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天色阴沉,一如萧瑀此刻的心情。
他这一生从倍受尊崇的南梁皇族变成落魄愁困朝不保夕的阶下之囚,再到入唐成为一国宰辅,历经无数风波险恶、权谋斗争,从来都能够左右逢源、化险为夷,将逆境变成坦途,从来都能够将局势掌控于手中。
但是眼下张行成这般近乎无赖一般的推卸责任,却是令他颇为棘手……
他紧盯着张行成,见到对方低头饮茶、沉默不语,缓缓道:“山东世家是要背离之前的盟誓么?”
张行成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他这两天实在是叹了太多气……
看向萧瑀,他努力使得自己目光真挚、神情真诚:“不怕宋国公您笑话,时至今日,山东世家内部出现严重分歧,意志不能统一,诸多门阀各自为政,其中不少人家主张放弃与江南士族的盟约……宋国公想要山东各家配合您主掌朝堂,逼迫太子就范,只怕非但难以如愿,反而会遭受一些山东门阀的抵制。”
这是一句实话,但水份也不少。
任何时候,门阀与门阀之间都难以和平相处、分享利益,即便派系内部亦是如此,甚至一旦纷争骤起,较之外人更加严重。山东、江南、关陇,都是以地域为范围将诸多门阀联合在一起,大家抱团取暖,相互联姻、通商,使得彼此之间的联结愈发紧密,达到垄断一地之目的。
但也正因彼此太过接近,相互之间的利益分配难免出现分歧,固然因为一致对外的缘故会将分歧压制下去,可一旦爆发出来,往往就是不死不休……
论及“内卷”之趋势,山东世家远比关陇门阀严重。
关陇门阀至少名义上还有一个共同的领袖,进退取舍之间有长孙无忌这个关陇第一人协调各家、消除矛盾,可山东世家各个都是千年豪族,底蕴深厚势力庞大,谁也不服谁、谁也奈何不得谁,明面上团结一致,实则分歧处处、矛盾重重。
譬如这一次请程咬金率军赶赴大云寺试图剿灭关陇残余,便是山东门阀内卷之下的无奈之举——李勣对于山东世家的命令置若罔闻,如之奈何?
当然,即便李勣不服从山东世家的命令,山东世家之间也心思各异,但远远不到分裂之境地……
萧瑀怒火渐盛,面色阴沉,喝了口茶水,缄默不语,以沉默表达自己不满的态度。
江南士族与山东世家之间虽然是竞争关系,但彼此渊源颇深,当年“衣冠南渡”之时山东世家大举迁往江南,如今的江南士族大多有着山东世家的血缘,“兰陵萧氏”曾经便是山东世家的一份子,即便迁往江南多年,却依旧未改郡望堂号,始终未忘乡音。
这些流传千年的门阀绝大多数都是孔孟子弟,修习的是四书五经,奉行的是仁义礼智信,信仰的是“人无信不立”,接过此番两下联合缔结盟约,还未等到入主朝堂便遭遇山东世家的一记背刺……
分明就是见利忘义啊!
张行成见萧瑀不满,苦笑着道:“此事吾不敢擅专,还得呈报各家家主,商议之后再给予宋国公答复……不过还请您放心,山东各家对于与江南士族的盟约无比重视,即便困难再大,利益损失得再多,也不会罔顾盟誓。”
合作肯定还是得合作的,合则更强、分则两弱,两地门阀想要的是联起手来控制朝堂,而不是被太子登基之后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萧瑀便有些腻歪,明白张行成这些话语、态度仅只是在为了将来的谈判埋设伏笔,让他见识到山东世家的强硬,谈判的过程之中对于山东世家的要求尽可能的予以满足,让出更多的利益……
都不是实诚人啊。
虽然依旧不满,但起码心里有数,知道对方的底线所在,总之也不过是永不会停止的博弈而已……
遂开口道:“太子此番出城恭迎圣驾,固然显示出不凡之魄力,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对于当下之局势已经感觉到失控,没信心按部就班的掌控朝局,只能以这种近乎于蛮力的方式逼着李勣交出陛下遗体,向他这个太子宣誓效忠……然而此刻吾等尚未能完全接收关陇留下来的利益,不能坐视太子强势登基,否则太子威望大增,皇权稳固,咱们后患无穷。”
李承乾登基继位已成定局,无人可以阻挡,除非有谁能够一举歼灭东宫六率与右屯卫。
李勣有这个实力,但明显李勣不会那么干……
但在江南与山东两地门阀的利益来看,他们允许太子登基的前提必须是在他们的拥护之下,而不是坐视太子以此等强硬的方式继位,等着关陇门阀在太子扶持之下卷土重来。
张行成颔首,问道:“宋国公意欲何为?需要山东世家如何配合?”
萧瑀沉声道:“阻止太子出城迎接圣驾!”
张行成蹙眉,这是打算以最强硬的方式阻止太子将国葬、登基这一套流程快速走完,给山东、江南两地门阀争取更多的时间去布局朝堂,将更多的利益攥在手中……
他思忖片刻,面露难色,沉吟着道:“长安即将重建,山东世家抵近关中,必将付出更多的钱帛、人力以响应太子殿下之号召,故而长安、万年两县之县令必须是山东子弟,否则稍有动荡,山东损失太大。”
朝堂之上,有些时候亦是犹如商贾一般,付出多少便回报多少。长安乃至于整个关中的重建,势必需要极为庞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国库几乎被东征靡费一空的情况下,山东世家就近支援乃是应有之意。这并不是单纯的付出,凡事山东世家所参预的重建项目之中,都能够攫取十分可观的利益,将之宽泛至整个重建计划,所能够收获的利益巨大。
如此之多的利益,不仅会成为各方实力觊觎的餐点,甚至会引发山东世家内部的争斗,这就需要掌握大权的地方官员对这部分利益予以维护。
马周乃是东宫班底,又与房俊交情莫逆,京兆尹这个位置谁也惦记不上,退而求其次,山东世家便必须将长安、万年两县之县令收入囊中,否则庞大的利益无法得到保障。
但是如此重要之职位,放在平时江南士族岂肯拱手相让?
眼下却是最好的讨价还价的机会……
萧瑀思量一番,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为了取信于山东世家,并且得到山东世家之协助,只得颔首认下:“这事毫无问题,稍后你们择选人员报之于吾,由吾亲自向殿下、江夏郡王说项。”
山东世家底蕴更加深厚,实力更强,但李勣显然与山东世家不是一条心,多数时候自行其是,不听山东世家号令,致使山东世家于朝堂之上缺乏一定能量的旗帜,很多时候都得倚赖他萧瑀。
似长安、万年两县县令这等品阶不高、但极为重要之职位,若是没有他的首肯,山东世家是万万拿不下的。
所以萧瑀一直认为两大门阀的合作过程之中,江南门阀是始终占据主动的……
张行成见萧瑀答允,欣然笑道:“宋国公义薄云天,在下替山东各家谢过,这就告辞回去向各家述说宋国公之意图,尽量争取各家之同意,使得双方的合作更加紧密。”
萧瑀端茶送客,意味深长道:“你我双方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不要小看关陇已经穷途末路,他们经营关中逾百年,实力强横、根深蒂固,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连根拔除?当戒急用忍,仔细绸缪,方能掌握全局……共勉吧。”
与山东世家联合乃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双方任意其一也很难将朝堂局势掌控在手中,只能沦为太子的工具,待到将来飞鸟尽、良弓藏。然而山东世家传承久远,底蕴深厚,行事最是绸缪深远、阴险诡诈,稍有不慎便会被连皮带肉的吞下去……
不得不时时予以敲打,希望山东世家以大局为重,不要做出过河拆桥的事。
等到江南士族在关中站稳脚跟,自然是不怕山东世家出尔反尔……
张行成起身,躬身施礼,郑重道:“山东世家承袭于孔孟之后,诗书传家、耕读不辍,无论盛世乱世皆洁身自好,与江南士族亦是一衣带水、渊源颇深,又岂会自断臂膀,做出那等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还请宋国公放心,只要江南士族遵循盟誓,则山东各家永不背弃!”
萧瑀连连颔首,一脸欣慰:“汝能够明白这一点再好不过,大唐疆域无界、朝堂利益无算,非是一家一姓可以揽得住、吃得完,大家精诚合作,才能掌控权势、操纵时局,成就辉煌大业。”
说到后来,语气之中的敷衍已经显露无余,心里不停的叹气——娘咧,只看张行成这副嘴脸,便知道自己的话算是白说了,世家之间当真永无盟友,只有利益,谁都不可信……
(本章完)
左武卫轻骑兵在右屯卫侧翼发动几次佯攻,做出突袭的架势,咄咄逼人磨刀霍霍,然而右屯卫不为所动,步卒向内回缩,弓弩手始终保持着与左武卫骑兵的距离,躲在刀盾兵后阵,一旦敌人上前便以箭矢施射,阻断敌人的冲锋势头,千余具装铁骑则龟缩中军附近不出,稳如磐石。
程咬金坐在营帐里,听着麾下斥候反馈的前方消息,对于高侃的沉稳甚为赞许,对左右将校说道:“高侃此人未必有什么惊才绝艳的军事才华,很难成为一代名将,但其性格内敛、用兵沉稳,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方人物,能耐不小。”
军人都崇拜卫青、霍去病那样惊才绝艳封狼居胥的一代战神,向往那种气吞万里胡虏灰飞烟灭的绝世功勋,可斑斑青石纵横千古,这样的军中之神又能有几个?
绝大部分都是碌碌无为,若能得一个“守成之将”的评价,都算是凤毛麟角、横绝当代。
若本身资质有限,却好高骛远、贪功冒进,这才是身为军人的大忌,不但容易害得自己马革裹尸,还会连累麾下兵卒无辜枉死……
帐内将校似懂非懂,不敢多言。
有人奓着胆子问道:“高侃顾忌是看准了大帅不会对其发动大规模突袭,故而有恃无恐。此时右屯卫势必疏于防范,咱们何不趁其疏忽,来一个虚则实之,发动骑兵狠狠的突袭一波?”
有人马上附和:“右屯卫这群怂货平日里骄傲得紧,一个个鼻孔恨不能冲天,不就是打了几场胜仗吗?狠狠的揍他们一顿,让他们见识见识到底谁才是天下第一强军!”
一群将校纷纷鼓噪起来。
程咬金敲了敲桌子,训斥道:“都给老子闭嘴!辽东打了几场胜仗,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人家右屯卫实打实的履立功勋,你们都看着眼热?消停一会儿,谁敢违逆军令,定斩不饶!”
东征之时,左武卫作为先锋,一路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将高句丽军打得屁滚尿流溃不成军,战功赫赫。本以为如此功绩可为军中第一,只等着东征之后论功行赏,结果平穰城久攻不下、损失惨重,还连累陛下于军中身受重伤,不得已只好未竟全功之下铩羽而归。
结果回到关中,才知道右屯卫连续挫败天下强军,转战数千里威名赫赫,整个关中都在传扬着右屯卫的无敌功绩,难免使得左武卫这些骄兵悍将心生妒忌……
这会儿便想着法子蛊惑他这个大帅下达军令,跟右屯卫好好的打上一场,看看到底谁是公、谁是母,论一个胜负高下。
简直愚蠢……
一众将校被程咬金呵斥,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程咬金挠了挠头,喝了口茶水,心底对于下一步如何行动也摸不准,心情有些烦躁。
按说他本不欲当真听从山东世家之令杀上终南山将关陇残余一举剿灭,右屯卫挡住去路正和他的心意,可万一那帮子山东各家的家主脑子一热,非得让他击溃右屯卫然后剿灭关陇残余,他又该当如何是好?
