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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望着惨厉厮杀的玄武门,下令道:“交给你了,只要一个时辰之内破城而入,本帅许你一个副将。”饆

    孙仁师先是一愣,继而兴奋得浑身血液上涌面色涨红,大声道:“末将得令!”

    转过身,冲着附近的亲兵部曲大吼一声:“随老子攻城!”

    “喏!”

    他的亲兵部曲也各个兴奋异常,自从跟随孙仁师归附右屯卫以来,虽然颇受房俊重用,但毕竟是半路加入与右屯卫原班人马略显生疏,彼此之间难免有些隔阂。

    但若是孙仁师能够攻破玄武门立下大功,且成为副将,放眼军中也就比高侃略低一筹,算是彻彻底底融入右屯卫。

    这样一支足以名垂后世、彪炳千秋的当世强军,谁不想真真正正融入其中成为一份子?

    密集的战鼓犹如雷霆一般震撼整个战场,高大耸立的玄武门在右屯卫潮水一般的攻势之下摇摇欲坠。饆

    *****

    渭水之南这一战吸引了关中各方势力所有的目光关注,无数探马斥候目睹了左候卫渡河之后发动的猛攻,自然也将其后在火炮轰击之下兵败如山倒的惨状收入眼中,这些探马斥候顾不得心中震撼,赶紧将消息向着各自的势力传回去。

    一时间,无数探马斥候在山野密林之间狂奔,将左候卫战败的消息传递向四面八方……

    圜丘之下的军营连绵数里,十万大军在此盘桓多日,各种生活垃圾、污水废物堆积如山,虽然很多已经就地掩埋,但刺鼻的气味早已充斥整个营地,入目之处混乱肮脏。

    这是大军驻扎之时不可避免的情况,如若常驻的营地还好,各种水渠、漕沟完备,营地的设置也较为合理,能够及时将数目众多的兵卒所产生的垃圾处理,行军之时也好说,毕竟一路走一路丢,不至于在某一处囤积如山。

    但现在十万军队逗留圜丘附近太久,这些垃圾就不可避免,所幸此时已是秋天,且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否则若是盛夏时节,早已蚊蝇滋生、疫病肆虐……

    将至天明,营地之内风声鹤唳,往来兵卒行色匆匆、面色凝重,中军帐内灯火如昼。饆

    气氛极为压抑……

    当殷秦州兵败的消息传来,全军上下一片失声。

    谁能想得到齐编满员、气势汹汹的左候卫刚刚横渡渭水对右屯卫发起进攻,非但没能击败两面作战、损失惨重的右屯卫,甚至连抵抗的力量都不具备,一个冲锋就被人兜头一顿火炮打得一败涂地……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是一件极为残酷之事,甚至远比没有希望所要经受的打击更大。

    尉迟恭狠狠在案几上锤了一拳,恼怒道:“老子早就看殷秦州不是个能成事的,却着实想不到居然如此不堪,打不过右屯卫也就罢了,难道连个一日半日都坚持不住?简直废物!”

    众人沉默,各个愁眉苦脸。

    殷秦州起兵渡过渭水攻打右屯卫,算是在当下僵持的局势当中劈开了一道口子,可以想见其余居心叵测等待机会的军队、门阀必将紧随其后蜂拥而上,一举将局势翻转。饆

    可谁又能料到殷秦州会败得那么快、败得那么惨?

    没等各地军队、门阀有所行动呢,这边已经败了,这股即将兴起的风潮戛然而止,被捏着脖子硬生生掐断……

    萧瑀在一旁叹了口气,说了句公道话:“倒也怪不得殷秦州,谁能想到房二那厮居然在右屯卫藏了那么多的火炮?从斥候奏报上推测,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右屯卫至少打出去几百发炮弹,将左候卫主力所在的区域从头到尾炸了一遍,据说现场的惨状可谓尸横遍野鲜血横流,令人不忍直视。普天之下,谁又能在火炮之威下不败呢?非战之罪也。”

    即便换了李靖或者李勣站在这那里任凭火炮狂轰滥炸,结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不是殷秦州无能,实在是火器之威力太过强横……

    感慨一番,他也在心底郁闷:这局势兜兜转转,时明时暗,但好像完全违背自己的意愿,但凡自己背离的便逐渐好转,而自己倾向的则最终陷入颓势。

    到底是他走了背运,一切都跟他作对,还是智力、谋略出了问题,总是选不准正确答案?饆

    情况有些不妙啊……

    李治脸色极其难看,这一句“非战之罪”恰好捅了他的心窝子,皇图霸业不仅仅需要能力,更要有几分“上苍眷顾”,举凡古往今来成就大业的无不是运气逆天,往往绝境之时峰回路转,愈发能够证明天命所归之重要。

    但现在这句“非战之罪”却几乎质疑他李治并没有得到上苍眷顾,所以即便看上去局势对他有利,但却难抵天意所属,在最不可能失败的地方遭遇不可思议的失败……

    一旁的褚遂良素来不会掺和这样的会议,即便坐在旁边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置身事外,但现在见到场面凝重、气氛压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现在最要紧不是讨论殷秦州究竟如何失败、火炮究竟如何威力无穷,而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就算是“天命所归”,难道什么也不做只等着天上掉馅饼就行了?

    说到底,他虽然是被逼着上了晋王这艘船,却也不希望晋王这艘船沉了,毕竟他当初可是写下了一份“自白书”,一旦晋王覆灭,他想继续仕途就得重回陛下那边,那么“自白书”随时可能被萧瑀爆出来。

    谁又愿意头顶上时时刻刻悬着一把刀子呢……饆

    一言惊醒梦中人,李治精神一振,颔首道:“此言有理!现在局势对吾等颇为不利,预想之中的援军未必会来,咱们难道继续困局此地?”

    尉迟恭抓了抓胡子,一脸愁容:“坐困此地自是下下之策,但现在东宫六率按兵不动、程咬金立场不明,其身后还有薛、刘、郑联军虎视眈眈,咱们一旦有所动作,谁也不知道会引发何等变故,实在是不敢动啊。”

    连骁勇善战的尉迟恭都如此说,可见局势恶劣至何等地步。

    李治一双剑眉拧起,动不敢动,不动又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他现在已经后悔当时听从尉迟恭等人之言直奔长安而来了,兵临城下固然距离胜利更进一步,同时却也丧失了机动性,导致陷入僵局,进退维谷。

    如果没有陷入这等死地,大不了重新返回潼关,与薛、刘、郑联军打上一场未必没有获胜之机会……

    迎着李治企盼的目光,萧瑀沉吟着,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李治的主心骨,且作为支持晋王起兵的“主谋”之一,他必须在这个时刻拿出主张,而不是仓皇无措、束手无策。饆

    想了想,萧瑀沉声道:“如今之局势,退是肯定退不得了,既然已经陷入死地,何妨置诸死地而后生?”

    帐内诸人皆是一惊。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崔信问道:“宋国公此言何意?”

    萧瑀道:“现在玄武门以外已经被房俊彻底肃清,只要攻陷玄武门,便可以追着李道宗的后军猛攻,但李道宗现在已经猛攻武德殿多时,到底是李道宗先一步攻破武德殿控制住陛下,还是房俊先行攻陷玄武门对李道宗形成夹击?依我看来,都有可能。然而成大事者,本就要寄予几分气运,如果李道宗兵败,太极宫安然无恙,殿下也只能亡命天涯;反之,如果李道宗先一步攻入武德殿呢?只要殿下能够率军及时攻陷明德门杀入长安城,纵兵沿着天街直抵承天门下,或许就可以抵定大局。”

    李治沉吟不语,目光有些焦躁犹豫。

    他明白萧瑀的意思,只要自己能够攻入长安城与李道宗会师,就算是立于不败之地,即便皇帝逃出长安城,最多也就是帝国分裂,东西对峙。

    若侥幸控制住皇帝,自然大获全胜。饆

    当然,这么做的风险是极大的,现在虽然身陷死地,但若是存心突围,以麾下十万军队的实力还是能突围出去的,流亡天涯也好,逃回山东重整旗鼓也罢,总归还会一分生机。可一旦攻入明德门,身陷长安城中,那就彻底无路可退。

    不成功,便成仁。

    绝无任何转圜之余地……

    要不要这么决绝自蹈绝地,向死而生?

    尉迟恭长身而起,一撩战袍衣摆,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愿率领麾下精锐攻入长安,替殿下扫清道路,至承天门下恭迎殿下大驾!”

    众人一愣,一双双目光投注到慷慨凛然的尉迟恭身上。

    李治浑身一震,下意识便站起身走上前,双手紧紧握住尉迟恭双肩,感动得无以复加:“‘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鄂国公忠肝义胆,国士无双,本王之肱骨也!”饆

    尉迟恭这是要自履死地,让李治守在城外,一旦事不可成,可伺机逃遁,保得一命,而他自己自是绝无生还之可能。

    众人尽皆感叹,唯有萧瑀面色涨红,似遭受无尽羞辱……

    当年李二陛下与房玄龄奏对,曾于言语之间赞赏萧瑀:“武德六年以后,太上皇有废立之心而不之定也,我当此日,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高不赏之惧。此人不可以厚利诱之,不可以刑戮惧之,真社稷臣也。”遉

    因而赐诗一首:“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又对萧瑀说:“卿之守道耿介,古人无以过也。然而善恶太明,亦有时而失。”

    萧瑀感激涕零:“臣特蒙诫训,又许臣以忠谅,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

    魏征得知此事之后禁进言:“臣有逆众以执法,明主恕之以忠;臣有孤特以执节,明主恕之以劲。昔闻其言,今覩其实,萧瑀不遇明圣,必及于难!”

    对萧瑀之赞誉非常之高,认为萧瑀是得遇明主故而能够以“忠”以“劲”,否则以其性格若遇到一个昏君,下场必然凄惨……

    朝野上下,皆知萧瑀乃李二陛下之肱骨,至“忠”,至“劲”。

    现在李治将这句话转增给尉迟恭,可见其对于萧瑀极其不满,你是先帝的“诚臣”“劲草”,但我的“诚臣”“劲草”不是你……遉

    这不仅是对他功绩的否定,其中更深藏怨念。

    萧瑀坐不住了,起身拜倒在地,双眼含泪、浑身发颤,略带哽咽道:“如今有鄂国公辅佐殿下,必能成就大业、传承千载。老臣精力衰竭、年老智衰,恐难担当大任,心中惭愧至极。”

    李治笑了笑,将尉迟恭扶起,又上前搀扶萧瑀,神色很是诚挚,但言语却暗藏刀锋:“宋国公说得哪里话?文武殊途,您与鄂国公皆乃本王之肱骨,无分彼此。再也莫要什么说什么年老体衰的话语,当初您辅佐本王竖起大旗,发誓要秉承先帝遗志、推翻伪帝匡正社稷之时,可是信心满满、雄姿英发啊!现如今局势叵测,正需要众卿齐心协力献计献策,您老岂能急流身退,将本王弃之不顾?”

    当初蛊惑本王起兵的是你,现在想要撂挑子的还是你?

    萧瑀满嘴苦涩,诚惶诚恐:“老臣不敢,愿为殿下效死!”

    李治展颜一笑,将其扶起,神情温和道:“宋国公言重了,哪里用得着去死呢?现在虽然局势危厄,但也并非全无机会,只要鄂国公能够攻陷明德门杀入承天门与江夏郡王会师,最少也算是成功一半,若邀天之幸能够控制住伪帝,更是大功告成!”

