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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明门外,细雨纷飞。

    程咬金站在大帐窗边眺望着巍峨的城楼,依稀可见一队队兵卒正在换防,龙旗在细雨之下微垂,想象着自家儿子顶盔掼甲立于城上,一丝不苟的下令各部换防,镇守城门,随时可能与他这个父亲刀兵相向,心头便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触。

    会否有朝一日程家也上演一出父子反目、骨肉相残的戏码?

    “呵!出息了啊,居然敢跟老子对阵……”嗤笑一声,程咬金返回书案之后,手里捧着军务战报,一时间却没法沉下心去批阅处置,心底感慨无限。

    曾几何时,他将家族的未来荣光尽皆放在长子身上,为了他有个光明远大的前程,甚至求娶了一位公主,至于那个自幼木讷却总惹是生非的次子,早已不报任何希望,只盼他年岁渐长之后能够稳重一些,心智成熟一些,不要给家族招惹祸患即可,否则他怕是要狠下心将其逐出族谱,任其自生自灭……

    非是他心狠,实在是程家满门之前程,焉能坏在一个劣质手中?

    可谁能想到,昔年那一无是处的劣质,却已经屡立战功,如今更成为太子心腹,可统御兵马与他这个父亲对峙?

    固然身份地位依旧是天壤之别,但那劣质才多大?自己适逢王朝末世,与天下大乱之中拼杀出一条血路荣获无数战功,若在眼下这承平盛世,他不觉得能比那个劣质做得更好。

    长子承袭家业,幼子另立门庭,谁敢说我程咬金教子无方?

    甚至于,觊觎一下房家“一门双国公”之荣光亦未尝不可……一时间,程咬金老怀大慰,兴奋莫名。

    心情畅美,早膳之时只是胃口大开,多喝了一碗粥,将几碟小菜吃个精光,刚刚放下碗筷,便有亲兵来报,说是张行成求见……

    程咬金心情好,随意摆手道:“让他进来。”

    亲兵退出,须臾,张行成依旧一身常服,风尘仆仆而来,见到程咬金正在窗前一个小马扎上喝茶,上前正欲施礼,程咬金已经摆手道:“私下相见,不必如此繁文缛节,来来,长长今年的新茶。”

    张行成知道程咬金素来不拘小节,自是从善如流,省了施礼问安那一套,也寻了一个马扎坐在程咬金对面,中间一张茶几,敞开的窗外细雨纷飞,令他心胸开阔,居然觉得很有意境。

    程咬金斟了一杯茶,语气戏谑:“(张行成的字)此来,有何指示?”

    张行成赶紧双手抬起接过茶杯,苦笑道:“卢国公欲折煞在下否?您爵居国公、手掌一军,功勋盖世,在下断不敢无礼。”

    程咬金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张行成呷了一口茶水,蹙起眉毛,他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无论李勣也好,程咬金也罢,都是山东世家的一份子,理应与山东世家利益一致、共同进退,然而现实却是先有李勣阳奉阴违,视山东世家的命令如无物,我行我素毫不理会,现在连程咬金也明显产生抵触。

    显然是因为这种将手握军权的将令顶在前边,让他们蒙受巨大政治损失去为其余各家谋求利益的做法,使得他们极为不满。

    然而既然是山东一脉,利益一致、休戚与共,不正该彼此协助、共同进退么?岂能计较一家一姓之得失,置大局与不顾?

    若无山东世家的鼎力扶持,李勣也好,程咬金也罢,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定然要大打折扣。支持你们的时候整个山东世家不遗余力、不计得失,现在倚靠你们出力了,却又斤斤计较、敷衍了事,世上岂有这般道理?

    说到底,之所以造成此等局面,最大的原因在于山东世家的凝聚力大不如前,渐有人心涣散、各自为政之势。

    譬如崔敦礼,堂堂清河崔氏嫡支子弟,阂族之力将其在关陇垄断之境地之下扶持至兵部侍郎,如今却以房俊马首是瞻,坚定站在东宫那一边,与山东世家渐行渐远……

    就好似程咬金一般,貌合神离。

    这让张行成升起极大的危机感,与此番争夺朝堂利益相比,山东世家能否一如既往的保持凝聚力显然更为重要。只要山东世家拧成一股绳,凭借强大的底蕴终有一日能够入主朝堂,眼下沉寂十年、二十年何足道哉?

    反之,若这个代表着儒家底蕴的联盟最终分崩离析,即便眼下占据朝堂全部利益也不过是焕发最后的余晖,或许不久之后便会踏上关陇门阀的覆辙……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如此重要的事也不是他可以决断。

    遂收摄心神,沉声道:“各家家主之决议,是希望卢国公挡住春明门,阻止太子出城。”

    程咬金手中婆娑着茶杯,面色不变,反问道:“若太子执意出城,汝等是否让吾冲上去手刃太子?”

    张行成吓了一跳,忙道:“卢国公误会了,吾等皆大唐之忠臣,焉能做下谋逆之事?只不过做个姿态而已。以我之间,太子大抵也只是试探各方态度、底线,只要卢国公陈兵春明门下,太子必知难而返,放弃出城之念。”

    这种可能是存在的,毕竟太子素来软弱,此番如此强势的向李勣摊牌需要极大的魄力,未必能够坚持到底,稍遇挫折,很可能便缩回去了。

    然而程咬金却不理会到底会否有此可能,他瞪着张行成,语气不善:“此番命令,到底是各家家主之意,还是‘依你之见’?”

    张行成楞了一下,面色微沉,冷声道:“卢国公是怀疑在下首鼠两端,误传各家家主之意,陷害于您?哼!卢国公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非常不满,自己好歹也是各家家主推出来的“代言人”,代表着各家家主的意志,程咬金居然怀疑自己的动机、人品,孰不可忍!

    程咬金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一脸恼怒好似受到极大侮辱的张行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好多年没人能这么跟老子说话了,你胆子不小,不错!不过有些时候胆子太大,会使得自己置身险地而不自知,譬如这长安附近汇聚了多支军队,各支部队的探马斥候往来不绝、遍及各处,你往来频繁,还需注意安全,万一不慎被发现了踪迹,小命难保。”

    张行成心中一震,豁然变色:“卢国公威胁在下?”

    “嘿!”程咬金摇头失笑:“瞧你这话说的,吾这分明是关心你好吧?别不识抬举!来,喝茶……吾同你说,这人生在世悲喜无常,需懂得及时享乐的道理,阎王面前无老少,指不定谁啥时候便走了背运,一命呜呼,想要享受也享受不到!”

    他满脸笑容的斟茶,张行成却心中发寒。

    若这混世魔王当真不愿执行山东世家的命令,却也不愿撕破脸,最好的办法便是派一队兵卒将他袭杀,而后谎称未曾受到命令,将黑锅丢给右侯卫或者右屯卫。正如程咬金所言,这长安城各方势力交错混杂,数万人的军队便有三支,当真莫名其妙的死了,去哪儿找真正的凶手?

    越是看程咬金的笑容,张行成越是觉得隐藏着重重杀机,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程咬金将茶杯推到张行成面前,笑道:“本该款待(张行成的字)一顿酒饭的,奈何条件就艰苦、物质匮乏,只能以茶代酒,聊表心意。饮了这杯茶,(张行成的字)便尽快上路吧。”

    张行成面皮一抖,这话说的……

    什么酒饭?断头饭么?

    上路?上什么路?

    他没敢喝茶,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强笑道:“卢国公误会,在下岂敢对您又半分不敬?只不过受各家家主之委托,居中奔走代为联络,实在是身不由己,若有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他知道程咬金素来吃软不吃硬,于是果断服软,再不敢说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程咬金这才收敛笑容,缓缓道:“记住,吾非不肯听令行事,亦非不肯有所牺牲,但若将吾当傻子一般退出当某些人的垫脚石,却是想瞎了心。回去告诉那些家主们,吾会依令陈兵春明门下,但太子如果一意孤行,令右屯卫、东宫六率与吾对阵,届时战与不战、降或不降,皆有吾来决定,旁人休得多言!”

    他愿意出力,希望能够得到各家扶持取李勣而代之,但不代表他会为此不惜将麾下左武卫置于右屯卫、东宫六率的联手绞杀之中,更何况背后尚有一支右侯卫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陷于绝地,将自己的班底根基尽数断送。

    况且他发现那些家主们大抵是窝在山东太久了,看不清天下形势故而妄自尊大,浑然不知世事变化早已不似前隋之时的模样,不能与时俱进,致使许多决策极其不合乎情理,如果毫无保留的跟他们一道走到黑,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合作是必须合作的,但不能被山东世家牵着鼻子走,他必须掌握主动。

    (本章完)



    张行成心里一阵阵发寒,害怕稍后程咬金当真对他痛下杀手,赶紧表态:“卢国公战功赫赫、兵权在握,各家唯有倚重之意,焉能心藏龌蹉、自毁长城?卢国公您多虑了!不过您的意思在下会一字不差带回去,也会讲述当下局势非死战便能扭转,定要让各家权力支持您入主兵部,进而在不久之将来掌控大唐所有军队!”

    这一点他自信可以说服各家家主,李勣如今几乎与山东世家分道扬镳,程咬金便是他们在大唐军方最后的势力,若能将程咬金扶上兵部尚书的职位,节制天下兵马,何乐而不为呢?

    “呵呵。”

    程咬金冷笑两声,对张行成的保证不置可否,端起茶杯,淡然道:“行了,吾会相机行事,回去让那帮老家伙莫要出什么幺蛾子,否则局势崩坏,谁也不知道终究会变成什么样。”

    “喏!在下告退。”

    见程咬金有送客之意,张行成不敢久待,起身施礼之后退出大帐。

    等随行仆从牵着战马过来,一行人翻身上马,快马加鞭驶出军营。迎面而来的微风夹着雨丝,身上一片冰凉,张行成才知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方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程咬金涌起的杀意……

    不愧是被成为“混世魔王”的大佬,各家家主意欲将其完全掌控任凭驱策,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甚至于若搞不清状况从而激怒了程咬金,既有可能遭受剧烈反噬。

    天空中乌云翻滚,微风带着雨丝倾泻而下,四野苍茫天色晦暗,似乎每一处树林之中都隐藏着一队悍卒,等他去到近前便会冲杀而出……张行成不断催加马速,向着城南方向一路狂奔。

    *****

    骊山脚下,军营之内。

    李勣喝了口茶,目光从窗外飘飞的细雨收回,投注到手中摊开的战报上,面无表情。

    下收出,刚刚赶到此地的周道务风尘仆仆,往昔俊秀的面容又黑又瘦,双眼布满血丝。他在返回大唐路上听闻李二陛下坠马受伤,便知道接下来必将迎来大唐内部的权力剧变,所以在辽东躲了一个冬天。结果局势当真如他猜想那般糜烂,只不过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由于过冬物资的严重匮乏,导致押送的俘虏大片大片死亡,即便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亦是饱尝冻疮之苦,行动费力、深有残疾,成为巨大的累赘,狠心之下干脆予以坑杀……

    杀俘乃是大罪,所以他拖拖拉拉不肯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返回长安,一心想着等到东宫覆亡、新的储君上位,自己这个当朝驸马、统兵大将必会受到拉拢重用,眼前犯下的罪过会被轻轻放下,不予追究。

    结果东宫反败为胜,一举将关陇叛军彻底击溃……

    紧接着,李勣的军令抵达,让他快马加鞭返回长安汇合。周道务再是满心不愿,又岂敢违抗李勣军令?只得丢下大部队,率领亲兵昼夜兼程,疲累不堪的抵达此地。

    另一边,张亮捋着颌下胡须,语气不善:“鄂国公疯了不成?如此几次三番的违抗军令,军中议论纷纷,大帅当予以严惩,以正军纪,否则人人效仿,这部队可就没法带了。”

    军中最重纪律,以此彰显公平公正,否则无数生死不惧的男儿如何做得到令行禁止?尉迟恭先是擅自奔赴终南山大云寺,试图抵挡左武卫救援关陇残余,继而又屯驻灞桥之东,与灞桥西边的左武卫隔河对峙、剑拔弩张,如此置李勣之军令于不顾,在军中掀起轩然大波,导致军心不稳、流言四起。

    毕竟关陇起兵之后肆虐关中,李勣手握数十万大军却无动于衷,早有人猜测他要么等着东宫覆灭之后趁机剿灭关陇另立储君,要么事先已与关陇缔结盟约、达成交易,只等着坐享其成。如今坐视尉迟恭受关陇之命四处奔袭,似乎已经印证了李勣与关陇之间存在交易,否则为何不将尉迟恭以军法治罪?