当真与右屯卫开战,那可就算是彻底与东宫决裂,只能跟着山东世家一条道走到黑……
这不符合程咬金的立场。
他希望得到山东世家的支持进而在朝堂之上保持自己的地位与权势,却绝对不愿意成为山东世家手中的刀子去铲除异己,沦为山东世家的刽子手,再无半点转圜之余地。
心烦意乱之间,外头亲兵入内,说是有人前来拜访,程咬金便起身来到旁边的帐篷,将人叫进来相见,果然是张行成……
看着衣衫半湿、一脸憔悴的张行成,程咬金纳闷道:“山东世家就算再怎么无人可用,也不能将你当成一个跑腿的四处奔波吧?有些事无需你亲自前来,派人知会一声即可。”
张行成坐下,用温热的毛巾擦了一把脸,喝了一口热茶,苦笑道:“吾即便亲自前来,卢国公亦是多有计较、百般搪塞,若只是派个仆人前来,恐怕连门都进不得。”
这位国公面相粗豪、作风豪迈,实则心思细腻、主意极正,很是不好打交道,又岂能轻易听从山东世家号令?
程咬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拈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说罢,此番又是为何而来?先说明,右屯卫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怎么打本帅自有主张,任谁也不能在这件事上聒噪,若是信不过本帅,那你们就自己上。”
对阵右屯卫最是让他头疼,所以先一步将这个话题堵死——让我打右屯卫可以,但是得按照我自己的计划来,你们别在一旁哔哔,不然老子撤下去,你们自己上。
至于怎么打,什么时候打……老子说了算。
张行成放下茶杯,面色有些凝重,摇摇头,道:“非是为了此事,而是局势有变,太子殿下已经给英国公下发诏令,三日之后亲赴春明门外恭迎圣驾,英国公已经脱不下去了,除非对太子诏令视如不见、充耳不闻,甘愿背负违背诏令之罪责,否则就只能将陛下死讯告知天下,然后大张旗鼓举行国葬,继而恭迎太子登基。”
程咬金楞了一下,旋即赞道:“太子好魄力!”
太子虽然身负监国之权,但太子也只是太子,与皇帝截然不同,违背太子诏令没什么事,顶多引起太子不满记恨在心,可若是违逆皇帝之令,那便是叛国,更是谋逆。
太子不惜将所有事情都摆上台面,冒着激怒李勣的风险,也要将登基继位的过程大大缩短,很见魄力。
因为对于李勣来说,无数次隔岸观火坐视东宫覆灭的行为早已令他得到太子之记恨,一旦太子顺利登基,在山东世家、江南士族、关陇门阀的支持之下可一举掌控朝堂,名正言顺的对李勣施以制裁。
除非李勣起兵谋反,否则那么去抵抗?
即便是李勣不顾谋逆之名、不顾家族子孙敢做下叛国之事,可这数十万东征大军又有多少人会拥戴他,跟着他走上谋逆之路?
所以李勣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乖乖的表态拥护太子登基,以此换取太子有可能的谅解,要么狠下心起兵谋逆,走上一条注定自取灭亡之路……
这是逼着李勣选一条路走下去,而不是任其拥兵不前、祸乱局势。
当然,因为李勣之倾向一直未明,其立场更是不曾表露,太子以此等激烈之方式逼迫李勣表态,风险极大。
万一李勣觉得他的利益并未得到满足,且太子登基之后有可能对他极为不利,很可能走上一条与太子意愿相悖的道路。
一旦各方混战、战火重燃,对太子极为不利。
心念电转,程咬金问道:“德立此来,要我如何做?”
“德立”是张行成的字,如今张行成已经致仕,布衣之身,程咬金以此显示亲近之意。
张行成对此未有表示,沉声道:“各家的意思,是要卢国公能够向后撤回春明门,阻止太子出城。”
“呵!”
程咬金冷笑一声,瞪大眼睛,不满道:“阻止太子出城?无论李勣如何决断,无论关中乱成什么样,也无论你们这些人在背后如何谋划……陛下已经驾崩了,有右屯卫、东宫六率在,有朝堂群臣以及关中百姓之拥护,太子登基继位乃是必然,你们嘴皮子一动弹,就让我去将未来皇帝堵在城门之内,不许其驾临长安城外的土地一步?你们这不仅是让我去死,而且是让我尸骨无存、断子绝孙啊!绝无可能!”
张行成无语,哭笑不得道:“卢国公何必说得如此凄惨?你乃山东一脉,如今更是咱们大力扶持之旗帜,咱们只能盼着你更上一层楼,焉有眼睁睁看着你吃亏的道理?此事没有那么严重,太子如此扬言,更多应该还是试探李勣之态度,本身并不会真正出城,毕竟不知咱们在争取时间更多的掌控利益,太子也需要时间将朝堂上下肃清一遍,登基之前的准备尚需时日。”
皇权更迭,历来都是天下间最为凶险之事,面对天下至尊的权力之位,从来都伴随着人世间最深沉的谋算与动荡,根本不存在什么名正言顺、水到渠成,只要一日未曾登上那个位置,斗争便无处不在。
如此情况之下,太子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整肃朝堂,将反对他的势力全部清除出去,然后才能安安稳稳的登基继位,否则或许只是一个小人物也可能将登基大计破坏掉……
程咬金摇头:“太子怎么想是一回事,到底能否登上皇位则是另外一回事,在我看来太子登基十拿九稳,所以这个时候断然不会去阻止太子,遭受太子记恨,将来一并清算之时,老子顶不住。”
张行成就明白了程咬金的意思,摆明了要好处嘛,不见兔子不撒鹰……
便叹气道:“太子登基之后,兵部尚书的职位咱们是有机会拿下来的。”
程咬金瞪眼,嗤之以鼻:“就算要画个大饼也得画一个靠谱点的吧?兵部尚书?且不说这个职位在房俊口袋里你们怎么掏得出来,就算当真掏出来了,那兵部上上下下全是房俊的人马,你让老子去当一个光杆将军不成?再者说来,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各方虎视眈眈,江南士族焉能任凭咱们攥在手里?”
面对程咬金的讨价还价以及质疑,张行成有些不耐烦了,淡然道:“卢国公别忘了英国公说到底还是咱们山东一脉,固然有着自己的算盘,但等到太子登基、局势稳定,他还是要站在咱们这一边的。凭着咱们的底蕴实力,加上英国公的兵权,区区一个兵部尚书太子又岂会舍不得?房俊若是闹腾不朽,给他一个中书令又何妨?名正言顺的宰辅,换一个兵部尚书,傻子才不干。”
中书令乃帝国宰辅,三省最高长官之一,在没有丞相的体制之下,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之尊崇无可比拟。
在山东、江南两地门阀大举进入朝堂拥立太子的情况之下,以这样一个崇高之位换取区区一个兵部尚书,太子又怎会不答应呢?
太子要的是脸面,是局势稳定,是皇权稳固,山东世家要的则是切实的权力,双方各取所需,太子可以用宰辅的职位来安抚房俊这样的功臣,山东世家得到兵部这样的实权部门,自然是两厢得益、一拍即合。
程咬金捋着胡子,有些心动了。
(本章完)
待到张行成离去,程咬金在营帐之内坐了半天,将局势捋了一遍,仔仔细细的推敲当下有可能的各种方向,然后才返回中军帐,对帐内一众将校下令道:“即刻召回袭扰右屯卫的轻骑,集结军队,天明之后返回春明门外驻地。”
将校们面面相觑,被这个忽如其来的命令弄得一头雾水。
大家卯足劲儿想要跟右屯卫一较高下,你这位大帅视若无睹、毫不上心也就罢了,怎地忽然就要撤退了?
不过程咬金威望极高,这些将校即便满心不忿却也不敢多言,只得闷头退出,各自返回部队集结兵卒。
程咬金没理会麾下将校的心思,捋着胡子琢磨着李勣那边会有何等反应……
自辽东撤军开始,李勣种种举措便匪夷所思,让人摸不清头脑,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坐视关陇叛军肆虐长安、围攻太极宫,任凭东宫风雨飘摇动辄倾覆却无动于衷,这一点就意味着李勣的利益与太子截然相反。
甚至于太子倒台才更为附和李勣的利益。
此等情形之下,最不愿见到太子顺利登基的恐怕就得是李勣,之前右屯卫在房俊指挥之下一举突破金光门杀入长安,抄了关陇军队后路导致东宫反被为胜之时,还不知李勣如何懊恼愤懑呢……
此刻太子逼着李勣表态,李勣岂肯乖乖就范?
稍有不慎,这回还阵就得各方势力混账一场,以胜者论英雄……
*****
天明之时,阴雨霏霏。
终南山苍郁的林木笼罩在濛濛细雨之中,天色阴暗,一片苍黛。即便山下三支大军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可大云寺的和尚们依旧准点敲响暮鼓,悠扬的鼓声在山岭间飘荡萦绕,宿鸟惊飞,清心涤虑。
大云寺后山的精舍内,檀香袅袅、茶香氤氲,窗外泉水流淌,长孙无忌看着手中信笺,眉毛紧蹙。
对面的宇文士及慢悠悠喝茶,令狐德棻与独孤览则紧盯着长孙无忌的神情……
良久,长孙无忌才将手中信笺放下,递给独孤览,拈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长长吐出一口气。
待到独孤览、令狐德棻先后看完信笺,俱是面色难看。
宇文士及苦笑道:“吾等一直认为太子殿下性格懦弱、犹豫无断,如今看来却是咱们都走了眼,能够有如此魄力逼迫李勣,倒是颇有几分英主气象。”
长孙无忌喝着茶水,不予置评。
即便这一道太子诏令乃是东宫属官群策群力之结果,但太子敢于采纳并且付诸实施,的确比诸多昏聩之君强得太多,再加上之前困守太极宫之时死战不降,甚至屡次三番做好自尽之准备,可见太子的确算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性格。
这种人平素唯唯诺诺,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一旦触及其底线,往往会做出一些较为疯狂之事,令天下侧目……
如今回首过往,长孙无忌心中自是难免后悔,若是早知太子有这份“宁死不降”的骨气,或许不该采取那般激烈之手段,导致如今一招落错、大败亏输,将关陇门阀逼到生死存亡之边缘,动辄有倾覆之祸。
令狐德棻在一旁道:“以我只见,此事无需理会,太子大抵也只是试探李勣的态度。山东、江南两地门阀尚未真正填补朝堂空缺,彼此之间一定还会有一番摩擦、磨合,才能渐渐掌控全局,此时贸然逼迫李勣公然表态,殊为不智。反倒是右屯卫此番于山下死死挡住左武卫、右侯卫,使得咱们后顾无忧,令我颇为意外,房二这厮这回难不成是吃错了药,居然如此卖力,当浮一大白。”
三支军队在山下对峙,气氛剑拔弩张,稍有不慎便会混战一处,山上关陇残余谁不是心惊胆战,唯恐高侃承受不住压力,不肯冒险,干脆撤军放任左武卫一股脑的杀上来大开杀戒?
