住了铸造局,击溃叛军试图缴获库房之中火器的图谋,那么功劳却有大半要记在岑长倩等人身上。

    毕竟这帮家伙身先士卒,且主导全局……

    许敬宗抬起头看看这漫天大雪,心情充满愤懑与悲怆,即便是当初被房俊收拾得狼狈不堪之时,亦不曾有过这般憋屈之感受。

    话说回来,现在的年青人一个两个都那么猛的?

    房俊也好,裴行俭也罢,再加上书院中的岑长倩、欧阳通、辛茂将等人,特娘的一个个心黑手狠,抢班夺权的事儿干起来得心应手,熟练得很……

    这还让他们这些老家伙怎么混?

    *****

    辛茂将可不知自家老丈人此刻正在铸造局内捶胸顿足、愤懑恼怒,他率领数十学子自铸造局西门出来,见到附近并无叛军,遂快马加鞭,顶风冒雪一路向南疾驰,不一会儿便抵达昆明池畔。

    大雪覆盖之下,昆明池的堤坝好似一条蛰伏的长蛇一般,在平地上陡然凸起,辛茂将策骑来到堤坝之上,便见到泄水口一侧人工挖掘建造的船坞,十余艘舰船停泊其中。

    因水面冰封,这些舰船也都被固定在那里,即便风急雪骤,亦不动分毫。

    辛茂将当即翻身下马,带着一众学子踩着坚冰来到舰船附近,未等他们靠近舰船,负责在此看护的兵卒已然冲了出来,不过都认识辛茂将,听闻他要征用舰船,也未作阻拦。

    辛茂将带人爬上船去仔细检查,见到船首、船尾的几门火炮都用厚厚的油布仔细包裹,又以麻绳紧紧捆扎,登时大为放心。

    “大家一起动手,将炮弹搬到船上!”

    “喏!”

    数十学子一起动手,将库房之内一箱一箱的炮弹尽皆搬上船。然后辛茂将点燃几颗震天雷丢在冰面上,将坚冰炸碎,向着昆明池深处炸出一条通道。而后各条舰船略微升起一些风帆,大风鼓荡风帆,舰船便缓缓沿着炸开的通道驶向昆明池深处,直至百余丈的地方,方才停船下锚。



    “降帆!”

    舰船驶出距离岸边百余丈,辛茂将大声下令,让各船降帆,而后下锚,将舰船停在水中。

    如此,即便有叛军前来,亦无法攻击舰船影响炮击。

    “打信号,各船自行调整角度,随时观测炮弹落点!”

    “喏!”

    当即便有学子裹了厚厚的棉衣,将一壶烈酒揣入怀中,顺着桅杆爬上去,坐在吊斗里,下便有人将点燃的风灯以细绳顺上去。负责观测的学子拿到风灯,打出水师特有的信号,各船上的学子便撤去炮衣,清理炮膛,塞入发射药与弹丸。

    黑夜之中风雪大作,视线严重受阻,故而第一发采用了火油弹,落地之后会燃起大火,便于观测。

    “预备,开炮!”

    “咚咚咚”

    暗夜风雪之中,十余艘舰船上的火炮相继开火,炮口喷出的火焰犹如一朵一朵橘红色的花,在雪夜之中盛开。

    远处,一枚枚炮弹呼啸着落地,距离铸造局相距甚远,更不曾落在叛军之中。

    负责观测的学子当即在桅杆顶部的吊斗上以灯光打出灯语,指导操控火炮的学子调整火炮角度,重新瞄准。

    “开炮!”

    “咚咚咚”

    “开炮i”

    “咚咚咚”

    连续三轮试射之后,终于有炮弹落在叛军阵中,升腾起一股巨大的火焰。

    “全体都有,十发速射,开炮!”

    “咚咚咚……”

    十余艘舰船上的火炮相继开火,火油弹、开花弹连续发射出去,灼红的炮弹在夜空中拖曳出一道道光影,飞越数百丈的距离,落在铸造局外叛军阵中。

    ……

    数以万计的叛军猬集在铸造局正门,开始的时候一旦冲到墙下门前,都会遭遇震天雷的轰炸,损失惨重,使得叛军心存顾忌,不敢发动大规模的冲锋。但是打着打着,守兵的震天雷渐渐少了,攻势逐渐凶猛,叛军也缓过味儿来,原来守兵也心有顾忌,害怕太多的震天雷在墙下炸开,巨大的冲击会将墙体震塌。

    如此一来,叛军摸准了守兵的弱点,开始调集人马,不计伤亡的猛攻,铸造局正门之前方圆百余丈内,全是黑压压人群,大雪之下,尽是攒动的人头,正门已然岌岌可危。

    眼看着要么叛军撞倒墙体大门,要么守兵自己用震天雷将墙体震塌,胜利近在咫尺,陡然之间几点亮光从身后飞来,在漫天大雪之中落在叛军阵地之内。

    “轰轰轰”

    火油弹落地即炸,内里被火油浸透的易燃物被点燃之后四处抛射,无论任何物体,一旦附着其上便引燃大火,无法扑灭。

    “娘咧!是火炮,火炮!”

    “快散开,快散开!”

    然而炮弹从天而降,根本不给叛军有所反应的机会,落地之后瞬间炸裂,火星四下抛射,溅落之后见风就着火,将一片一片叛军笼罩其中。

    不仅如此,这些炮弹除去火油弹之外,还有不少开花弹。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炸弹,而是一种铸铁打造的空心弹,内里塞了火药,以及铁蒺藜、铁珠等物,弹壳上有铸造时预制的纹路,火药从内部爆裂,会将弹壳从纹路炸裂,连同内里的铁蒺藜、铁珠等物一同被巨大的力量向着四面八方激射,巨大的动能赋予这些东西极大的初速度,可轻易破开铁甲,带给敌人无与伦比的杀伤。

    就是一个个头儿更大、威力更强、杀伤力陡增的升级版震天雷……

    这种炮弹对于人员的杀伤性无与伦比,一枚炮弹落下,炸开,数以千计的碎片、铁蒺藜、铁珠向四面八方抛射,洞穿一切阻挡在飞射路线上的物体,叛军如同秋天的麦子遭遇飓风一般,横扫一片,无所幸免。

    “轰轰轰!”

    炮弹不断落下,大批叛军集结的后阵顷刻间仿若变成人间地狱,火油弹、开花弹恣无忌惮的收割生命,无数残肢断臂滚烫鲜血飞溅奔流,一片片叛军倒地哀嚎,凄惨的叫声震动四野。

    叛军将领面对眼前这一幕修罗场,震撼得浑身颤抖、目瞪口呆。

    都知道火器威力绝伦,房俊曾经率领右屯卫以火器纵横漠北,直捣龙庭封狼居胥,以一卫之兵力覆亡薛延陀,更使得水师横行七海、威震天下。也曾见识过火枪、震天雷的威力,然则那些与眼前这火炮之威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若是有足够的火炮,有足够的炮弹,纵然有千万敌人又如何?

    大炮轰他娘的就完了!

    然而此刻被轰的是自己,则完全是另外一种绝望的感受,这等天地之威,如何能用血肉之躯去抵挡?再是精锐、再是以一当十,面对火炮之时也只能充当炮灰……

    轰轰轰!

    一枚枚炮弹从天而降,落在人群之中炸得人仰马翻死伤无数,就连空中速速落下的大雪也背着狂暴的轰炸气流搅得翻卷呼啸,四下飘飞。

    万余人猛攻的阵势,在一阵狂轰滥炸之下溃不成军,在这么炸下去,休说攻陷铸造局,能够活下来几个人都成问题……

    叛军将领也不是无能之辈,火炮之威固然不可抵挡,但操控火炮的人却不是不能战胜!

    他当机立断:“看火炮射来的方向,必然是昆明池上平素用作训练的舰船,速速派人赶去昆明池船坞,无论如何要杀光兵卒、烧毁船舰!”

    他还是有几分见识的,昆明池距离长安城并不远,万一火炮的射程可以直抵长安,书院学子于昆明池上操控火炮轰击长安南、西两面各处城门,会使得叛军的攻击、补给受到极大的打击。

    一个铸造局或许无关紧要,可一旦长安城的南、西两边都笼罩在火炮射程之下,那威胁可就太大了……

    “喏!”