    尉迟恭慨然道:“殿下放心,微臣定率领麾下儿郎浴血厮杀,辅佐殿下成就大业!”遉

    “好!传令下去,此番攻城之战,先登明德门者,赐爵开国县子!先登承天门者,赐爵开国县侯!其余有功人士尽皆官升三级!”

    “喏!”

    ……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治的命令传达军中,重赏使得全军上下士气鼎盛,无数骄兵悍将誓要凭借此战博取爵位,从此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大军一分为二,李治亲自督阵率领十万门阀私军坐镇圜丘,面对身后的程咬金、东侧的东宫六率、以及更远处的薛刘郑联军,严阵以待。

    尉迟恭则率领本部右候卫兵马誓师出征,猛攻明德门。

    自辽东返回关中之后,右候卫在尉迟恭率领之下辗转作战、屡战屡胜,虽然战损加剧、全军疲累,但此番晋王殿下重赏之下使得士气大振,而且长安守军绝大部分都集中于太极宫,导致城南一带兵力空虚,明知晋王陈兵城下却也抽调不出更多兵力,故而一经开战,右候卫便先声夺人,占据先机,守军兵力匮乏导致城墙防线多处空虚,狼狈不堪。遉

    但明德门、安化门、启夏门乃是长安城正门,城高墙厚,防御设施极其完备,虽然兵力匮乏但依托完整的防御工事依然能够在右候卫狂攻之下力保不失。

    尉迟恭旋即分出一支三千人的精兵向西奔袭安化门,一边狂攻安化门,一边派兵由清明渠水道攻伐入城水闸,使得守军疲于应付,安化门摇摇欲坠。

    守军赶紧向春明门外驻扎的李靖求援……

    ……

    明德门骤然爆发大战,距离不远的左武卫自然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军中将校全部在中军大帐集合,等候程咬金的命令。

    事实上,当下左武卫的军心也不稳定,一直以来程咬金左右摇摆、朝秦暮楚没有一个坚定的立场,导致军中上下无所适从,完全不知自己的敌人是谁,更不知下一步要干什么,难免士气低落、众说纷纭。

    现在晋王大军攻伐明德门,右候卫处于晋王身后,无论是支持晋王亦或讨伐晋王,都到了必须亮明立场的时候,所以全军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军帐,等着程咬金的命令……遉

    大帐之内,程咬金大马金刀端坐主位,余者包括牛进达在内皆肃立两侧。

    帐外阳光升起,数万军队除却战马偶尔嘶鸣之外,一片寂静。

    程咬金环视一周,沉声道:“尉迟恭纵兵攻打明德门,显然是打算杀入长安城、直抵太极宫与李道宗会师的主意,晋王则屯兵圜丘为其殿后。玄武门外,房俊刚刚击溃殷秦州的左候卫,集中兵马全力攻略玄武门,想来攻陷玄武门也是迟早之事……当下局势便是如此,依然渐趋明朗,吾军到底何去何从?诸位可以畅所欲言,坦白心迹。”

    众将面面相觑,当初您屯兵西市坐视叛军入城攻打承天门的时候可没问过咱们的意见,这会儿居然开始询问咱们的心迹了?

    牛进达有些无奈,开口道:“大帅何须如此?吾等不仅是大帅麾下兵将,亦是生死相随的袍泽手足,从来唯命是从,何曾有过些许质疑?无论何去何从,只需大帅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好,赴汤蹈火也罢,绝无怨尤!”

    都这个时候了,您还玩弄这一套手段有什么用?

    直接说打谁就完了!遉

    众将在程咬金目光逼视之下战战兢兢,见到牛进达挺身而出,纷纷出言附和。

    “牛将军说得对,咱们都是大帅麾下的兵,军令所至,无所不从!”

    “咱就是粗人一个,哪里懂得那么多?现在谁是忠臣谁是明主也分不清楚,咱们只听大帅的!”

    “大帅说打谁,咱们就打谁!”

    ……

    在这支程咬金一手打造、且统领多年的军队之中,几乎每一个校尉、每一个将军都是他的心腹亲信,拥有者无与伦比的统治力,在左武卫军中,只知有军令、不知有皇命!

    这就是自古以来军队的特质,忠诚只在追逐更大利益的范畴之内,所谓的忠孝仁义抵不过利益的驱动,而一军之主帅往往代表了整支军队的利益,所以被奉若神明,言出法随、无有违逆,至于谁是忠谁是奸、谁是正谁是邪……与我何干?遉

    即便是府兵制也难以摆脱如此臼巢,初始之时或许能够避免军队成为“私军”之可能,但常年累月的经营之下,依旧不可能避免的走上“利益共同”之旧路。

    皇帝是否名正言顺、天命所归?

    晋王是否奸佞叛逆、冒天下之大不韪?

    将士们不管这些,也分辨不出这些,他们只会信奉主帅的军令,因为主帅的利益与大家是一致的,主帅得益,鸡犬升天人人有份,主帅失利,全军倒霉人人受损……

    这就是“军阀”。

    程咬金缓缓颔首,目光如电、气势十足,沉声道:“如今奸佞横行、荼毒天下,致使百姓罹难、朝纲颠倒,吾等身为军人,当以匡扶社稷、扶保君王为己任,纵使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传令全军,今日午时之前集结完毕,逼近圜丘,剪除奸佞!”

    “喏!”遉

    帐内众将轰然应诺,士气高涨。

    对于这些将校来说,他们的利益早已与程咬金捆绑在一处,并不在意是去打晋王剪除奸佞、还是打皇帝奉行先帝遗志,只要尊奉程咬金的军令,全军上下万众一心、利益一致,如此足矣。

    当然,他们之所以对程咬金如此信服,乃是因为以往多年跟随程咬金从未吃亏,想必这回程咬金依旧会带领大家走向胜利。

    只要胜利,自然利益多多……

    军令在左武卫全军传达,数万人马全部行动起来,先是生火造饭,用饭之后一队队兵卒开始集结,辎重兵将营帐收好,粮秣装车,一切辎重收拾停当,跟随在大军之后。

    到了午时,步卒居中、骑兵护卫两翼,数万人马阵容齐整的向着圜丘缓缓进发。

    与此同时,一直跟在左武卫身后的薛刘郑联军也探知左武卫的行踪,虽然两军之间并未有直接的联系,但根据左武卫的动向也能判断其战略意图,故而在薛万彻指挥之下,联军绕过左武卫的后军向西斜插,沿着清明渠递进安化门,直奔圜丘西侧。遉

    接着便是一直按兵不动的东宫六率终于分出一支万余人的部队,沿着长安东侧一路向南,过乐游原、芙蓉乡,渡过黄渠,陈兵曲江池西侧,与左武卫以及薛刘郑联军分别在西、南、东三面将圜丘之下的晋王合围。

    半日之间,局势骤变。

    十万晋王大军得知已被围困,军中上下一片哗然……

    人总有侥幸之心,认为自己是世间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会得到上天眷顾气运十足,愈是生死存亡之际,这种侥幸之心愈甚。槑

    李治不至于这般浅薄,但他既然想要成就皇图霸业攫取人间至尊的权力,成为“君权天授”的大气运者,就势必要成为“上天之子”,危急存亡之时得上天之眷顾。

    古往今来,哪一个声名显赫的君王不是气运护身一路披荆斩棘逆而上位?

    虽然在尉迟恭攻伐明德门之初,便已经考虑到身后几支军队种种可能的动向,但李治依旧奢望能够出现奇迹,以此证明他的的确确是“天命所归”的那一个。

    如此,不仅可以将迫在眉睫的危厄一举解决,更会使得自己声望暴涨,获取世人之支持。

    然而在程咬金率军挺进圜丘、薛刘郑联军斜插安化门的那一刻,李治便知道自己非但不是天命之子,甚至有可能成为被上天抛弃的那一个……

    十万大军在明德门外面南背北、枕戈待旦,背后是战火正燃激战正酣的明德门,面前是虎视眈眈的左武卫,右手边薛刘郑联军沿着清明渠直扑安化门,左手边长途奔袭而来的万余东宫六率精锐背靠曲江池虎视眈眈。

    三面合围,已成死局,任凭李治麾下十万门阀私军插上翅膀,也难逃生天。槑

    唯一的活路,便是挡住即将来自三个方向的潮水一般的攻势,确保尉迟恭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率先攻陷明德门,而后直抵承天门下与李道宗会师。

    然而这十万大军看似人多势众,实则皆是山东世家仓促招募而来的乌合之众,其中只有半数曾有过府兵经历,余者皆是奴隶、囚徒、民夫,上至六十多下至十余岁,打一打顺风仗或许可以,但现在面临三面围剿,早已是人心惶惶、军心动荡。

    想要依靠这样一支军队抵挡住面前三支大唐精锐部队,何其难也?

    到了这个时候,本应仓皇无措的李治反而镇定下来,左右也不过是一个死,怕有什么用?

    他亲自披坚执锐、顶盔掼甲,策骑在大军阵前往来巡弋,大声鼓舞士气:“敌军固然强悍,但咱们占据兵力优势,何惧一战?况且也无需战胜敌军,只需守住阵地,等到鄂国公攻破明德门,大军挥师入城抵定大局,本王论功行赏,绝不食言!”

    到底是天潢贵胄,这样一番姿态、言语,使得人心惶惶的军队迅速安定下来,虽然依旧难免士气低迷,却也可堪一战。

    *****槑

    武德殿的屋脊在朝阳的照耀下反射着金光,看似咫尺的距离,却恍如远隔千山万水。

    昼夜不停的激战使得攻守双方伤亡大增,武德殿北边的每一座殿宇、楼阁、亭台都历经反复争夺,伏尸处处血流成河,看似占尽优势的叛军在守军奋不顾身的狙击之下付出惨痛代价,却难有寸进。

    每多一刻延误,局势都会有不可测之变化,但任凭李道宗如何督战,却始终收效甚微。

    忠于皇帝的禁军、百骑司数千人死死守住武德殿,哪怕早已精疲力竭、满身伤创,却依旧红着眼睛不放弃一寸土地,将叛军死死抵挡,不使陛下受到半分伤害。

    这种疯狂燃烧的精神使得守军战力暴涨……

    始终不能攻陷武德殿也就罢了,偏偏身后还有噩耗传来。

    “殷秦州败了?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住?”槑

    形容枯槁、精力难济的宇文士及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听取斥候传来的战报,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胁迫殷秦州起兵攻伐长安乃是关陇门阀奋起余威发动最后的手段所造成的结果,原本希望即便不能击溃右屯卫,也足矣形成僵持局面给其余各地驻军、门阀一个反应的机会,而后必然蜂拥而来,形成大势。

    然而听斥候战报上说殷秦州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住……

    斥候肯定回复:“确切的说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双方尚未接战,右屯卫火炮齐发,左候卫兵败如山倒,右屯卫派出具状铁骑花费一个时辰击溃左候卫主力,然后用半夜事件也所有溃兵驱逐至渭水以北,现在右屯卫已经肃清玄武门北,全力攻打玄武门。”

    宇文士及嘴唇哆嗦:“火炮?”

    斥候点头:“右屯卫装备了数十门火炮,在所有人都不知的情况下出其不意发动齐射,无以计数的炮弹落在左候卫阵中……非是左候卫不行,实在是右屯卫根本没给他们交战的机会。”

    火炮的威力世人皆知,岂是血肉之躯可以抗拒?槑

    李道宗看向宇文士及,面色冷峻,问道:“之前郢国公您信誓旦旦,说铸造局的产量对于装备一支部队来说杯水车薪,那现在右屯卫的火炮、炮弹又如何解释?”