如今高侃气势强硬,死死顶住左武卫,又有尉迟恭在一旁伺机而动,大云寺可谓安若磐石,使得关陇残余尽皆松了口气,难免对房俊油然而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长孙无忌手里拈着茶杯,顿了一下,与宇文士及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心中郁愤——娘咧!房二之所以如此卖力,那可是咱们俩“卖”闺女换来的,你居然还要浮一大白?遗憾令狐德棻家中并无适龄之嫡女,庶女又怕人家房二看不上,否则非得逼着令狐老贼一起搭上不可,让他也尝尝此等屈辱是何滋味。
这件事毕竟丢人至极,能瞒得一时算一时,两人都默契的不提此事。
宇文士及回归主题,问道:“不出意外的话,左武卫大抵会撤军返回春明门,试图阻止太子殿下出城,毕竟他们现在尚未完全掌控朝堂,不敢去赌太子到底是否佯装,一旦太子将李勣的掩饰撕破,局势骤变,咱们应当如何应对?”
长孙无忌略作沉吟,断然道:“只要左武卫撤回春明门,马上命令尉迟恭率军赶赴灞桥,陈兵灞桥之东,毋须理会李勣,做出随时突破灞桥奔赴春明门之准备,给左武卫施压。”
山东世家、江南士族越是不愿意太子出城恭迎圣驾,关陇门阀自然越是要反反其道而行之,支持太子出城,太子越快登基继位,就意味着俱是将会越快平稳下来,关陇的安全性大大增加。
最怕就是朝堂混乱无序,太子之诏令得不到山东世家、江南士族以及李勣之认可,非得要将关陇门阀覆亡而后快……
宇文士及颔首:“正该如此。”
令狐德棻担忧道:“不仅是左武卫撤军,右屯卫也得撤退才能让尉迟恭离开赶赴灞桥,否则万一右屯卫杀一个回马枪,攻到山上来该如何是好?”
右屯卫最应该做的便是剿灭关陇残余,此番挡在山上之举措匪夷所思,谁知道房二那厮到底怎么想?万一左武卫、右侯卫都撤走,高侃见到这大云寺防卫空虚,干脆一举杀上山来,那可就完蛋大吉……
说起这个,自然刺中长孙无忌与宇文士及的疮疤,后者没好气道:“眼下既然右屯卫帮着咱们挡住左武卫,自然也不会在左武卫撤走之后找咱们的麻烦,这一点季馨兄毋须多虑。”
令狐德棻瞪大眼睛,疑惑不已:房二那小子的人品、信誉在你们两个的眼里居然那么崇高?若是宇文士及一人信任房二不会落井下石也就罢了,偏偏长孙无忌也是一副应该如此的神情……以长孙家与房家的恩恩怨怨,只怕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什么是外人所不知的勾当。
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何长孙无忌、宇文士及如此信任房俊及其麾下右屯卫……
长孙无忌不愿谈论如此屈辱之事,转身去往书桌前:“吾修书一封,即刻送给尉迟恭,命其听命行事。”
*****
看着衣衫湿了半边、行色匆匆的宇文士及,尉迟恭将其恭迎至大帐之内,埋怨道:“有什么事,打发个人送封书信前来即可,何需郢国公您事必躬亲?这风雨交加、湿气太重,您还得注意点身子骨才行。”
嘴里说着客气话,但他也知道,能让堂堂当朝郢国公、关陇门阀的二号人物披风戴雨亲自往返,必是十万火急之事,不由得暗暗打起精神。
宇文士及入帐内,落座之后用冒进擦了一下头脸,苦笑道:“老夫天生就是劳碌命,没得奈何。”
尉迟恭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的神情问道:“可是有大事发生?”
宇文士及颔首,将太子欲出城“恭迎圣驾”之事说了,而后道:“此事事关重大,断然不能让山东世家对太子出行造成阻碍,所以老夫与赵国公商议之后,决定让你率军赶赴灞桥,对春明门形成威慑,牵制住程咬金的左武卫,使其不能威胁太子之出行。”
尉迟恭吃了一惊,沉吟半晌,迟疑道:“以我看来,太子未必当真出城,更有可能只是借此试探李勣之态度,若我此刻率军返回灞桥,则山下只有右屯卫,万一房二欲对关陇不利,那可是挡无可挡、自取灭亡。”
他是大唐有数的名将,一生戎马、战阵冲锋,自然知道右屯卫的强横战力即便是他麾下的右侯卫全力以赴也未必能够力敌,若只剩下终南山上大云寺附近的关陇残余军队,只怕一个时辰不到就得在右屯卫攻势之下全军覆没……
宇文士及眼皮子跳了一下,房俊似乎就是一道迈步过去的坎,“美女求荣”这件事就绕不过去了是吧?
他沉声道:“此时乃是吾等商议之后做出的决断,鄂国公只需依令而行即可,至于右屯卫……毋须在意。”
尉迟恭赶紧颔首,明白这一定是关陇门阀私底下已经与房俊达成某种利益交换,以此换取房俊的网开一面,甚至是暗中相助。
只不过让他率军赶赴灞桥,再度与左武卫针锋相对,却非他所愿。
正如左武卫乃是程咬金的班底,轻易不肯冒险一样,右侯卫也是他尉迟恭的凭恃,万一损失惨重,谁来保证他将来在朝堂之上的权力、地位,甚至不会被关陇大佬们卖掉?
面对尉迟恭“坐地起价”,宇文士及略作沉吟,便颔首道:“此时风险极大,极有可能导致各军于春明门外至灞桥一带发生混战,自然也不能亏待敬德,待到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势必重启‘军机处’总揽军务,届时敬德除去右侯卫大将军之外,亦当进入军机处。”
说这话的时候,他只觉得极为讽刺,之前还拼尽全力将东宫倾覆废黜太子,一转眼的功夫,却还得指望着太子能够顺利登基,关陇才能保存眼下残余势力,否则必将在各方围剿之下灰飞烟灭……
世事变幻,总是这么令人措手不及。
尉迟恭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扬,压抑着心底的惊喜,故作矜持道:“郢国公误会了,在下非是讨要好处才肯出兵……话说回来,赵国公能否答允?”
宇文士及暗叹,这朝中一个程咬金、一个尉迟恭,看似粗豪豁达不拘小节,但谁若是当真这么认为,谁特么就是傻子。
微笑着安抚道:“放心,老夫此番前来便是受了赵国公之委托,同时让敬德知晓,咱们关陇门阀从来没有亏待功勋的先例,谁为关陇做出了奉献,立下了功勋,各家都记得清清楚楚,断然不会忘记。”
尉迟恭颔首,这话他确信无疑。
事到如今,关陇各家赖以生存的私军遭受巨大打击,就连宇文家的“沃野镇私军”都伤亡殆尽,作为硕果仅存的一支隶属于关陇门阀且建制完整的军队,右侯卫现在就是关陇门阀的根基所在,而掌控着右侯卫的自己,在关陇门阀内部说话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份量极重。
这个时候,哪怕他觊觎“关陇领袖”这个位置,长孙无忌也会乖乖的退位让贤……
不过尉迟恭有自知之明,论起权谋手段,他连给长孙无忌提鞋都不配,趁机讨要一些好处也就罢了,若是要求太过分,长孙无忌迫于行事不得不答允,可事后以那个“阴人”的记恨性格,势必予以报复。
军机处掌控大唐军务,之前设立之时由长孙无忌领衔,等待太子登基之后即便扶持关陇以对抗山东、江南两地门阀,但长孙无忌想要继续领衔绝无可能,而太子想要借助关陇遏制山东、江南在朝中的兼并扩张,又势必给予关陇门阀一个军方的领导职位,他尉迟恭便是最好的人选。
成为关陇门阀在大唐军队权力构架当中最高的地位而存在,这已经算是极为了不得的成就……
所以尉迟恭见好就收,扬声将门外亲兵叫进来,下令道:“即刻通知全军集结,已经过河的部队迅速返回,将斥候全部撒出去,盯紧左武卫,只要左武卫向北撤军,咱们也马上返回灞桥。”
“喏!”
亲兵快步出去,召集同僚,奔赴军中各处传达军令。
须臾,一阵阵喧嚣声传来,整个右侯卫开始紧急集结。
宇文士及叮嘱道:“返回灞桥之后就近驻扎,时刻关注春明门的动向,若无赵国公以及老夫之命令,断不可擅自开战,切记切记。”
太子决意出城恭迎圣驾,谁也弄不准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么右侯卫的任务便是配合东宫六率乃至于右屯卫护卫太子之安全,是否开战完全取决于左武卫之立场,一旦贸然开战,导致并不打算对山东世家唯命是从的程咬金不得不应战,进而导致整个局势恶化,那是关陇门阀绝对不愿见到的。
总之,开战乃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为之。
尉迟恭郑重颔首:“郢国公放心,吾晓得轻重!”
这时,亲兵自门外疾步而入:“启禀大帅,左武卫撤军了!”
尉迟恭长身而起,来到窗边看了看外头天色,小雨淅沥,阴云密布,即便已经过了卯时,天边却只是隐隐透着一丝光亮,恍惚不能视物。
转过身道:“立即拔营,返回灞桥!”
“喏!”
……
“启禀将军,斥候回报,左武卫已经拔营向北撤军,灞水东岸的右侯卫刚刚也紧随其后,顺着灞水向北边灞桥方向撤离!”
听着斥候回报,高侃在舆图前仔仔细细查看一番,面色依旧凝重,下令道:“咱们也准备拔营,天明之后向北行军,斥候前出与左武卫保持一定距离,本将要知晓他们一举一动,但勿要有所接触,待其驻扎之后,再相应选择驻地。”
按理说左武卫这个时候撤军,一定是返回春明门外继续驻扎,但谨防万一,右屯卫只能小心行事,待到左武卫驻扎之后,再择地停驻。
“喏!”
“立即赶赴玄武门外,将此间局势告知大帅,待吾等抵达春明门之后如何行动,请大帅示下。”
“喏!”
一道道军令下发,整个营地瞬间忙碌起来,兵卒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做好开拔之前的准备。
高侃回到书案之后坐下,捋着胡子,又下令道:“派人前往大云寺,求见赵国公,就说左武卫已经在咱们不计伤亡坚决抵抗之下损失惨重,此刻不得不铩羽而归,返回春明门休整,咱们右屯卫为了保护关陇各家不遗余力,不辱使命!为了确保关陇之安全,此刻起兵追逐监视左武卫,定将与关陇之盟约执行到底,希望赵国公言而有信,勿要失信于人,遭受天下人耻笑!”
“……喏!”
亲兵自是不知高侃敲竹扛“讹”了长孙家与宇文家的嫡女给大帅做妾,对于高侃口中“保护关陇各家”之言辞一头雾水,但也不敢多问,赶紧退出门外,带了几个同僚飞身上马直奔山腰处的大云寺。
长孙无忌听闻右屯卫来报,尚不知山下局势如何的他赶紧将人叫到住处接见,只不过在听取右屯卫兵卒将高侃话语复述一遍之后,心中又是轻松又是气恼,脸色难堪至极。
轻松自然是因为气势汹汹而来的左武卫铩羽而归,关陇残余面临的危机迎刃而解,暂时并无覆亡之虞。
气恼则是因为高侃一再强调“右屯卫付出巨大代价”,这才逼退左武卫,不停的暗示他莫要食言而肥,回过头不承认答允下的联姻之事……
左武卫的确是退了,右屯卫也的确发挥了作用,但是要说到“付出巨大代价”,你付出个鬼咧!整个过程也只是左武卫在右屯卫的侧翼敲敲打打,连箭矢都没放几支,双方兵卒毛都没掉几根有什么损失?