    如今东征大军之中与关陇有所瓜葛的已经极少,大多数对关陇起兵之事感到愤怒,一旦认定李勣与关陇之间存在交易,会马上导致军心涣散,军队内部产生分裂。

    李勣放下手中战报,看了张亮一眼,道:“郧国公这般热衷军事,本帅甚感欣慰。不如就由郧国公手执本帅之军令,入右侯卫将尉迟恭擒拿归案,由军法严惩,以儆效尤。”

    张亮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万万使不得!鄂国公如今罔顾军令,听命于关陇,谁若贸然前往右侯卫,岂不是往他刀口上送?非是在下怕死,实在是此等死法毫无意义,应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他真怕李勣颁布军令让他赶赴右侯卫擒拿尉迟恭……

    怕死是一方面,另外他与长孙无忌私底下有约定,若由他将尉迟恭擒拿归案最后被李勣治罪,致使关陇最后一支军队溃散,长孙无忌还不得找他拼命?

    李勣喝了一口茶水,到:“郧国公是个明白人,正是这个道理。鄂国公固然违抗军令,但假如此刻以强硬手段治罪,必然引发剧烈冲突,使得本就紧张的局势火上浇油,愈发难以控制,吾等当以大局为重。”

    张亮连连颔首,再不敢多言。

    李勣这才看向周道务,语气冷淡:“周将军先一步押解俘虏返回大唐,何以本帅数道军令敦促之下,却迟迟不肯自辽东启程,如今方才姗姗来迟?”

    周道务赶紧起身,单膝跪地:“末将自平穰城撤离,选择陆路过辽东返回大唐,孰料半途遭遇暴雪,连绵数日,道路无法通行,兵卒冻伤无数。只得暂时逗留辽东城,待春日道路畅通之后,再度启程。”

    杀俘乃是大忌,一旦朝中御史、天下名士们因此鼓噪,李勣很可能将他丢出去平息众怒,这令他心惊胆战。

    然而最怕什么,却往往就来什么……

    李勣站起身,负手居高临下凝视周道务,缓缓道:“本帅接收数十封举报你虐待俘虏、甚至为了减少负担残杀俘虏的信笺,不知周将军对此有何解释?”

    周道务浑身一震,吓得面色发白,急忙辩解道:“大帅明鉴,这是污蔑啊!诚然,末将押送之俘虏死伤惨重,但皆因辽东暴雪、天灾难挡,军中又严重缺乏越冬物资,这才导致俘虏大批伤亡。不仅仅是俘虏,便是军中兵卒亦是颇多伤亡,末将总不能虐杀自己麾下弟兄吧?此等指控简直丧心病狂,还望大帅明察秋毫!”

    李勣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周将军奉命押送俘虏,本就是一桩苦差事,本帅也相信是遇上暴雪导致俘虏伤亡惨重……但是你要知道,此番东征虽然覆灭高句丽,但是咱们数十万大军却是功败垂成,灭国之功是人家皇家水师的。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靡费无数钱粮,最终功亏一篑……这种事总是要有人来承担责任的。”

    “额……”周道务愣了一下。

    他自幼长于宫门,出身世家,见惯了朝政争斗、争权夺利,所以对于李勣的说法他是认可的。任何事最终都需要有人承担责任,或者是功,或者是过,似这等举国之战最终铩羽而归,且导致李二陛下重创昏迷、生死不知,那是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的。

    可问题在于,他周道务连个统兵大将都算不上,接受的更是押送俘虏这样的任务,总不会有人将兵败的责任扣在他的头上吧?

    一旁的张亮幽幽插了一句:“虐杀俘虏,有伤天和,圣人所不为也……如今长安城内许多人都在鼓噪,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正因吾军虐杀俘虏,这才导致上天降怒,使得此番必胜之战变故陡升,最终功亏一篑……更甚者,有人言及正因周将军虐杀俘虏,所以因果报应,遭受天谴,才使得陛下意外受伤坠马。周将军,这些舆论对你非常不利啊。”

    “啥?!”

    周道务如遭雷噬,整个人都傻了,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老子不过是押送几个俘虏而已,居然也能跟东征大军铩羽而归扯上干系?陛下坠马也能归罪到老子身上?

    愣忡半晌,周道务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梗着脖子叫道:“大帅,末将冤枉啊!陛下千金之躯,焉能因为末将微末之流而遭受天谴?更何况俘虏大批伤亡乃是入冬之后,那个时候大军已经自平穰城开始撤回国内,根本全无干系啊!”

    他太明白舆论的厉害,有一个词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指责于你,你究竟干没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层往往会将你处理来平息民怨、消弭舆论。

    就算是当朝驸马又如何?

    公主无数,驸马也无数,与政权稳定、舆论导向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李勣叹气道:“你是本帅麾下,本帅岂能不予以回护呢?只不过杀俘之事影响甚大,不可能消无声息的予以平息。不如这样,你即刻返回长安,觐见太子殿下交卸军务,恳请太子出面为你正名,如此才能安然无事。”



    【勿忘国耻!】

    *****

    周道务闻言,差点蹦起来指着李勣的鼻子大骂一句:老子去你滴娘咧!

    大难临头的时候你这个统帅非但不予维护,反而将老子送去东宫面前,这是人干的事儿?老子与房二的恩怨天下皆知,如今房二乃东宫柱石、太子肱骨,一旦自己送上门被房二公报私仇,太子连问都不会多问一句,哪里还能落得下好?

    怕不是就得被房二给宰了祭天……

    但人在屋檐下,敢怒不敢言,只得委委屈屈求情道:“大帅明鉴,如今朝中奸佞当道,太子受其蒙蔽,末将恐蒙受不白之冤,还望大帅体谅末将万里迢迢押送俘虏,没有功劳还有几分苦劳,请代为向太子殿下辩解。”

    一旁张亮冷笑道:“俘虏都被你押没了,还得大帅承受御史攻讦,被污以御下不严、领军无方,还不知要如何遭受太子申饬。你居然还有脸邀功?简直恬不知耻。”

    周道务勃然大怒,厉声道:“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以这般凭空污蔑,落井下石?”

    两人素来没什么利益纠葛,此刻张亮煽风点火,纯粹随人不利己,尤为可恶!

    张亮冷笑道:“几万俘虏被周将军如豚犬一般宰杀,视人命如草芥,较之前秦武安亦是不遑多让,上苍震怒降下严惩皆因你而起!杀俘的时候畅快淋漓,无视天和,眼下反倒唯唯诺诺,竟无半分敢作敢当的男儿气派么?”

    “放屁!”

    周道务暴怒如狂,杀俘被人盯上已经够倒霉了,又碰上这么一个落井下石的,如何能忍?

    他戟指怒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非是汝等奸佞可以肆意构陷!”

    张亮还欲再说,李勣摆手将他制止,蹙眉看着怒气冲冲的周道务,不耐烦道:“周将军自觉冤屈,可否让本帅派军中司马前往辽东核查一番,以证你的清白?”

    周道务顿时一滞。

    他哪敢让人去核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因为嫌弃俘虏累赘,几万人被他屠得屠、坑得坑,虽然事后掩埋,可到处都是破绽。除非无人追究此事,只要有人前往核查,必定无所隐瞒。

    到时候连转圜余地都没有……

    垂头丧气道:“大帅面前,不敢狡辩,确有俘虏意欲逃跑,追捕之后被末将下令斩杀,以儆效尤,但绝非如外界传言那般虐俘、杀俘,还望大帅明鉴,予以庇护。”

    这种事一旦爆出来,也只有李勣能够护得住他。

    李勣颔首,道:“所以自去太子面前请罪便是,太子仁厚,汝所犯之罪眼下皆是谣传,并无实证,岂会苛责于你?届时本帅亦会帮忙说情,必然无事。相反,若此事继续发酵,拖延日久,最终搅动朝局被所有人盯上,那才是麻烦。”

    周道务一听,立即明白过来,还以为李勣要害他,实则却是让他壮士断腕、自认罪责,让旁人无话可说。只需乖乖在太子面前认罪,此事很可能到此为止,时候就算房二或是旁人不依不饶,也难以驳斥太子颜面。可若是一直悬而未决,指不定哪天被房二将证据坐实,即便太子想要回护一二也是不行……

    当即感激道:“大帅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末将万万不及也!这就入京请罪,只是后续还请大帅费心,此番若能逃脱大难,必不忘大帅之恩惠!”

    李勣点点头:“嗯,去吧。”

    “喏。”

    周道务这才打起精神,告辞离去。

    他一走,张亮也告退而出。

    李勣反身坐在书案之后,喝了一口茶水,瞅了瞅窗外阴仄仄的天色,叹了口气。

    心中有些烦闷。

    亲兵入内奏秉,说是王瘦石求见。

    李勣道:“让他进来。”

    这阉人总算知道规矩,没有不经通秉便直接进来,无声无息的吓人一跳……

    还是几乎脚步无声,王瘦石一身宦官服侍,轻手轻脚进入帐内,来到李勣面前站定,面无表情问道:“周道务会否入京?”

    李勣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却没有给王瘦石斟茶的意思,道:“稍后便去,你那边可曾处置干净?”

    王瘦石对李勣的冷淡疏远不以为意,点头道:“所有被周道务屠杀之后掩埋的俘虏已经挖出来,烈火焚烧之后弃之荒野,用不了几日便会被野兽啃噬干净,半点痕迹也找不到。”

    李勣颔首,没有说话,帐内一时间陷入尴尬的寂静。

    半晌,李勣才喝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此事未免有‘钓鱼执法’之嫌疑,事后必遭人诟病,且如此陷害一位保卫疆域、击溃入寇强敌的功臣,殊为不妥。”

    王瘦石一双眼白过多看上去犹如死鱼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冷冷道:“此事与英国公无关,毋须在此浪费心神,多管闲事。”

    言语之间,甚是无礼。

    李勣阴沉着脸,方下茶杯,神情怫然不悦。

    王瘦石自是不怕他,冷笑一声,问道:“两日之后太子出城,英国公是否已经按照计划调集兵马赶赴春明门下?”