    他自诩当世名将,在占据先机的情况下不惧任何人、任何一支部队,但火器除外,毕竟火器那天崩地裂的威力绝非人力可以抗拒,单纯的兵力、战力在火器面前如同纸屑枯叶,毫无抵抗能力。

    可分明对铸造局明里暗里多番侦查,为何右屯卫依旧能够拿出那么多的火炮与炮弹?

    别说什么之前留存,那根本不可能。

    面对李道宗的诘问,宇文士及面色灰败,嘴唇瑟瑟发抖,眼皮跳个不停,不知如何回答。

    然而还有更为严重的问题,既然右屯卫早已装备了足够的火炮与炮弹,为何一直藏着掖着不拿出来?

    同为陛下臂膀的东宫六率是否也装备了足够的火炮?槑

    到底是火炮的数量不足以彻底歼灭叛军,要留待危机时刻再用,还是根本就是故意为之,要“引蛇出洞”,将所有不忠于皇帝的军队全部引到长安城下,再予以毁灭性的打击?

    宇文士及越想越是害怕,额头很快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李道宗冷哼一声,转头对身边校尉道:“此时依然无路可退,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攻陷武德殿,无论能否控制陛下,都要尽快结束战斗!”

    “喏!”

    校尉也知道眼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一旦房俊攻陷玄武门杀进宫来,己方腹背受敌,莫说攻陷武德殿了,便是自保都难如登天……

    校尉飞奔而去传令,李道宗又将一个斥候叫到面前,询问道:“城南晋王那边可有动静?”

    斥候摇头道:“尚未有消息传来。”槑

    李道宗负手眺望不远处战况惨烈的武德殿,想了想,估摸着现在房俊击溃左候卫的消息大抵已经传到圜丘,晋王想必已经有所动作,但因为自己身陷太极宫,通讯不畅,所以消息还没有传递过来。

    心念电转,马上做出决断:“传令下去,所有预备队集结,随本帅攻伐两仪殿、太极殿,直取承天门!”

    如果晋王得知左候卫被房俊的火炮所击溃,必然有所反应,要么率军突破身后程咬金的阻挡向南杀入终南山,要么集结兵力猛攻明德门,直逼承天门。

    若是前者,自己身陷宫内,等到房俊杀进来自是全无生还之希望,战死当场一切休提;可若是后者,自己就应该提前赶赴承天门予以接应,只要两军会师,便可彻底占据太极宫,城外的东宫六率鞭长莫及。

    但消息的迟滞太过严重,若等到晋王那边的消息传来,怕是已经晚了……

    所以他只能提前决断。

    宇文士及这个时候也从震撼失神之中缓过来,听了李道宗的命令,连连颔首表示赞同:“能够控制陛下自是最好,但即便攻陷武德殿,陛下也极有可能自密道逃脱,还不如与晋王合兵一处彻底占据整个长安!”槑

    只要占据太极宫乃至于整个长安城,就意味着晋王已经短暂控制了帝国中枢,获得名义上的统治权,到那个时候,整个关中乃至于整个天下所有门阀都会抵消到最后的顾忌,全力支援长安而来,成为晋王的拥趸。

    即便右屯卫火器无敌,即便东宫六率骁勇善战,却如何与全天下的门阀、军队为敌?

    最好的下场就是扶保皇帝逃离长安,沿着河西走廊向西域遁逃,从此帝国陷入分裂……

    但对于关陇门阀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虽然想要夺取狭长的河西走廊彻底覆灭皇帝极为不易,但好歹能够占据中枢,总比被房俊杀入宫内一举荡平更好。

    李道宗淡然道:“如此,就有劳郢国公坐镇此处,吾自率军攻打两仪殿,争取打开承天门!”

    他着实懒得与宇文士及多说,这位大唐帝国的三朝元老长于心计却疏于谋略,虽然此番合纵连横之下曾一度差一点将整个关中都动员起来,但到底棋差一着、功亏一篑。槑

    当即不再多言,将预先从战斗中撤出来修整的三千人马集结完毕,然后亲自率军离开武德殿,向西自甘露殿南侧的甘露门杀出去,直扑两仪殿。

    此刻整个宫中的防御重点全在武德殿,冷不防被李道宗率军突击,两仪殿兵力薄弱,很快失守。

    李道宗马不停蹄直奔太极殿,承天门遥遥在望。

    甘露殿、两仪殿、太极殿都在太极宫的中轴线上,这几处建筑皆恢弘壮美、占地极广,但相应的墙壁、门阙却极少,只需率军一路平推过去,很快便能抵达承天门。帆

    一旦李道宗率军攻下承天门,不仅可以接应极有可能自明德门破城而入的晋王李治,今儿控制整个长安城,将大唐帝国的中枢紧紧攥在手中,也会向东攻略长乐门、永春门等处城门,控制龙首渠水闸,截断皇帝出逃的路线,除非武德殿内藏有出城的密道,否则李承乾将成为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故而李道宗这一下分兵突袭,打了守军一个出其不意,武德殿中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诸多大臣昨夜皆宿于武德殿的偏殿之内,玄武门外的隆隆炮声惊天动地,宫内宫外不明就里惊扰纷纷,随后传来房俊彻底击溃左侯卫的消息,振奋之下他们哪里睡得着?

    孰料一大早又听到李道宗分兵攻略太极殿的消息,难免忧心忡忡,皆是神情萎靡。

    新上任的礼部尚书许敬宗面带忧色:“李道宗这是想要攻陷承天门,截断陛下撤出武德殿的后路啊!此獠心思歹毒,身为宗室郡王却不思报效皇恩反而纵兵谋反,其罪当诛!”

    一旦被李道宗截断承天门,武德殿便成为一个大瓮,谁也逃不出去。他虽然感激陛下将他任命为礼部尚书,却不愿跟陛下共赴黄泉。

    至于武德殿内的密道且不说有没有,就算有,陛下直至此刻仍然不走显然打算坚守至最后一刻,但是到时候兵荒马乱,即便陛下能在李道宗率军杀进来之前从容逃走,可别人未必来得及……帆

    刚刚成为六部尚书之首,算是完成了几十年仕途的一次重要跃迁,憧憬着有朝一日登阁拜相、礼绝百僚、宰执天下,岂能战死此处?

    其余大臣也有不少人出言附和,纷纷痛斥李道宗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李勣端坐不动,神情淡然的扫视一圈,缓缓道:“何止是截断承天门?若所料不差,晋王怕是也要开始攻城了。”

    众人一惊,正欲说话,外头便有内侍通禀,说是有斥候前来通报军情,只得将心底担忧暂且压下。

    得到允准之后,内侍将斥候引入,斥候进入大殿单膝跪地:“启禀陛下,尉迟恭率其麾下右侯卫骤然攻打明德门,城门守军兵力薄弱,恳请支援。同时,卢国公程咬金率麾下左武卫抵近圜丘,薛刘郑联军斜插清明渠,沿着清明渠抵达安化门。卫国公命令东宫六率一部向南穿过乐游原、渡过黄渠抵达曲江池西侧……已经对圜丘附近屯驻的晋王叛军形成合围之势。”

    殿上重臣听闻,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无论程咬金的左武卫还是薛刘郑联军,亦或是东宫六率,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这样三支部队对晋王完成合围之势,一经开战便足以将晋王麾下号称十万的乌合之众碾为齑粉。帆

    但李承乾、李勣、乃至于许敬宗、张亮等人依旧眉头紧锁,并未掉以轻心,更为认为如此便大局已定。

    因为其中还有一个左右摇摆、反复横跳的程咬金……

    谁知道程咬金现在到底站在哪一边?

    更何况即便程咬金站在这一边参与围攻,也很难在尉迟恭攻陷明德门之前将其晋王剿灭,届时晋王完全可以跟随尉迟恭杀入长安,沿着天街直抵承天门下。

    东宫六率齐编满员的时候也不过四五万兵马,历经李思文、屈突诠等人接连败绩,自是损兵折将、减员严重,现在是派兵增援明德门守军亦或是直接由春明门入城协防承天门,很难取舍……

    李承乾蹙眉沉思良久,询问李勣:“英公认为当下应当如何应对?”

    诸位大臣也都看向李勣,毕竟这位直至现在仍然是朝中文武第一人,所向无敌、灭国无数的统帅,只因先前诸般做派招致陛下猜忌不得不困囿于宫阙之内,不能统兵作战、挥斥方遒。帆

    但论及战术谋略,天下少有人及……

    李勣却摇摇头,缓缓道:“非是微臣推脱,现在朝廷兵马皆由卫公掌控指挥,他必然早已有了全盘策略,微臣贸然谏言必定影响卫公的战略部署,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李承乾默然,他听不出李勣是毫无芥蒂就事论事,还是心有怨尤借机推搪……

    不过当下不是深究这些事情的时候,沉思片刻,便颔首道:“英公之言甚为有理,来人,给卫公传话,就说全部军略事宜皆由卫公全权负责,朕不过问。”

    “喏!”

    有内侍应下,转身走出武德殿,前去春明门外向卫国公李靖传递皇命……

    *****帆

    一墙之隔的立政殿内,气氛反倒不是那么紧张。

    聚集于此的嫔妃、宫人、女眷们早已收拾停当,只要挡不住叛军的攻势,便会马上从密道离开太极宫,李靖早已在宫外出口处安排好接应的部队,届时直接向北渡过渭水避往河西。

    武德殿并无密道,唯一的密道在立政殿下边……

    太阳缓缓升起,阳光自重重殿宇屋脊上的琉璃瓦反射下来,自窗户照在梳妆台的镜子上,耀目生花,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一粒一粒纤毫毕现。

    皇后苏氏身段窈窕,穿着一身绛色宫装站在梳妆台前为长乐公主绾起青丝,柔美的脸颊一半在阳光之中白皙泛着光泽,白玉耳坠微微摇晃,美艳不可方物。

    她用白皙纤美的玉手绾起如云青丝,轻柔的盘成一个发髻,再用一根玉簪固定,然后站在长乐公主身后扶住她消瘦的肩头,从镜子里左右端详,满意的笑起来:“殿下丽质天成,秀眉端方,还是这般华丽的装饰看上去更为美好一些,平素那些道袍还是少穿为好。你现在也不过双十年华,正是青春勃发之时,长时间青灯古卷静心寡欲绝非好事。”

    长乐公主也左右侧头看了看发髻与头饰,镜中的自己容颜秀眉、清丽端方,闻言抿唇一笑:“好久不曾这般精心装扮过了,很是不习惯,多谢皇后。”帆

    “呵,这有什么好谢的?能够为殿下梳妆,本宫很是荣幸呢。”

    皇后苏氏笑眯眯的摸了摸长乐公主的鬓角,将她拉起来,两人并排坐在一侧靠窗的椅子上,忍不住问道:“你与房俊之间,到底如何打算?”

    长乐公主玉颊微红,有些羞涩,不过她与房俊之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且皇后苏氏秀眉大度,彼此关系亲密,故而也不扭捏,轻声道:“哪里有什么打算?便是如此就好。正如当年他所写的那一阙词中所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他是自己的妹婿,更是朝中重臣,互有私情已经万万不该,又岂能有什么名分?