若是早知道太子会做出出城恭迎圣驾这样的举措,导致关中局势骤然变化,左武卫不得不撤回春明门阻挡太子出城,他哪里用得着承受“卖闺女”这样的屈辱去央求右屯卫?
不过也只是生闷气而已,说起食言而肥,断然不能。
现在不仅是关陇门阀希望得到右屯卫保障他们的安全,房俊作为太子身边最为宠信之臣也势必在山东、江南两地门阀进入朝堂之后首当其冲遭受攻击,希望借助关陇来予以对抗。
关陇与房俊之间相互依靠、彼此借重,说不上谁更需要谁,但若是能够真心实意的联合起来,肯定是利大于弊。
如此看来,这桩联姻的确是一件好事。
恨只恨房俊年纪太小,膝下尚无适龄之子女,否则求娶房俊一女即可,哪里用得着将家中嫡女嫁给房俊为妾?
长孙无忌心头郁闷,没好气道:“老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子,焉能食言而肥?回去告知高侃,老老实实办事,莫要多虑!”
右屯卫兵卒刚刚离去,又有家将来报,说是宇文士及已经送来消息,尉迟恭引领右侯卫沿着灞水东岸向北撤离,将会抵达灞桥之后暂时屯驻于桥东,伺机而动。
长孙无忌吁出一口气,心情却并未舒缓多少。
眼前的危机虽然暂时接触,但更深层次的危机却依旧存在,且愈演愈烈……
太子骤然发出恭迎圣驾的诏令,完全打乱了山东、江南两地门阀意欲完全掌控朝堂的步骤,这是两地门阀所不能容忍的,所以一定会对太子诏令予以阻拦,甚至不惜指使程咬金寻找借口堵住春明门。
但太子在东宫六率与右屯卫的拥护之下,更是要趁机展示东宫的强硬态度,再加上李勣明显尚未达成他的谋算,岂肯坐视太子顺利登基?
各方的矛盾都将集中在春明门下,很可能爆发一场剧烈的冲突,以此来奠定大唐局势的走向。
然而一直掌控朝堂将近二十年的关陇门阀,却因为遭受重创、势力严重受损而被排斥在这样一场决定日后局势分布、利益分配的盛宴之外,这令心高气傲的长孙无忌怎能心平气和?
然而即便他再是不甘,眼下对于关陇来说最好的方式便是猥琐起来,坐视各方势力大打出手,而后伺机而动、从中渔利,想要参预其中,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稍有不慎甚至会成为各方势力集火之对象……
出了隐忍,别无他法。
局势迟早会出现变化这是长孙无忌的认知,他也坚信这一点,只是希望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不要太过长久。
(本章完)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宿,阴云笼罩苍穹,直至辰时方才露出天光。
和衣而卧的程处弼从床铺上爬起,胡乱洗了一把脸,推开门,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凉湿润的空气,不理会细密的雨丝,趴着箭垛向城下观望,只见原本已经稀稀落落的左武卫营帐此刻人满为患,起兵步卒出出进进,斗大的“程”字降旗被雨水浸湿没精打采的耷拉着……
令他心情有些异样。
父子两代,各自统兵,城上城下,刀兵相向!
程处弼吐出一口气,反身走回城门楼,问身边校尉道:“宫内可有消息传出,殿下何时出城?”
校尉摇头道:“暂时未有消息,而且军中上下对此多有议论,皆认为殿下大抵只是以此宣示态度,实则并不会当真出城。”
“放肆!”
程处弼哼了一声,训斥道:“军国大事,何需吾等置喙?吾等身为军人,只知奉命行事即可,传令下去,命军中司马严加限制,再由谁敢妄议朝政,严惩不怠!”
“喏!”
亲兵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小跑着自城上下去,召集军中司马,传达军令。
太极宫一战,程处弼等年青一代将校统御兵卒与关陇军队死战不退,成功固守皇宫,支撑到最后大大局反攻奠定胜局,不仅功勋赫赫,更在东宫六率之中养成无与伦比的威望,尤其程处弼平时木讷,少言寡语,但性情甚为执拗,不徇私情、依循法度,深得麾下之敬畏。
没人敢不将程处弼的命令当回事儿……
程处弼坐到书案之后,有亲兵入内奉上简单的早膳,刚刚吃了一半,又有人快步而入,禀报道:“启禀将军,右侯卫已经抵达灞桥以东,就地构设营地驻扎,堵住了灞桥。”
程处弼抹了一把嘴吧,起身来到墙壁上的舆图前仔细观察一番。
灞桥已经在之前的战斗当中被右屯卫炸毁,如今只剩下两座临时搭建的浮桥,所以右侯卫即便堵住灞桥,也不影响往来灞水两岸的路径,只不过尉迟恭这种态度却是耐人寻味。
身为李勣麾下,受到李勣节制,却听命于关陇门阀,如今陈兵灞桥,却不知待到局势骤变之时,是进是退、如何取舍……
将早膳用完,让人沏了一壶茶水,刚刚端起水杯,又有兵卒入内,道:“启禀将军,右屯卫紧随左武卫自终南山撤回,绕过城南明德门,以及抵达春明门外,就地驻扎。”
程处弼赶紧放下茶杯,起身出了城楼,来到女墙便极目远眺,便见到一队兵马自南而来,气势汹汹、行进迅捷,很快抵达春明门南侧十余里之处,东依灞水,安营扎寨。
虽然距离甚远,却依稀可见其行止有度、军容鼎盛,较之阵列严谨的左武卫更加杀气腾腾,堪称百战之精锐。
除了右屯卫,天下间何尝再有一支这样的军队?
心底艳羡一番,程处弼询问身边亲兵:“高侃将军可在军中?”
亲兵回道:“统军的乃是高将军的副将,高将军已经奔赴玄武门外向越国公请示下一步动向。”
程处弼颔首,对另外一侧的副将吩咐道:“将斥候都派出去,紧盯着左武卫动向,一旦发现其集结军队,有攻略右屯卫之企图,即刻派遣轻骑兵出城袭扰予以牵制,同时向右屯卫示警,断不能任由左武卫冲击右屯卫之营地。”
副将赶紧应下,向城下北侧的左武卫军营瞅了一眼,心想这一对父子城上城下、临敌对阵,也不知若当真打起来,谁能更胜一筹……
*****
玄武门外,右屯卫大营。
天色微亮,一队骑兵冒着小雨由南至北疾驰而至,急促的铁蹄声打碎清晨的寂静,滚雷一般远远传出,惊动附近的右屯卫斥候纷纷上前予以拦截、探明身份,却皆在靠近之后见到对方高高扬起的腰牌印绶之后任其长驱直入大营之内。
时至今日,高侃早已成为右屯卫当中权力、威望仅次于房俊的存在,尤其是之前独领半支右屯卫守得玄武门固若金汤,将左屯卫、皇家军队以及关陇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愈发威望陡增。
见到他由终南山赶回大营,一众斥候非但不敢阻拦,连询问一句都欠奉,乖乖让出道路,唯恐耽搁了军机大事……
高侃领着一队亲兵自营门疾驰而入,直抵中军帐外这才勒马站定,而后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兵,疾步来到帐外,询问门口执勤站岗的兵卒:“大帅可在帐内?”
兵卒回道:“大帅近日一直留宿中军,此刻正在用早膳。”
高侃道:“劳烦通禀,吾有军务急报。”
兵卒侧身让在一旁,恭声道:“大帅有令,将军无论何时归来,毋须经由通禀,可直入帐内。”
中军是何等存在?毫无疑问,中军大帐就是军中的太极宫,所有军事机密汇集于此,身份不够连踏入门口都不行,更何况是毋须通禀、直入帐内?这代表着房俊无与伦比的信任,等同于将军中一切都坦陈在高侃面前,对他毫不设防。
这是最高等级的信任,无以复加。
高侃只觉得身上热血贲张,深吸一口气,颔首之后大步走入帐内。
……
“呦,回来了?正好赶上饭点,来来来,给高将军添一副碗筷,陪本帅一同用膳。”
高侃刚刚进入帐内,房俊便哈哈一笑,招呼他上前一同用膳。
知道房俊素来不拘小节、待人亲厚,高侃也不推辞,见礼之后坐在房俊对面,接过亲兵奉上的碗筷,狼吞虎咽吃的香甜。
待到亲兵收走碗筷膳食,奉上香茗,两人捧着茶杯坐在窗前,房俊这才问道:“关陇那边形势如何?”
高侃沉声道:“不容乐观,关陇此番兵败损失惨重,各家私军伤亡殆尽,如今不得不指望着尉迟恭的右侯卫,但尉迟恭显然对于关陇不是那么尽心竭力,小心思不少,不过这也正常,关陇肉眼可见的衰败,即便有太子之支持也不可能恢复往昔荣光,谁又能不藏着几分小心呢?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如何,关陇底蕴尚在,若能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大帅身在朝中便可多了几分辗转腾挪之余地,不至于收到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的排挤。”
房俊敲了敲茶几,佯怒道:“所以,你便自作主张给本帅笼络了两门亲事?简直胡闹!本帅与兰陵萧氏亦是姻亲,可利益当头之时你可曾见到那萧瑀舍利而存义,站在本帅这一边?兰陵萧氏尚且不能信任,又何况是长孙、宇文两家?对于世家门阀来说,家族利益至高无上,什么秦晋之好,什么义结金兰,一旦与自身利益相抵触,全都是白扯。”
与长孙、宇文两家联姻不能说毫无用处,但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局势顺遂之时有关陇帮衬着自然是锦上添花,可一旦局势困厄,关陇门阀不会在背后偷偷的插一刀都要谢天谢地,还能指望着他们出大力气雪中送炭?
偏偏高侃这么胡搞一下,却被太子认为是一招妙计,就算最终对房俊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好处,可毕竟会让关陇门阀有所心安,能够一心一意的辅佐东宫而不是朝秦暮楚、两面三刀,导致房俊想要拒绝也不行……
高侃却有些不服,争辩道:“就算没好处,可总归也不会有坏处吧?长孙、宇文两家虽然比不得五姓七宗那般血统高贵、传承尊荣,可到底也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高门大阀,能够一举将两家嫡女纳入府中,对于大帅的声望有所增持,也没什么不好。”
即便李二陛下自登基之后便下定决心削弱门阀、扶持寒门,且付诸于种种举措,但这个天下却依旧是门阀的天下,阀阅之高贵意味着更高的身份、更多的权势。
起码在可以预见的数十年内,门阀依旧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而存在。
将豪门嫡女纳入府中为妾,这时最直接的提升声望、抬高地位的方式,若非本身权势熏天,哪一家门阀愿意将自家嫡女予人为妾?
李唐皇族被《氏族志》定为天下第一等,手执日月富有四海,却是对五姓之嫡女梦寐以求而不得,足见门第高低之别,深入人心……
房俊无语,这件事他已经不可阻止,否则太子也不同意,只得提醒高侃道:“本帅倒是没什么,娶回来两个如花似玉的二八佳人又有什么好埋怨?只不过高将军还是小心一些为妙,这件事高阳公主好像有些不大高兴,说不得要找你的麻烦。”
高阳公主从来不是个善妒的女子,出身皇家更是从小就被教授着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对于房俊的几个妾室更是从不曾冷言冷语加以迫害。但麾下大将出去打仗转了一圈,便给夫君搜罗了两个小妾,只怕再是胸襟如海的女子也不能忍受……
高侃悚然一惊,心里“咯噔”一下,一拍脑门儿:“末将糊涂,居然忘了此事!那啥……军队已经抵达春明门外,局势随时可能发生变动,末将必须前往坐镇!”