    李勣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下意识的叩击两下,开口道:“眼下左武卫、右侯卫、右屯卫皆在春明门外,彼此之间虎视眈眈、剑拔弩张,吾若强行派兵底下春明门下,必引发各军混战,波及长安……关陇起兵猛攻太极宫,已然致使长安遭受重创、整个关中满目苍夷,若再起刀兵,恐为祸更烈,损失之惨重无可估量……”

    他一脸忧虑,但话未说完,已经被王瘦石打断。

    “此事已定,无可更改。英国公纵有不满,也务必听命行事,不然,难道想要抗旨不成?”

    李勣眼角微微跳动一下,冷冰冰的眼神死死盯着王瘦石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似你这等阉宦谗言媚上、祸及天下,史书之上多有记载,吾不见有善终者。”

    “嗬嗬嗬……”

    王瘦石先是毫无生气的眼睛回瞪李勣,忽而展颜一笑,脸上的褶皱堆积起来比哭还难看,笑声更是犹如夜枭般刺耳难听:“吾乃阉人,无人无女、无亲无挂,一生服侍陛下,唯命是从,不计得失、更不计生死!莫说不得善终,便是五马分尸、尸骨无存,又有何惧?英国公多虑了。”

    言罢,深深看了李勣一眼,转身离去。

    李勣沉默少顷,伸手去拿茶壶,发现茶水已经温凉,只得丢在一旁,长叹一声……何必呢?

    *****

    周道务出了大帐,返回自己的临时驻地,将麾下将领叫到一处,安排自己入京之后的事宜,严令军中各部低调行事,即便遭遇别的军队挑衅也万万不可还手,一切等待自己回还之后再做打算。

    部下们对他入京请罪有些紧张,但这等层面的决策非是他们可以置喙,只得听令行事,看顾好整个部队。

    诸般事宜叮嘱一番,周道务想了想,叫来自己一个亲兵,道:“吾先入城,你晚一步手持公主府的腰牌自别处城门入城,返回公主府,面见公主。告诉她如论形势如何,万万不可前往房俊那边给吾求情,若她不听,则吾回还之后,便即奏请太子和离,勿谓言之不预!”

    部下将领都吓了一跳,有人道:“大帅,这又是何必?若太子昏聩,不听从您的辩解,将其暂时下狱也是有可能的。公主殿下与您伉俪情深,断不会无动于衷,设法从中奔走予以营救自是应当,何必说出此等绝情之语?未免不近人情。”

    周道务烦躁的揉了揉脸,恼火道:“你们以为我想这样?那房二色胆包天,不仅与长乐公主有染,且觊觎晋阳公主,吾半途听闻就连丹阳公主也进入右屯卫大营,与其不清不楚,显然此獠极为变态,有染指公主之癖好……如若吾被太子下狱,家中公主情急之下前往房二那边求情,必被房二趁机要挟,正因公主与我伉俪情深,万一一时糊涂……吾还如何做人?”

    关于房俊“好公主”这个传言,京中流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李二陛下在京中之时便曾为此数次敲打房俊,如今陛下在外,京中太子监国,作为东宫柱石的房俊自可恣意妄为、无法无天。

    薛万彻那个大傻子可以稀里糊涂的任由丹阳公主进入右屯卫大营,并且毫不在乎,可自己怎么行?

    一想到自家临川公主若是惶急之下去房俊那里求情,被房俊趁机要挟,进而亵玩凌辱……周道务一阵阵心中发紧,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让亲兵一定要将话语传给临川公主,万万不可给奸贼可乘之机。

    部下将领们面面相觑。

    有人大大咧咧道:“这个……大帅大可不必担心吧?那房二虽然不是东西,但名声还算可以,与长乐公主之间亦是你情我愿,从不曾听闻有逼辱妇人之传闻,除非临川殿下自己愿意,否则那厮不一定会用强……哎呀!”

    话说一半,已经被暴怒的周道务一脚踹飞出去。

    周道务气得鼻孔冒烟儿,怒叱道:“娘咧,不会说话就把臭嘴闭上,再敢聒噪,老子一刀剁了你!”

    什么叫“除非临川自己愿意”?

    娘咧!

    你娘才自己愿意送上门呢……

    帐内将校看着那倒霉蛋吭吭哧哧爬不起来,纷纷低头,一个个肩膀耸动,苦苦忍着笑。



    雨水稍歇,天空之中阴云密布,空气都似乎能攥出水来……

    叛乱虽然已经平息,但局势尚未安稳,关中数十条河流的水位也并未下降,河堤遭受洪水拍打侵袭,险患处处,城外到处都是由官府组织起来的民夫,运输着救灾物资赶赴各处河堤。

    周道务顶盔掼甲策骑而行,带着一队亲兵沿着骊山脚下的官道一路奔赴长安,半夜时趁之后抵达灞水岸边。

    往昔平静舒缓的灞水已然浊浪滔滔,汹涌的河水裹挟着上游冲刷而来的树枝、木桩、甚至动物尸体,奔流而下。立足岸边,灞桥早已毁坏,只残余的残破桥墩亦是千疮百孔,可见当日长安战事如何激烈,东宫能够在绝地之中反败为胜,实乃天命所归。

    不知有多少人将要为关陇起兵之时漠然旁观甚至助纣为虐而付出惨痛代价……

    只不过也不必嗟叹痛悔,朝局站队便是如此残酷,站对了自然利益丰厚青云直上,站错了就得承担相应的后果。

    一切皆由己,怨不得旁人。

    他也正是不愿卷入这场权力争斗,所以避于辽东置身事外,向着风波过后胜负已定之时,再入朝全力支持胜者,如此固然利益最低,但风险也最小。孰料千算万算,还是遭受波及……

    浮桥架设在湍急河水之上,水流冲刷充当桥墩的木船,整座木桥摇摇晃晃,周道务只得下马,与亲兵牵着战马渡过浮桥,抵达对岸之后才反身上马,一路直奔春明门。

    等到抵达春明门外,看着城门左侧的左武卫、右侧的右屯卫互为倚角之势对峙,两座军营皆是旌旗招展、军容鼎盛,周道务暗生钦佩,这两支军队皆历经大战,一在辽东,长驱直入攻城拔寨,一在西域,保卫疆域击溃蛮胡,同样的万里征伐所向无敌,返回长安之后依旧战力不减,堪称当世第一流强军。

    程咬金也就罢了,戎马半生战功赫赫,乃当年立国之初硕果仅存的名将之一,而房俊作为年青一代,表现堪称惊艳,年轻一辈当中无人能出其右,即便是他周道务自负甚高,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心中难免有些悔意,当年为何与房俊反目成仇,而不是搞好关系呢……

    城门下早有兵卒迎了上来,自是认得周道务这位驸马的,施礼之后验看文书印绶、通关文碟,确认无误之后问道:“不知周都督入城所为何事?”

    周道务道:“吾随军东征,平穰城下被派遣押送俘虏回国,今日返回长安,入城向太子殿下复命。”

    兵卒将其领到城下一间屋舍,按照表格登记报备,而后打手势让城上兵卒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恭恭敬敬将其送入城去,站在一旁:“请将军入城!”

    派了一队兵卒监视周道务极其亲兵,直入城门而去。

    ……

    今日阴天并未下雨,但周道务自春明门入城,策马驰过长街,沿途却不见一个行人,只有时不时整齐走过的一队队东宫六率兵卒,全副武装、气势肃杀。南北两侧的东市、平康坊、崇仁坊原本乃长安最繁华之处,平素里商贾如云、行人如蚁,奇装异服的胡人更是随处可见,现如今却冷冷清清、颓败萧条。

    沿街的坊墙、屋舍、商铺处处可见大战之后的破损痕迹。

    周道务难免嗟叹一声,自前隋于两汉旧地修建代谢能过程作为帝国之都,这座城市便成为天下之中,不仅仅是帝国权力核心,更汇聚了五湖四海的财富,及至大唐立国,贞观一来励精图治、百业俱兴,早已成为天下最大、最繁华的都城,极盛之时长安内外之军民、商贾抵近百万之数。

    如今遭受战火荼毒,一朝破败衰颓,不知还要历经多少岁月、付出多少艰辛才能恢复往日荣光。

    国虽大,好战必亡。

    古人诚不我欺……

    过延喜门沿着长街直抵承天门,途中所见更令周道务震撼,东宫、太极宫的数座正门千疮百孔、破损倒塌,承天门更是已经整体拆除,无数少府监工匠正搬运砖石、木料,清理地基、进行重建。

    站在承天门前,向南望去,原本作为诸多中枢官署驻地的皇城几乎夷为平地,残破的房屋被军兵一幢一幢的拆除,梁柱倾颓、砖瓦遍地,满目苍夷。

    周道务呆呆的站在那里,有些不敢置信。

    他虽然出身汝南周氏,但父亲亡故之后便迁入长安,自幼在这里长大,出入宫禁如履平地,很难想象一场战争便将如此恢弘繁华的长安城摧残至如此模样……

    ……

    承天门外禁军上前询问身份,入宫通禀之后,周道务下马跟随两个内侍入宫,目光所及之处,愈发令他心中惊骇、震撼难言,这巍巍太极宫到底经历了何等惨烈之厮杀,才能比长安城内更显破败?

    往昔恢弘大气、精美华贵的太极宫遍地狼藉,优美景致几乎全部摧毁,断壁残垣俯拾皆是,一座座华美的宫殿皆承受程度不一的损坏,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布满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不可计数的工匠正爬上爬下,予以修缮。

    到了武德殿外,内侍入内奏秉,周道务候在门外,只觉额头一凉,抬头仰望,云层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积而来,细密的雨滴洒下,转眼连成一线、汇聚一片,将残破的太极宫笼罩在水濛濛的雨雾之中,倍添几分凄凉。

    须臾,内侍回转,恭声道:“太子殿下正在殿内与几位大臣议事,请周都督入内觐见。”

    周道务眉头一皱。

    他此番返回长安,是向着私底下与太子相见,动之以情得到太子宽恕,不再追究杀俘一事,可若是在场的人太多,难免有人落井下石,太子也不好太过徇私……

    只不过已经到了地头,再想退走已是不妥。

    只得点点头,整理一下衣冠,硬着头皮抬脚迈上门前石阶,在两个栩栩如生的白玉狮子注视之下进入武德殿……

    殿内有争执声隐隐传来,在周道务踏入殿内的时候,戛然而止。

    周道务收摄心神,走入殿内,光线有些昏暗,他微微眯眼,才看清太子正坐在主位,萧瑀、刘洎、房俊、马周四人分别落座左右,此刻都抬头向他看来。

    几大步来到李承乾面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大声道:“末将周道务,奉命押送俘虏回国,前来向太子殿下复命!”

    李承乾一如既往的温和,白胖的脸上满是笑容:“自辽东而返,千山万水路途难行,道务辛苦了,看你这脸色又黑又瘦,想必吃了不少苦头,稍后好生歇息,免得临川心疼。”

    “道务”乃是周道务的字,以字行,非是名……

    周道务见太子神情温厚、关怀备至,心底一松,感激道:“多谢殿下,末将自辽东返程,遭遇暴雪极寒,大雪封路无法通行,无奈之下只得驻留辽东城,心中念及长安局势,心焦如焚,如今晚归一步,恳请殿下降罪!”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旁端坐的刘洎蹙眉问道:“敢问周都督奉命押送多少俘虏回国?”