    她也不在乎那些。

    皇后苏氏先是喃喃复述了一遍这两句词,感慨道:“素闻这房二少年之时荒诞不羁、率诞无学,却不曾想一朝开窍便有这般傲视群伦的绝世才华……”

    而后话音一转,不满道:“咱们女人活在这世上本就艰难,又岂能逆来顺受,任凭那些男人占尽便宜却拂袖而去不负责任?”帆

    长乐公主羞涩难当,轻轻推了皇后一下,微嗔道:“哪有什么占便宜,怪难为情的。”

    “占便宜”这种事毕竟是相互的,怎能以此来责怪男人呢……

    皇后苏氏轻笑一声,而后拉过长乐公主的手,轻声道:“休怪本宫没提醒你,此番若败也就罢了,可若是邀天之幸最终剿灭叛军整肃朝纲,房二便是擎天保驾、居功至伟,到时候除去皇位之外无论任何要求陛下都会答允,他若是敢向陛下要什么,即便再是为难,陛下也不会拒绝。”

    她很了解李承乾的为人,看似脾气软弱,实则很是执拗,若他认为房俊的功勋值得某一些赏赐,那么无论是谁反对,都一定会坚定执行。

    长乐公主脸颊红润,轻轻摇了摇头。

    即便有皇帝赐婚,也难以平息宗室、天下人的攻讦,她又怎舍得让他陷于世人谩骂之中狼狈不堪?

    好男儿擎天保驾、功在社稷,就应该青史垂名、光耀千古,不能因为她一个女人而导致一世英名遭受玷污,若是那般,她纵死也难心安……帆

    见她这般神情,皇后苏氏很生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先帝在时,便时常夸赞你有宰辅之才,气量恢宏才思敏捷,怎地在这件事上却这么糊涂?只要高阳不介意,你又何必为了外人的喜恶而委屈了自己?咱们女人这一辈子不容易,上半辈子为男人活着,下半辈子为孩子活着,你自己不介意,难道就不为将来孩子的名分想一想?”

    长乐公主欲言又止,有些犹豫了。

    可姊妹共侍一夫这种事屡见不鲜,光明正大却极为罕有,更别说她们还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

    门外传来脚步声响,继而高阳公主的声音传入耳中:“嫂子,姐姐,你们聊什么呢?”

    高阳公主身穿一件藕荷色的窄袖胡服,满头青丝绾成一个简单利落的高马尾,露出雪白优美的脖颈,一条玉带系在腰间盈盈一握,脚下踩着一双鹿皮软靴,眉目如画眼波莹莹,好似青春年少的俊俏郎君一般……

    殿外虽然战火连天,但这位大唐公主却显然没有胆怯惊扰,自从刚刚传回房俊在玄武门外威风凛凛大破左候卫,心情便雀跃欢喜,很是放松。

    自家郎君统兵在外、战无不胜,宫内又密道可随时逃出去,又有什么好担心呢?

    况且以她对自家郎君的了解,既然敢于这般冒险引叛军入京,自然有必胜之信心……

    皇后苏氏起身,上下打量高阳公主几眼,笑吟吟道:“殿下这一身打扮当真好看,若让外人见了还以为云英未嫁待字闺中呢,谁敢相信已经诞下麟儿、嫁做人妇?”

    高阳公主上前两步与苏氏面面相对,伸出一根葱白也似的手指轻佻的挑起苏氏尖俏的下颌,还皱起琼鼻嗅了嗅苏氏身上的香气,调笑道:“小娘子莫不是相中了本郎君?来来来,让本郎君好生享受享受。”

    说着,伸手在苏氏脸蛋儿上摸了一把,却被苏氏嗔怒着将手打掉,没好气道:“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调皮?”

    一旁的长乐公主也被高阳公主逗得开心,心底的担忧有所削减,笑着道:“越国公在宫外连战连胜,堪称中流砥柱,也难怪妹妹心情这般好。”

    高阳公主眼珠一转,做到长乐公主身边,伸开手臂做男子模样揽住长乐公主肩头,傲然道:“本郎君少年英雄、国之柱石,此番功勋赫赫、擎天保驾,带到助陛下平定叛乱之后必然论功行赏,以往心中觊觎之美人或许便能娶入府中、得偿所愿,我又怎不君高兴呢?哈,我高兴得很咧!”

    “你这个臭丫头胡说什么……”

    长乐公主一张白皙俏脸满是红霞,羞不可抑,嗔怪的推了高阳公主一下。

    高阳公主被推了一下,故作惊诧:“哎呀,敢对本郎君无礼?哼哼,等到有朝一日落入本郎君手中,定要你乖乖求饶!”

    苏氏眼瞅着长乐公主羞得俏脸通红都快滴出水来,急忙上前,嗔怪道:“殿下适可而止,哪有这般欺负人的?长乐殿下好歹是你姐姐,莫要无礼。”

    她岂能听不出高阳公主的调侃?

    高阳公主一扬雪白尖俏的下颌,有些不忿:“往后还说不定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呢!”

    长乐公主俏脸都快滴出血来,慌慌张张的起身,纤手掩面,莲步移动就往外走……

    待到长乐公主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皇后苏氏瞪了高阳公主一眼,问道:“你到底怎么想?”

    高阳公主自顾起身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哼道:“什么叫我怎么想?他们两个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不将我休掉都算好重情重义,我那还敢有想法?”

    休自然是不会休的,甚至如果她强烈反对,无论如何长乐都进不了房家的门,这一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不仅仅出于房俊对她的尊重,就算房俊混了头鬼迷心窍,只需她去房玄龄面前哭诉一番,房玄龄也会给她撑腰。

    真以为她诞下房家的长孙是白给的?

    她不介意长乐进入房家,介意的是房俊对长乐那份情意。想当初她下嫁房家的时候那厮可是百般抵赖、千般推脱,甚至不惜自污名声试图让父皇收回成命反悔婚约,最终虽然夫妻和谐,大多也是木已成舟之后既定事实之后相互试探彼此投契……

    凭什么我就是糟糠之妻,她就是郎情妾意?

    皇后苏氏见她都着嘴儿一脸委屈,忍不住好笑:“真是孽缘啊……不过要我说啊,你大可不必这般,到底是你的姐姐,总比外人强吧?姐妹同心,其利断金。按说这次平叛之后,二郎立下大功,陛下定然大加封赏,美女宫娥必不可少,到时候你总不能全部依仗媚娘帮你稳定内宅吧?”

    高阳公主忍不住头疼,那更是一个不省心的主儿……

    苏氏柔声道:“若是有长乐与你一同坐镇内宅,你们姐妹什么都不需做,大可放权给媚娘,又有谁能撼动你们的位置呢?”

    一个高阳或许势单力孤,但再加一个长乐,定然将房家内宅守得稳稳当当。

    就算媚娘掌控再多权力又如何?

    高阳公主叹气道:“瞧您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反对她嫁入房家,只是有些气不过而已。”

    苏氏了解高阳公主的心情,闻言劝慰道:“放眼天下,如二郎这般功勋赫赫、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哪一个不是嚣张跋扈、桀骜难驯?难得二郎对你始终如一,千万不要自己将事情搞砸了。”

    她对房俊的观感极佳。

    再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年代,房俊能够对正妻尊重有加、相敬如宾,对妾侍信任保护、委以重任,已然是绝无仅有、第一无二,绝对是所有女人梦想中的郎君。

    兼且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便功勋赫赫、地位崇高,不知多少少女贵妇日思夜想,恨不能自荐枕席,哪怕只是一晌贪欢也好……

    想到这里,没来由的俏脸红了一下。

    高阳公主点点头,嘘出一口气,颔首道:“皇后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苏氏握着高阳公主的手,也叹了口气,俏脸上浮起忧愁:“这些都是后话了,能否挺过眼下这一劫还是未知之数,若是挡不住叛军,或许也不用烦恼这些事。”

    高阳公主对此倒是信心十足:“皇后放心,二郎行事最是稳重,他既然同陛下定下如此策略,必然有着十足把握,否则断然不会这般行事。先前的奏报您也听到了,既然用火炮击溃敌人,就说明右屯卫中的火器数量远远超过外人猜测预估,这或许就是二郎的底气。”

    苏氏显然对房俊也非常信赖,闻言颔首道:“你说的有道理,陛下也不是个轻浮鲁莽之人,两人凑在一处定下这般策略,没理由冒险。”

    正说着,外间一个宫女忽然小跑进来,喘着气,脸上满是惊喜:“皇后,刚才有斥候前往武德殿奏禀,说是越国公已经率军攻陷玄武门,正杀入宫内……”

    “啊!”

    皇后苏氏惊呼一声,俏脸上压抑不住的狂喜,一手扶着高耸的胸脯,脱口道:“果真如此?本宫就知道越国公乃当世英雄,只要他在,本宫就无需担心。”

    高阳公主:“……”

    她狐疑的瞅了一脸喜色美目盈盈的皇后一眼,总觉得皇后这份喜悦似乎参杂了一些什么别的东西……

    *****

    房俊负手立在营地北侧,眺望着麾下兵卒蚂蚁一般爬上玄武门城头,而后自城内打开厚重的城门,无以计数的兵卒狂涌而入。

    斥候不断前来传递太极宫内动向,各种信息汇聚而来。

    “晋王这回算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亲率大军试图抵挡三路大军的围攻确保尉迟恭攻破明德门,也不知明德门能否守得住,三路大军能否在其破城之前将其击败。”

    高侃有些担忧。

    一旦尉迟恭攻陷明德门,晋王可率军由此杀入长安城,不仅三路大军围攻之势可解,更可直扑承天门与李道宗南北两向包围太极宫,陛下再不能自承天门撤出城外与李靖回合,只能由密道逃出城外。

    太极宫落入晋王之手,某种程度上也就意味着皇权中枢易主,晋王可以在太极宫登基即位、昭告天下,届时,必然有无数攀附权势之辈相继依附,实力大涨。

    房俊倒是清醒得很,知道纵然再是担忧,也难以阻挡尉迟恭攻入明德门:“明德门兵力不足、防御有限,如何挡得住尉迟恭如狼似虎的勐攻?春明门外的卫公虽然执掌数万大军,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难以抽调兵力增援,只要晋王能够挡得住三路大军几个时辰,尉迟恭必然破城。”

    李靖执掌数万东宫六率坐镇春明门外,看似兵力雄厚,实则最重要的作用是震慑其余关中驻军,根本不敢所有动作。一旦分兵被纠缠住,谁也不敢保证那些关中驻军不会蜂拥而来。

    否则何以坐视李道宗杀入太极宫勐攻武德殿却无动于衷?

    对看着高侃,澹然道:“真正能够决定此战胜负的,只有咱们右屯卫。你亲自带兵进入玄武门,告诉麾下将士,此番能否擎天保驾、平定叛乱,就看他们能否视死如归、一往无前。若胜,所有人赏赐丰厚、加官进爵,左右屯卫将会一齐整顿编入金吾卫,大家飞黄腾达封妻荫子,若败,自今而后再无右屯卫,全军上下前途尽毁,甚至祸延家族,让大家好自为之。”

    高侃心中凛然,明白这是在敲打军中将校要誓死效忠皇帝,不得三心两意犹豫不决,毕竟先前李大亮策反一事,不知是否还有人未曾被曝光出来……

    “喏!大帅放心,若不能击溃李道宗、剿灭叛军,末将提头来见!”