当即,询问了房俊对于局势一旦发生变故之后如何应对,又请示了对于左武卫、右侯卫应该报以何等态度,便起身告辞,火烧屁股一般离去。
房俊瞅着高侃急匆匆出门,问一旁的卫鹰:“可曾派人知会高阳殿下?”
卫鹰笑道:“已经派人跟殿下身边的侍女说了,那侍女会故意泄露高将军抵达军营的消息。”
房俊满意颔首,惬意的呷了口茶水。
(本章完)
自打高阳公主得知了自己与长孙、宇文两家即将联姻之事,非常不高兴,甚至亲自跑到中军帐来兴师问罪。虽然不能将他怎么样,可居家过日子总是这般心有隔阂、脾气暴躁怎么成?
最好的办法自然便是祸水东引,让高阳公主逮住高侃,将心头那股怒气好生发泄出去。
至于高侃……谁让他自作主张出了这个么馊主意呢?
只要频道不死,道友死不死的管他呢……
……
高侃出了中军帐,左右张望一眼,便快步走到随性而来的亲兵面前,沉声道:“上马,赶赴春明门外与部队汇合。”
亲兵们见他行色匆匆、语气迅疾,以为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机大事,自是不敢耽搁,赶紧将战马牵过来,高侃接过缰绳踩着马镫飞身上马,亲兵们也纷纷跃上马背。
高侃喝了一声:“走!”
策骑当先而行,一众亲兵紧随其后,风卷残云一般向着营门口疾驰而去,身后右屯卫兵卒看着高侃火烧屁股一般迅捷疾行,不由得面面相觑——大家自然不知高侃与房俊所谈何事,但两人吃了早膳,喝了一壶茶水,并不似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的样子啊?
高侃策骑疾行,心中忐忑,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一旦自己返回营地的消息走漏,说不得就要被高阳公主召见,然后轻则喝叱,重则严惩,保准不会有好脸色。
所幸自己进到营地时间不长,一进来又是直奔中军帐,想来知晓自己回营的人不多,大抵等消息传到高阳公主那边,自己已经离营而去,拖上了十天半月,待高阳公主火气消减,再去负荆请罪,也就无甚大事……
眼瞅着营门在望,两座箭楼伫立营门两侧,旌旗招展卫兵齐整,高侃一颗心松了下来。
一队人呼啸着冲出营门,便见到一队黑盔黑甲的禁卫拦在道路当中,为首一个校尉大声呼喝:“高将军请留步,高阳殿下召见!”
高侃心中一紧,目光四下张望,便见到左侧箭楼下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四轮马车,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禁卫骑兵簇拥左右,心里不禁哀叹一声,迫不得已只得勒住马缰,反身下马。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不过心中也难免狐疑,自己返回营地前前后后不过半个时辰,这消息怎地那么快便传到高阳公主那边,而且高阳公主俨然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显然早已准备多时……
心里嘀咕不停,脚下却快速抵达马车一侧,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末将觐见公主殿下!”
马车内传出一道清脆娇美的嗓音:“呦,这不是功勋赫赫、战无不胜的高将军么?呵呵,失敬,失敬。”
嘴里说着“呵呵”,却是半点笑意也欠奉,令人听在耳中有若冰霜……
高侃咽了口唾沫,强笑道:“公主殿下谬赞,末将愧不敢当!些许微功,皆因大帅指挥有方、麾下拼死力战,不敢窃据于身……那啥,末将尚有军务在身,十万火急,不知殿下有何吩咐?若是无事,末将暂且告退。”
马车内,高阳公主的声音传出,似是在对另外一人说话:“啧啧,瞧瞧这位高将军,简直虚怀若谷、高风亮节,自己立下的功劳反倒是归于咱们郎君身上,又热心肠的给咱们郎君搜罗美女,如此忠心耿耿的麾下,郎君当真是有福气呢。”
另外一个女声响起,声音柔美甜腻:“殿下该当重赏才行。”
高侃心中打鼓,一个头两个大,单只一个高阳公主已经不好应付,居然连武媚娘也在……今日这关不好过了。
只得硬着头皮:“末将参见武娘子!”
“哎呦!将军乃是郎君心腹爱将,素来视如肱骨,更是军中猛将,焉能屈身于奴家这样一个妇道人家?快快请起,奴家受不得!”
武媚娘娇声惊呼,却让高侃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赶紧肃容道:“武娘子此言差矣!末将之礼,非是屈身于妇人之下,而是屈身于豪杰之下!关陇反叛,关中兵乱四起、大厦将倾,梁国公府上下命悬一线,正是武娘子陪在殿下身边出谋划策力挽狂澜,勇擒贼酋,才使得阖府上下幸免于难,如此气魄手段不让须眉!试问天下男儿谁人不是钦佩莫名?更称得起一声女中豪杰之赞誉!自然受得末将一礼。”
“嘻嘻……”
马车内,高阳公主已经与武媚娘笑成一团,前者喘息着小声道:“这高侃看着木讷严谨五大三粗的模样,却不料这一手拍马溜须的功夫却深得郎君之真传……哎呦,武娘子,武豪杰,让本宫一拜……哈!”
武媚娘又是羞囧又是好笑,咬着嘴唇忍着笑。
两人一旁一直默然不语的晋阳公主不满意了……
小公主秀气的眉毛挑了挑,看着嘻嘻哈哈的两女,俏脸板着,训斥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咱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居然被人家两句好话哄得找不着北,真是丢人!”
武媚娘为之莞尔,握住晋阳公主的手,笑道:“不过是心头有气,过来耀武扬威一下罢了,人家好歹也是堂堂军中大将,咱们总不能让殿下摆出公主的身份私设刑堂,将高侃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吧?”
过来训斥高侃两句,向房俊表达妻妾之不满,也宣泄一下心中怒气,自是无伤大雅。可若是做得过分,不顾体面胡搅蛮缠,那便有理变成无理,弄巧成拙。
晋阳公主娇哼一声,道:“即便不能将他如何,也得好生敲打,总之要防微杜渐、惩前毖后才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谁再敢给姐夫搜罗女人,就得考虑咱们的报复!”
“……”
武媚娘与高阳公主面面相觑,前者忍着笑,后者一脸苦——房二是否纳妾,与你这个小姨子有甚的干系?
两人看着晋阳公主秀美无匹的俏脸、玲珑纤细的身段儿,心想这小丫头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晋阳公主也自知失言,雪白的俏脸染满红霞,以手掩面,羞恼道:“快回去吧!”
高阳公主与武媚娘早已笑弯了腰……
……
高侃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顾不得细密的雨水淋在身上,心里七上八下、满头大汗,隐约听到车内又传出晋阳公主的语声,愈发觉得今日大祸临头、在劫难逃,遂将给高阳公主通风报信之日问候了一遍又一遍……
正在他琢磨着如何推卸责任,是否狠下心将这件事从自己主动张罗推诿成听房俊之命而行事,却忽然发现马车已经缓缓启动,在数十全副武装的禁卫护卫之下,缓缓自营门进入营内,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走远了。
“呼……”
高侃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打鬼门关里转了一圈。
站起身,抹了一把脸,才发觉铠甲里头的中衣已经湿透,只是不知到底是被雨水打湿,还是被汗水浸湿。
回头见到自己的亲兵还傻愣愣的站在远处,登时喝叱道:“傻乎乎站在那里作甚?赶紧将马牵过来,离开此地!”
亲兵们赶紧将战马牵到他眼前,大家一起飞身上马,高侃一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策骑狂奔,带着亲兵一溜烟的没了踪影。
……
马车在禁卫簇拥之下抵达中军帐外,两位公主以及武媚娘先后下车,进入帐内,便见到房俊正坐在书案之后处置军务,右手边靠窗处的一张案几上摆满了一摞一摞的公文。
“呦,今儿早起便见到喜鹊在旗杆顶上吱吱喳喳的叫唤,便知有好事临门,原来是两位娘子与晋阳殿下莅临,微臣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房俊将手头军务放下,毛笔搁在一旁,赶紧起身陪着笑脸见礼。
中军重地,若无紧要之事是严禁女子踏足的,即便是公主也得避嫌,所以即便房俊这些时日留宿于此,高阳公主也不曾来过……
高阳公主微微扬起尖俏的下颌,鼻孔中娇哼一声,不置可否,武媚娘眼波流转,似笑非笑。
唯有晋阳公主不忍房俊尴尬,虽然俏脸依旧绷紧,却还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姐夫军务繁重,不必多礼。”
言罢,与高阳、武媚娘一同绕过房俊,来到另一侧靠窗的地席上跪坐下去。
房俊眼珠转转,心底有些打怵,这很明显是跑过来兴师问罪了啊……他小心翼翼的陪同过去,从火炉上提起滚沸的开水沏茶,不经意间给了晋阳公主一个眼神:你怎么能同她们两个一起让我难堪呢?
晋阳公主与他四目相对,一瞬间便领会他的意思,却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忽闪几下,垂下眼睑,置若罔闻。
房俊便知道今日难以善了,晋阳公主素来是跟他一伙儿的,绝对多数时候都是没原则的站他一边,眼下这般神情,显然是来算账的。
给三女斟茶,房俊决定先发制人:“高侃这厮简直不像话!两军阵前,就算东宫形势再是紧迫,再是需要彻底收服关陇门阀辅佐太子殿下掌控朝政,但焉能做出联姻这等事?本帅一世英名被他糟蹋,恐为天下人耻笑,此事必不肯罢休,稍后便禀明太子,定要将亲事推掉。”
高阳、武媚娘鄙夷的看他一眼,一齐冷笑。
晋阳公主有些无语,嗔怪的瞪了房俊一眼:这等敷衍之借口,谁信呐?姐夫啊,您可长点心吧……
房俊愣了一下,就尴尬了。
世间男子,任谁都想娶回家一个贤内助,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若是妻子太过聪慧也并非什么好事,尤其是不懂得得过且过、装聋作哑的道理,那就是妥妥的灾难了。
(本章完)
面对一妻一妾一小姨子当面质询、兴师问罪,房俊又是尴尬又是心虚,心里将高侃骂了一通,摸摸鼻子,赔笑道:“非是为夫推诿,这件事当真只是高侃胡闹,偏偏得了太子允准,牺牲最大的正是为夫才对。试想,两个素未谋面的女娃子是高是矮、是圆是扁都不晓得,却要缔结连理共同生活,那得是多么委屈的一件事?”
言罢,他一脸愁苦,唉声叹气。
晋阳公主瞅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俏脸上虽然努力维系矜持,但心里却已经有些同情姐夫……
武媚娘却娇笑一声,毫不留情揭穿房俊的狡辩:“长孙家与宇文家皆乃关陇大族,蔓延数百年,嫁进来的媳妇哪一个不是秀外慧中、容颜秀美?子子孙孙世代传承,怎么可能出现丑八怪呢?况且妾身对那两位嫡女早有耳闻,一样的青春秀美,一样的窈窕伶俐,整个关中有意求亲着不计其数。郎君这般诋毁女儿家的清誉,着实不该。”
世家大族蔓延几百上千年,一代一代的骨血更迭优化,族中子嗣无论男女皆是相貌优异、智慧卓越,只要不是生来带有残疾,各个都是出类拔萃。
一族之嫡支,很难会出现什么丑八怪……
房俊捂脸。
他也算能说会道了,可论及口才伶俐与思维敏捷,哪里是女皇陛下的对手?此刻多言不如藏拙,说多错多,还是老老实实摆正态度为好。
结果他这么一沉默,面对高阳公主与武媚娘的数落唯唯诺诺,反倒是晋阳公主不满了……
小公主俏脸紧绷,没什么表情,轻抬素手给房俊斟了一杯茶,淡然道:“两位姐姐固然不满,但也没必要这般为难姐夫,说到底这件事的根源在于高侃将军,也在于太子哥哥,你们何不去太子哥哥那边请求他收回成命呢?”