    当下便有千余人脱离战阵,向着南边的昆明池奔去。

    等他们爬上昆明池的堤坝,便见到十余艘舰船一字排开停泊在池中央,穿上的火炮一闪一闪吐着橘红色的火焰,随着一声声炮口怒吼,一枚枚炮弹被打出炮膛,向着远处的铸造局飞去。

    叛军意欲踏着池面的坚冰发动攻击,却发现池中的坚冰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一块块浮冰在水面载浮载沉,天气虽冷,但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冻上,根本不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舰船远离岸边,弓箭的射程无法抵达,这些叛军就只能在岸边被冷风吹着呆呆的站着,眼睁睁看着舰船恣无忌惮的不断发炮,却束手无策。

    ……

    铸造局内的学子与守兵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不计伤亡的猛攻,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不断有学子负伤自墙头撤下,欧阳通便一边指挥救治,一边命令预备队顶上去。

    许敬宗在屋内生了一会儿闷气,见到战况越来越激烈,形势越来越不妙,也有些坐不住,让书吏给他寻了一套甲胄穿上,拎着一柄剑走出屋子,冒着大雪向墙头走去。

    关键时刻,就算被架空,可他依旧是铸造局目前的最高长官。只要他能够亲临一线,必定鼓舞士气,若是能够击溃叛军,谁又能从他手中抢走功劳?

    然而未等他抵达墙头,便听得墙外“轰轰轰”的炸响,连脚下的大地都微微颤动,吓得许敬宗面色发白,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他惊问道:“怎么回事?难不成叛军发动炮击?他们哪儿来的火炮?”

    作为书院主薄,对于学子平素的训练科目很是熟悉,自然也曾参预过火炮的操练,对于炮声身为熟悉。铸造局内的火炮有限,所以不能对敌人造成大规模的杀伤,眼下这般密集的炮声至少需要数十门火炮齐射才达到这种效果……

    话音刚落,身边的书吏还没来得及上前去询问,便见到墙头的学子、兵卒齐齐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叛军退了!”

    “辛学长威武!”

    “岑学长,是否要趁胜追击?”

    ……

    许敬宗:“……”

    娘咧!

    连给老子一个上前线的机会都不行?

    老子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敢亲自上阵,容易么?

    这波不仅被手底下的学子架空,甚至连半点功勋都捞不到,实在是亏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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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炮弹自昆明池上飞来,于漫天大雪的夜空之中拖曳着一道道弧线落入叛军阵中,轰然巨响之中,无数叛军要么被大火湮灭,要么被炸得支离破碎,仅仅三轮炮击之后,叛军后阵便陷入崩溃。

    叛军将领见机不妙,一边分出人手前去昆明池试图狙击水师舰船,阻止炮击,一边命令军队撤退。

    冲到墙下的叛军缺乏支援,面对墙头守兵的弓弩、火器轮番射击抵挡不住,被杀得人仰马翻,一架架云梯被从墙头推下,撞车也被震天雷炸得支离破碎,先前狂猛的攻势登时受挫。

    火炮轰击的位置正好是叛军前军后军的结合之初,迫使叛军不得不暂时停止进宫,否则既要面对墙头守兵的火器,还要承受舰船火炮的轰击,伤亡实在太大……

    这使得墙头的守兵、学子得到喘息之机。

    自书院出发,刚一抵达铸造局便投入艰苦的战斗,准备严重不足,岑长倩当即下令:“立即救治伤员,补充火器弹药,预备队重新组织,由欧阳通率领加固正门,以免被叛军攻破!”

    铸造局建设之初,虽然也曾考虑军事用途,尽可能的加固墙体,但毕竟比不得城墙那般厚重坚实,尤其是正门相对单薄,在叛军狂攻之下已经摇摇欲坠,若不能及时加固,很有可能在叛军下一次的攻击之中轰然坍塌,使得整个防御出现巨大漏洞。

    一旦被叛军突入铸造局内,即便守兵的火器再是犀利,亦能抵挡……

    “喏!”

    又黑又瘦的欧阳通固然鏖战多时,却精神奕奕,大声呼喝着,带着一大群预备队下了墙头,以木架将正门支撑,又从库房之中用独轮车运来废弃的贴了、炉渣,堆在门后形成一座小山,固然正门倒塌,叛军一时半会儿也休想进来。

    墙上的岑长倩见此情形,顿时得到启发,赶紧从墙头跑下来,与欧阳通聚在一处。

    “欧阳兄,这墙体单薄,怕是终究难以抵挡叛军猛攻,倒塌只是迟早。不过这铸造局内高炉遍布、房舍众多,且地形复杂,若是在各处路口布置拒马、掩体,吾等躲在其后以火器施射,以库房为中心节节抵抗、步步为营,你看如何?”

    欧阳通眼睛愈发明亮,看了看正门之后堆起来的掩体,知道岑长倩是由此得到启发。他琢磨半晌,颔首道:“此计甚妙!铸造局内建筑众多,道路狭窄,叛军纵然冲进来,碍于地势,也很难发挥其兵力优势。咱们躲在掩体之后,避免被叛军弓弩直射,而后以火枪、震天雷拒敌,必定可大规模杀伤叛军!”

    双方兵力对比太过悬殊,且叛军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增援,注定了守兵很难守得住墙体一线。若是从采用此法,即便墙体一线丢失,却依旧可以步步为营,以火器抵挡叛军。

    最终或许依旧难挽败局,但是叛军想要冲破城墙之后一路杀到库房缴获火器,却是千难万难,即便成功,亦要付出极大之代价。

    岑长倩回头,大声道:“谁有铸造局的地形图纸?”

    远处,柳奭闻声赶来,想了想道:“衙署之内自然是有的,不如两位与吾一同前去,也好趁机商议拒敌之策。”

    岑长倩与欧阳通互视一眼,一起颔首:“如此甚好!”

    当即,两人随同柳奭来到铸造局衙署之中,让书吏掌灯,然后自一旁靠墙的柜子里一通翻腾,翻出厚厚一堆图纸来,一起抱着放在书案上,一份一份翻阅,终于找到铸造局的建筑分布图纸。

    三人就着灯光仔仔细细观阅,见到图纸上清晰的标注着铸造局内各处高炉、房舍、校场的位置,一览无余。

    三人当即对照着铸造局内的地势、路线、房舍分布状况,一处一处予以布置,何处适合堆置掩体,可有效遏制叛军之冲锋,何处当屯驻重兵,以防叛军突破,何处可以于地下埋设火药,待到叛军于此集结时引爆,可给于极大杀伤……

    更多时候,都是岑长倩率先提出建议,而后欧阳通查缺补漏,两人思维敏捷、才具超群,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毫无停顿便将整个铸造局内的防御工事安排得明明白白,柳奭几乎毫无插话之余地,在一旁表示震惊。

    以他的见识,已经被岑长倩与欧阳通震得无言以对,认为这两人若是放在边疆前线,为将为帅或许暂且不足,但做一个参军参议军事,为主帅提供战略战术却是绰绰有余。

    这就是书院学子的能力么?

    似岑长倩、欧阳通,亦或辛茂将这等年青俊彦,书院之中尚有多少?

    毫无疑问,以这些人表现出来的才华、能力,假以时日必然非是等闲之辈,再加上各自背后的深厚背景,待到书院毕业进入仕途之后,一飞冲天乃是必然。

    再想想书院庞大的体量,如此之多的学子纵然不能各个这般优秀,但哪怕略逊一筹者亦不可小觑。这些人将来散布于帝国军政各个阶层,再加上一届一届的后来者,将会构筑成何等可怕之能量?

    而在这等能量之上,一手缔造了书院、被书院学子推崇备至并且奉为领袖的房俊,又将处于何等地位?

    细思极恐……

    就在岑长倩、欧阳通两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各种战术战略层出不穷,而柳奭在一旁感慨发呆之时,房门被人从外打开,一身戎装、甲胄护身的许敬宗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岑长倩与欧阳通两人停止商议,齐齐鞠躬施礼:“见过主簿!”