    右屯卫攻下玄武门,兵卒攀登上城墙然后进入城内打开城门,无以计数的兵马涌入,守军伤亡惨重,除去丧失战斗力的在兵营之内接受救治的,余者要么被俘,要么溃逃,直奔甘露殿、武德殿方向而去。蹛

    右屯卫将士迅速控制城门、城楼以及城内各处营房、藏兵洞、仓库,一一清剿之后,留下少许部队守城,其余在高侃统领之下,稍事休整便杀入太极宫,直扑武德殿。

    房俊也将指挥部从右屯卫军营移到玄武门城楼。

    这就是他先前不肯用火药炸毁玄武门的意义,现在城阙完整、防御工事完备,只需两千兵马便可固守玄武门,即便再有哪一支军队吃了豹子胆敢来攻打玄武门,一时半刻也绝对守得住,给高侃足够的时间去抄袭李道宗的后路。

    只要玄武门固若金汤,即便晋王杀入长安城内,亦可确保对峙之局面……

    *****

    李治一身戎装、顶盔掼甲,跨骑于战马之上,在他身后尉迟恭正率领麾下将士向春明门发动潮水一般的攻势,无以计数的兵卒越过被填平的护城河奔袭至城下,架起云梯顶着头上的箭矢滚木向上攀爬,即便身前的袍泽时不时被箭矢射中被滚木击中而坠落下去,也毫无惧色,咬着牙想要夺取先登之功勋。

    而在李治身前,数万左武卫将士阵容严整、旌旗猎猎向着圜丘缓缓挺近。蹛

    两侧,薛刘郑联军已经沿着清明渠抵达安化门之外,令有一部东宫六率在曲江池畔枕戈待旦……

    各方敌军虎视眈眈,大战一触即发。

    相比于之前的惶恐不安,下定决心背水一战的李治反倒心绪平静下来,所有的恐惧彷徨皆不翼而飞,面对三面围攻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他虽然长于深宫之内,且深得太宗皇帝、文德皇后宠爱,却绝非“何不食肉糜”的废物,少小之时便弓马娴熟、文思敏捷,如今终于有机会统率大军决胜沙场,也激起心底的那一份好胜之心。

    不是嫡长子又如何?

    没有被册封为太子又如何?

    古往今来逆而夺位者不知凡几,只要杀伐果断、文武兼备,如何不能坐拥天下、君临神州?!蹛

    至尊之位,天命者得!

    摁了摁腰间横刀的刀柄,李治询问身边校尉:“鄂国公那边战况如何?”

    “春明门守军抵抗顽强,鄂国公进展缓慢,不过守军兵力不足,猛攻之下难免顾此失彼,想来不久之后即将破城。但薛刘郑联军沿着清明渠直抵安化门,导致安化门的防御加强,故而鄂国公只能猛攻春明门、启夏门。”

    “东宫六率那边没有支援启夏门?”

    “暂时按兵不动,没有支援启夏门的迹象。”

    李治点点头,剑眉蹙起,他知道曲江池畔的东宫六率既然既然按兵不动,显然是打算集中兵力前来攻伐圜丘,想要将他的中军一举击溃。

    只要在尉迟恭破城之前将十万大军击溃,那么春明门的危机自然解除,麾下所有军队都将一哄而散……蹛

    现在就看他能否坚持到尉迟恭攻陷明德门。

    远处,隆隆的战鼓声响彻四野,李治扭头望去,鼓声正是来自于曲江池方向。

    “启禀殿下,曲江池畔的东宫六率全军开拔,向吾军发动进攻!”

    “敌军前锋两千轻骑已经突进至吾军侧翼,被吾军弓弩所阻!”

    “前方将军请示,是否出战?”

    ……

    战报雪片一般纷至沓来,李治端坐马背之上八风不动,沉稳道:“传令各军,严守阵型,不得擅自出阵,咱们的任务不是破敌,而是守住阵地。只要能够守到鄂国公攻陷春明门的那一刻,所有人便立下大功,战后论功行赏,绝不吝啬!但若是有谁擅自出阵营地招致败绩,进而影响军心士气,休怪本王不念情分已军法严惩!”蹛

    他现在麾下兵马号称十万,事实上也不差多少,但基本全是仓促招募的门阀私军,与乌合之众无异。这样的部队若是依仗兵力优势列阵死守还成,若敢出阵营地与精锐的朝廷军队作战,根本不堪一击,他必须用最为严苛的命令来约束部队。

    一旁的崔信一咬牙,也大声道:“告知所有人,只要此战获胜,奴籍的马上脱籍,平民每家三亩地,家兵赏十贯钱、子弟入族学!”

    他也豁出去了,山东世家在此地足足十万军队,就算前前后后伤殁折损,最终只剩下个五六万人,兑现他现在的许诺也足以使得山东世家要狠狠的放一回血。

    但这其中的因果也很好捋清,此战若胜,山东世家自此鱼跃龙门进入中枢,极有可能复制当年关陇门阀权倾天下的旧事,再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此战若败,山东世家即便不至于烟消云散也差不多,生死存亡之间,留有再多钱财又有何用?

    “喏!”

    校尉听得明白,马上策骑赶赴各处,将晋王与崔信的命令传达,顿时引发军中一阵欢呼。蹛

    虽然大多数人都是被强迫着裹挟而来,作战之时根本不愿出死力,得过且过遭遇危险便退避三舍,但毕竟根子都在山东甚至很多人就是山东世家的奴仆,也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现在崔信这般重赏,岂能不兴奋异常?

    只需一场胜利,便是阶级跃升的机会,放在平时有可能几辈子都等不到……

    全军士气鼎盛,扎稳阵脚面对三面围攻。

    战斗最先在东边曲江池方向打响,但李治不断派出斥候密切关注正南方左武卫的阵地,他心里始终存有一丝希望,希望程咬金并未全心全意投靠皇帝,关键时刻还会三心两意、左右摇摆,只要左武卫没有倾尽全力来攻,程咬金便是整个死局当中的一个大破绽。

    尉迟恭站在春明门下,亲自督战指挥麾下兵卒猛攻城门,局势至此依然毫无转圜之余地,要么今早攻陷春明门引大军入城直逼太极宫,要么被围困在这春明门下四面楚歌、八方皆敌,最终精疲力竭力战而死……

    所以他不断催促将士发动一波一波猛攻,毫无怜惜兵力,数万右候卫精锐分成数支部队,在城下枕戈待旦轮番上阵,前面一波力竭之后后面马上顶上,不给城上守军半点喘息之机。蹛

    如此战术自然效果显著,兵力匮乏的守城部队面临疾风骤雨一般的猛攻伤亡惨重,虽然仍旧死守城阙,但已经渐渐不支,严整的防御出出漏洞,时不时被叛军攻上城头,尽管每一次都能及时添补缺口将叛军击退,但长此以往必然首尾难顾,破城亦是迟早之事。

    远处,几个兵卒搀扶着一个斥候狂奔而来,及至李治面前停下:“启禀殿下,这是自玄武门而来的斥候,路上遭遇截杀侥幸逃得一命,有重要消息禀报。”

    李治在马背上见他斥候浑身是血,多处负伤,此刻面色苍白摇摇欲坠,赶紧问道:“玄武门外到底局势如何?”

    殷秦州的左候卫强度渭水攻伐右屯卫、进逼玄武门,不仅在于有可能击溃房俊使得太极宫北边最具有战略作用的门户洞开,更是一串星星之火,希望可以将整个关中都形成燎原之势。

    但房俊绝非酒囊饭袋,即便需要分兵攻伐玄武门,面对左候卫也有一战之力,胜负之间,殊为难料。

    而此刻自己这般身陷重围,玄武门那边的消息想要传递过来极为不易,这个斥候必然便是无数想要突破敌军封锁而幸存下来……

    斥候大口喘息一阵,顾不得身上伤势,急声道:“右屯卫列出数十门火炮,在左候卫冲锋之时予以迎头痛击,整个玄武门以北区域被火炮犁了一遍,左候卫损失惨重,当即溃散,殷秦州与郢国公已经率领残兵退往渭水北岸,就地驻扎收拢残兵,而房俊在击溃左候卫之后合兵一处猛攻玄武门,玄武门很快失陷……”蹛

    “火炮”这两个字好似一道炸雷一般在李治脑中响起,“轰”的一声炸得他眼前发黑,一阵迷糊身体摇摇欲坠,差点从马背之上一头栽下来。

    他最怕的不是兵法谋略天下无双的李靖,不是当今朝中第一人的李勣,也不是勇冠三军战无不胜的房俊,而是火器!

    时至今日,大唐朝野上下哪里还有人不知火器毁天灭地之威?

    任谁都知晓血肉之躯面对火器之威,唯有粉身碎骨全军覆灭……

    然而他一再求证、多方打探,得到的答案都是铸造局产能匮乏,不足以装备一支军队,而右屯卫也好、东宫六率也罢,经过多次战斗军械折损严重,之前装备的火器、存放的弹丸早已告罄。

    可是这数十门火炮从何而来?

    很显然,所有人都被房俊给骗了,铸造局的产能绝非对外宣称的那般稀少,最起码足够装备右屯卫。蹛

    那面前的东宫六率会否也装备了足够数量的火器?

    李治遍体生寒,急忙下令:“传令鄂国公,不惜任何代价马上攻陷春明门,迟则必死无疑!”

    萧瑀站在李治身后,看着头顶大旗猎猎作响,只觉得深秋的冷风吹透重衣,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卫

    右屯卫哪里儿来的那么多火炮?

    右屯卫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火炮?

    他曾经无数次的刺探铸造局虚实,从皇帝以及身边人入手,从铸造局内官员入手,甚至从东宫六率、右屯卫将士入手……从南梁皇族亡国奴走到大唐开国元勋,这一路上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波险恶,保证他成功的诀窍其实很简单,无非“谨慎”二字。

    正因为谨慎,所以他的官场仕途一直顺风顺水,就连隋炀帝那样喜怒无常、脾性乖戾的暴君都对他优容相待,李渊更是将他视为肱骨,李二陛下亦是信任有加。

    若非将铸造局的虚实弄得明明白白,他又岂能在晋王不占优势的情况下陪同他潜逃出太极宫竖起反旗?

    可偏偏在他最为放心的一环出现了差错……

    这样一个差错,极有可能造成他这一辈子最坏的一个选择。卫

    他有些仓惶的看向身旁的褚遂良,两人目光相对,旋即又马上分开。

    *****

    正缓缓向着圜丘挺进的程咬金接到房俊击溃左候卫的消息,愣忡片刻,继而浓眉蹙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牛进达很是惊讶:“铸造局里里外外都被人刺探了一个遍,产量多少,生产何等样的火器,是否有库存都不是什么秘密,房二这厮是从哪里变出来的火炮?”

    火炮不可怕,毕竟虽然使用寿命也不是很长,但毕竟不是消耗品,敢于拉出火炮对左候卫狂轰滥炸就很可怕了,那意味着右屯卫的炮弹存量显然不是小数目,否则断然不会这般毫无节制的轰炸左候卫,总要留一点面对此后更为严峻的局面。

    但是铸造局的火器深受各方忌惮,在陛下驾崩之初局势将变未变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瞄准铸造局,想要探寻铸造局的储量、产能能否支撑太子登上皇位、坐稳皇位。

    结果各方得到的答案近乎相同,铸造局仓促复工,产能有限,储量更是近乎于零……卫

    程咬金咬着牙根,恨得牙根痒痒:“柳奭这王八蛋果然是房二的一条好狗,他好歹也是晋王的舅丈,怎么算都该是晋王一系,结果却瞒天过海欺骗了所有人,甚至包括晋王在内。”

    毫无疑问,铸造局想要瞒过所有人只有柳奭有哪个能耐,但柳奭与晋王可是实打实的亲戚,一旦晋王上位收益最大的就是柳奭,可他偏偏对房二言听计从,隐瞒铸造局的产量连晋王都骗过。

    否则,只要知晓右屯卫与东宫六率有可能装备足够的火器,借给晋王两个胆子他也不敢造反啊……

    也是怪哉,柳奭怎地就对房俊那么死心塌地?

    牛进达沉默一下,心想柳奭未必是对房俊死心塌地,也或是是对陛下忠心耿耿……

    “大帅,你说东宫六率那边是否也与右屯卫一样装备了火器?”