她对房俊娶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有所不满,但也不愿见到房俊被高阳与武媚娘数落的那般尴尬,心里矛盾极了……
武媚娘眨眼一笑:“都说小姨子是姐夫的小棉袄,还真是体贴啊,说他两句就舍不得啦?”
晋阳公主抿着嘴唇,俏脸微红,不搭理这个伶牙俐齿的妖精。
高阳公主则斜睨着她,冷笑道:“没来的时候你气鼓鼓的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刚说了两句你又护着,里外里好人都让你做了,就你心疼姐夫,我们都是妒妇对吧?”
这话有些重了,晋阳公主俏脸染霞不得不反驳:“你们两个的夫君想要纳妾,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原本是帮衬你们的,你们却不领情,真是讨厌。”
“当真不关殿下的事?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妾身希望殿下能够记得住才好。”
武媚娘笑容妩媚,意味深长。
晋阳公主受不住了,低垂螓首,两颊红得好似煮熟的虾米一般。她自诩伶俐,但对上武媚娘,却自知修为差得太多,再说下去只怕非但护不住房俊,连她自己都得丢盔卸甲。
隐藏着的心事被这般戳破,自然羞恼不已……
房俊原本正松了口气,前来兴师问罪的三人明显闹起内讧,但紧接着发现晋阳公主成为高阳与武媚娘全力开火的目标,看着小姑娘羞红的脸颊、低垂的螓首,房俊心疼了。
“诶诶诶,差不多行了,真以为咱们家夫纲不振、阴盛阳衰?这件事本非个人喜好,已然上升至军国大计,影响到太子殿下未来的执政,岂是咱们关起门来便能决断?你们皆是通情达理之人,应当深知其中利害,偏要这般胡搅蛮缠,休怪为夫不喜!”
房俊一脸肃然,语气铿锵,气场全开,唬得高阳与武媚娘一愣一愣。
晋阳公主眼珠一转,颔首附和道:“况且这件事起因乃是高侃将军,刚才就应该将高侃将军捉住严格惩戒才是,何以对姐夫穷追猛打?这不公平。”
高阳公主与武媚娘瞪着一双美眸,为之气结。
不公平?
凭空得了两个出身名门、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居然还不公平?这丫头偏心她姐夫几乎已经没有底线……
虽然为房俊气势所慑,令两女心中打鼓,但这个女人那个是省油的灯?稍微平复一下心情,便准备开始反击。
正巧这时有亲兵快步入内,禀报道:“太子诏令大帅即刻入宫,有要事相商。”
房俊如蒙大赦,一骨碌起身,抱拳道:“太子相召,不敢耽搁,为夫先行告辞。”
转身快步出了大帐,翻身上马,直奔玄武门入宫。
帐内,高阳公主葱白一般的手指头点着晋阳公主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好歹也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怎地连一丁点儿的矜持都没有?活该被人一辈子欺负的命!”
对于晋阳的心思,她岂能看不出?因此愈发头痛得紧,不知将来应该如何收场。以晋阳这样死心眼,爱煞了房俊的模样,还不被吃得死死的?
武媚娘在一旁笑吟吟的,目光掠过小公主纤细的腰肢,秀美的面容,略显平坦的胸脯,心底不知为何有几分隐隐兴奋升起。
什么纲常伦理,什么道德文明?
她才不在乎那些,人生于世就该活得坦坦荡荡,厌恶得去毁掉,喜欢的去争取,如此才不负来着人世间走一遭……
*****
武德殿内。
大殿两侧摆放的青铜兽炉檀香袅袅,天色有些阴却并未燃起灯烛,使得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地上光洁的地板反映着些微天光,外侧两排黄花梨柱子后边的窗子敞开着,小雨淅淅沥沥。
太子居中而坐,文武群臣分列两排跪坐,依官阶品阶爵位序列先后。
左侧为首的萧瑀一身紫袍,正极力劝阻太子出城:“……殿下明鉴,此刻春明门外不仅有右屯卫,更有左武卫、右侯卫两支军队虎视眈眈,一旦殿下出城,谁也不能保证这两支军队会有何动向,万一欲对殿下不轨,则危险重重。”
身旁隔着岑文本的刘洎也附和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身系帝国正朔,更有监国之责,岂能置身于危险之中?一切可待英国公返回长安之后再做打算,切勿贸然行事。”
无论山东世家亦或是江南士族,乃至于岑文本、刘洎为代表的东宫文臣,都迫切希望有足够的时间将关陇门阀的势力自朝堂之中清除,彻底掌控朝堂。
然而一旦太子出城“恭迎圣驾”,李二陛下的死讯必将昭告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得放下开始筹备国葬事宜。国不可一日无主,国葬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太子登基继位,谁也不能阻挡……
太子与皇帝是截然不同的。
太子监国,大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针砭时弊、畅所欲言,甚至讨价还价,即便太子有所不满也无妨,身为国之储君,虚心纳谏乃是应有之义。
可一旦太子登基继位成为皇帝,性质便完全变了,皇帝金口玉言、言出法随,谁再敢不遵皇帝法令行事,那便是忤逆、是欺君……
故而,此刻朝中各方势力都务必拦阻太子出城,从而将其登基继位的时间尽可能的向后拖延,全力攻略朝中各个衙门,将关陇势力连根拔除,鸠占鹊巢……
李承乾默然聆听,不置可否。
东宫文官系统的述求他自是洞若观火,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山东、江南两地门阀进入朝堂添补关陇败退之后留下的空缺,本就是当初两地门阀全力支持东宫所应得的奖赏。
但是自己发现两地门阀势力太过庞大、野心难以遏制之后,出尔反尔又意欲保留关陇门阀一部分实力来对抗两地门阀,说到底这件事是他这个太子有些不地道……
然而坐在这个位置,距离九五之尊一步之遥,又岂能只凭善恶道德去行事?
所有的一切,都应当以帝国利益为重,个人之信誉得失与帝国利益相比,微不足道……
见他沉默不语,右手边宗室、武将序列之中的江夏郡王李道宗便轻咳一声,开口道:“宋国公此言差矣,帝国以孝为先,太子更应为此给天下人做出表率。如今东征大军陆续返回关中,陛下龙驾近在咫尺,身为太子岂可忌惮危险却枉顾孝道,安坐长安城中等着陛下返回?世人皆云我陇西李氏有胡人血统,不知儒家礼数,但是本王看来,反倒是那些自诩为汉家正朔的千年大阀只知私利,不知廉耻。”
这话简直就是怼着萧瑀骂兰陵萧氏“唯利是图”“不知孝道”……
很是犀利。
萧瑀历经隋唐两代,侍奉过的三位帝王各个都是雄才伟略、当世人杰,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
李道宗这番话语虽然恶毒,他却全不在意,没有半分火气,嗟叹道:“局势危厄,帝国倾颓,正该君臣齐心、励精图治,延续贞观之盛世,故而太子殿下之安危重逾泰山,再是如何谨慎亦不为过。只要能够确保殿下安全,不至于履足险地,老夫纵然被天下人误会,甚至千夫所指又能如何?还请殿下三思。”
连消带打,化被动为主动,反而将李道宗归于“不识大体”之类,自己则高风亮节,宁愿含羞忍辱亦要顾全大局……
论及这般朝堂争锋,萧瑀早已臻达化境。
(本章完)
李道宗自知此等口舌之争绝非萧瑀对手,也不着恼,淡然一笑,闭口不言。
太平盛世,政事堂掌握着帝国政务,朝中文官乃是帝国主体,如何施政,自是他们说了算。
可是危难之际、政局动荡之时,道理却往往尽在刀枪铁蹄之下!
眼下关中不靖,数十万东征大军陆续返回关中,统帅李勣立场不明,东宫六率与右屯卫才是东宫的主心骨,只要军方意志坚定、上下一致,岂是几个文官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可以左右?
看了看身边一直低头喝茶闷不吭声的李靖、房俊,李道宗撇撇嘴,不再说话。
李道宗明白的道理,萧瑀又怎么会不明白?
他看着沉默的李靖,然后将目光看向房俊,沉声问道:“越国公乃军方柱石,却不知对老夫之言有何意见?”
江夏郡王虽然是宗室郡王,战功赫赫地位尊崇,但并无军权在手,想要阻止太子出城,就只能说服这两位军方巨擘。
李靖手握东宫六率,宿卫宫禁,整个长安的防务操之于手,自成一派,且威望颇著、声势太高,很难赞同自己的立场。但李靖身份特殊,有些敏感,等闲并不会对东宫内部利益之分配发表看法,即便表达了立场,太子也并不一定会在意。
但房俊却不同。
身为太子最为信赖的臣子,更有立下赫赫战功的右屯卫在手,房俊的意志几乎就等同于东宫军方的意志,与其尝试说服李靖,还不如直接说服房俊。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长孙家、宇文家走投无路被迫将家中嫡女嫁给房俊为妾希望得到房俊帮助之事早已传遍长安,他岂能没有耳闻?借此机会,也正好试探房俊的立场。
孰料,房俊闻言放下手中茶杯,抬眼看了看他,然后开口道:“宋国公怕是老糊涂了,陛下东征归来,殿下身为人子自当出城三十里恭迎圣驾,方显孝道,您这般阻止太子尽孝,是否想要败坏太子的名声背负不孝之骂名,待到天下舆论群起而攻之,再废黜太子、另立储君?”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哗然。
刘洎怒声呵斥:“房二,休要血口喷人!关陇叛逆乃是铁一般的事实,天下谁人不知?你如今收了长孙、宇文两家的闺女,与其沆瀣一气,颠倒黑白,不啻于国贼矣,人人得而诛之!”
萧瑀更是气得胡子直翘,心里将房俊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娘咧!
长孙、宇文两家将闺女嫁给你,你就立马站到他们一边,可我兰陵萧氏早已将嫡女嫁给你,你怎地却吃干抹净不认账?
咱萧家的闺女算是白白被狼崽子给叼走了……
房俊好整以暇,瞅了刘洎一眼,手指敲了敲面前案几,淡然道:“刘侍中最好搞清楚,朝堂之上政见不同自可驳斥争辩,但切勿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今日殿下召集吾等在此,是商议可否出城恭迎圣驾,而不是让吾等在此蝇营狗苟、争权夺利!汝身为门下高官官,自当竭力辅佐太子处置国事,而不是整日里排斥异己、唯利是图,汝好自为之。”
娘咧!
刘洎鼻子差点气歪了,我不过是反对太子出城而已,怎地就成了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他还欲再说,李承乾已经沉着脸,不悦道:“朝堂之上各抒己见,孤虚心纳谏,自是寻常,可谁若是心怀不轨,不将帝国之利益放在首位,休怪孤不讲情面!今日只讨论可否出城恭迎圣驾,余者一概不论。”
武德殿内安静下来。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太子今日之所以召集群臣在此议事,最重要是希望东宫上下能够达成一致。无论内里如何争权夺利,如何报复打击,表面上必须方向一致、共同进退。
毕竟现在他这个太子尚未登基,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攸关所有人的根本利益……
一直闷声不言的马周忽然开口,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家职务不同、立场不同,政见难免有悖,这般争执下去很难论清楚孰是孰非,微臣建议,不如干脆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绝对公平,以免相互扯皮没完没了,误了大事。”
房俊笑了,颔首道:“臣附议。”
没想到大唐也能来一次民主集中制……
李道宗也道:“臣附议。”
一直不说话的李靖紧随其后:“臣附议。”
刘洎快要气疯了,忿然道:“这公平吗?臣反对!”