    一旁柳奭也抱拳:“许主薄有礼了。”

    他乃兵部郎中,虽然品阶比许敬宗低了一些,但互不统属,算不上是下属,故而只是略微致意便足矣。

    许敬宗进屋,先是抱拳回了柳奭一礼:“柳郎中客气。”

    而后直起身,双手负后,目光复杂的看着面前两个极为出类拔萃的学子,面前挤出一副笑容,温言道:“吾等身负太子诏令,勿要死守铸造局,纵然粉身碎骨,亦不能使得铸造局落入叛贼之手!然则大敌当前,形势极不乐观,不仅需要上下一心、视死如归,更需缜密的战略相应对,方能不辜负太子殿下之信任。”

    架空这种待遇,他是绝对不能承受的。

    固然这些混账学子太过强势,对他也缺乏必要的尊重,但既然他奉太子诏令来到铸造局,那么无论生死,都必须彰显自己的“领袖”地位,岂能被一群黄口孺子甩在一边,死死压住?

    故而,他需要参预到铸造局的整体防御策略之中,并在其中扮演一个重要绝色,可以让出主导地位,但绝对不能投闲置散,在一旁看热闹……

    岑长倩与欧阳通对视一眼,前者道:“主薄所言正是,所以吾与通师商议一番,已然确定接下来防御之战略,还请主薄放心。”

    许敬宗:“……”

    老子放个鬼的心啊!

    且不说被你们架空是何等郁闷,最起码老子的小命还需要得到保障,你们一群毛儿都没长齐的混小子凑一起嘀咕嘀咕就把战略定下了?

    他脸色异常难看,却强自忍着没有发怒,而是沉声说道:“吾身为书院主薄,眼下乃是书院之中最高长官,至此危难之际,岂能袖手旁观,将重任推卸于汝等学子肩头?无论如何,本官亦要尽一份力,否则寝食难安。”

    这话已经退了很多步,就差没明着说“你们不能架空我,好歹我也是书院的主薄,功劳可以让你们先来,但我必须参预”……

    这对于贪财敛权的许敬宗来说,已经殊为不易。

    不过他也是不得不如此,眼下这些学子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他若是反应太过激烈,鬼知道这帮胆大包天的混小子会否干脆把他干掉,然后给他弄出一个“壮烈牺牲”的假现场……



    这绝非许敬宗杞人忧天、胡思乱想。

    眼下局势危急,铸造局时刻都有沦陷之厄,这些学子各个热血沸腾都存了与铸造局共存亡的念头。既然已将生死至于度外,又岂会在意他一个主薄是否高兴?

    尤其是岑长倩、欧阳通等学子平素最是崇拜房俊,对其一言一行都极为推崇,导致性情越来越桀骜、行事越来越霸道。对于这些天子骄子来说,趁着兵荒马乱的时候干掉一个碍手碍脚的主薄,实在是易如反掌,毫无心理压力。

    尤其是自己那个女婿正巧不在铸造局内,连唯一能够阻止岑长倩等人行凶的可能都没有……

    许敬宗可不想招惹这群明显在叛军压力之下逐渐暴躁的混小子。

    他这番话近乎于挑明了自己的态度,屋内三人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

    柳奭饶有兴致的看了看一脸正经的许敬宗,心底哂笑,也有些佩服。似许敬宗这等资历,面对书院这群天之骄子的时候,亦要这般小心翼翼、曲意逢迎,其心性堪称能屈能伸,实在是厉害。

    欧阳通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觉得许敬宗好歹也是书院主薄,算是师长,自己与岑长倩等人到了铸造局便将其架空,的确有些不厚道。

    既然许敬宗已然自降身份,更服了软,他想了想,同岑长倩商议道:“岑兄,要不……”

    岑长倩看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语:“许主簿精忠报国之心,吾等学生敬佩莫名!正如主薄方才所言,太子诏令吾等死守铸造局,攸关此战之成败,实乃重中之重。而死守铸造局之目的,便是守住库房,绝不能让叛军得到库房之中的火器!”

    许敬宗下意识的点点头,铸造局丢了没事,叛军并不能生产火器,可一旦库房之中的火器被叛军得到,以之攻打皇城,那可就大事不妙。

    岑长倩续道:“……吾等年幼,阅历不足,心性不坚,面临危难之时自然会被恐惧所左右,从而做出违背本心之事。”

    许敬宗又点点头,有些欣慰。

    年青人好胜冲动,打仗不要命,这都是好事,但真正生死攸关的时候,却很难坚守本心做出正确的抉择,这是毋庸置疑的。

    显然,岑长倩是认为自己这个主薄会在关键时刻坐得比他们更好……

    岑长倩见到许敬宗连连点头,便说出他的用意:“……既然库房之中的火器乃是重中之重,那么自然需要一个能够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做出最佳抉择之人去坐镇看守,此人非主薄莫属!学生已然派人在库房左近埋设炸药,若是当真事不可为,不能阻止叛军进入库房之时,还请主薄引燃炸药,断绝叛军的念想,绝不能让库房之中的火器流入叛军之手!”

    此言一出,满屋寂静。

    欧阳通看着神情亢奋、一身正气的岑长倩,心中敬服:岑兄当真是临危不乱,这等危险时刻尚能知人善任,选择最佳之人选坐镇库房,可称人杰矣,自己远远不如。

    柳奭目瞪口呆的看着眉清目秀、英俊挺拔的岑长倩,心底惊叹如今的年青人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狠么?!

    许敬宗则张口结舌,不敢置信的瞪着岑长倩,恨不能抽出宝剑宰了这个不敬师长、不懂尊卑的浑球!

    居然让老子坐在炸药上守着库房,等着你们在前边分出胜负,然后决定是生是死?

    娘咧!

    他感觉受到极大之屈辱,一张脸先是涨红,后是铁青,整个面容都扭曲了,嘴里的牙都快咬碎了,一字字道:“很好!岑长倩,真真是后生可畏!既然你一力谋夺铸造局内的指挥权,那本官就成全你,只希望你能当真肩负起重任,莫要辜负太子殿下的信重!否则,本宫一定在太子面前弹劾你!你好自为之!”

    言罢,许敬宗忿然踹翻了一旁的一张桌子,转身气呼呼走了出去,“咣”的一声将房门狠狠踹开。

    “啧啧,”

    柳奭啧啧嘴,上下大量一番岑长倩,笑道:“岑相后继有人,佩服佩服。”

    不管岑长倩是想要攫取指挥权,还是不信任许敬宗,总之敢于在这等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的将大权抓在手里,将许敬宗一脚踢开,更将生死成败一个人背负在身,都显示此人极大之魄力与果决之作风。

    是个人物。

    岑长倩拱手,谦虚道:“非是在下僭越,实在是时局紧迫,不得不如此。”

    欧阳通在一旁叹气道:“话是如此说,可未免急迫了一些,有损许主薄的颜面……”

    岑长倩俊脸严肃,断然道:“这等时候,还谈什么人情世故?自此刻起,铸造局内只能有一个声音,那便是死战到底!一切不确定之因素都必须剔除,否则扰乱军心,必败无疑!”

    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看着柳奭说的。

    柳奭失笑,颔首道:“岑郎君放心,本官既然之前说了由你主导,便决不食言。铸造局守兵没有几个,想守住铸造局就只能依靠书院学子,那些人都听你的,本官心知肚明。”

    心里不禁好笑,由岑长倩与欧阳通的态度,便可见许敬宗平素在书院里毫无威信可言。不过细想也能理解,书院大权尽在房俊之手,李二陛下虽然是名义上的书院大祭酒,但是对于房俊极其信任,任其施为。而以房俊之手段,背后又有李二陛下撑腰,自然大权独揽,旁人要么依附其下,要么一脚踢开,绝无分庭抗礼之可能。

    只看如今之兵部早成了房俊之一言堂,便可想象书院之状况必定亦是如此……

    岑长倩见到柳奭并未因他架空许敬宗进而攫取铸造局内指挥权而有所不满,不由得送了口气,施礼道:“非是在下狂悖,而是眼下局势危急,吾等受太子诏令死守此地,唯有以此身躯、一枪热血以报太子信重!只是生死攸关,难保有些人见风使舵、苟且偷生,故而不得不如此。”

    柳奭连连颔首,道:“理解理解,此亦吾之所想,故而甘愿退位让贤。若有需要本官之初,无论调度辎重亦或是冲锋陷阵,但有所令,莫有不从。”