    “唉,管那么多作甚?”程咬金叹息一声:“事到如今,晋王唯一成事的机会便是突入长安城占据中枢,或许还能凭借关中各地驻军、门阀的支持与陛下分庭抗礼,咱们想要左右逢源、待价而沽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卫

    不止是没了这样的机会,因为他朝秦暮楚的行为导致皇帝与晋王两边都对他怨声载道,现在必须采取果断措施予以止损,否则等到大局落定,无论谁胜谁负都没好果子吃。

    牛进达倒也没埋怨,他原本就不擅长这类事情,从来都是跟着程咬金一条道走到黑,自然有时占便宜、有时吃亏,总不能占便宜的时候心安理得,吃点亏就骂娘吧?

    “那咱们现在到底如何?”

    “传令下去,加快进军速度,猛攻晋王大军!”

    “喏!”

    牛进达想都不想,马上向全军传达军令。

    军令传达下去,原本缓缓前行的左武卫兵卒开始加快速度,两翼游弋的骑兵齐齐向前探出,中间的主力部队在行进之间组成冲锋阵列,在一阵阵擂鼓声中向着阵列严整的叛军冲锋而去。卫

    大战瞬间爆发。

    骁勇的左武卫将士冒着头顶的箭雨发动冲锋,两翼骑兵齐出袭扰叛军两翼,右翼的骑兵恰好与曲江池方向猛攻而来的东宫六率骑兵汇合,双方互不统属、但却目标一致,将叛军侧翼结合部位冲击得一片混乱。

    但是冷兵器时代作战,兵力的数量很大程度上能够弥补战力的不足,叛军虽然仓促组建基本上等同于乌合之众,但毕竟将近十万人的规模摆在这里,山东世家也不是没有知兵之人,布阵严谨专心防御,一时间倒也令骁勇善战的东宫六率与左武卫无法取得进展。

    不过未等李治松一口气,另外一侧已经斜插至安化门下的薛刘郑联军也适时发动攻击,配合其余两路大军形成三面围攻之势。

    三支精锐部队展开围攻,叛军顿时阵脚大乱,若非有晋王与崔信先前的重赏许诺,怕是此刻已经溃散败退。

    但一方面在于重赏,另一方面背靠城墙也的确退无可退,兵卒只得咬紧牙关死守阵地,保持着阵列的严整不被敌军冲垮,苦苦支撑着战局……

    春明门下的尉迟恭看着不断向着城上攀爬但皆被击退的兵卒,忧心如焚。他也知道了右屯卫以火炮击溃左候卫的事情,心情已经入坠谷底,现在三路大军围攻晋王,愈发令他心惊胆跳。卫

    败亡只在弹指之间啊。

    现在唯一的出路,便是攻陷春明门,杀入长安城,才能摆脱三面遭受围攻之困境……

    生死攸关,尉迟恭咬着牙抽出横刀,冲着身边的苏伽大吼道:“你亲自率军攻城,半个时辰之后若不能破城,老子先拿你人头以儆效尤!”

    苏伽吓了一跳,可也知道此刻危急存亡,不敢多言,赶紧招呼着身边亲兵打起旗帜,拎着横刀便冲到城下,沿着云梯向上攀爬。

    攻城部队见到自家副将亲自上阵,自是士气大振,吼叫着红着眼睛不要命的向上猛攻。而城上的守军自然也见到冲锋部队之中的那杆旗帜,知道这是敌军的主要将领,纷纷将攻击目标放在苏伽这边,一时间箭如飞蝗、滚木隆隆。

    苏伽将横刀放在口中叼着,两手抓着云梯两侧的木杆,脚下踩着横木,飞快的向上攀爬。身在云梯之上,面对头顶的箭矢、滚木几乎没有躲避的余地,被射中或者被砸到基本就是概率问题,而想要缩小这个概率,最好的方式就是快速攀爬至城头。

    然而他此刻已经遭受城上守军的集中攻击,头顶的箭矢、滚木比旁人多处数倍,即便爬的再快,被射中、砸中的概率也大大增加。卫

    一支箭矢呼啸而来,正中他的左边肩膀,锋锐的箭簇穿透甲叶,疼得他一张嘴,口中叼着的横刀差点掉了,赶紧咬住继续攀爬,但没等爬几步,一条滚木自上而下迎面而来,吓得他赶紧松开双手,脚踩着云梯上的横木一发力,整个人跳起来,滚木从他身下落下,他也失去重心跌落地面,重重摔在地上。

    好在地上早已铺了厚厚一层尸体,摔上去倒也无恙,否则若是被滚木迎面砸到,不死也得重伤……

    虽然半途而废,苏伽倒也不惧,撑着地上的尸体爬起,叼着横刀默不作声的再度踩到云梯上,快速攀爬。

    周围的兵卒受他感染,士气再度升起,纷纷不要命的开始攀爬。

    因为苏伽吸引了周边很多火力,虽然被命中的概率大增,却也导致其余兵卒被忽视,很快便有兵卒爬上城头,与守军混战在一起。

    之前也有数次爬上城头,但无一例外都被守军击退,这一回爬上城头的兵卒多了一些,守军左支右绌未能第一时间将其击退,导致越来越多的兵卒爬上去。

    苏伽最后一脚踩着横木纵深跃上城头,尚未落地便将嘴里的横刀取下,朝着一个守军的脑袋便劈了下去。卫

    锋锐的刀刃一下子将对方脑袋劈成两半,红的鲜血白的脑浆四下迸溅,苏伽强忍着肩膀的箭疮,大吼一声:“都随着老子左右,杀!”

    左右兵卒迅速围拢在他周围,与红着眼睛的守军站在一处,导致这一段城墙的防御几乎空虚,越来越多的兵卒由此登上城头,守军的溃败几乎就在瞬间发生。

    苏伽身先士卒,挥舞着横刀向前冲杀,直奔城楼后侧的马道而去,然后由此居高临下冲下去,占据了城门内侧,很快获得城门的控制权。

    有兵卒一刀砍断绞盘上的绳索,“嘎嘎”声响之中,吊桥缓缓放下,而后又抽掉厚重的门闩,将两扇城门大开,无以计数的左候卫兵卒潮水一般涌入,守军无能为力,只能且战且退。

    春明门陷落。

    城外的尉迟恭见到城门开启便狂喜,一把抓住身边的亲兵,急声道:“速速通知晋王殿下,春明门已经攻陷,让他赶紧过来随我入城!”

    “喏!”卫

    春明门陷落。

    城外的尉迟恭见到城门开启便狂喜,一把抓住身边的亲兵,急声道:“速速通知晋王殿下,春明门已经攻陷,让他赶紧过来随我入城!”

    “喏!”

    亲兵撒开腿飞快向南奔跑,一炷香之后来到晋王面前:“启禀殿下,春明门已经攻陷,大帅请您即刻入城!”

    李治已经听到身后潮水一般的欢呼,此刻听闻奏报确认无疑,压制着心头狂喜,对崔信道:“还请崔公率领大军且战且退,进入春明门抵挡敌军,本王这就入城抵定大局!”

    崔信忙道:“殿下且去,老夫定不负所托!”

    自身生死与门阀前程存亡前途相比不值一提,此刻给晋王殿后,他日晋王成就大业自是获利丰厚、回报无穷,况且他身为山东世家的领袖,又岂能在这样紧要关头随晋王进入长安城,将十万山东子弟弃之不顾?

    李治深深看了崔信一眼,沉声道:“今日厚恩,必有后报!”

    崔信急道:“殿下莫要再说,还请速速入城、成就大事!”

    李治在不多言,转身催动战马带着一众禁卫、数千王府私兵撤出军阵,自敞开的春明门进入长安城。

    进入春明门,眼前笔直的天街直抵正北方向的承天门,两侧里坊严整、行人绝迹,一队一队左候卫兵马狂奔着开赴前方,李治张望着面前熟悉的城市街貌,心头亢奋难以遏制。

    人生当真是起起落落辗转无常,前一刻还遭受三面围攻背水一战,生死存亡危在旦夕,下一刻便柳暗花明前程似锦,生死成败之间的转换令人由谷底升至山巅。

    “驾!”

    李治催动战马,碗大的马蹄的在天街的青石板路面上发出急促的蹄声,一路向着承天门疾驰而去。

    意气风发。

    春明门外,崔信坐镇圜丘之下指挥部队防御。

    他并无战略之才,但好在兵书也读过几本,知道此刻对于山东私军来说什么战术战略都无太大用处,能做的也只有死守一途,只要确保阵型不乱,就能尽可能的减少损失,最大程度拖延时间。

    这十万私军皆乃山东世家所招募,自然听从崔信指挥,全军上下也都明白现在是背水一战不容有失,故而格外悍勇,面对三个方向逼近的朝廷军队死死咬住牙关坚守。

    程咬金望着春明门方向,听着斥候的奏报,叹了口气道:“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春明门已破,尉迟恭必然保着晋王入城直抵太极宫,变数横生啊。”

    若能在这春明门下将晋王击溃,他之前所做种种不合时宜之事自然能够得到陛下的谅解,毕竟剿灭叛军的大功谁也无法忽视。但现在晋王已经入城,最大的功劳不翼而飞,前途如何殊难预料。

    尤为重要的是面前这十万山东私军陷入死地自然而然的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使得围攻的三支部队都有些棘手。若不决死一战,很难将其击溃,可若是不惜代价,各方又有些承受不起……

    说到底,这年头最可靠的还是自己手底下的兵马,若是这一战损兵折将减员严重,往后在皇帝面前说话的底气都弱了几分,岂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曲江池方向的东宫六率虽然作战勇猛,但迟迟未能在其军中发现火器,这使得程咬金的心态再度犹豫起来……

    或许铸造局虽然隐瞒了产量,但其产量也只能装备右屯卫一支部队?

    若是那般,东宫六率的战力就要重新评估,即便有李靖统率全军也不能言必胜,一旦晋王占据太极宫、关中各地驻军纷纷宣誓效忠且赶赴长安,单凭一个右屯卫如何敌得过十倍之敌?

    火器虽强,却也不是天下无敌,再多的炮弹也就告罄的时候……

    牛进达让亲兵帮着穿上全身甲胄,连战马都披上铁甲,翻身上马手握马槊,请示道:“大帅,末将恳请率军冲破敌阵,今早夺回春明门,将晋王瓮中捉鳖!”

    在他身后,一千骁勇之士组成的敢死队士气昂扬、整装待发,只需大帅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跟随牛进达冲入敌阵,硬生生将敌阵破开一道口子扰乱敌军阵列,给主力部队创造突袭的路径。

    这是左武卫最为成熟的突击战术,以往无数次在僵持之时破开局面,无往而不利……

    程咬金却沉吟不语。

    牛进达急道:“大帅还在犹豫什么?战机稍纵即逝,万一叛军入城直抵太极宫,局势将再度变化,不可迟疑!末将虽老,但仍能冲锋陷阵,军令所在,必戮力死战!”

    他以为程咬金还在犹豫是因为担心他年纪大了冲杀不动……

    程咬金瞪了这个夯货一眼,心中权衡利弊,终于无奈的叹口气,摆摆手:“去吧去吧,你这老狗小心一些,莫要轻敌。”

    他也不愿意背负一个朝三暮四的名声,也说到底不还是为了麾下将士的前途利益?但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若是此刻再度游移不定迟滞不前,搞不好曲江池畔的东宫六率与薛刘郑联军消灭叛军之后就会将矛头指向他……

    牛进达哈哈大笑,豪气干云:“廉颇虽老,尚能饭!老子还未到廉颇的年岁,冲锋陷阵而已,又何足惧?儿郎们,随老子冲一阵,让这群乌合之众瞧瞧什么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军!”