    殿内瞬间一静。

    周道务心底一沉,果然被盯上了,只不过非是预料之中的房俊,却是刘洎这个杀千刀的……

    心虚回道:“有数万之众。”

    刘洎冷笑一声:“连准确的数字都欠奉,可见周都督对这桩军务有些不大上心呐……那么此刻这些俘虏已经悉数抵达关中咯?时间刚刚好,眼下关中遭受叛军兵祸,百废待兴,亟需庞大人力予以重建。将军此行,不啻于雪中送炭,太子殿下挡予以嘉奖。”

    李承乾摸了摸唇上短髭,有些尴尬。

    周道务杀俘之事,早有风传,李承乾也相信大抵如此,只不过坊市之间流传的那些“虐杀俘虏有伤天和”之类的传言他听过就算,区区俘虏而已,纵然宰杀想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略微惩戒周道务一番也就罢了,总不能为了几个俘虏便将东征兵败、父皇受创的罪名归咎于周道务一身吧?

    好歹也是功勋之后、自家妹夫,如此之大的罪名,周道务扛不住……

    但刘洎此刻将这件事挑明,自己这个太子就不能装糊涂了,是非黑白,总得有一个说法。

    周道务此刻在心里已经将刘洎的八辈祖宗问候了一遍,但即便心中再是恼怒,也不得不将头上兜鍪摘下放在身侧,改为双膝跪地,声音羞愤愧疚:“殿下明鉴,辽东气候恶劣,路途难行,过冬物资极为匮乏,导致俘虏大面积遭受冻疮,有些人冻疮严重,寒气爆发而死,有些人冻疮严重、不可医治,末将只能予以斩杀、放逐,免得大军遭受拖累。此虽无奈之举,但着实触犯军法,甘愿受罚!”

    刘洎不屑道:“你说得倒是轻巧,虐杀俘虏有伤天和,使得上苍降下怒火导致东征受挫,岂是区区一句受罚便可轻易揭过?”

    转头看向李承乾,道:“殿下,微臣恳请三法司予以会审,一旦确认周道务杀俘之事,当依律斩首、以儆效尤!”

    周道务吓得面色大变……

    (本章完)



    杀俘之事被刘洎咬住不放,周道务难免心虚,又惊又怒。

    李承乾便有些为难,杀俘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在以往或许不值一提,但东征大军倾举国之力却未竟全功,父皇甚至在军中坠马、生死不知,许多人都要为此担责,这个时候找一个替死鬼自然是当务之急。

    恰好杀俘之事曝出,所以“有伤天和”“上苍震怒”之类的谣言甚嚣尘上,若说背后没有各方势力推波助澜,李承乾是断然不信的。这些人想将周道务推出去,将所有罪名都推在他身上,然后一棒子敲死……

    按理说,身为太子应该顺水推舟、作壁上观,因为东征之战铩羽而归不仅朝中各方势力要为此担责,即便李二陛下也需要一个借口丢掉“指挥不力”“好大喜功”的骂名,周道务实在是完美的甩锅人选,甚至若此刻李二陛下坐在这太极宫里,周道务已经被禁军收押,然后“百骑司”将其以往种种全部抠出来,稍有不法之事便上纲上线,做成铁案、明正典刑。

    但李承乾不是李二陛下,他做不到那般心狠手辣,所以此刻见刘洎咄咄逼人、萧瑀乐见其成,只能求助房俊。

    他看房俊一眼,恰好房俊也向他看来,两人四目相对。

    房俊立马明白李承乾的意思,遂干咳一声,缓缓道:“刘侍中如今已非御史中丞,更非卫尉寺长官,军中将领犯错与否只怕还轮不到你指指点点吧?手伸得这么长,真以为大唐军方无人否?”

    他一开口,刘洎与周道务尽皆一愣。

    刘洎认为房俊与周道务素有嫌隙,如此剪除政敌的机会放在眼前,岂能错过?不仅消除政敌,且能顺势将周道务麾下军队予以收编,实力大增。更有甚者,他甚至想到一旦周道务被明正典刑,临川公主九成了寡妇……坏人他刘洎做了,给各方势力寻到替死鬼,也得了好处,房俊则尽可施展手段将临川公主拿下,毕竟其“好公主”之癖好天下皆知……各取所取,两全其美,怎么反倒替周道务脱罪?

    没道理啊……

    周道务则感激涕零,他一直认为最应该对他落井下石、狠狠揪住不放的便是房俊,结果此刻发难的是刘洎,反倒是房俊给他解围……

    看来还是自己浅薄、狭隘了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房俊固然嚣张跋扈,却是个有心胸气度的,堪称以德报怨。若自己此次能够脱罪,定当让自家临川公主……离这厮远远的!

    妇道人家见识短,万一对房俊心忖感激,导致被房俊有机可乘、趁虚而入,那自己还不如现在死了的干净。

    刘洎见到太子并无表示,禁不住蹙眉,沉声道:“越国公误会了,非是本官插手军务,实在是杀俘一事干系重大、影响深远,恐日后朝臣不满、民怨沸腾,本官乃殿下之臣,自当为殿下排忧解难,不能坐视隐患滋生而无动于衷。”

    他没说什么“国法难容”之类的空话,杀俘不祥人人皆知,但国法、军纪之中对此却并无严厉之惩戒,而是暗示周道务已经犯了众怒,决定他的命运的是朝中各方势力的态度,若不将其绳之以法,会给太子带来极大的麻烦。

    房俊听得出刘洎的暗示与警告,却不愿纠缠,敲了敲面前的案几,不悦道:“刘侍中乃帝国宰辅,又是御史出身,自当谨言慎行、遵循法度,你口中所谓‘杀俘’一事,不过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罢了,敢问可有真凭实据?”

    刘洎沉着脸,忍着怒气:“本官尚无凭据,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只需三法司介入此案,真伪黑白自见分晓,谁也别想一手遮天、颠倒黑白!”

    房俊便不再理会刘洎,转头对李承乾道:“殿下明鉴,所谓‘杀俘’只在坊市之间流传,并无凭据,焉能以流言而治罪军中大将,贸然让三法司介入?若开此例,必导致奸佞当道、法纪废弛!不如命周道务暂居长安、限制出城,而后令‘百骑司’奔赴辽东,搜寻‘杀俘’之证据,若查无实证,自当还周道务清白,对造谣者予以严惩,若当真有‘杀俘’之证据,亦可将其就地抓捕下狱,自有律法惩处!”

    眼下“百骑司”已经在李君羡率领之下彻底投靠太子,只需令“百骑司”搜索“杀俘”之证据,便一切尽在太子掌握之中。想让周道务死,纵然他不曾“杀俘”,亦可轻松炮制出无数证据,做成铁案;反之,若想保住周道务,也可沿途奔赴辽东将有可能存在的证据销毁,辽东人烟稀少、地广人稀,销毁证据轻而易举,不会为外人察觉。

    主动权掌握在太子手中即可,周道务之生死由太子决断,房俊自己不愿掺合,虽然与周道务之间只是意气之争,尚未到置对方于死地的地步,但此次周道务已成众矢之的,若他自己强势将其保下,恐激怒各方,得不偿失。

    然而他这有些不负责任的搪塞之语出口,在座诸人除了萧瑀依旧老神在在之外,皆吃了一惊。

    刘洎捋着胡须微微颔首:要说坏,还是房二这厮坏啊,自己简直太纯洁了!强势推动三法司介入固然可以收集证据将杀俘之事做成铁案,但却难以摆脱“栽赃构陷”之嫌疑,毕竟由周道务承担东征不利之罪责的受益者太多,即便是三法司当中也大有人在,聪明人都能看出周道务是给大家“顶雷”,即便此案干干净净、真真切切,又有几人相信?

    后患太大。

    但若按照房俊所言,先将周道务软禁使其没机会毁灭证据,然后直去辽东将无论是否存在的证据一一收集,届时证据确凿。即便是太子也抵不住朝野攻讦、舆情汹汹,此案铁得不能再铁,周道务永无翻身之日。

    周道务怒目而视:老子就知道这厮不是个好东西!亏得自己刚才还心生感激,认为他是一个胸襟宽阔的君子,真是有眼无珠啊!

    这哪是为我脱罪?按照刘洎之言,并无实证之下将自己收监,事情可能还有几分回圜之余地,可房俊这么做分明是将此案钉死,让我永世不得翻身……

    太阴险了!

    太子则不以为然:如此一来此案便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紧紧攥住周道务的把柄,便能令其一心依附东宫,不敢有背叛之意,否则若是吃里扒外,顷刻间便能令其锒铛入狱、身败名裂……

    办事还得是房二稳妥啊,不愧为孤之肱骨!

    房俊哪里知道个人孬种转着什么样的念头?他只是简单的不愿多掺合此事而已。

    见刘洎未再表示反对,遂看向周道务,问道:“周都督总不能一个俘虏都没有押送回来吧?”

    周道务心中大骂阴险小人,却也不敢翻脸,毕竟眼下还有几分转圜之余地,万一将其激怒,谏言太子立即搜寻证据,那就完蛋大吉。

    只得闷声答道:“尚余七千余人,不过其中也有不少身患冻疮,需要调理医治,此刻正在潼关之外驻扎,随时等候朝廷处置。”

    说是七千,但肯定是没有的,他嫌弃俘虏又是身患冻疮又是耗费米粮药物,一拨一拨的杀得七七八八,只余下最为精壮的带回来,节省下来的米粮药物都已经通过特殊渠道贩卖干净,钱财落袋……

    刘洎啧啧嘴,摇头叹气:“数万精壮俘虏,一个冬天便被周都督杀得只剩下几千,此等凶残暴虐之处,当真古今罕有、骇人听闻!殿下,微臣建议还是启动三法司介入此案吧,否则一旦传扬开来,后果不堪设想,恐有损殿下威望。”

    周道务阴着脸,不敢说话,既然自己所犯之事已经彻底移交至太子手上,又何必与刘洎这个奸贼聒噪,徒惹事端?