    他的目的与岑长倩一致,那便是务必守住铸造局。

    别人或许不知,他柳奭在房俊麾下参预铸造局之筹划、建设、运作乃至扩张,自然知道此间寄托了房俊何等憧憬,耗费了房俊多少心血,又投进来无可计数的钱财。

    若是没守住铸造局致使落入叛军之手,最终化为灰烬,那么他下半辈子都无颜出现在房俊面前。

    ……

    当即,趁着叛军惧怕火炮轰炸而暂时退却的功夫,岑长倩与欧阳通率领学子在预先选好的地点堆置掩体、埋设火药、摆放拒马,做好步步为营、死战到底的准备。

    *****

    长孙无忌乘坐马车来到齐王府,下车之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身边仆从眼疾手快,将他搀扶稳当。

    长孙无忌长长吐出一口气,摆脱仆从的搀扶,缓缓迈出几步,只觉得浑身酸疼,似乎每一块骨头节儿都泛着寒气。一路从辽东风雪兼程赶回关中,舟车颠簸策骑疾行,甚至有些时候大雪封路不得不弃马步行,这万里迢迢的路程差点要了他半条老命,即便筋骨强健底子甚好,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抬眼看了看,前方齐王府的大门已然打开,长史阴弘智快步走出,三两步来到石阶之下,到长孙无忌面前躬身见礼:“在下见过赵国公。”

    长孙无忌站直身躯,双手负后,将所有疲惫憔悴尽皆掩藏,目光灼灼的看着阴弘智,缓缓道:“老夫此来之意图,你心中知晓吧?”

    阴弘智忙道:“在下自然知晓!”

    言语之中,隐隐有些兴奋。

    若能推动外甥登上储位甚至皇位,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即便不能,他也愿意跟随长孙无忌搅合一番,将李唐皇室搅得底朝天,方消心头之恨……

    (本章完)



    姑藏阴氏与陇西李氏的恩怨由来已久。

    阴德妃与阴弘智的父亲阴世师,乃是隋朝开国名将阴寿之子,性情敦厚、武艺超群,弱冠之年便拜仪同三司,迁骠骑将军。隋炀帝即位之后,阴世师“自以世荷隋恩,又籓邸之旧”,故而对隋炀帝忠心耿耿,而隋炀帝亦是对其非常信任且看重,迁其为张掖太守,在阴世师击退党项与吐谷浑的叛乱之后,更授予左翊卫大将军,职掌兵权。

    隋炀帝东巡,亲征高句丽,授予阴世师西京留守,辅佐代王杨侑,镇守长安。

    大业十三年,唐国公李渊于太原起兵,其时唯有李渊与此子李世民身在太原,长子李建成、三子李元吉以及庶子李智云皆在陇西老家。阴世师当即派人前去搜捕,李建成、李元吉二人逃到太原,却将李智云抛弃,结果十四岁的李智云被隋军捉拿押往长安,阴世师下令斩首。

    如此,阴世师依旧不肯罢休,下令“发其坟墓,毁其五庙”,毁掉李家的家庙,挖掘李家的祖坟。

    这算是一个隋朝忠臣对于叛逆者的惩罚,但是对于李家来说却是不可承受之屈辱,自此,李家与阴世师仇恨似海、不共戴天。

    其后,李渊率军攻打长安,阴世师拼死守城,最终不敌被俘。李渊对其切齿痛恨,固然为了笼络人心表现得很是大度,诸多隋朝文官武将尽皆既往不咎,甚至委以重任,但对阴世师却毫不手软,“执阴世师、骨仪等,数以贪婪苛酷,且拒义师,俱斩之”。

    不过到底为了安抚人心,只斩杀阴世师一人,其一双儿女却得以宽恕,投入掖庭。

    其**月娥秀美非常,被李渊赐给此子李世民为妾,深受李世民宠爱,为李世民剩下第五子李祐。也因此,待到李二陛下登基之后,阴弘智得以自掖庭释放,敕封李祐为齐王,阴弘智为齐王府长史。

    ……

    眼下,长孙无忌登门欲扶持李祐为储君,将来更有可能克继大统、登基为帝,阴弘智岂能不欣喜若狂?

    他可忘不了当年父亲惨死、阖家被抄,使得他从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变成丧家之犬,最终没入掖庭遭受劳累屈辱的悲伤过去。

    如今若是流淌着姑藏阴氏血脉的齐王李祐最终得了这李唐的江山国祚,那是何等的快意?

    长孙无忌走到齐王府门前,顿了顿,问道:“齐王可知老夫前来?”

    阴弘智道:“暂且不知,在下未敢将赵国公的行踪随意泄露,以防不测。”

    他知道长孙无忌是偷偷从辽东潜返长安,暗中主持此次兵谏之大局,外人并不知晓,故而并没有事先将他欲登门之事告之齐王李祐。李祐的性格有些草率莽撞,逆反心理极重,谁也料不到待会儿知晓关陇门阀欲推其上位之时,到底会有何等反应……

    长孙无忌颔首,这才迈步进了府门,阴弘智在一侧带路,两人尽皆无言,一路来到齐王府后宅。

    一处寝殿门前,早有数十禁卫侍立门前,见到阴弘智前来,这才推到两侧,让出门口。

    很显然,阴弘智早已控制了齐王府上下……

    长孙无忌甚为满意,只要李祐在阴弘智的控制之中,便容不得李祐拒绝。按说这等好事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天底下谁不是对那个位置趋之若鹜?可既然有李治、李泰两兄弟的前车之鉴,长孙无忌也不得不考虑万一李祐也拒绝登上储位可怎么办……

    两人来到门前,阴弘智高声道:“殿下,赵国公求见!”

    殿内一个满是诧异的声音传出:“你说谁?”

    阴弘智瞅了一眼面容严肃的长孙无忌,再次道:“是赵国公求见!”

    “啊!赵国公不是身在辽东随父皇征伐高句丽么?快请,快请!”

    殿内李祐先是惊诧,而后连忙召见。

    阴弘智微微躬身,请长孙无忌先行,长孙无忌颔首,抬脚走入殿内,阴弘智紧随其后。

    殿内灯火通明,几个面容娇俏的侍女端着茶水糕点等物,一样一样的摆放在一张茶几上,齐王李祐一身常服,懒洋洋的斜倚在茶几之后的软榻上,见到长孙无忌入内,这才坐直身子。

    长孙无忌上前,一揖及地,恭声道:“老臣觐见殿下。”

    李祐随意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您老乃是国之勋戚,劳苦功高,这般礼数,本王如何受得?来来来,快请入座,刚好本王有些饿了,让人准备了茶水糕点,这深更半夜的想必赵国公也未用膳,正好一起垫垫肚子。”

    “多谢殿下。”

    长孙无忌也未拒绝,温言上前两步,跪坐在李祐下首,阴弘智则在另一边坐下,然后摆摆手,将殿内侍女尽皆斥退。

    李祐瞅了瞅自己的舅舅,又瞅了瞅一脸严肃的长孙无忌,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咀嚼咽下,然后叹了口气,道:“赵国公夤夜造访,事先不露半点风声,反倒是先联络了舅父……准定没什么好事儿。不过赵国公既然来了,无论好事坏事,本王倒也不妨听听。说吧,您放着这满城乱糟糟的叛军不管,却跑到本王这王府之中,到底所为何来?”

    语气不大客气,因为他不喜欢长孙无忌。

    作为长孙家的家主,长孙无忌眼中素来只有文德皇后诞下的三个嫡子,似吴王、齐王、越王这等庶出皇子,何曾放在长孙无忌眼内?平素见面也仅只略尽礼数,眼皮都不抬一下。

    甚至李祐还好一些,毕竟他个性乖张、任性妄为,素来不讨父皇喜欢,对于储位没有一丝一毫的威胁,长孙无忌也懒得理他。似吴王那等才干卓越、英明果决的皇子,可是没少遭受长孙无忌的打压。

    但即便心中不喜欢长孙无忌,却也不敢太过放肆,再傻也知道眼下这阖城叛军乃是长孙无忌一手操控,这位“阴人”为了废黜与他不亲近的东宫,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其阴狠暴戾之处,岂是他区区一个齐王可以抗衡?

    心里既是忌惮又有不爽,甚为纠结……

    长孙无忌跪坐的姿势甚是标准,闻言上身微微前倾,以示尊敬,沉声道:“东宫无德,倒行逆施,长安内外怨声载道!陛下早已有易储之志,只是不忍骨肉相残,故而一忍再忍。眼下各地百姓、民夫、军队不忿东宫之统治,相约入城实行兵谏,看似罔顾纲常,实则大势所趋,东宫废黜已是必然。殿下乃是陛下血脉、天潢贵胄,值此朝局动荡、社稷飘摇之际,自当挺身而出、止息干戈,号令天下臣民,拨乱反正!”