现在武德殿内,有萧瑀、岑文本、李靖、房俊、李道宗、马周以及他本人一共七人,其中文官四、武将三,看似文官这边占着上风,可问题是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马周这个京兆府尹却是文官当中的异类,一般不表态,但只要表态,要么站在太子一边,要么站在房俊一边,立场很是坚定。
军方很明显赞同太子出城恭迎圣驾,以此加快太子登基进程,可以更好的稳固他们的地位,免得李勣那边彻底倒向太子,会使得李靖、房俊等人的权势地位收到大幅削弱。
文官这边则截然相反。
可是易马周一贯的脾性,必然是赞同太子的……
那还举什么手?
干脆直接宣布我们反对无效……
岑文本开口道:“军国大事,岂能轻易以少数服从多数来决定?若今日开此先河,往后朝堂之上论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谁更能拉帮结派,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刘洎附和道:“就是这个道理!”
正确并不是掌握在多数人手中,这种少数服从多数的制度弊端太大,而且连民意都可以被裹挟,何况是朝堂上这区区几位大佬?一旦涉及自身利益,立马站到对自己有利的一方,谁来维护帝国利益?
然而未等他话音落地,便听得岑文本已经续道:“……老臣赞同殿下出城,恭迎圣驾。”
“呃……”
刘洎差点没被噎死,侧过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岑文本。
您该不会老糊涂了吧?
萧瑀此刻也颔首附和:“岑中书之言甚为有理,老臣附议。”
不用举手表决,更不用少数服从多数,只是一瞬间武德殿内的气氛便诡异起来,原本争执不下的两派,几乎异口同声赞同太子出城恭迎圣驾。
表示反对的仅剩下刘洎一人。
刘洎:“……”
和着只有我自己是个小丑?
李承乾不理会刘洎,欣然道:“既然诸位爱卿尽皆赞同,那此事便定下,三日之后,孤率领朝中文武出城二十里,至灞桥西侧恭迎圣驾!”
群臣齐声道:“殿下英明!”
……
诸事议定,群臣散去。
刘洎自武德殿出来,没有回去自己的门下省,而是拐了个弯来到中书省衙门,在一众官员书吏恭恭敬敬的问候声中,直抵岑文本值房,请门外书吏入内通禀,求见岑文本。
须臾,书吏返回,躬身请其入内。
刘洎整理一下衣冠,抬脚进入值房,便见到书案上公文堆积如山,岑文本却跪坐在靠窗的茶几前烹茶,随意的对他招招手:“刚得了一点新茶,正好一起尝尝。”
刘洎闷声不语,脱去鞋子,来到岑文本对面的地席上跪坐,正好岑文本将一杯茶水推到他面前,赶紧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捧着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然后将茶水在口中转了几圈,缓缓吞咽,仔细感受着齿颊之间残留的馥郁回甘。
良久,一杯茶饮尽,岑文本伸手去提茶壶,刘洎赶紧欠身将茶壶提起,给两人面前的茶杯斟满。
不满的态度可以适当展露,毕竟自己如今已是侍中,把持门下省,乃是宰辅之一、当朝重臣。但岑文本资历太深、权势太大,若是在他面前失礼,则是一件极为愚蠢之事。
其间的度,刘洎掌握的极好,在岑文本看来这就是一个心中对于政见持有不满情绪,但却极力隐忍不敢稍有失礼的晚辈……
这一次没有急着喝茶,岑文本伸手从茶几上的碟子里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口中咀嚼,待到食物眼下,这才唏嘘着说道:“前半生喝够了烹煮之茶,整日钻研如何在茶汤之中兑如适量的羊油、豆蔻、香葱,如何将泡沫冲沏得洁白细腻如雪,如何调和口齿之中的回味……然自从房二研制炒茶之术,使得龙井这类清冽纯粹的茶叶风行于世,才恍然发觉居然喝了半辈子的油水,每每思之,都不禁反胃干呕,替肠胃抱怨诉苦。”
刘洎眉毛挑了一下,没有做声,而是仔细揣摩岑文本这番话语的含义。
诚然,炒茶之术制出的茶叶更附和儒家宗旨,但此时此刻褒奖房俊对于茶叶发展所做出的贡献,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肯定有更深层次的隐喻……
岑文本并未在意冥思苦想的刘洎,自顾自叹息道:“只可惜今年开春新茶上市,运至长安贩卖的产量却十不存一,似老夫还算与房家有几分渊源,厚着脸皮能够讨到一些,其余那些好茶之人就没得这个福气咯。”
刘洎悚然一惊。
(本章完)
刘洎明白岑文本的言下之意。
关陇门阀施行“兵谏”,不仅仅将关中搅得天翻地覆、兵连祸结,同时也使得天下各地门阀蠢蠢欲动,试图在即将到来的剧变之中攫取更多利益。河东、河西、中原各地门阀调集族中私军入关中支援关陇只是其中一个方式,他们更多在自己的地盘私设关卡、兼并土地、收购商铺。
各地官府名存实亡。
看上去似乎除去关中之外天下各地并未有大规模的叛乱发生,甚至有人将此粉饰为各地门阀之积极作用,但官府瘫痪、门阀隔绝交通却是不争之事实。
商贾断绝便是其中最为严重的后果之一。
自当年商税改革之日起,曾经遍布天下的厘金、苛捐杂税统统废黜,货殖自产地运出尚未至销售之地便成本暴涨十数倍、数十倍的情况不再,取而代之的乃是至销售环节一次性征税,此举使得帝国财政丰盈十余倍,国库之内的税金堆积如山,但同时也导致原本依靠私下里盘剥商税的各地门阀损失惨重。
如今关陇叛乱,天下各地门阀卷土而来,官府瘫痪,各地横征暴敛,一片乌烟瘴气。
中枢财政几乎断绝。
……
岑文本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缓缓道:“先是东征耗费国家元气,后因关陇起兵谋反,天下各地蠢蠢欲动,局势动荡、世道不靖,商贾之事几乎尽数断绝。单只是茶叶贩卖便经受如此惨重之损失,各类货殖损失之总和又是何等骇人听闻的数字?尤为重要的是,太子登基之后重建关中,需求大量钱帛人力,各地门阀隔绝商路导致中枢财政匮乏,太子焉能坐视不理?到那个时候,别说什么你为东宫立过功、流过血,谁敢继续隔绝商路、霸占税收,谁就是太子的生死仇敌。”
顿了一顿,岑文本看着若有所思的刘洎,续道:“太子与陛下是不同的,陛下出身世家门阀,所见所闻,数十年来皆门阀之习俗,固然身在皇位不得不与门阀分道扬镳,甚至视如寇仇,但骨子里的认知不会变,始终视自己为门阀子弟,门阀之中‘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宗旨司空见惯,也能够予以理解,见惯不怪。但太子不同,殿下自幼长于宫廷,早早便金典册封为国之储君,所习所学,皆是如何巩固皇权,如何为帝国牟利,如何平衡朝局……与世家门阀之传统天然相悖。”
刘洎连连颔首。
皇权乃是世家门阀的终极形态,源出于世家门阀,但却又凌驾于所有门阀之上,门阀本身之利益,便是分割皇权之权力,两者既相互纠葛,又注定背道而驰。
所以李二陛下不顾当年跟他打天下的功勋之臣亦要削弱门阀,所以太子对不朋不党、不欲自成门阀的房俊予以信任……帝国上下、朝野内外,所有的一切风波跌宕,归根到底都是利益之争。
岑文本不厌其烦、谆谆教诲:“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实则更准确应该是‘一朝天子一时代’,每一个皇帝都有自己之政见,依附于天子之政见才能飞黄腾达,才能有所作为。太子性格软弱了一些,但自有其抱负,心志未必就比不得陛下,吾等身为人臣就必须放弃以往的习惯与认知,可以诤言,可以觐见,甚至可以效仿魏徵那般不问政务,单纯的做一个诤谏之臣……但你要记住,当门阀利益与帝国利益相冲突之时,要将帝国利益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不仅仅是因为太子削弱门阀的决心之大较之李二陛下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在于时代在变迁。
每每新朝建立之初,天下纷乱,世家门阀不仅可以凭借强大的势力逐鹿天下,更可以在立国之后稳定四方,受到皇权之倚重。但是随着国势稳定、皇权稳固,世家门阀的利益便开始一点一点与皇权相冲突。
到了这个时候,要么世家门阀裹挟着皇权依旧分割天下权力笑傲一方,要么皇权暴涨使得世家门阀蛰伏于威压之下,绝对不会有第三条路。
眼下之时局便是如此,若关陇一举覆灭东宫、另立储君,那么世家门阀的荣光还会延续下去,或许二十年,或许五十年。但既然关陇战败,东宫屹立不倒,且太子即将登基,那么属于门阀的最后荣光必将逐渐黯淡。
这是大势。
大势犹如天河奔流、海潮席卷,一切试图抵抗都将在这毁天灭地的绝对力量面前被连根拔起、碾为齑粉。
正所谓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刘洎面色难看,数次意图开口,却终究沉默不语。
岑文本吐出一口气,无限唏嘘道:“皇权更迭,时代变迁,不能总抱着以往之成见不放,以为一套准则变可以畅通百年。要懂得与时俱进,更要懂得迎合时势,才能顺应大势屹立不倒。否则任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亦要在汹涌澎湃的大势面前头破血流、一败涂地。”
所为时势造英雄,莫过于此。
刘洎张张嘴,良久才闷声道:“前辈之言,振聋发聩,下官谨记于心。”
他出身于南阳刘氏,但父祖却早年迁往荆州定居,与祖家的联系渐渐疏远,另立门庭,所以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门阀子弟。早年他任职于萧铣麾下,后来萧铣战败便又归顺李唐,得到重用,但是身居关陇门阀掌控的朝堂之上,他之能孜孜不倦的将自己的性格、作风向着一个世家子弟去努力转变,融入各方门阀势力之中,这才一路官运亨通,跻身于帝国权力之中枢。
然而现在,却又要面临时代之更迭、大势之变迁,努力向一个忠于皇帝、忠于帝国、视帝国利益高于一切的臣子去转变……
自己这前半辈子岂不是误入歧途,一无所得?
但他也明白,岑文本这番言语乃是金玉良言,不容驳斥,只得闷声应下,只不过心中一时半会儿难以转过弯来……
岑文本摸了下茶壶,发觉茶水已经温凉,干脆将茶杯推开,叹息着道:“待太子登基,老夫便即致仕告老、衣锦还乡,朝中之事再不过问,今日算是最后对你之提点,能否领会老夫之深意,皆在于你自己,往后这官场也得你自己去走,是一番顺遂建功立业,亦或是步步坎坷蹉跎一生,没人帮得了你。”
今日这番话语,算是仁至义尽了,原本培养刘洎成为自己的接班人,是为了给侄子岑长倩铺路,但现在岑长倩稳稳当当的跟随房俊站在太子那边,立下大功成为太子心腹,刘洎这步棋反倒没有了大用。
提点几句,替他捋清当下局势,仅此而已了……
*****
后殿,太子换了一身常服走出来,见到房俊跪坐在窗前桌案旁,遂走上前去,跪坐在他对面,笑问道:“高阳是否寻你麻烦?”