    就当这厮在放屁,臭不可闻……

    李承乾瞅了一眼一直默默喝茶一声不吭的萧瑀,也不理会。

    房俊先是对刘洎道:“眼下长安内外百废待兴,正是刘侍中精励图治、报效君王之时,何必这般喋喋不休、夹杂不清?此事交由‘百骑司’处置,您还是别插手了,免得被外界怀疑您试图插手军务,凭空惹出麻烦来。”

    刘洎哼了一声,不言语。

    如今房俊无论权势、功勋、地位皆在他之上,即便他乃当朝宰辅也不敢压着房俊一头,如果当真将这个棒槌惹怒了,怂恿军方表达不满,自己的确是不好下台。

    敲打了刘洎一句,房俊对周道务道:“还请周都督签署军令,将那些俘虏移交给京兆府监管。如今京兆府除去修缮城中各处损毁,尚要阻止民夫疏浚河道、加固河堤,人手捉襟见肘,这些俘虏正好物尽其用,免得咱们自己徭役过重,影响民生。”

    他用了一句“物尽其用”,可见也并未将高句丽俘虏当人看,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未曾沐浴华夏文化的蛮胡骨子里桀骜难驯、背信弃义,与野兽无异,若是强行将其入籍大唐,反受其害。

    就好似后世某些地方为了所谓的政绩将黑兄弟的地位一再拔高,许以种种匪夷所思之特权,实则那帮家伙除去增添社会负担、扰乱社会治安、败坏社会风气之外,一无是处。

    往往当意识到这一点,却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必对其过于体恤怜悯,他们也不懂这些,什么道德礼仪涌泉相报在他们看来根本不值一哂,只要将其当作消耗品能够创造出相应价值即可……



    听闻由京兆府接收俘虏,一直闷声不吭的马周登时眼睛一亮,直起腰杆朗声道:“请周都督尽快签署军令,本官稍后即派人前往潼关接收俘虏。”

    周道务自是一口答应。

    马周这才看向李承乾,道:“去年冬天连降大雪,终南山各处峰岭积雪甚多,开春之后积雪融化成流汇入各条河水,形成磅礴之势,加之今年雨水又多,两相叠加之下导致关中各条河流水量暴涨、湖泊满溢,水涝极为严重。许多低洼田地遭受湮没,且由于叛军肆虐,官府瘫痪,难以及时组织民夫救灾,灾情愈发蔓延。眼下亟需大量米粮物资,还望殿下召集群臣、集思广益,设法予以筹措,否则灾情肆虐,百姓生计无着,后果不堪设想。”

    同样三缄其口、不声不响的萧瑀附和道:“马府尹所言甚是,灾情肆虐,民心不稳,难免有怨气滋生,殿下当予以重视,尽快筹措钱粮人力消弭灾害。”

    自古以来,天灾往往成为王朝崩塌之罪魁,亿万百姓常常忍受着苛捐杂税、横征暴敛,但只有还有一口饭吃,便不在乎到底是谁在统治着他们。可一旦天灾人祸横行,百姓活不下去,别管在位的是秦始皇还是汉武帝,平素绵羊一半温顺的人们便会暴躁而起,将压在身上的统治者推翻。

    如今关中刚刚经历一场兵变,尸横枕籍、哀鸿遍野,若再任由灾情继续泛滥,只需有居心叵测之人振臂一呼,便可啸聚数万乃至数十万灾民……

    治水救灾,迫在眉睫,远比重建长安、重修太极宫更为重要。

    李承乾自然知晓轻重,对马周颔首道:“长安内外之治水救灾,皆赖爱卿操持,其中之辛苦孤心甚知,惟愿爱卿精诚尽忠,不负父皇与孤之信任。待到他日重建完成,长安内外恢复贞观繁盛,爱卿当为首功!”

    他虽然长于深宫,未曾主政一方不谙俗务,却也明白平日里朝堂之上高屋建瓴、引领帝国前进之方向固然不易,底层官府奉行政令、破除万难之时更为艰难,但凡能够将这战火荼毒之后残缺破败的关中恢复如初,必须付出无数心血,非当世之名臣所不能为之。

    房俊勇冠三军、战功彪炳,马周勤勉任事、才干卓越,李道宗沉稳睿智、血统高贵,这三人现在担起军、政、皇族的三杆大旗,乃东宫柱石。日后更是他掌控朝堂的左膀右臂,岂能慢待?

    三人之中马周官职最小、爵位最底,等到登基之后,当予以简拔,使其直入中枢担任宰辅,只要重建事宜完美达成,堪称功勋卓著,或可为尚书左仆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官之首……

    马周沉声道:“身为人臣,为殿下排忧解难、为百姓纾困解厄乃是职责所在,为此纵然耗尽心血亦是理所应当,不敢居功。”

    一旁的刘洎看着马周,心底慢慢的全是羡慕。

    相比于担任京兆府尹,管理京兆府事务的马周,自己这个侍中看上去高高在上,实则并无太多实权。门下省就设立于皇宫之内,职责便是协助皇帝处理朝政,看似每一道政令都要过手,但所有行政目的都取决于皇帝意志,自主性非常之低,远不如马周这般实权在握。

    然而他御史出身,注定要走在务虚的系统之内,想要成为一地之主官,非极其特殊之际遇而不可得……

    诸事议定,萧瑀、房俊、刘洎、马周等人相继告退,马周回去京兆府主持诸般事务,房俊出城赶赴右屯卫临时驻地视察一番,刘洎则跟随萧瑀前去探视岑文本,这两日岑文本染了风寒,卧床不起。

    太子命周道务签署军令移交俘虏至京兆府,然后命人将周道务软禁在皇宫之内,又将李君羡叫到面前。

    吩咐道:“李将军速派可靠之人前往辽东,沿途收拢周道务杀俘之证据,若证据确凿,则记录在案,切不可为别人所知晓,更不许泄露一丝半点。”

    李君羡心领神会,明白太子这是要将周道务拿捏在手中,领命道:“末将遵命,即可安排校尉李崇真率兵前往辽东,殿下以为如何?”

    李承乾略作斟酌,颔首应允。

    李崇真乃河间郡王李孝恭之子,李孝恭如今担任安息都护,坐镇西域,乃是东宫一系,都是自己人。

    李君羡告退而出,返回玄武门外“百骑司”驻地,叫来李崇真,仔仔细细叮嘱一番,李崇真领会意图之后,当即带上数十兵马,出城奔赴辽东。

    *****

    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的临川公主在堂内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向外张望几眼,秀美的俏脸上神情焦虑。

    稳稳当当坐在绣墩上喝茶的房陵公主受不了,放下茶杯,葱白纤细的手指摁了摁太阳穴,无奈道:“你好歹也是帝国公主,有几分静气行不行?这般走来走去,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临川公主停住脚步,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谁又没请你,你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还要反客为主管起闲事么?坐不住您趁早离去,好走不送。”

    驸马周道务已经率军返回关中,待交接军务之后即可返回公主府,但最近城内流言四起,说是“屠戮俘虏有伤天和”导致上苍震怒,故而降下大雪阻碍大军贡献平穰城,更令父皇军中坠马负伤,连朝堂之上也议论纷纷,要对周道务予以严惩……临川公主自是忧心如焚,哪里静得下心?

    今日驸马入城交卸军务,早有府中眼线回报会是已经进了太极宫,却迟迟不见出来,愈发令临川公主如坐针毡、忧虑不已。

    偏偏房陵公主这个惹人嫌的不请自来,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房陵公主被怼了一句,知道临川心底焦虑,所以也不气恼,自顾自的又斟了杯茶,小口小口喝着,脑子却不停琢磨着周道务的处境。

    家仆从外头快步进入堂内,瞧见房陵公主正坐在那里喝茶,便略一迟疑。

    临川公主瞅了房陵公主一眼,对家仆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喏,”家仆这才说道:“外头有驸马的亲兵自城外回来,说是驸马有书信当面呈给殿下。”

    临川公主眉头一扬,忙道:“让他进来!”

    房陵公主也挺直腰杆,两眼灼灼有神,很感兴趣。

    须臾,一个亲兵自门外进入,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将一封书信双手呈上:“将军命吾返回府中,将书信呈给殿下,请殿下过目。”

    临川公主结果书信,拆开来一目十行读完,一双秀眉紧紧蹙起。

    房陵公主上身微微前倾,小声问道:“周驸马说了什么?”

    她很好奇,周道务前往太极宫述职交卸军务,为何还要同时给临川公主写封信?

    临川公主转身回到她身边坐下,将书信递给她,同时问亲兵道:“驸马可否还有交待?”

    兵卒摇头道:“并无其他交待。”

    临川公主颔首,纤白素手摆了摆,将亲兵斥退……

    房陵公主已经看完信,捏着自己尖俏的下颌,若有所思道:“按照周驸马心中所言,此番入宫述职,凶多吉少啊。”

    临川公主愁的不行,叹气道:“谁说不是呢?朝中这帮子大臣也是多管闲事,如今兵变消弭、局势未稳,一大堆事儿等着他们去操持,盯着吾家驸马作甚?莫说尚不知驸马是否杀俘,就算真的杀了几个,又有什么了不得?真是恼人!”

    然后纤手攥拳在茶几上轻轻锤了一下,俏脸上满是恼怒,咬牙道:“房二那厮与驸马素来不睦,今次得了这样一个机会,一定会落井下石,本宫恨不能一口咬死他!”

    如今房俊之权势、声望正值巅峰,太子对其倚为臂助、言听计从,若其从中落井下石,非要将周道务治罪,只怕周道务根本无法脱罪。

    等到被“百骑司”下狱,房俊授意李君羡严刑拷打,周道务如何挨得住?只怕屈打成招之后便被做成铁案,再无翻身之余地。

    房陵公主也觉得麻烦,往昔房俊与周道务能够在太极宫内大打出手,将李二陛下都气得不轻,这些年更是相互看不顺眼,如今得了这个机会,自然是将周道务往死里弄……

    她与高阳、长乐的关系都不错,但对房俊当初对她送上门却不屑一顾之事记恨尤甚,只是不愿见到房俊搬倒周道务。

    想了想,道:“虽然此事非同小可,但你总不能在府中干着急,却袖手旁观吧?”

    临川公主眼圈泛红,咬着嘴唇,彷徨无措:“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唯一的办法便是去向太子求情,可太子对房俊视若肱骨、言听计从,岂能为了我一个没什么用的妹妹去驳斥房俊?”

    越想越急,越觉得委屈,眼泪顺着嫩白的脸颊扑簌簌流下来。

    房陵公主赶紧递上手帕,劝慰道:“事在人为,眼下尚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何必如此?你若乱了方寸,愈发没了办法。”

    临川公主哭道:“你我看似金枝玉叶、尊贵至极,实则半点实权也无,事到临头又能有什么法子?”

    房陵公主见她哭得抽抽噎噎、梨花带雨,眼珠一转,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可以去求求房二啊!”

    (本章完)



    临川公主一愣,脸颊微红,摇头道:“驸马就是怕我去找房俊求情,故而特意派人送信回来,我岂能送上门去?”

    周道务虽然未在信中明言,但她明白周道务特意来信叮嘱一番是什么意思,还不是怕她求上门去,房俊却趁机要挟,将她给糟蹋了?

    房陵公主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挽着她的手臂,凑到耳旁小声道:“论及对男人的了解,你能比得上我?这男人呐,一贯口是心非,心里想要,但嘴上偏偏道德礼仪一大堆。试想,如果朝野上下当真都攻讦周驸马杀俘,欲予以严惩,放眼朝堂除了房俊还有谁能反驳百官将周驸马救出来?我明白这个道理,周驸马当然也明白,可他偏偏给你送来这么一封信……呵呵,男人呐。”

    眼中满是鄙夷之意。

    临川公主檀口微张,双眸瞪大,吃惊道:“啊?你是说……”

    难不成周道务之所以送来这封书信,看似让他不要去找房俊,实则隐藏的意思是提醒他,自有房俊才能救他?

    这岂不是让她送上门去……

    自己的丈夫当真为了性命、前程,宁肯让自己的妻子去往仇敌面前受尽凌辱?

    一时间心乱如麻。

    房陵公主眼珠一转,抿嘴摇头道:“你可别赖我,我什么也没说!”

    将临川公主愣忡失神的娇弱模样,又添了一把火:“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周驸马到底什么用意,而在于你自己怎么想,是想眼睁睁看着周驸马被治以杀俘之罪,将东征不利、陛下受伤的罪名一身背负,明正典刑,还是尽人妻之责,想尽方法、舍弃一切从中营救,无论将来如何,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哼哼,你房二不是对老娘不屑一顾么?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老娘倒是要看看一个公主洗白白送上门,你到底要不要……

    况且,她认为若临川公主为了营救周道务从而被房俊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身为妻子为了搭救丈夫而失身有什么错?非但没错,甚至堪称伟大,

    将来周道务逃脱生天,只应感恩戴德,愈发小心翼翼予以爱护,焉能有半分嫌弃之理?