    他不大在乎李祐的态度,就算对他再多不满又如何?以往李祐固然贵为皇子,但是在他眼中却毫无份量。以后自己能一手将他推上储君乃至于皇帝的宝座,自然也能稳稳将其控制。

    乖乖的听话,自然少不了他一场泼天富贵,若是不识时务……废立之间,又有何难?

    李祐前一刻还是那副哈欠连天的模样,听闻长孙无忌之话语,一瞬间便瞪大眼珠,所有瞌睡不翼而飞。

    他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吃吃道:“赵……赵国公说什么?呃,本王愚钝,不明其意。”

    阴弘智在一旁道:“殿下,赵国公之意,眼下叛军入城施行兵谏,乃为了废黜东宫。只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陛下身在辽东,太子授权监国,待到东宫被废黜之后,是必要要当即册立太子的。赵国公以及关陇各家,深知殿下忠孝仁厚、英武果决,有意扶立殿下为太子,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嗬……”

    李祐忽然觉得一口浓痰卡在喉咙,咽不下、吐不出,憋得他喘不过气。

    赶紧将腰杆坐得笔直,用力呼吸,浑身上下却是遏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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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祐兴奋欲狂。

    太子?!

    储君?!

    居然有朝一日能够轮到自己头上?

    若是今日坐上储君之位入主东宫,异日岂不是便可克继大统、登基为帝?

    娘咧!

    李祐兴奋得满脸通红,舅父也当真糊涂,这等好事砸在头上,还用问什么“意下如何”?

    肯定答允啊!

    他张嘴便欲一口答允,并且说些什么“多谢赵国公鼎力扶持”“异日荣登大宝,必然不忘今日恩情”之类的话语,但是话到嘴边,却陡然顿住。

    被热血冲昏的脑袋稍稍冷静一下,便意识到其中诸多不妥之处……

    他努力稳住心神,屁股挪了挪,狐疑问道:“固然东宫不稳,可尚有魏王、晋王在,此二位皆乃父皇嫡子,顺序自然在吾等庶子之前。何以赵国公退而求其次,舍近而求远?”

    有李泰与李治两人在,这储位也好皇位也罢,怎能轮得到他齐王李祐呢?此为退而求其次。李泰、李治两人皆乃文德皇后嫡出,身上流着长孙家的血脉,与长孙无忌骨血相连,何以绕过这两人,前来扶持自己?此为舍近而求远也。

    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长孙无忌耷拉下眼皮,心里有些累。

    李二陛下这都是养了一堆什么样的儿子?一个个比猴儿都精就不说了,偏偏还一个比一个主意正,即便是面对储位、皇位这等天下至尊之诱惑,却依旧能够保持神志清醒,深思利弊。

    与之相比,自己实在是差了太多啊……

    唯有长子长孙冲还像那么点样子,可是遭遇叵测也就罢了,如今更是落入东宫之手,生死未卜……

    深吸一口气,长孙无忌看了看阴弘智。

    他此刻已然心力交瘁,没精力去安抚哄劝齐王李祐站出来占据储位,懒得多费唇舌。

    总之,李祐若是依旧不答应,那就再去找蜀王、蒋王、越王……总归会有人觊觎这等泼天之权力。

    阴弘智赶紧在往前凑了凑,低声劝道:“这还用问?魏王、晋王乃是赵国公血亲外甥,自然要以他两人为先。只不过那两人不识好歹,不肯居于人下,却又妄想一步登天、手执日月,天底下哪有那等好事?且不说赵国公如何想,外头那些跟着闯进城内兵谏的义军也不干呐!人家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出这等抄家灭族的大事,图的不就是‘利益’二字?若是谁坐上了储君之位,却不肯给他们好处,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李祐蹙眉,缓缓颔首。

    若是如此,倒是可以考虑。毕竟他原本就什么也没有,忽然得了这天赐良机,能够有机会坐拥天下,即便分润出去一些利益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无论给出去多少,还是剩下的多。

    可晋王与魏王必不会这么想,因为一旦太子被废,他们本就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天然有着继任储君之资格,逼着他们将到手的利益分出去,难免肉痛……

    如此一想,便觉得长孙无忌之所以放弃魏王、晋王,反而跑到自己这里来恳请自己站出来继任储君,倒也在情理上说得通。

    阴弘智再接再厉,续道:“殿下,自古以来,皇权争夺便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感情用事,胜利者固然一飞冲天、手执日月,失败者却尽皆万劫不复,想要活命都难!魏王、晋王拒绝了赵国公,若是您依旧拒绝,赵国公便只能再去寻蜀王、蒋王、甚至越王、纪王……试想,若是他们当中某一个将来继任大位,岂能容许魏王、晋王还有殿下您安享富贵?”

    李祐登时悚然而惊。

    差点忘了这一茬!

    皇权承继,是有规矩的,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此乃宗祧承继,万世不易之规则!若是将来当真蜀王、蒋王等人登基,必然会有人质疑其身份的合法性,毕竟在他们前边既有“嫡”,又有“长”。

    阴暗龌蹉者,会暗中串通魏王、晋王,伺机篡夺皇位;正大光明者,则干脆亮明车马让他们让位给兄长,毕竟法理有度、天道有序,岂能“嫡”“长”不立,而让一个非嫡非长者窃据大位?

    可问题是任谁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哪里还有禅让之可能?

    唯一的结果,便是想法设法让那些“嫡”“长”或是染病而终,或是惨遭横死……

    李祐胆战心惊的瞅了自家舅父一眼,心底无语。

    您这是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根本就不怕我不答允啊……

    眼瞅着李祐面色变幻,又惊又怕,阴弘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最后道:“若任由他人即位,连通殿下在内,陛下诸子皆难保全,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惨祸不远。可若是殿下排除万难、勇担大任,自当保全手足、兼顾亲情,尽可能的让诸位殿下安享富贵、得以善终。如此,殿下之恢弘胸怀,必将彪炳青史、万民称颂,纵然眼下有人不理解殿下之做法,又能如何呢?自有斑斑青史为殿下记叙功绩!”

    嘿!

    李祐瞪大眼睛看着自家舅父,这是威逼利诱之后,连越过几位哥哥径自上位的理由都给找好了?

    李祐终于心动了,话说回来,谁又会对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无动于衷呢?

    只不过眼下还有最后一个担忧。

    他看向长孙无忌,喟然叹息道:“非是本王矫情,只是眼下这义军看似勇不可当、大局已定,可太子手中毕竟有东宫六率,尽皆精锐,父皇又已经率军自辽东返回,不日即将抵达关中,若是这段时间之内依旧未能攻破皇城,那该如何是好?”

    若是顺利攻陷皇城废黜东宫坐上储君之位,既定事实已然形成,纵然父皇回京,有关陇门阀作为后盾的李祐也不怕。

    可若是未能在父皇回京之前达成目标,反倒他早早站出来要废黜东宫,那么在父皇看来就是他残害手足、罔顾亲情,一刀宰了他都有可能……

    长孙无忌断然道:“殿下放心,这种情况绝无可能!东宫六率不过三万余人,如今已被十余万义军围困于皇城之中,没有辎重补给,没有兵源补充,又能抵挡几时?更何况,玄武门外左屯卫已然向义军投诚,愿意在恰当时候起事,攻陷玄武门!故而,殿下不必有此担心,您只需振臂一呼,然后等着废黜东宫、荣登储位即可。”

    “原来如此!赵国公当真是老成谋国、滴水不漏!”

    李祐赞叹一声,眉飞色舞。

    在他想来,不仅是自己害怕事情没办好父皇便返回关中,长孙无忌如何不怕?甚至于他比自己更害怕!毕竟绸缪兵谏废黜储君这等事,放在历朝历代都是死罪,最轻也得夷三族!

    若无十足之把握,长孙无忌焉敢将他自己与阖族性命押上?其余关陇门阀又岂敢随着他坐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如此……”

    长孙无忌看着李祐,问道:“殿下可是答允了?”