两军阵前,高侃居然弄出“联姻”之事,固然对东宫、对房俊皆大大有利,但以高阳公主的脾气,想必定会不依不饶……
房俊苦笑:“自是应有之意,微臣逃不脱……不过此事能够将关陇彻底拉到殿下这一边,让他们安安心心的拱殿下驱策,微臣就算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况且高阳殿下识大体,闹别扭也不过是三五日而已,过了这一阵自然明白殿下运作绸缪之深意,会予以体谅。”
李承乾一愣,摸着唇上短髭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瞪眼摆手道:“不对不对,这件事与孤有何干系?分明是那高侃为了让你得到关陇之支持,将来朝中免受山东、江南两地门阀联手打压,这才弄出这件事,孤不过是顺水推舟、成人之美而已。靠山被你得了,更有名门闺秀收入府中以供亵玩,错处却要来孤来承担,天底下何曾有这般道理!”
“哈哈……”
房俊干笑两声,推诿道:“吾等身为人臣,自当竭尽全力效忠殿下,只需殿下一道诏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与关陇联姻,便面看是微臣得了好处,实则更深一层却是殿下的根基愈发稳固,微臣得的只是眼前之利,殿下得到的却是千秋万载之基业。”
“嘿!”
李承乾生生给气笑了,恼火道:“和着孤不仅要给你背锅,还得感激你为了孤的千秋大业英勇献身?”
房俊打个哈哈:“只要殿下记得臣下些许微功即可,至于献身什么的,算不上,算不上。”
李承乾自知口齿笨拙,说不过他,无奈摇头。
内侍奉上香茗,君臣两人斟茶对饮,放下茶杯之后,李承乾问道:“孤此番一意孤行,二郎有何看法?”
房俊略作斟酌,道:“身为储君,虚心纳谏固然重要,但打定主意之后坚定不移的魄力更要具备,否则心志不坚、左右摇摆,极易导致朝政朝夕变幻,政局动荡,这一点,殿下做得很好。”
身为上位者,有些时候魄力比能力更重要。
只不过太子这一番魄力展示得晚了一些,若是早年便有如此魄力,李二陛下又岂会看不上他,心心念念易储之事?
(本章完)
一直以来,房俊皆认为李二陛下之所以对太子不满,心心念念不忘易储之事,最大的原因便是太子性格过于软弱,遇事没有主见,容易被旁人所左右,这是身为帝王的大忌,动辄被权臣挟持,致使皇权被架空、祸及天下。
最让李二陛下满意的儿子,应该是吴王李恪,否则也不会说出“英果类己”这样的赞语,只不过李恪有前朝血统,无法得到关陇门阀的支持,贸然立为储君非但不能继承贞观政治,反而会使得以关陇为核心的政治集团内部分裂,导致皇族内部出现动荡。
况且李恪非嫡非长,按照“宗祧承继”的准则不可能逾越魏王、晋王成为储君……
所以如果易储,便只能在魏王、晋王之中二选其一,而魏王更有着排序上的优势,当为第一顺位。
然而手掌伸出五指长短不一,同样是儿子亦有亲疏之别,自文德皇后殡天之后便一直生长在身边的晋王李治显然更受李二陛下宠爱,而且争储过程之中魏王所表露出的勃勃雄心,令李二陛下担忧一旦魏王继任,会对一干兄弟受足痛下杀手,致使骨肉相残,重现当年玄武门之变的悲剧,故而在废黜太子之后,果断扶立晋王李治为储。
遗憾的是,即便李二陛下一世人杰,却总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死之后,继位的李治没有履行当年“厚待手足”的承诺,固然不曾亲口下旨诛灭一干兄弟,但每一个有可能危及皇位的兄弟被一一惨死,直至再也无人能够威胁到他的皇位……
房俊始终认为,或许高宗李治才是历史之上最被低估的皇帝之一。
先是任由关陇门阀诛灭威胁自己的兄弟宗室,继而扶持武媚娘覆亡关陇门阀,皇权稳固、安若磐石。
更有甚者,隋炀帝、唐太宗两代惊才绝艳、雄才伟略之帝王心心念念几度征伐而不得的高句丽,在他的手中灰飞烟灭,大唐版图向着四周疯狂扩散,达到前所未有之辽阔疆域……
……
君臣就当下形势谈论一番,房俊起身告辞:“微臣暂且告退,去城外视察一下右屯卫驻地,敦促高侃等将士务必小心在意,提高警觉以应对有可能到来的局势变化。”
一旦太子出城,牵动方方面面利益,很难保证各方都能理智相待,万一有人铤而走险,右屯卫就继续确保太子的安全。
李承乾颔首,道:“有劳二郎。”
房俊躬身施礼:“此乃臣之本分,不敢懈怠。”
……
等到房俊告退离去,太子妃自后堂捧着一个托盘款款走出,行走之间纤腰如柳、环佩叮珰,一身绛色宫装衬得身姿摇曳、风华绝世。
来到李承乾面前,苏氏跪坐一侧,将托盘放在面前茶几上,宫裙之下腰臀曲线美不胜收,高高绾起的如云发髻缀满珠翠,修长白皙的脖颈优美动人,柔夷将托盘上一盏参汤捧起放在李承乾面前,有取出两碟糕点,柔声道:“殿下这些时日来耗费精神,太医开了滋补温养的汤水为殿下固本培元,殿下快趁热喝了吧。”
太子“哦”了一声,接过汤盏喝了一口,啧啧嘴,觉得味道还行,遂一口气喝光,放下汤盏唏嘘道:“何止孤耗费精神?爱妃这些时日亦是担惊受怕,还要顾忌孩子们,都怪孤无能,身为储君却护不住妻儿,险些连累你们随我共赴黄泉,每每思之,愧疚难当,枉为人父、枉为人夫啊!”
形势最为危险之时,他在内重门里几乎陷入绝望,的确已经萌生死志,只待叛军破门而入,便即饮鸩自尽。在那之前,太子妃与世子是一定要先他一步上路的。
当年玄武门之变,太子已经记事,清楚记得建成、元吉授首之后,其妻儿家眷落到何等凄惨之境地。
一旦储位不保,东宫上下唯死一途,既然左右也是个死,还不如自己狠一些自行了断,免得遭受屈辱,保留大唐储君的最后几许尊严……
其间太子妃不离不弃,已做好共赴黄泉之准备,意志坚定,这令李承乾极为感动,福气经历一场生死劫难,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自是情逾金坚、心心相印,再无半分隔阂。
苏氏委婉一笑,美眸闪亮,柔声道:“外人皆言殿下软弱,殊不知殿下生死关头泰然处之、全无惧色,如此气魄不逊于古之圣主,臣妾得以侍奉殿下,自是荣幸之至,虽九死而无悔。”
李承乾大笑,握住太子妃纤纤素手,动情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爱妃既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孤自当将世间最珍贵之礼物奉上,以表心意,此生此世,绝不相负!”
对于女子来说,什么是世间最为珍贵之礼物?
自然莫过于宠冠后宫、母仪天下!
素来谦逊的李承乾在皇位唾手可得的形势之下,也难免意气风发,不经意间露出几分傲然之气,豪气干云,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许下承诺,以抒胸臆。
孰料,苏氏闻言并未表现出太多喜悦,反而忧心忡忡的模样,犹豫一下,小声道:“臣妾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一般来说,既然不知当不当讲却偏偏要讲,大抵便是不讲不行……
李承乾眉梢一挑,颇有几分天下至尊之气慨,温言道:“你我夫妻一场,有什么话不能说?此间只你我二人,纵然与朝政有关亦是无妨,断不会被那些御史言官知晓。”
太子妃出身名门,秀外慧中,自幼熟读典籍,见识不凡,故而以往会时不时的畅谈朝政、针砭时弊,往往令李承乾有不同之见解,颇为喜欢。但自从上次被房俊敲打一番,太子妃便不敢造次,平素谨言慎行,再不轻易言及朝中事务,以免背上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落得个凄惨下场……
李承乾自然明白后宫干政的坏处,也认可房俊当初之敲打,但觉得未免有些矫枉过正,夫妻之间无话不谈,只要说话,难免涉及朝政、关乎朝臣,难不成要相敬如冰,寝宫之内也三缄其口?
苏氏犹犹豫豫,迟疑良久,在咬着樱唇道:“非是关于朝政,而是关于越国公……”
李承乾一愣:“嗯?仔细说来。”
此番东宫上下经历生死,覆灭曾在旦夕之间,之所以转败为胜,房俊居功至伟。以他对太子妃的了解,绝非刻薄之人,且一贯对房俊极为认同,也深知他这个太子对房俊之倚重、信任,断不会说出什么“功高震主”之类的话语。
既然如此,却不知所言到底何事?
苏氏见他面色凝重,心中一紧,难免慌张,有些后悔不该提及此事,但此刻也无法退却,只得娇嗔道:“臣妾又非是搬弄是非之人,自不会背后议论越国公的坏话,殿下何必这般严肃?”
李承乾却面色不变,沉声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苏氏只得说道:“臣妾只是觉得此番殿下决定出城恭迎圣驾,朝中赞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越国公却好似对此不甚在意……着实有些奇怪。”
李承乾蹙眉不语,心念电转。
首先排除太子妃搬弄是非之嫌,这令他心底一宽,毕竟若是自己的枕边人对房俊这个自己最信赖的臣子有所成见,的确是一件令人极为头痛之事。但是经由苏氏这么一提醒,他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眼下,东宫利益捆绑最深的便是房俊,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毫无转圜之余地。一旦东宫有失,旁人或许在易储之后人能高官厚禄、大权在握,房俊却是万万不行。
所以,东宫任何一个决策,都会直接影响房俊切身之利益。
自己出城恭迎圣驾,等同于直接向李勣叫阵——要么臣服于孤,支持孤登基继位,咱们既往不咎;要么你带着麾下东征大军谋反,杀入长安城废了孤这个太子,另立新君。
如此,势必造成局势剧变,万一李勣一意孤行,欲废黜太子、另立储君,所有东宫派系都将直面李勣及其麾下数十万东征大军,哪里有半分胜算?覆亡只在顷刻之间。
此等情形之下,与东宫生死捆绑一处的房俊何以漠不关心、无可无不可?
李承乾疑窦丛生,看向太子妃,问道:“以你之见,何以如此?”
苏氏有些慌乱,忙道:“越国公乃殿下肱骨,功勋盖世,臣妾焉敢妄加议论?只不过臣妾觉得,越国公好像认为无论殿下如何决断,甚至眼下局势无论如何变化,最终之大局早已不可更改。”
李承乾浑身一震,再次沉默。
太子妃之言,令他猛然间响起房俊一直以来的确有种种难以解释之处,甚至屡次莫名其妙的向他暗示着什么,里里外外的意思大抵便是只要他这个太子死死守住东宫,其余无需在意……
如今细细想来,亦或难免。
为何对其余之事“无需在意”?
是无关大局,还是……即便在意也没什么用?!
很难相信父皇一道遗诏便能让房俊唯命是从,他一贯认为房俊对他父子之忠诚,远不如对大唐之忠诚,更何况若是遵从父皇遗诏,又何必死命辅佐自己这个太子击溃叛军,坐稳储君之位?
这房俊到底在谋算什么?
李承乾殚精竭虑,却始终不得其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