    再者说来,与房俊那样大权在握、英姿勃发的少年权贵春风一度不知是多少长安贵妇做梦都惦记的美事儿,也不算是吃亏呀。

    我想上,人家还不上呢……

    临川公主彷徨无措,不知该不该听从房陵公主的话,下意识觉得女人为救丈夫牺牲一切都是对的,可再想到会被房俊百般侮辱……便不由得夹紧双腿、攥紧粉拳,浑身发麻、脸色发红。

    房陵公主见她神色,便知她已然意动,唯恐过犹不及,遂摸了摸临川公主发烫的脸颊,柔声道:“心关难过,这种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才行……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慢慢想,想想往后余生是清清白白成了一个寡妇捧着贞节自己过日子,还是拼上一切但求一个问心无愧、无怨无悔……”

    起身看了临川公主一眼,转身水蛇一般的腰肢扭动,告辞离去。

    走出厅外,房陵公主抬眼看了看阴沉的天色,一如她此刻心情一般阴沉厚重……乘坐马车回到自己府中,坐在花厅之内,将前来服侍她洗漱卸妆的侍女斥退,喝了一口茶水,一个年迈的老内侍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

    房陵公主放下茶杯,风韵犹存的脸上满是厌恶至极的表情,半点也不遮掩,冷声道:“让我做的事已经做了,你们什么时候放人?”

    老内侍已经七老八十,佝偻着腰,瘦小的身躯干瘪如皮囊,看上去已经油尽灯枯、行将就木,双眼浑浊无神,,颤着声音道:“只要事成,自然放人。”

    面上无须,树皮一般的皮肤布满斑痕,浑身上下半点生气也无……

    房陵公主柳眉竖起,纤白的手掌狠狠拍了茶几一下,怒道:“此事成与不成,岂在本宫掌控之内?本宫总不能绑了临川送去房二床榻之上任他凌辱吧?”

    帝皇贵胄,自有居移气、养移体,即便女流之辈,怒气勃发之时亦能气势凌人。

    老内侍却对房陵公主的怒火视如不见,叹了口气,脸上沟壑一般的褶皱挤在一起,慢悠悠道:“殿下冲老奴发火又有什么用呢?老奴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做不得主的。”

    房陵公主一双美眸微微泛红,死死盯着老内侍,面罩寒霜、恨意弥漫。

    良久,才从红唇中吐出一个字:“滚!”

    老内侍再叹一声,躬身施礼,道:“殿下息怒,老奴告退。”

    颤巍巍的转身走出去。

    房陵公主心中怒极,挥手将茶几推到,茶具跌落,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外头的侍女吓了一跳,赶紧走进来,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房陵公主脸色,跪在地上收拾碎片。

    “母亲……”

    随着一声轿呼,一道纤细的身影冲入厅内,却是一个貌美如花、瘦弱纤秀的二八女子,此刻泪痕宛然、梨花带雨,望之令人生怜。见到侍女跪在地上收拾茶具碎片,先是一愣,旋即疾步上前扑入房陵公主怀中,啜泣道:“他们还是不肯放了郎君么?”

    房陵公主爱怜的将纤瘦的身子紧紧拥在怀中,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强颜欢笑道:“放心,母亲已经按照他们说的去做了,只要事成,他们自会放人,不必担忧。”

    这是她与前夫窦奉节的女儿,因她当年与杨豫之私通而与窦奉节和离,觉得亏欠女儿太多,倍加宠爱,求到李二陛下面前赐婚下嫁洛阳于氏子弟于遂古,新婚燕尔之际,举国东征,随即关陇叛乱,关中乱成一团,前些时日京中大肆搜关陇子弟,于遂古却遍寻不见、离奇失踪,随后才知被人绑架……

    窦氏哭泣几声,哽噎着道:“要不咱们去求求太子吧?太子素来仁厚,不会坐视不理,只需派遣‘百骑司’追查,想必定能将郎君救回。”

    房陵公主抚着她的鬓角,心中满是爱怜,安慰道:“不必惊动太子,那些人只是想以你郎君的性命胁迫娘亲给他们办事而已,只要事成,你家郎君自然无恙。”

    她曾极受高祖皇帝宠爱,自然知晓皇宫里曾有一支神秘力量,后来背叛了高祖皇帝投入李二陛下麾下,“百骑司”在这支神秘力量面前不值一提,否则何以那些人在自己府中潜伏多年,却一直不曾被“百骑司”所查知?

    这件事,求谁都没用。

    窦氏伏在母亲怀中,垂泪泣道:“是女儿连累了母亲。”

    她虽不知那些人逼迫母亲去做什么事,但既然用上这等手段,想来一定是充满危险。她心疼母亲,却也不能对郎君不管不问,内心倍受煎熬……

    房陵公主轻叹一声,搂紧女儿瘦弱的肩头,清声道:“是娘连累了你们啊……”

    骊山脚下,大营。

    刚刚用过晚膳,倒了一杯茶的李勣坐在书案之后,翻开一份军务正待批阅,便有亲兵入内通禀,说是王瘦石求见。

    李勣蹙眉,没好气的将军务合上丢在一旁,无奈道:“让他进来……先将茶水撤走。”

    对于那个身份神秘、桀骜难驯的老宦官,他心中非但没有半分敬意,反而充满厌恶,虽然不见不行,但连一杯茶水都不愿奉上……

    亲兵退出,王瘦石脚步轻飘飘走进来,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珠子毫无表情的盯着李勣。

    李勣金蹙眉头,沉声道:“有事说事,若是无事便请自便,这般阴阳怪气的给谁看?”

    语气毫不客气。

    王瘦石阴仄仄道:“英国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自勾结房俊,将机密泄露给他,此乃欺君之罪。”

    李勣一愣,奇道:“这话从何说起?”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王瘦石哼了一声,道:“周道务入宫请罪,房俊非但没有趁机进谗言将其治罪,反而予以维护……若非你私下通气,房俊焉能如此?”

    “呵!”

    李勣被生生气笑了,他伸开两手分别撑在桌案两侧,上身微微前倾,一双眼睛鹰隼一般盯着王瘦石,一字字道:“军伍之中,从无戏言!王内侍这般信口雌黄、恶意构陷,莫不是当真依仗陛下之宠信,本帅便杀不得你?”

    他心中怒极,一股雄浑霸道的气势满溢而出,征战杀伐的一代名将怒气磅礴,杀气凛然!

    只待王瘦石说错一个字,便会立刻下令将其乱刃分尸!

    王瘦石倒也不惧,梗着脖子与李勣对视,半晌才气势稍敛,疑惑问道:“当真不是英国公私下给房俊通气?”

    李勣也收敛杀意,淡然道:“本帅自然不曾做过,但有一点本帅要提醒王内侍,你纵然深受陛下宠信,但说到底不过一个阉人,很难明白天下豪杰的胸襟气魄。房俊与周道务素有积怨不假,但你一厢情愿的认为一旦周道务遭受朝野攻讦,房俊便会落井下石甚至将其置于死地,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对于房俊之性情,他最是了解不过。

    (本章完)



    对于房俊之性情,李勣最是了解不过。

    谁若是惹了他,的确睚眦必报,但绝对不会做出落井下石那等卑劣勾当,就算想要收拾周道务,也必是堂堂正正、直来直去。

    想要将周道务的罪行公之于众,诱使房俊对其报复故而予以陷害,然后经三法司详细调查之后来一个“查无此事”,从而将房俊归罪于“陷害同僚”?

    真是想多了……

    人有所短,最忌人言,阉人最厌恶旁人在他面前嫌弃他是个阉人,毕竟这是作为一个男人最大之耻辱,如今李勣这般毫不客气的指着鼻子骂他,王瘦石岂能不怒?

    他冷笑一声,微微颔首:“英国公没做过自是最好,不过就算房俊此番没有陷害周道务,咱家也尚有对策,还望英国公莫要插手。”

    李勣不以为然:“你们的事,本帅懒得过问,只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做事最好谨守底线,千万别将那厮给惹急了,不然就算是陛下坐在这里,也护不住你们。”

    区区一个阉人而已,纵然再是受宠,房俊打杀起来也不会有半点手软……

    他是真的忠告王瘦石,以免其不知深浅铸下大错,最终闹至不可收拾之局面,

    王瘦石却不领情,嗬嗬干笑两声,意味深长道:“英国公放心,房俊乃太子肱骨、东宫柱石,老奴就算再是跋扈,又岂敢对其不利?纵然有一些小算计,沾便宜的也一定是他,说不定还要感谢老奴呢,嗬嗬嗬!”

    ……

    看着王瘦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勣向后靠在椅背上,凝眉沉思半晌,幽幽叹出一口气。

    眼下他看似手握数十万大军,挟开山裂石之威势,直入长安即可抵定乱局,实则却是身不由己,连一个阉人都不如……

    他不知那边为何要针对房俊,也不知王瘦石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更不知房俊到底会否一时糊涂误入彀中,只是感叹这太平盛世来之不易,又何必这般折腾不休?

    是非对错、黑白成败,绝不仅仅是掌控了史官便能粉饰一番,掩藏真相,世人亿万张口,口口相传,总会有褒贬传诸于后世,孰是孰非,自有公论。

    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本打算趁夜前往停放棺椁那处营地走一遭,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随他去吧……

    *****

    春明门外吊桥放下,李勣惊动城外左武卫、右屯卫的斥候兵卒,赶紧飞奔入中军向主帅告知,随即城门开启一扇,一队骑兵自城内疾驰而出,风卷残云一般驶向右侧的右屯卫大营。

    程咬金得到通禀,快步走出中军帐,策骑直抵军前,正好见到那队起兵抵达右屯卫军营之外,目测五十余骑,皆顶盔掼甲、装备精良,非寻常兵卒可比,这个时候自城内出来奔赴右屯卫大营,想来也只能是房俊了……

    大抵对方也见到了站在营门之外兵卒簇拥之下的程咬金,略一停顿,并未入营,其中一骑掉转马头折返回来,径直向着左武卫大营这边疾驰而来,距离三箭之地方才停住。

    马上骑士吐气开声,中气十足:“末将房俊,恳请卢国公出营相见!”

    今日阴天,雨水将降未降,所以声音远远传出,两军阵前兵卒将校听得真真切切,不仅一片哗然。

    今时今日,房俊之威望早已随着关陇叛军的战败而臻达前所未有之巅峰,即便是当年参预立国以及随后玄武门之变的一众帝国宿将,也不能在他面前倚老卖老,俨然军方新贵、一方大佬。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东宫砥柱、一军主帅,却大摇大摆的立于军前,这是何等胆量气魄?

    左武卫一阵鼓噪,诸多兵将怒气勃发、蠢蠢欲动,认为房俊这等行为固然胆魄令人钦佩,却也隐隐不将左武卫放在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程咬金甩了一下马鞭,喝叱道:“都给老子安生一些!且不说人家堂堂越国公乃一军主帅、帝国柱石,汝等不可以下犯上,单只是其勇冠三军之武力,汝等去了也是白给!都守在这里,不许妄动,待老子去会会这狂妄的小子!”

    言罢一夹马腹,催动战马排众而出,直奔立于军前的房俊。

    相距不足一丈,程咬金才勒马站定,大声道:“单点老子出阵,是否欺老子体衰,想以壮欺老?来来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老子让你知晓什么叫姜是老的辣!”