    李祐想了想,一咬牙,颔首道:“正如舅父之言,本王岂能眼看着其余兄弟为了这个储君之位置而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呢?纵有骂名,让本王一力承担便是,只求能够护佑各位兄弟安享富贵、一世安康!”

    长孙无忌抚掌大笑,赞道:“殿下宽厚博爱、兄友弟恭,实乃天下人之典范也!魏王、晋王心中只知利益取舍,却罔顾江山社稷,奇蠢无比!如今殿下勇担大任、挺身而出,必将使得天下安定、人心依附,开创一番前所未有之丰功伟业!”

    嘴上说着赞叹的话语,心里却是着实松了口气。

    幸好齐王李祐蠢不可耐,没有魏王、晋王审时度势、不甘人下之睿智,更没有魏王、晋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果决!

    否则,他还得再去下一家,寻蜀王、蒋王、越王等人耗费唇舌……

    既然李祐已经答允,为免夜长梦多,他赶紧吩咐阴弘智:“立即为殿下准备冠冕王服,稍候便起草诏书,昭告天下,号令阖城义军拨乱反正、废黜东宫!”



    “这个……”

    听闻要让他昭告天下,李祐有些犹豫,不大情愿。

    按照他自己的心思,既然关陇门阀推他上位,那么自然由他们去推便是,自己暗地里配合,但表面上却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如此最终事成自然皆大欢喜,一旦事败,也能有一个“被迫无奈”的退路。

    可一旦昭告天下,那事情便立即定了性,事后无论如何都不能摘得出来,只能跟关陇门阀一条道走到黑,万一兵谏不成,最大的罪名甚至都落不到这些关陇门阀身上,而是由他这个齐王来背。

    这就很危险了……

    脑筋飞速转动,想了想,他一脸犹豫,说道:“赵国公看得起本王,本王自然心存感激,也愿意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只不过本王固然为了帝国基业、天下苍生而不顾生死,可却不能陷于不孝之名。眼下母妃尚在太极宫内,一旦本王昭告天下,太子必定恼羞成怒,进而牵连母妃。若母妃因本王之故遭受荼毒迫害,则本王又与禽兽何异?不若暂且隐忍,待到大局已定,再行昭告天下。”

    “呵呵。”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这等蹩脚愚笨之借口,实在与魏王、晋王相差甚远……

    一旁的阴弘智赶紧说道:“殿下毋须担心,德妃乃是陛下妃嫔,太子焉敢加害?况且太子平素一惯以宽厚仁德示人,标榜仁恕之道,若是因殿下之故而苛待德妃,岂非本性毕露,受到天下人诘难耻笑?故而,若殿下起事,昭告天下,太子非但不敢迫害德妃,反而要想法设法保证德妃的安全,以免他人加害德妃而陷害于太子。”

    李祐无语的瞪着阴弘智,心忖舅舅你可当真是为长孙无忌做牛做马……

    心中自是不愿,可见到一旁长孙无忌阴沉的脸色,难免心中惴惴,不敢多言,万一惹得这个“阴人”恼怒,殊为不妥。

    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如此,本王亦无话可说。”

    长孙无忌颔首,对阴弘智道:“去准备吧,眼下时局紧迫,还需你多多帮衬老夫才行。”

    阴弘智登时激动不已,红着脸道:“赵国公恩德,在下谨记于心,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他心里明白,即便自己的外甥齐王成了太子,甚至成了皇帝,短期之内依旧要臣服于关陇门阀,听命于长孙无忌,而长孙无忌才是朝中唯一独揽大权的权臣!

    只要能够得到长孙无忌提携,自己定然可以进入朝堂中枢,一步登天!

    待到将来襄助齐王稳定局势、培植根基,将皇权一点一点攥在手中,那自己便可取代长孙无忌之位置,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一代权臣……

    心旌摇曳之间,阴弘智豪情万丈、踌躇满志。

    长孙无忌自不能在齐王府耽搁太久,确定了由齐王站出来废黜东宫、继承储君之位,那么此次兵谏便算是“师出有名”,只需取得最终之胜利,那么眼下所做的一切便名正言顺。

    他叮嘱了齐王李祐与阴弘智一番,便起身告辞,名分大义的事情解决,外头还有十余万叛军需要他统领指挥,说一千道一万,攻破皇城、废黜太子,才是所有谋划之基础。

    若是做不到这一点,一切都将成为笑柄,关陇门阀亦将陷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李祐与阴弘智一起将长孙无忌送出府门,看着长孙无忌登上马车,这才返回府内。

    两人一路踩着甬道的积雪回到书院,将所有人斥退,密谋接下来应当如何行事。毕竟此事风险实在是太大,皇权固然诱人,但是其中所潜藏的危机也足够骇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地。

    另一边,长孙无忌登车离开齐王府,走出一箭之地,便抬手敲了敲车厢壁。

    外头自有家将赶紧靠近,在车外道:“家主,有何吩咐?”

    长孙无忌沉声道:“盯紧齐王府,尤其是阴弘智。眼下城内兵荒马乱,万一有东宫的刺客施行暗杀,以齐王府的力量怕是无暇护卫阴弘智之安全。”

    车外家将立即道:“奴婢明白,这就派人盯着阴弘智,比不让刺客得手。”

    虽然长孙无忌未曾明言,但话中之意已然尽显,有刺客也会去刺杀齐王李祐,谁在乎区区一个阴弘智?长孙无忌话语之中却不提齐王之安危,只提阴弘智,意思不言自明……

    长孙无忌对于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家兵死士甚为满意,在车内低声道:“手脚利落一些。”

    家将道:“家主放心,定不让东宫刺客有机可乘。”

    长孙无忌满意颔首,道:“去办事吧。”

    刺客出于东宫,刺杀齐王不成转而谋害阴弘智,有理有据,谁也不能质疑……

    “喏!”

    家将当即带着几个死士,策骑离开车队,片刻之后便没入漫天大雪的长街之中。

    ……

    长孙无忌坐在马车内,前往与皇城一墙之隔的延寿坊,坐镇指挥。

    他从车厢暗格之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壶,一个杯子,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啜下,香醇的酒气在口腔内萦绕,一道火线顺喉入腹,身子暖了一些,精神也有些振奋。

    非是他心黑手狠,实在是阴弘智不得不除。

    齐王李祐固然不如魏王、晋王那般聪颖睿智、杀伐决断,却也不是个蠢货,焉能死心塌地的任凭关陇门阀驱策?他自己藏着心思倒是无妨,此乃人之常情,但阴弘智在一旁为其出谋划策,进而左右李祐的行为,这是长孙无忌所不能容忍的。

    对于掌控欲极强的长孙无忌来说,齐王李祐,必须完全控制在手中才行……

    很快,马车踏上清明渠上架设的桥梁抵达延寿坊。

    延寿坊位于皇城西南,西边与西市毗邻,北边是京兆府所在的布政坊,东边则隔着清明渠与太平坊相望。

    之所以将临时指挥攻城的地方设置在这里,一则能够就近根据战局之变化做出最快的决定,再则有清明渠相隔,能够确保安全,以免被皇城的东宫六率陡然冲出,造成杀伤。

    大雪之下,延寿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无数兵卒在此出出进进,或是策马疾行,或是奔跑步行,将四面八方的消息汇聚于此,然后由坐镇于此的各家杰出子弟做出决定,再通传下去。

    有着长孙家家徽的马车驶入延寿坊的坊门,路上的兵卒看得真切,都赶紧避往道路两侧,将路中让出。

    马车抵达一处临街的三层楼房停驻,家将挑开车帘,长孙无忌从车上走下,抬眼看了看四周。

    这处三层楼房乃是长孙家的一处产业,平素经营茶楼,因靠近西市,生意素来不错。旁边临街的店铺此时早已打烊,门口的幌子也已撤去,但门板、墙壁上的字迹依旧可以看出其所经营之业务,大多是金店当铺、珠宝首饰之类。

    长安城建成之初,严格按照“坊市分离”之制度,绝不容许坊市混杂,使得衙门难以管理,且滋生犯罪、影响治安。但是随着长安越来越繁华,汇聚于此的天下商贾、富户数之不尽,庞大的财富导致商业极其发达,单纯的“坊市分离”已经阻碍了商业发展。

    尤其是前两年房俊担任京兆尹其间,对东西两市进行改建、扩建,一度将市场搬迁至城外昆明池畔,使得长安城内的大宗贸易、零售商业受到极大冲击,进而有一些店铺开始开设于各处里坊之内。

    房俊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一个国际性的大都市,繁华的商业贸易一定是必须的,有更多的钱流进来、有更多的商业贸易,自然就意味着更多的税收,愈发促进长安的繁华。

    由此,“坊市分离”的制度虽然依旧存在于衙门文书,但却渐渐废弃,时至今日,多数里坊之中已经开设了商铺,而且同一行业的商铺往往聚集在一处形成规模效应。

    譬如这延寿坊内多是金器珠宝店铺,宣阳坊内印染布料的彩缬铺名传天下,而丰邑坊内专门出租丧葬用具的店铺更是别具特色……



    长孙无忌踏足楼内,正堂里忙碌的人群尽皆停下,喧嚣的话语声也瞬间寂静,所有人都起身,施礼,恭声道:“见过赵国公!”