    “冲!冲!冲!”

    千余敢死队先锋士气爆棚,纵声嘶吼。

    牛进达一挽马缰,双腿夹着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四蹄迈动便冲了出去,挥舞着马槊一马当先,几个呼吸之间便越过敌军稀稀落落的箭矢覆盖区域,一头扎进阵中。

    身后千余骑兵紧随其后,冲锋之时阵型也保持严整,好似一只巨大的楔子一般狠狠钉入敌阵之内……

    ……

    刘仁轨站在高处眺望春明门外的战场,回头对坐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之下的薛万彻道:“程咬金那老贼总算是打定了主意,已经派兵强攻敌阵了。”

    薛万彻喝着茶水,优哉游哉,不在意道:“谁叫房二那小子在玄武门将火炮抬出来了呢?只有右屯卫有火器在手,这天底下能打得过他的军队基本不存在,程咬金老奸巨猾最擅见风使舵,当然明白应该站在哪一边。话说这小子果真阴险,将铸造局捂得严严实实,将所有人都给瞒过了。”

    他是憨憨,却不傻。

    当时各方势力明里暗里刺探铸造局虚实,他岂能没有耳闻?他也曾派人探听过铸造局的底细,只不过得出的结论与旁人没什么不同,因此也认为铸造局没个三两年根本不可能恢复产量,没有的火器的朝廷部队战力严重不足,即便有李靖、房俊这样的名将坐镇指挥,胜算也不大。

    谁知道房二那厮居然将所有人都骗过了……

    旁边的郑仁泰摇摇头,没说话。

    所有人都说铸造局产量不足,右屯卫与东宫六率不可能有足够的火器,所以造起反来肆无忌惮,但郑仁泰根本不信。只看水师从江南一路北上,火枪火炮毫无节制的使用,就可知最起码水师之中是不缺少火器、弹药的。

    无论是水师有隐秘地方筹建了另外一个铸造局,还是从长安铸造局运过去,右屯卫怎么可能缺乏火器?

    这也是他在水师兵临城下之后马上投降的一个原因,他固然挡不住威力巨大的火器攻略荥阳城,其余人也挡不住装备了火器的右屯卫……

    时至今日,果然如此。

    好在自己投降得早,此战之后,荥阳郑氏极有可能作为朝廷安抚山东的标杆,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岂不比程咬金那老货朝秦暮楚、三心两意机关算尽却将各方都得罪的下场好得多?

    这就是命……

    刘仁轨返回帐篷下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春明门已破,尉迟恭杀入长安城,晋王必然随行。只是眼下城内战况并不清楚,胜负还未确定。”

    现在整个长安城乱成一团。

    李道宗反叛,率军横扫内苑接连攻陷甘露殿、神龙殿、武德北门,兵锋直抵武德殿台阶之下,宫内禁卫与百骑司精锐殊死抵抗,双方僵持不下。

    房俊击溃左候卫、攻陷玄武门,紧追着李道宗后军杀过去,李道宗马上就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境况,能否赶在房俊抵达之前攻陷武德殿,殊为重要。

    李靖统率东宫六率坐镇春明门外,看似兵强马壮,实则接连受损兵力不足,且需要震慑长安周边的门阀,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能够派出一支部队赶赴曲江池畔参与围剿晋王叛军已经是最大限度。

    春明门沦陷,晋王随右候卫入城,城内兵力空虚难以抵挡,晋王必将直抵承天门下,兵临太极宫。

    而在城南,晋王叛军、左武卫、东宫六率、薛刘郑联军混战一处,近二十万大军在纵横数十里的区域之内混战搏杀……

    变数实在太大了。

    薛万彻看向刘仁轨:“当下局势,刘将军认为该当如何?”

    要么自安化门而入支援承天门,要么集中全力击溃十万叛军……只不过他这个人素来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短于谋略、拙于计算,所以只要身边有值得信任的聪明人,他总是愿意“虚心纳谏”……

    虽然与刘仁轨不熟悉,但既然刘仁轨是房俊的人,那自然就值得信任了。

    薛万彻认为要么自安化门而入支援承天门,要么集中全力击溃城外十万叛军,然而刘仁轨略作斟酌之后却道:“咱们按兵不动,就在这安化门外安营扎寨。”鲼

    郑仁泰抬头瞅了刘仁轨一眼,暗叹一声,低头饮茶。

    如今军中年青一代人才辈出,不仅精于兵法、长于谋略、更擅长新式战术,就连对时局之掌控亦是出类拔萃,倒是显得他们这些贞观勋臣都老了……

    薛万彻蹙眉不解:“坐在此地又有何用?”

    刘仁轨解释道:“其一,程咬金之前立场不明、摇摆不定,谁也不敢肯定他现在已经全心全意站在陛下一边,咱们必须对他予以监视、掣肘,使其心生忌惮,纵有不臣之心亦不敢胡作为非;其二,这十万叛军一旦溃败,势必向着各方突围,杀是杀不干净的,也不能都杀干净了,难免要面临被其祸害整个关中的后果,甚至要防备有人暗中组织溃兵、死灰复燃。”

    这十万人皆乃大唐子民,自然不能一股脑的都杀干净了,否则日后山东各地民生凋敝、人口锐减,没有二三十年无法恢复元气,严重动摇帝国根基。

    薛万彻依旧疑惑:“那和咱们有何干系?”

    郑仁泰再度摇头,所以说薛万彻胸无点墨一肚子草包,只能凭借一身悍勇领兵作战,充其量算个“将”,一辈子也摸不到“帅”的边儿,更别说登堂入室宰辅之才了……鲼

    反倒是这刘仁轨志存高远、眼界宽广,是个人物。

    刘仁轨也不多解释,只是淡然道:“仗要有人打,但国家也得有人治理,不能因为一时之胜负而将整个帝国推入水深火热之中。吾辈虽身为军人,亦要心存家国之念,视万民如手足。”

    郑仁泰颔首赞同:“所以晋王很难成事,为一己之私欲而罔顾社稷万民,有违天道。”

    这自然只是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则是要留在春明门外监视程咬金,同时在晋王叛军溃散之后进而掌控春明门,如此与房俊一南一北将整个长安城置于掌控者之下,即便最终太极宫失陷、皇帝不得不出逃,也可占据先机,从容撤退。

    如此,皇帝便立于不败之地,最不济也不过是逃出长安前往河西避难,然后集结忠于皇帝的军队割据一方,伺机反攻长安,重掌皇权……

    未虑胜,先虑败,没有头脑发热入京勤王,此人有宰辅之才。

    薛万彻不懂那些大道理,但听话还是听得懂的,侧目看向郑仁泰,不屑道:“先前你们荥阳郑氏募集私兵支持晋王的时候,你怎地不说这话?墙头草风吹俩边倒,端谁的碗给谁说话是吧?呵呵,厚颜无耻之徒。”鲼

    郑仁泰:“……”

    气得他既是火冒三丈,又心虚无语,一张脸憋得通红。面对旁人他还能凭借资历呵斥几句,可薛万彻不仅资历高、地位高,更是个脑子不大清楚的浑人,跟他置气实在犯不上,干脆别过脸去,懒得理睬这个夯货。

    *****

    已经撤到渭水北岸的殷秦州、宇文士及狼狈不堪,眼睁睁看着无以计数的溃兵因为缺乏舟船摆渡一时间无法回到北岸,只能沿着渭水南岸来回奔走,而右屯卫的具装铁骑、轻骑兵则沿着河岸往来驱赶,不少兵卒逃脱不得,只能投身进入滚滚渭水,试图泅渡过河……

    殷秦州看着醴泉殷家数代人不惜代价拉扯起来的部队就这样一败涂地,气得胸口发闷、目眦欲裂,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之所以悍然渡河攻伐右屯卫,固然是因为窦袭逼迫所致,但心中未尝没有一丝侥幸,毕竟无需击溃右屯卫,只要将其死死缠住便可以引发其余关中驻军、门阀的群起响应,一旦晋王成事,醴泉殷家也得了一份从龙之功。

    何曾料到甚至未等接阵便遭遇如此惨败?鲼

    几辈子的家底,被他一仗就给打没了……

    窦袭更是面色苍白,双手不可控制的微微颤抖,他早已隐居多年不问家族事务,对于朝政更是疏远多年,偶尔在晚辈口中闻听火器如何如何威力强横、足以毁天灭地,却也并未放在心上,认为不过是夸大其词。

    人力有时而穷,如何与天地争锋?

    然而现在亲眼目睹那数十门火炮齐射之时毁天灭地的狂暴威力,以及炮火之下兵卒战马俱成碎片的惨烈状况,直接将他的认知完全震碎。

    有这样威力巨大的武器在手,旁人如何与敌?

    所幸右屯卫并未有渡河追击之意,再将漫山遍野的溃兵驱赶一番之后,便集结兵力猛攻玄武门,对于渭水北岸的溃兵放任不管。

    殷秦州急忙命人竖起大旗,再派遣亲兵、将领四处收拢溃兵,等到黄昏之时终于在渭水北岸聚拢了七千余人。鲼

    看着眼前丢盔弃甲、士气低迷甚至伤创处处的残兵败将,再想想不久之前还是盔明甲亮、雄姿勃勃的数万大军,殷秦州再也忍受不住心痛如绞的滋味,张口喷出一口热血,眼前一黑,仰天跌倒。

    “叔父!”

    殷元距离最近,见状急忙上前将殷秦州搀扶住,惶恐的喊了一声,他虽是殷秦州亲子,却过继于殷开山膝下,因此礼法之上只能称呼殷秦州为“叔父”……

    左右将校也大吃一惊,纷纷上前查看。

    “大帅!”

    “不要紧吧?”

    “郎中?郎中死哪儿去了?”鲼

    殷秦州吐出一口血,心头反倒轻松了一些,被殷元搀扶着坐在一个木箱子上,缓了一口气,摆手制止身边将校的呼喊,而后指了指平外一侧的窦袭,虚弱道:“将那老贼抓起来。”

    将校们一愣,殷元半点不犹豫的起身,两大步来到窦袭面前,窦袭大吃一惊,身边两个窦家子弟急忙上前挡住,色厉内荏道:“放肆!岂敢对老祖无礼,你们殷家活得不耐烦了?”

    殷元一声不吭,一拳砸在其中一人的面门上,旋即上前一步一脚踹在另一人小腹,趁其吃痛弯腰之际抬膝撞在其面门,制服了两人,再度上前拽住窦袭衣领,将他拖到殷秦州面前,狠狠丢在地上。

    窦袭年逾古稀,平时养尊处优虽然身子骨还算不错,可到底风烛残年,这一下被摔得差点背过气去,好不容易缓过来,挣扎想要爬起却是不行,抬头看着殷秦州,声音颤抖道:“你意欲何为?”

    殷秦州盯着窦袭看了半晌,直至将窦袭看得心里发毛,这才缓缓道:“将这老贼绑了,殷元你亲子押赴其渡河,送去房俊面前。”

    “混账!你疯了不成?”

    窦袭大惊失色,浑身颤抖着道:“吾乃窦氏族老,你若害我,整个关陇门阀都不会放过你!”鲼

    “关陇门阀?”

    殷秦州擦了擦嘴角的血渍,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先前被窦袭胁迫的恶气宣泄出来:“你以为自今而后还有关陇门阀吗?此战陛下必胜,到时候重整朝堂,你们关陇门阀必然第一个被抬出来杀鸡儆猴,你这老狗既然以我醴泉殷家满门之生死相威胁,那我就让你先行一步,去九泉之下等着与你的家人故旧团聚!”