    房俊在马背上哈哈大笑,抱拳道:“叔父说笑了,您是长辈,在下岂敢不敬?只是自叔父东征之后久未相见,甚是想念,故而凑上前来与您说说话儿。”

    说着,自马背上翻身跃下,信步来到程咬金马前,毫无防备的样子。

    程咬金“嘿”的一声,也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抬手拍了拍房俊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赞许道:“早知道你小子有出息,却不曾想出息居然这么大,连吾等老家伙都被你压过了去!后生可畏啊,甚好,甚好!”

    他是真心实意感到高兴。

    他与房玄龄君子之交,极为敬佩对方的为人处事,但脾气却不一样,有些合不来。反倒是房玄龄这个此子,他看着就舒服,脾气合得来,从不以子侄辈相待,更像是平辈论交,故而对房俊今时今日取得之成就分外高兴。

    即便是他这位开国公,此时面对房俊之功勋成就,也难免有些嫉妒……

    献出玻璃配方、筹建华亭镇等等就不必说了,即使当年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令天下侧目、人人惊艳,也无法同这一年来所取得之功勋相比。

    举国东征、京畿空虚、外敌入寇之际,房俊挺身而出,率领半支右屯卫转战数千里,一路击溃吐谷浑、突厥、大食等等当世强敌,长安风雨飘摇之时,又数千里驰援东宫,于绝境之中一举击溃关陇叛军,此擎天保驾、扶保社稷的从龙之功,堪称当世无双。

    更别说东征大军铩羽而归以后,一力贡献平穰城、覆亡高句丽的皇家水师也是房俊的部队……

    只此一年来的成就,当得起一句“惊才绝艳”之赞誉,史书之上,大抵是要拎出来单独列传的人物……

    光芒闪耀,举世无双。

    房俊与程咬金相对而立,谦逊道:“叔父面前,晚辈些许微功岂敢自夸?往日叔父有建国之勋、从龙之功,早已臻达军功之顶点,自当半生拼搏而后一生享用,晚辈初出茅庐,只能步步凶险、锐意进取,追寻叔父之足迹不敢有所懈怠。”

    程咬金捋着胡子,“嘿”的嗤笑一声,瞪了房俊一眼。

    这番话语看似恭维,实则暗中带刺:您都黄土埋到脖颈了,自当用上半生打拼来的功勋躺在功劳簿上享福,何必跟咱们年青人一样打生打死掺合这混乱局势?万一不慎致使晚节不保,那可就亏大发了……

    不理会房俊的暗讽,程咬金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春明门城楼,感慨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朋友,大抵决定了他的地位与层次。犬子顽劣,这几年有你照拂也算是闯出了一番名堂,老夫心中甚慰,感激之言不多说,记在心里了。”

    世家大族,自是遵循“宗祧承继”之规则,唯嫡长子继承家业、爵位,其余子嗣要么投闲置散、混吃等死,要么一力拼搏、历经艰辛,即便是胸有锦绣、志气飞扬的子弟,想要出人头地何其难也?

    程处弼当年跟着房俊厮混,尚有李思文、屈突诠等一干纨绔子弟,横行关中、闯祸无数,曾被称为“长安害虫”,可知其行为有多么恶劣,连李二陛下都愤怒不已、连连惩戒。

    谁能想到,这一群当初桀骜不驯、恶迹斑斑的纨绔子弟,在房俊引领之下,于帝国飘摇之时忽然建功立业?

    房俊笑着摇摇头:“处弼是我兄弟,自当守望相助,但他如今的功勋乃是占真刀真枪搏杀而来,晚辈不敢居功。不过话说回来,后天太子出城,处弼必然引兵护卫太子左近,届时倒要看看你们父子对阵之时,是叔父你宝刀不老,还是处弼后生可畏!只不过刀枪无眼,叔父还需小心谨慎,切勿折损于军阵之中,使得处弼终于报了这些年被您打骂训斥之仇……”

    程咬金没理会房俊的冷嘲热讽,哼了一声:“有能耐你们这群小子就尽管使出来,当真要了老子性命,老子无怨无尤,九泉之下还要夸赞你们几句!”

    说着话,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远眺春明门城楼,心头滋味繁杂……

    如果山东世家当真不管不顾,让他领兵阻挡太子出城,他是否要为了再进一步而不顾一切父子对阵?

    万一当真一时不慎,父子其中之一殁于军阵之中,是否值得……

    良久,程咬金转身边走,骂道:“房玄龄光明磊落、温润君子,怎地生出你这么个阴险狡诈的东西?这一招离间之计,恐令你房家家风蒙羞!”

    (本章完)



    房俊望着程咬金的背影哈哈一笑,道:“房家家风蒙羞,总好过程家父子相残,阖府上下披麻戴孝吧?”

    这话不好听,但却是事实,所以程咬金只是佯怒:“臭不可闻,滚!”

    嘴里骂着“滚”,先翻身上马的却是他自己……

    房俊笑嘻嘻道:“久未与叔父相见,甚是想念,不如小侄请叔父入营小酌两杯,叔父可有胆量?”

    程咬金握着缰绳,一边调转马头,一边骂道:“黑了心的混账,在老子面前耍这样的把戏?这等激将法屁用不顶!老子若邀你入我左武卫饮酒,你可敢去?”

    去你右屯卫小酌?老子傻了才会那么干!你小子纵然不敢杀我,可万一将我软禁作为人质,岂非一世英名尽付东流,徒惹天下耻笑?况且若入你军营,山东那帮老东西该如何看我?

    房俊抚掌笑道:“晚辈自然是不敢的,所以,叔父你也不敢咯?”

    程咬金一愣,才明白自己被这厮给调戏了一回,搞不好这厮明日就会四处宣扬什么“房俊胸襟开阔、诚意相邀,程咬金徒有虚名、胆小如鼠”之类的流言蜚语,有损他声威,提升房俊的地位……

    登时怒目圆瞪,挥舞马鞭作势欲抽,待到房俊退了一步,这才一夹马腹,马鞭抽在马臀上,疾驰返回己方军营。

    房俊看着程咬金背影片刻,也跃上马背不疾不徐返回右屯卫阵前。

    希望程咬金能够对父子对阵有所顾忌,不至于完全听从山东世家之命令,以至于在春明门外大战一场……

    ……

    房俊于春明门外营地巡视一番,将高侃等将领叫到一处,反复叮嘱不可懈怠,虽然左武卫、右侯卫两支军队袭击太子之事不大可能发生,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要绷紧精神。

    身为军人自当时刻保持紧张感,做好一切之准备,以应对任何突发之情况。

    军人之职责,便是铁血、无畏、严谨、牺牲……

    直至月上中天,房俊才率领亲兵出营,避开左武卫军营沿着灞水一路向北,抵达龙首原之后才绕着大明宫的外墙返回玄武门外大营。

    回到中军帐洗漱一番,简单的吃了一口晚膳,让人沏了一壶浓茶,坐到书案前打算通宵处置堆积如山的军务公文。

    帐外巡逻兵卒刚刚敲响三更的梆子,亲兵校尉卫鹰便推门而入,恭声道:“大帅,营外有人求见。”

    房俊一愣,放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喝了一口茶水,奇道:“这深更半夜的,何人求见?”

    卫鹰面色有些古怪,微微垂头,道:“是临川公主殿下。”

    房俊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蹙眉瞪着卫鹰,叱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一肚子龌蹉心思,没出息的东西!”

    卫鹰吓了一跳,自是不敢反驳,只小声问道:“大帅见还是不见?”

    心里想的则是这大唐的公主当真奇哉怪也,好像都喜欢半夜三更的窜门,而且自家大帅这能耐也确实大,公主们都喜欢来找他……

    房俊哼了一声:“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若放其进入军营,本帅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当然不见!”

    卫鹰眼角一抽,人家公主都不在乎名声,你一个大佬爷们儿还在乎个球啊……赶紧转身退出。

    房俊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喝茶,心里琢磨着临川公主的来意。

    这个倒也不难猜,最近朝野上下风传周道务杀俘之事有伤天和,很明显有将其严惩以为东征不利寻找借口的趋势,临川公主就算看不明白,身边也会有人提醒,加之今日周道务入宫之后不得复出,临川公主肯定是慌了神,唯恐周道务被各方势力集火打击,最终落得一个明正典刑……

    前来向他求情也属正常,但光天化日之下不来,偏偏选在这个事后,莫非是打算牺牲点什么,予以交换?

    想到这里,房俊不禁有些郁闷,看来自己“好公主”的坏名声当真是闻名遐迩、妇孺皆知……

    娘咧!小爷怎地就“好公主”了?不就是娶了一个公主、同时又跟另外一个公主暧昧不清么?连晋阳公主那般体软、身娇、易推倒,随时想吃就能吃到的大萝莉都能忍得住不碰,这是何等光风霁月、冰清玉洁之人品?

    谣言误我太深,使世人不识豪杰啊……

    喝了口茶,正准备继续批阅公文,卫鹰又回来了。

    “临川公主说了,若大帅不肯相见,她便自尽于军营之前。”

    房俊:“……”

    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这些大唐公主文化水平堪忧啊,来来回回都只会这一个套路是吧?

    房俊沉着脸,慢慢喝茶,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头。临川公主与自己素来不睦,算得上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不爽,以临川公主那个任性自私的脾气,能够抛弃自尊亲自求上门,甚至怀有“牺牲”之觉悟,这已经是突破底线了。

    若他顺水推舟,临川公主大抵也就咬着牙认了,权当被狗咬了一口,可面对房俊毫不犹豫的拒绝,却依旧意志坚定,甚至以死相逼,这背后若说没有什么阴谋算计,绝对不可能……

    但最让他疑惑之处,就算他将临川公主招入军营,且当真发生一点什么,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这样的风波怎么可能当真动摇他的根基呢?

    一个公主而已,又是你情我愿,即便是那些政敌对这种事也拿不出手……

    半晌,他才开口道:“告诉临川公主,本帅军务在身不便相见,同时你领一队兵卒护送其自城西金光门入城。”

    不仅要将临川公主打发走,还得确保其安全,万一再出现之前营门外杀人之事,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喏!”

    卫鹰告退离去。

    房俊蹙眉沉思良久,想不明白临川公主到底是太过在乎周道务之生死从而性情大变,甘愿忍辱负重,还是当真有人在她背后有所推动……

    刚刚拿起公文,卫鹰又回来了……

    房俊蹙眉,隐隐发怒:“就算临川公主不肯离去,你也当强行护送其回城,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真以为本帅之命令乃是儿戏?”

    卫鹰吓了一跳,忙道:“非是在下办事不力,而是……武娘子前往营门之外,与临川公主相见,在下不敢阻止,也不敢耽搁,赶紧回来向大帅禀报。”

    房俊先是一愣,旋即怒极而笑:“嗬!这娘儿们当真是闲着难受,整日里盯着本帅呢?有亏妇道!”

    临川公主在营前求见,一干女眷在军营之中暂居,若是无人通风报信,武媚娘怎么可能知道?不过也没办法,就算他治军再是严谨,军中上下皆知他对于武媚娘这个妾室的看中,也不可能对她完全封锁各种消息,以武媚娘的智谋、手段,想要收服几个眼线着实轻而易举。

    卫鹰眼角一抽,赶紧低下头,以免被大帅发现他鄙视的眼神……

    其余几位夫人也就罢了,武娘子聪慧伶俐、手段狠辣,只怕大帅您闺房之中言听计从、千依百顺,外人面前才敢口出狂言、夫纲大振。

    堂堂房二郎,也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惧内得很……

    果然如同他猜想一般,房俊撂下一句狠话,展示一番态度,然后一摆手:“娘儿们的事情让她们自己处理,本帅不掺合。”

    卫鹰一脸严肃:“大帅英明!”