    “嗯,诸位不必多礼,各司其职,勿要耽搁军机。”

    长孙无忌目光从诸人面上一一扫过,眉心微不可察的蹙了蹙,旋即舒展,含笑以对。

    “喏!”

    众人旋即各就各位,开始忙碌起来。

    一个二十余岁、相貌堂堂的青年走到近前,正是宇文节,躬身道:“赵国公请到这边就坐。”

    言罢,将长孙无忌引着来到主位的椅子上,他自己则在下首相陪,而后续道:“晋王那边,可曾办妥?”

    长孙无忌瞅了瞅宇文节,又看了看这满堂青年才俊,却是一个各家家主皆不见,心底恼火逾盛。不过他素来城府深沉,面上不显,略微摇头,道:“晋王殿下不肯。”

    “啊?”

    宇文节大吃一惊,忙道:“怎么会?咱们素来支持晋王,眼下局势尽在掌握之中,距离胜利咫尺之遥,晋王怎能面对梦寐以求的宝座无动于衷?”

    这简直不敢想象!

    一旦晋王不答允站出来竖起大旗直指东宫,那么关陇门阀此次兵谏的性质就完全变了。此刻他不仅仅暗暗后悔,当初长孙冲串联各家之时,他就应当坚持将此事告知晋王,取得晋王首肯之后再行动,而不是如长孙冲所言那般为了保密,实则是想尽可能的攫取更多的主动权,减少晋王的参预,便于以后对晋王的控制。

    面对这个关陇门阀的后起之秀,长孙无忌倒是客气一些,淡然道:“晋王自有想法,倒也情有可原。”

    屁的情有可原!

    宇文节都有些冒汗了,疾声道:“若晋王坚持不就,倒也无法,不过退而求其次,当恳请魏王出面。”

    虽然关陇门阀素来与晋王亲近,推晋王上位更能保障关陇门阀的利益,不过既然晋王不肯,总不能拿刀子逼着他吧?退而推魏王上位,倒也不是不行,反正眼下随着兵谏的胜利,关陇门阀将会完全主导朝堂,即便是魏王也休想摆脱关陇门阀的控制。

    长孙无忌淡淡道:“便是魏王也不肯……不过老夫已然说服齐王殿下,这回便让齐王来吧。”

    宇文节无语。

    虽然都是陛下的儿子,可齐王能与魏王、晋王相比么?有魏王、晋王在,哪里轮得到齐王继任储君甚至登上大宝?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可眼下既然魏王、晋王坚持不干,那也只能暂且将齐王推出来顶缸,首先解决了“师出有名”的根本问题再说。只不过如此一来,即便兵谏胜利,后续的麻烦事也多不胜数。

    毕竟越过魏王、晋王而将齐王推上储君之位,明显与天下氏族奉行的“宗祧承继”严重背离,届时必定物议沸腾、群情汹汹……

    长孙无忌摆摆手,道:“此事自有老夫负责,毋须尔等担忧。眼下战局如何?”

    宇文节也知道长孙无忌必定有所谋划,虽然事出意外,但让齐王站出来也算是补救之策,便道:“晚辈自不敢在赵国公面前置喙……战局还算顺利,眼下义军已然包围皇城西、南两面,正全力攻城。不过东宫六率拼死力战,且火器犀利,暂时并无进展。”

    长孙无忌起身,来到墙壁一侧,看着墙壁上悬挂的一张巨大长安城舆图,上面不仅标注了当先义军所在之位置、数量、归属何家,亦有东宫六率的大致防御态势,尤其是这张舆图上将整个长安城的地形地势绘制得纤毫毕现,就连街巷的走向、坊墙的高矮长短都一一呈现,整个战局如观掌纹。

    不仅捋须颔首,正欲夸赞几句,目光撇到舆图左下角处,见到上面“兵部测绘,房俊监制”的字样,一股郁结之气瞬间塞满胸膛,一张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又是这个棒槌!

    自从房俊入主兵部,便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舆图之绘制更是重中之重,甚至不惜为此特意培养一批精通算学、地理的官吏,且新创了一种绘图之法,然后花费庞大的人力物力,在全国之内重新绘制舆图。

    甚至将兵部细作派往周边各国,不计成本的将周边国家的舆图都绘制出来。

    这般举措,自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不仅使得国内各州府县的地理地势愈发详尽细致,东征之时大军每攻略一处,都能够事先在舆图之上清清楚楚的了解周边地形,为调兵遣将布置战术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可以说,仅凭此一项,房俊的功绩便足矣封侯,甚至从此被载入史册,以供后世敬仰。

    然而,房俊越是出色,长孙无忌就越是恼火。

    曾几何时,这个棒槌在长孙冲的光芒掩盖之下如若无物,朝野上下只知长孙冲前程似锦,谁在意过房俊是哪个?即便尚高阳公主,其地位相比长乐公主亦是天差地别。

    但是最终,长孙冲铸下大错不得不流亡天涯,那个粗鄙莽撞的棒槌却乘风而起、青云直上,成为贞观群臣之后下一代的领军人物,就连李二陛下都赞叹一句“宰辅之才”,且对其甚为器重。

    诚然,长孙无忌承认房俊却是有些才能,尤其是文采之道当世几乎无人能及,但其之所以在仕途之上取得这般辉煌的成绩,时至今日甚至与他们这些贞观勋臣平起平坐,更多还是“时势造英雄”。

    若是长孙冲没能一失足成千古恨,那么如今房俊的地位,必然便是长孙冲的。

    而导致长孙冲犯下大错万劫不复的根本原因,却正是因为房俊……如此种种,长孙无忌怎能不将房俊恨之入骨?

    心口有若压了一块巨石一般难受愤懑,回头看着宇文节,道:“方才老夫见到城中多处里坊起火,且有乱兵混杂其中,百姓商贾多受掳掠。可否颁布命令,严禁此事在此发生?”

    宇文节道:“已然颁布严令,若有类似事件在此发生,必定严惩不怠!只不过各家组成之义军多有奴仆、家兵甚至一部分家中子弟拉出来的军队,互不统属,各自为政,偶尔有人罔顾国法藐视军纪,则很难杜绝。”

    说白了,眼下入城这些所为的“义军”根本就是乌合之众,将军规军纪视若无物,很难约束其不会见财起意。而且眼下城内乱糟糟的,纵然有人闯入里坊之内掳掠,只需事后不留下明显的证据,便很难追责。

    如此,愈发造成入城的军队恣意掳掠……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兵荒马乱的,难以约束,发生一些意外亦是不可避免,很好。”

    宇文节:“……”

    乱兵肆虐长安,这不仅对帝国根基损害严重,而且很容易将阖城百姓商贾尽皆推到义军的对立面,使得百姓商贾对于此次兵谏极尽抵触,甚至表示厌恶。

    对于这等情况,这位关陇门阀的领袖居然评价了一句“很好”……

    长孙无忌不理宇文节,招手将门口侍立的家将叫来,吩咐道:“城中兵荒马乱,有乱兵掳掠城中各处里坊,甚至对勋戚之家打砸抢掠。如带人前往各处里坊巡视,挨家挨户的看看是否曾遭受乱兵洗劫,譬如房家……”

    那家将心领神会,躬身道:“喏!”便欲转身离去办事。

    “慢着!”