    “将此獠送去房俊面前,告知房俊吾醴泉殷家受此贼胁迫铸下大错,自今而后与关陇门阀势不两立!吾等皆忠于陛下,愿意奉皇命行事,但有所令,莫敢不从!”

    右屯卫做展现出来的强横战力,令殷秦州胆战心惊,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部队被火炮齐射差一点灰飞烟灭,普天之下又有哪一支军队可以抗衡?

    有右屯卫这样的强军扶保,更有李靖这样当时兵法大家以供驱策,陛下怎么可能不胜?

    既然到了这一步,干脆破罐子破摔,死心塌地的归附陛下,或许能够挽回之前铸下的大错。

    他甚至想象着若是房俊下令让他掉转刀口去屠戮关陇门阀,自己必定欣然从命,让房俊去背负“屠戮贞观勋臣”的名声遭受关中百姓唾骂,而他则心情愉快的去报一箭之仇,将关陇门阀杀个干干净净……鲼

    “喏!”

    殷元得令,也不多说,当即命人将窦袭捆绑结实,不敢将其放置于马背之上以免颠死,让人抬着上了舟船,摆渡向渭水南岸,直奔右屯卫大营而去。

    刚刚上岸,便有往来巡逻警戒的右屯卫骑兵围上来,殷元道明来意,将窦袭移交,而后又在要求之下解除冰刃,策骑在数十骑兵监视之下去见房俊。

    行至半途,路过先前右候卫遭受炮击之地,只见宽广的区域之内土地一片漆黑,无以计数的右候卫兵卒尸体层层叠叠堆放在哪里,尸横枕籍血流成河,景况极其惨烈。

    有右屯卫的随军郎中指使兵卒一点一点打扫战场,在不远处挖掘了十余个大坑,用板车将尸体运过去丢进坑里,就地掩埋。

    殷元跳下战马,站下兜鍪在战场旁边单膝跪地,对阵亡的袍泽告慰一番,这才再度上马。

    刚刚过了汉长安城旧址,便有斥候、骑兵往来,且带来玄武门已经攻陷的消息……鲼

    殷元没有前往右屯卫大营,而是被兵卒带去玄武门,在玄武门城楼之上见到房俊。

    甫一见面,殷元便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殷元,向越国公请罪!”

    往昔太极宫重地的玄武门如今更是旌旗林立、战鼓声声,一队队右屯卫兵卒雄赳赳气昂昂的自城门而入,短暂列阵之后便小跑着冲入太极宫,在内苑之中于阻截的叛军交战,向着武德殿防线缓缓推进。赛

    此起彼伏的火枪声犹如炒豆一般,战况很是激烈。

    因是整个长安城的制高点,故而站在玄武门城楼之上手扶着箭垛往南观望,整个内苑尽收眼中,花园林木湖水长廊,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之下美轮美奂,更远处无数殿宇屋脊的琉璃瓦反射光芒金璧辉煌。

    房俊转身回到城楼内,命人展开一幅太极宫的舆图逐分逐寸的仔细查看,又根据斥候对于战况的回禀,将叛军在各处的布置一一标注其上。

    整个太极宫的战况一目了然……

    殷元被亲兵带进来的时候便见到这样一幕,不过他并未多话,上前两步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殷元,向越国公请罪!”

    且不说以房俊今时今日的地位足以担当他这样的大礼,单只是醴泉殷家此次被关陇门阀逼迫不得不横渡渭水攻伐右屯卫,就必须将身段彻底放下,在这个皇帝身边第一红人面前卑躬屈膝。

    皇帝能否接受醴泉殷家的投诚,能否原谅此前的背叛,都在于房俊一句话……赛

    房俊放下舆图,揉了揉眼睛转过身,上前一步双手扶着肩膀将殷元拉起,手掌在他肩头拍了拍,笑道:“你我乃故旧好友,何必如此大礼?见外了。此番想必很是头痛吧?来来来,喝杯茶解解渴,也压压惊。”

    拉着殷元到了一旁的桌案旁,摁着肩膀让其坐下,又让亲兵斟茶。

    见到房俊非但不以右候卫强攻而生气,反而主动提及昔日交情,使得殷元颇有些难为情,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一脸愧疚的解释道:“此番出兵,非是醴泉殷家本意,实在是关陇门阀欺人太甚,窦袭甚至亲自出马以醴泉殷家阖族姓名相逼,不得不如此。”

    房俊颔首,道:“可以理解,谁又能不将阖族性命放在心上呢?关陇门阀穷凶极恶,明知其必将遭受陛下清算,非但不自省谢罪,反而变本加厉丧尽天良,天下人可共诛之!”

    殷元很是感动:“越国公通情达理,还请在陛下面前为醴泉殷家分说一二,他日必有厚报。”

    说着,再度起身施以大礼。

    这回房俊倒是端坐不动、坦然受之,待到殷元单膝跪地之后,抬手虚扶,沉吟着道:“你我故交一场,自是不忍见你误入歧途、他朝遭受律法惩戒。不过这回你们纵兵横渡渭水前来攻伐,众目睽睽世人皆见,不给一个交待是说不过去的。”赛

    殷元忙道:“临行之时,叔父亲子嘱咐,说是一切听从越国公命令,但有所令,莫敢不从。”

    虽然叔父并未明说,但他也能懂得叔父的意思,没说出的半句话大抵便是“为了赎罪我啥都可以干,请下令让我去将关陇门阀一家一家满门抄斩吧”……

    毕竟这种事殷秦州是不敢自己去干的,但若是有了房俊的命令则完全不同。

    在殷元想来,现在对于皇权最大的威胁便是到处煽风点火的关陇门阀,这回虽然击溃了右候卫,可谁能保证关陇门阀不会再用各种手段鼓动其余军队起兵?

    站在房俊的立场,若是有人替他将关陇门阀从上到下拾掇一遍,自然是再好不过……

    然而房俊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颔首感慨一番:“关陇门阀那些勋贵当真是恶贯满盈、老奸巨猾,当年先帝对其视如肱骨、信重有加,致使其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却犹自不足,不仅把持财政、贪腐成风,更试图左右储君之人选、动摇社稷之根基,百死不足以恕其罪。这一回醴泉殷家受其胁迫,不得不走上背叛陛下的道路,更是罪大恶极。不过贤弟放心,此事吾定会向陛下分说解释,亦会给醴泉殷家求情。如今叛军肆虐,尚在猛攻武德殿,若是关陇门阀再度鼓动其余军队前来袭扰,吾分身乏术,还望你回去告知令叔父陈兵渭水北岸,助吾守好渭水一线,则功莫大焉。”

    借刀杀人?想得美。赛

    “呃……这就行了?”

    殷元有些失望。

    怎么能如此轻拿轻放呢?为了归附陛下,叔父将窦袭当场拿下押解至此,就意味着醴泉殷家与关陇门阀已经不死不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万一将来关陇门阀死灰复燃,倒霉的必然是醴泉殷家。

    别以为这不可能,说到底自大唐立国以来整个权力架构都是依附于关陇门阀之上,说白了,关陇门阀就是大唐的根基所在,即便陛下意欲彻底清除关陇门阀,也非是一日之功可以办到。

    譬如收拾朝堂上那些关陇出身的衣紫大员容易,可整个关中数以千计的底层官员怎么办?一股脑的统统抓捕、罢黜,然后让山东、江南的官员迁入关中予以补充么?

    这其中必然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赛

    可若是不能将关陇门阀连根拔除,醴泉殷家搞不好支持不到皇帝彻底废黜关陇门阀的那一日……

    但让醴泉殷家直接对关陇门阀开战也不行,打不打得过且不说,就算打得过,等到关陇门阀变成土鸡瓦狗之时,说不得醴泉殷家就要背负一个“屠戮功勋”的罪名,结结实实的替陛下背起黑锅。

    最好的局面自然是奉陛下或者房俊之命,去剿灭那些犯上谋逆的不臣之贼,清清爽爽的剪除后顾之忧,后果则由陛下或者房俊负责,毕竟这两个都是能担得起的。

    但现在房俊好像并不打算那么做……

    房俊眉毛一挑:“这很简单么?若是贤弟觉得简单,倒也可以通知令叔父率军渡过渭水直抵长安城南,现在晋王麾下十万叛军正在猛攻明德门,若令叔父可以予以剿灭,那就不止是戴罪立功了,不仅是既往不咎,还是大功一件。”

    殷元忙道:“这个不行,右候卫损失惨重,难以担当正面强攻叛军之重任,军中上下倒是不怕死,但万一因自身能力之缘故坏了陛下大事,则万死难辞其咎啊!”

    开什么玩笑呢,城南现在将近二十万大军打得昏天暗地,右候卫这些残兵败将顶上去怕是瞬间就被湮灭了,说是去打晋王,可弄不好自己被谁打死都不知道……赛

    房俊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淡然道:“所以啊,就去渭水北岸好生守着吧,别动那些歪脑筋。”

    小心思被人点破,殷元有些羞臊,不敢多说,连忙点头应下:“还是叔父那句话,但有所令,莫敢不从!”

    “行了,醴泉殷家的意思吾已了解,定会向陛下分说,赶紧回去帮助你叔父收拢溃军、整顿部队吧……暂且稍等,还有一件事办完再回去不迟。”

    房俊冲着外头喊了一句:“将窦袭验明正身,押赴玄武门外,宣读罪状之后枭首示众!”

    “啊?”

    殷元吓了一跳,他将窦袭押解至此,走后无论如何处置都是房俊的事,但他现在未走,岂不是将关陇门阀所有仇恨都拉到身上?

    虽然醴泉殷家已经与关陇门阀不死不休,但窦袭可是正宗的皇亲国戚,谁敢担保皇帝与宗室会怎么看?赛

    这房二也太缺德了……

    房俊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怎么,贤弟不愿意观刑?”

    殷元忙道:“你怎么说,我怎么办!”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呢?既然走了这条路,一条道走到黑便是了。

    窦袭被兵卒押解着来到玄武门外,这位代北窦氏如今硕果仅存的几位族老之一,浑不见往昔的雍容华贵、端方仪态,披头散发的被兵卒摁着跪倒在地,由军中司马历数其罪状之后,手起刀落,头颅滚落。

    殷元全程观刑,无奈的叹了口气,告辞房俊,策骑原路返回……

    ……赛

    太极宫之战,已然到了决胜时刻。

    李道宗兵分两路,一路由宇文士及率领继续猛攻武德殿,一路则亲自率队由甘露殿一直向南平推,因宫内守卫皆云集于武德殿,各处殿宇防御空虚,故而势如破竹,连接攻陷两仪殿、太极殿,直抵承天门下,这才遭受守城部队的顽强抵抗。

    守军居高临下占据地利,皆是李承乾直系部队故而死战之心甚为坚决,导致李道宗猛攻不克,一时间被硬生生阻截在此,难做寸进。

    承天、广运、永安等处城门皆被守军牢牢把持,消息无法出入,李道宗在太极宫内猛攻承天门却不知宫外情形如何,更不知城南的晋王现在如何动作,若是晋王未能如料想那般极大魄力放弃大军主力进入明德门直扑承天门而来,自己分兵攻打承天门的意义便大打折扣。

    毕竟春明门外还蛰伏着李靖那样一头猛虎,随时可以派兵自春明门入城抵达承天门,将自己击溃……

    但事已至此,哪里还能反悔回头?只能亲自督阵,猛攻承天门。

    然而承天门守军极为顽强,面对李道宗的猛攻守得坚若磐石,任凭城下尸横枕籍,兀自安然不动。赛

    李道宗颇为难受,是继续猛攻,还是回撤再度攻打武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