    房俊嗯了一声,大抵是觉得过于软弱了,补充道:“除去盯着点儿,长点眼色,回头有什么消息赶紧来报。”

    “喏。”

    卫鹰再度转身离去。

    ……

    营门外,星月无光,旗杆下的篝火熊熊燃烧,火油哔剥作响。

    武媚娘一身箭袖胡服,身段窈窕玲珑,外面披着一件猩红的大氅,俏生生坐在马背之上,眉目婉约、英姿飒飒,策马立于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一侧,笑意盈盈,隔着车窗与车内人说话。

    “临川殿下夤夜来访吾家郎君,可见必是有什么紧要之事,只不过此举未免于礼不合。殿下乃金枝玉叶,自然不在乎朝野风评,但吾家郎君政敌众多、整日里战战兢兢,万一被御史言官们逮到把柄,难免攻讦一番,有损声威。若殿下非是不可对人言之事,不妨跟奴家说说,如何?”

    火光之下,她俏脸煜煜生辉,言辞轻声细语,却差点将车内的临川公主气个半死。

    我就是个没脸没皮自己送上门来的贱货,但你家男人还不稀罕碰我是吧?

    临川公主气得俏脸微红,攥紧粉拳,但她对武媚娘的名声早有耳闻,知道这女子虽然只是房俊的侍妾,但出身名门,在房家的地位不低,不仅房俊对其极为宠爱、予以信重,便是房玄龄都素来倚重,不以妾室相待。

    当初怒斩郧国公张亮之子一条胳膊,其火爆脾气更是风传关中,令临川公主极为忌惮……

    深吸两口气,鼓胀的胸脯略微平静,临川公主这才说道:“此次前来,的确是本宫思虑不周、有些失礼,只不过攸关吾家驸马之生死,本宫关心则乱,还望武娘子勿恼。”

    她知道武媚娘的地位,明白今日就算自己把自己洗白白送进军营任凭房俊施为也没了机会,倒不如恳请武媚娘一番,看看能否有说服房俊的机会。



    听着武媚娘的话语,马车里的临川公主沉默了一下。

    对方直接来到营外阻止她入营,这令她非常不爽,房俊的拒绝相见固然令她羞恼,自己堂堂公主选择这样一个时间送上门来,其中之意味房俊怎可能不明白呢?她很难忍受将自己如同货物一般送出任凭一个男人压在身下肆意凌辱,但房俊将她这般无视,却也刺痛了一个女人的自信心……

    而武媚娘直言无忌将她的心思完全戳破,更加令她颜面无存、极为难堪。

    但她不敢对武媚娘发飙,因为她不仅深知这个女人手段狠辣招惹不得,更知道房俊对其极为宠爱,这从一个妾室能在深更半夜随意出入军营,并且跑到自己这个公主面前兴师问罪便可见一斑。

    一旦激怒了这个女人,回去枕头风一吹,不仅求助房俊的希望彻底破灭,深知会导致房俊大怒之下对周道务愈发落井下石……

    深吸口气,临川公主挑开车帘,走出车厢站在车辕上,与策骑而立的武媚娘几乎视线持平,看着对方夜色之下飒爽风姿,缓缓道:“吾家郎君原先与越国公有些嫌隙,但彼此只是意气之争,远不到生死仇敌之地步。此番吾家郎君遭受陷害,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本宫走投无路之下才深夜登门,恳请越国公念在亲戚份儿上放弃旧怨、仗义伸手,则本宫及汝南周氏一门,解感念越国公之恩德,永志不忘,日后但有差遣,绝无推迟!”

    火光映照之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素手紧紧攥着衣襟,内心极不平静。

    她自幼刚硬,性格任性好强,从不肯在旁人面前低头,如今却要在一个妾室面前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自然郁闷难当,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可即使她这副模样看上去楚楚可怜,武媚娘又岂是那等怜香惜玉、心慈面软之辈?

    武媚娘嘴角一挑,紧了一下披风,声音清冷悦耳:“临川殿下莫非以为奴家是个傻子,会信了你这番鬼话?”

    临川公主面色一变:“武娘子此言何意?”

    武媚娘星眸闪闪,眸光在临川公主依旧纤细窈窕的娇躯上巡视一番,淡然道:“即便是前来寻我家郎君求情,为何白日里不来,偏要在这夜深人静之时登门?殿下心里想的什么,又能瞒得住谁呢?另外……殿下出府之前,应是沐浴净身了吧?”

    逮着你的痛处往死里怼,这才附和武媚娘的风格……

    “你放肆!”

    临川公主俏脸殷红,几欲滴血,几乎羞愤欲绝。

    不仅是武媚娘直接将她心底不堪的想法戳破,血淋淋的撕扯开来,更因为她出府之前的确沐浴净身,甚至连贴身的小衣都换了一件新的……

    武媚娘完全不在意临川公主的盛怒,微微扬起雪白尖俏的下颌,完美的唇形在火光映照之下愈发显得鲜嫩如花瓣,但吐出的话语却犹如刀剑。

    “你家郎君是生是死,自是你自家之事,却偏要将吾家郎君拖下水,这又是何道理?”

    临川公主乃修成怒之下又有点懵,一时间转不过弯:“本宫何曾拖越国公下水?”

    武媚娘冷笑一声,俏脸含霜:“殿下若往常爱慕吾家郎君,无论是存心勾引、亦或是自荐枕席,顶了天也只是有亏妇道、人尽可夫。可如今周道务被收押之后你便送上门来,或许只是心存爱慕,趁机成就好事,可外人如何知晓?只会说你是被吾家郎君所胁迫。如此,岂不是存心给吾家郎君栽赃一个‘逼辱公主’的罪名?如此毒如蛇蝎,还要装作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模样,当真令天下女子所不齿!”

    “……”

    临川公主浑身剧震,她甚至忽略了武媚娘言语之中的恶毒,整个面上血色尽褪,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这口舌歹毒的武媚娘虽然可恶至极、活该千刀万剐,但话语之中却有着几分道理,如果周道务当真是房俊落井下石蛊惑太子将其收监欲治以重罪,心中或许当真存了逼着自己送上门任其凌辱之贼心。

    自己为了救夫,心甘情愿送上门是一回事,房俊心思歹毒,设计使得自己调入彀中任其凌辱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主动与被动,过程不同,效果不同,感受自然也不同……

    武媚娘哪里知道临川公主根本没抓住重点?

    目光灼灼的盯着对方,问道:“可是有人给殿下出主意,让殿下深夜前来?”

    “……”临川公主在此打了个激灵,只觉得武媚娘洞若观火、巨细无遗,下意识道:“之前房陵姑姑正好在府上……”

    话说一半,意识到不对,赶紧闭嘴,却是已经晚了。

    “房陵公主?”

    武媚娘目露森然,银牙暗咬:“这个贱人!”

    看向临川公主的时候,目光多了几分柔和,不过是一个脑子不大够用而被人利用,差点铸成大错的蠢女人罢了……

    “其中究竟,牵连甚广,奴家会向郎君详细说明,至于周驸马之事,还需郎君决断,临川殿下还是请回吧。”

    “如此也好。”

    临川公主已经意识到若她今日踏进这座军营,庇佑不可预知之严重后果,也只得先行回去,再做计较。

    再说她此番前来的确做好了献身之准备,眼下当着武媚娘的面前被戳破,只觉得浑身发烫面皮发烧,哪里还有脸待?

    说了两句话,赶紧缩回车厢内,催促着车夫驾车离去。

    武媚娘目送临川公主离去,掉转马头,策骑进入军营,直奔中军。来到帅帐之外,帐前亲兵纷纷单膝跪地、施行军礼,齐声道:“见过武娘子!”

    没有人敢因其妾室之身份而有所慢待,所有人都知道房俊内室之中的话事人非是身份高贵的高阳公主,而是面前这位千娇百媚的武娘子,甚至就连家主房玄龄都对其格外看重,时常商讨大事……

    卫鹰更是狗腿的上前牵马坠蹬,扶持武媚娘下马。

    将缰绳丢给卫鹰,武媚娘眼波流转,轻轻一笑,低声道:“此次做得甚好,当再接再砺。”

    声音不大,但左近亲兵都听得清楚,纷纷露出诧异神色看向卫鹰。

    卫鹰呆愣愣看着莲步轻移的武媚娘进入帐内,脸上满是懵然……什么是“此次做得甚好”?是说自己牵马坠蹬服侍周到?

    这自然不可能,卫鹰第一个念头便联想到必然有人内宅的武娘子通风报讯,所以才能恰好前去阻拦临川公主。那么问题来了,谁是那个通风报信之人?

    只看周围亲兵们看他的眼神,卫鹰便郁闷的想撞墙,同时大叫一声:你是我啊!

    这女人祸水东引,试图掩盖真正的通风报讯之人而已,甚至真正的报讯者就是你们其中之一……

    ……

    帐内,房俊上前温柔的替武媚娘脱掉披风,又亲手斟了一杯热茶,夫妻两人在书案两侧相对而坐,房俊笑道:“临川救夫心切,死缠烂打,若非娘子出面,还不知要纠缠至何时,打不得骂不得,着实麻烦,多谢娘子解围。”

    武媚娘素手捧着茶杯,俏生生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茶水,眸光如水在房俊脸上瞥了一眼,幽幽道:“是妾身唐突了,临川殿下有求而来,郎君得偿所愿,正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妾身冒失,坏了郎君好事,心中惶恐。”

    房俊:“……”

    你那是惶恐么?瞧那刀子一般的眼神,你胆子打得很呐!

    “啊哈哈……”干笑一声,无奈道:“娘子已知为夫早严词拒绝,甚至唯恐几位娘子误会,连营门都未让临川进来,一片丹心可鉴日月,不褒奖为夫守身如玉也就罢了,又何必出言讥讽?我本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扎心了娘子……”

    见他这般浮夸做作,武媚娘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将茶杯放到桌上,言归正传。

    “听临川之言,她之所以夤夜前来,甚至做好了献身之准备,乃是受了房陵公主至蛊惑,并未认知到若今夜留宿于此,会给郎君带来何等凶险。”

    大唐社会风气开放,女子地位几乎是历朝历代之巅峰,皇室公主们豢养面首、露水情缘屡见不鲜,尤其是高祖皇帝诸女,更是作风糜烂、风评极差。临川若与房俊暗通款曲,幽会于军营之中,及时传扬出去,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当然,若周道务不肯受辱,誓要以死相搏,则是另外一回事,就譬如当年房陵公主与杨豫之有染,其夫窦奉节带人将杨豫之残杀一般,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最终李二陛下也只能判其夫妻和离,一别两宽……

    但眼下周道务身陷囹圄、朝不保夕,临川为了挽救抚恤从而含恨忍辱为房俊玷污,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皇室可以容忍公主们外出偷腥、豢养面首,却绝对不能容忍公主们被迫遭受臣子之凌辱……

    只要临川公主留宿军营之内,且房俊忍不住碰了她,必将惹出一场轩然大波。

    即便太子再是宠信房俊,发生这种事,也不能将皇室尊严置于不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