    宇文节大吃一惊,急忙将那长孙家的家将拦住,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长孙无忌,质疑道:“吾等此次兵谏之目的,乃是攻陷皇城废黜东宫,而不是纵兵入城为祸百姓,更不是排斥异己、公报私仇!眼下梁国公远在江南,房俊更是率军西征与大食人浴血奋战保卫帝国边陲。此等时候,赵国公岂能纵兵闯入房家,对一群老弱妇孺杀伐掳掠?更何况房家此刻尚有高阳公主身在府内,您这般做法,岂非让卫国戍边、征战杀伐的将士寒心?绝不可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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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长孙无忌意欲指使家奴纵兵侵犯房府,宇文节简直出离愤怒。

    这一次关陇各家纠集“义军”闯入长安城围攻太极宫,说得好听是“兵谏”,实则与谋反何异?太子毕竟是李二陛下金典册封,纵然再是不满意,那也只能由李二陛下颁下圣旨予以废黜,岂能由臣子越俎代庖?

    只不过关陇门阀势大,旁人无力阻止,最终将其办成既定事实,逼着李二陛下捏着鼻子认下而已。

    这已然是大逆不道之行径,朝野上下不知多少非议。

    若是再对贞观勋戚之家纵兵侵犯,势必引起强烈的反弹,使得关陇门阀之所作所为遭受无穷无尽的诘难与谩骂,就连当初侯君集谋反,朝廷尚能网开一面赦免其子嗣之死罪,如今关陇门阀发动“义军”“拨乱反正”,却祸延家属,何其暴戾?

    此举必然使得朝野上下尽皆对关陇门阀厌恶敌视,殊为不智。

    况且长孙家与房家之恩恩怨怨天下人尽皆知,如今趁着“义军”入城的机会公报私仇,简直狭隘龌蹉,宇文节深以为耻。

    宇文节反应激烈,语气之中丝毫不敬,长孙无忌却也没有恼怒,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说道:“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夫固然与房家素有积怨,却也不至于在这等要紧时候公报私仇。眼下这长安内外虽然无人站出来对抗咱们关陇,但背地里不知多少人心向东宫,暗中坏吾等大事。必要时候,杀鸡儆猴、敲山震虎,方能震慑那些人,使得人心所向,无人掣肘。汝虽然也算是关陇小一辈的青年才俊,然则老夫之决定,岂有你质疑之余地?若听命行事自然最好,若是心有不忿,大可回家去,让别人来。”

    他心里的火气也隐隐有爆发之预兆。

    自己万里迢迢从辽东潜返长安主持大局,为的还不是能够取得此次兵谏的完美胜利,给关陇各家攫取更多的利益与权力?这一把老骨头颠簸万里,都快要散了架,结果回到长安城,来到此间,却发现关陇各家连一个家主都不在,只是派了一群所谓的后起之秀……

    简直混账!

    各家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虽然响应长孙无忌之号召,愿意废黜东宫,另外扶持一位太子,但却是心有忌惮,故而各自留下一条退路,不肯拼尽全力。

    然而自始至终,号召发起此次兵谏的长孙无忌却是全力以赴,甚至连长孙冲都陷了进去,这如何不让长孙无忌恼火?

    老子拼死拼活,将阖族性命押上,你们却都等着捡现成的?

    天底下没那样的好事!

    就从房家开始,然后一家一家的扫荡过去,将关陇门阀彻底推到山东世家、江南士族的对立面,要么你死要么我活,再无任何转圜之余地。

    宇文节能够做到尚书左丞,尚书省的实权人物之一,自然非是家族势力那么简单,其本人之权谋智慧完全不差,当即便明白了长孙无忌的险恶用心。

    他一揖及地,断然道:“既然赵国公如此说法,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这便返回家中,闭门思过,也预祝赵国公心想事成。”

    言罢,也不看长孙无忌阴沉的脸色,转过身,大声道:“宇文家子弟何在?”

    “在!”

    “郎君有何吩咐?”

    堂中有十余人闻声赶紧放下手中事宜,聚拢过来。

    宇文节淡然道:“赵国公英明神武,于此间主持大局,自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毋须吾等掣肘。汝等这就随吾返回家中,敬候佳讯便是。”

    言罢,大步向门口走去。

    堂内喧嚣尽去,落针可闻。

    不仅宇文家的子弟一脸懵然、不知如何是好,其余各家的子弟也一脸呆滞,不知发生何事。

    兵谏上位成功,这边却闹起内讧了?

    待到宇文节脚步不停,已然走出门口,宇文家子弟方才如梦初醒,赶紧冲着长孙无忌施礼,而后齐齐追着宇文节而去。

    长孙家的家将走到长孙无忌身边,低声询问:“家主,是否……”

    长孙无忌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眼皮子不断抽搐跳动,心中怒火几乎喷薄而出,不过到底压制下去,缓缓道:“随他去吧,不必理会。”

    纵然此刻心中恨不能将宇文节千刀万剐,却也知道一旦如此做了,势必使得本就千疮百孔的关陇联盟离心离德,眼下乃是要紧时刻,断不能出现这等自乱阵脚之事。

    待到此次兵谏之后,有得是法子拾掇这个狂妄小辈……

    他环顾堂内,见到诸人尽皆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便沉声道:“诸位勿要受到干扰,继续竭尽全力,此战不容有失!”

    “喏!”

    诸人躬身应允,这才转身继续手中的事宜,只是难免心中惴惴,不知宇文家何以忽然退出。更担忧随着宇文家的退出,本就不如以往紧密的关陇联盟,会否愈发松散,各怀心机……

    长孙无忌回到椅子上坐好,目光阴沉的盯着墙壁上的舆图,心中怒火升腾,几欲发狂。

    自他当年追随李二陛下,后成为关陇领袖支持李二陛下全力争夺皇位开始,二十余年威望卓著、地位显赫,从来都是关陇第一人,即便是当年的宇文士及、令狐德棻、独孤览等人在自己面前亦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然而如今,却连宇文节这等小辈都敢在他面前极力反驳,半点颜面都不留。

    恼怒过后,却也难免有几分英雄迟暮之落寞,世易时移,瞧瞧马周、房俊、刘仁轨、薛仁贵等人都已经渐渐占据朝堂高位,手掌文武权力,一个个雄姿英发、光芒万丈,而长孙家却还是要依靠他来苦苦支撑。

    后继无人,实在是天底下最大之悲凉,哪怕是创下无双之功勋,缔造山岳一般的基业,然则却无人能够继承并发扬,这一辈子走到头的时候,回首前尘,一切又所为何来?

    想想自己一手创下的丰功伟业,再想想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长孙无忌胸腹之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便是浓浓的失落。

    纵然眼下之兵谏能够取得最终成功,废黜太子扶立齐王,关陇门阀重新占据朝堂主导又能如何?

    怕是在自己死后,长孙家“关陇领袖”的地位便不复存在,长孙家的子嗣们则要仰人鼻息……

    这等消极的念头刚在心中升起,长孙无忌便悚然而惊,赶紧将其死死压下,深吸口气振奋精神。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除去排除万难勇往直前之外,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好走?若是此番不能废黜东宫,那么关陇门阀就将要面对东宫狂风暴雨一般的报复,而长孙家更会首当其冲。

    无论为了关陇,还是为了长孙家,此次兵谏都只能胜、不能败!

    纵然自己后继无人,可只要今日这份矿石功勋落实,那么长孙家的子嗣后裔将因此大受裨益、福泽数代。甚至于若是反过来想一想,自己之后长孙家再无出类拔萃之子弟,逐渐丢掉主导关陇之地位,进而与皇权的摩擦也将越来越小,不至于被当作皇权复苏的绊脚石、拦路虎,可以优哉游哉的富贵荣华,倒也未尝不是好事……

    恰在此时,两个青年大步走入堂内,一个满身甲胄、身材魁梧,皮肤倒是如女子一般洁白,另一个修长英挺、眉目俊朗。

    两人来到长孙无忌面前单膝跪地,那肤白魁梧者恭声道:“启禀赵国公,方才有细作来报,言及荆王殿下派人去往玄武门外左屯卫军营,与谯国公密谋一番之后离去。”

    长孙无忌看看眼前的青年,英气勃勃魁梧健硕的模样,甚有几分英武之气,只是这皮肤白得很,自然是认识的,神武郡公府窦家的子弟,窦德威。而另一个相貌俊美的青年,乃是洛阳贺若家的子弟,前隋宋国公、上柱国贺若弼之嫡孙贺若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