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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李道宗彷徨无措、犹豫不决之时,忽然闻听承天门外隐隐传来轰鸣之声,片刻之后,嘶喊冲锋的响声汇聚一片犹如山呼海啸一般传来,似乎整个城阙都震颤摇晃。

    李道宗狂喜,举起横刀大呼:“晋王大军就在城外,儿郎们速速攻下承天门与晋王会师!”

    “冲!”

    “杀!”

    麾下兵卒士气鼎沸,红着眼睛再度发起猛攻。

    自玄武门入太极宫以来,虽然战况还算顺利一路推进,但毕竟是孤军深入面对守军的顽强抵抗难免压力极大,这种动辄全军覆灭的压力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但现在与晋王大军只隔着一道承天门,只需两军会师自然实力暴涨,整个太极宫就将置于掌控之下,距离胜利咫尺之遥,岂能不全力以赴?

    城外,尉迟恭亲自统率麾下右候卫兵马攻陷春明门,一路奔袭直抵承天门下,见到城头守军往来奔走、杀声阵阵,便知道此刻正有军队自门内攻城,来不及整顿军队当即下令攻城。

    数以千计的兵卒扛着云梯奔赴城下,架起云梯便向城上攀爬进攻。

    守军正承受李道宗的猛攻,防御侧重自是在内城一侧,尉迟恭陡然杀来,且攻势比李道宗更猛,来不及调整防御侧重,顿时左支右绌、一片大乱。

    城内,李道宗见到城上守军已经大乱,显然遭受城外攻击的力度更大,当即改变策略,下令放弃攻城,集中兵力冲向城门,试图自内城打开城门。

    守军自是不肯让叛军突进至城下,否则城门失守叛军内外夹击,马上组织兵力死守城门。

    双方在城门下狭窄的区域之内展开激烈争夺,兵卒们杀红了眼一方猛攻猛打,一方奋不顾身死命抵挡,因地域狭窄叛军无法发挥兵力优势,一时间居然打得旗鼓相当,战况焦灼。

    城外,尉迟恭眼见晋王已经跟了上来,承天门却岿然不动,顿时红了眼睛,此君当年也是骁勇剽悍斩将夺旗的猛人,这些年爵高位尊养尊处优却也没少了磨炼筋骨,此刻见到占据不顺,顿时凶性大发,自马背上一跃而下,马槊丢给亲兵,抽出腰间横刀,瞪圆了眼睛大吼一声:“随吾杀敌!”

    不顾身边亲兵的阻拦,将横刀叼在嘴里,解下身后的披风,朝着承天门狂奔而去。踏过已经倾倒的吊桥,几步来到城下,将云梯下的兵卒扒拉到一旁,一脚踏上云梯的横杆,猛地一用力整个人便窜上去四五阶,这时双手才抓住云梯,然后落脚,再用力上窜……

    几十岁的人依旧矫健异常,城上守军还未来得及反应,几个纵窜之后已经跃上城头,单手取下口中横刀在身前“横扫千军”猛地一划拉将守军逼退,便在城头占据了一个落脚点。

    尉迟恭身先士卒攻城先登,身边的亲兵吓得魂飞魄散,纷纷紧随其后奋力攀爬,在尉迟恭站稳脚跟之际紧跟着登上城头,而后四散开来将尉迟恭围在当中。

    尉迟恭大怒,厉喝道:“护着老子作甚?老子还能提刀杀敌,不需汝等维护!速速向前推进,攻下城门!”

    “喏!”

    亲兵们三两结阵,朝着守城兵卒冲杀过去,顿时将城上守军杀得大乱,防御溃散,越来越多的右候卫兵卒登上城头。

    城上的动静显然影响了城下守军的士气,李道宗也亲冒矢石率军拼杀,终于将城下猬集的守军杀散,冲到城门之下,打开城门。

    厚重的承天门“咯吱咯吱”的缓缓打开,正午阳光洒落在门阙下阴暗的城门洞内,紧随而来的便是无以计数的叛军潮水一般涌入城门,踏足象征着大唐帝国最高权力中枢的太极宫。

    城门之内,兵卒疾行如滚滚洪流,尉迟恭与李道宗在夹道之侧相遇,两位贞观一朝最具有代表性的勋贵相向而行,到了近前没有施礼,而是相互伸出双臂拥抱在一处,用手掌重重的拍了拍彼此的后背,一切感慨,尽在不言中。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谁能想到本应安享荣华富贵的两人居然走到叛逆这一步?

    尉迟恭看了一眼潮水一般冲向武德殿方向的军队,问道:“郡王是否在此等候晋王殿下?”

    李道宗想了想,摇头道:“兵贵神速,咱们现在切断了太极宫与城外的通道,整个武德殿进退无路,陛下只能自密道逃脱……且不管陛下如何,咱们必须快速攻陷武德殿彻底占据太极宫,否则房俊稍后及至,平生变数。”

    能够活捉李承乾自然最好,但李承乾自即位之后便一直居住武德殿,足以见得殿宇之内必然有通往外界之密道可供其随时逃遁,所以想要将其活捉几乎不可能。

    但即便任其逃脱,只要彻底攻占太极宫这个大唐帝国最高权力中枢,就意味着皇权已经旁落,晋王大可在太极殿登基即位、昭告天下,成为帝国名义上的统治者。

    皆是李承乾逃遁在外,即便仍旧是事实上的大唐皇帝,却也只能成为割据一方的“伪帝”。

    至于最终是李承乾卷土重来,还是晋王斩尽杀绝,到时候再从长计议不迟……

    尉迟恭颔首:“那吾便与郡王一道并肩携手,攻陷武德殿!”

    两人分别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在无数兵卒簇拥之下,浩浩荡荡的向着武德殿杀去。

    ……

    秋日当空,天街两侧的杨柳已经凋敝,因为长安战事,长安、万年两县的日常运转早已停滞,市政人员不复工作,导致枯黄的落叶在遮挡排水沟的石板上积了厚厚一层,人马疾驰而过带起这些枯叶在空中盘旋飞舞,未等落下,复又被带起……

    两侧的里坊排列俨然、坊门禁闭,前边右候卫路过之时秋毫无犯,但等到晋王入城,随同而来的军队却混乱不堪,不时有散乱的兵卒翻越坊墙欺入坊内,掳掠抢夺无恶不作。这些门阀私兵皆是仓促招募,不仅军事技能严重匮乏,军纪更是等同于无,此刻见到繁华兴盛的长安城如同美妙女子一般毫不设防的横陈眼前,自是难耐心中邪念,浑然忘却要协助晋王成就大业。

    李治在萧瑀、褚遂良等人簇拥之下策马疾驰,向着承天门狂奔而去,虽然眼见麾下兵卒祸害里坊,却视若无睹,他现在满心都是进入太极宫承继帝王大业,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散兵游勇?

    大不了等到登基之后派遣御史严查,予以严惩,但现在根本无暇他顾……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战争从来都是这么残酷。

    李治率领军队沿着长街一路疾驰,抵达承天门下之时承天门已经攻陷,洞开的城门令李治热血沸腾,就待疾驰而入这一片他做梦都想执掌的禁宫大内。

    却被萧瑀拽住马缰:“殿下不可!现在宫内激战正酣,各方兵马混战一处,胜负尚未分出,处处都是危险。殿下若贸然入宫,必将成为各方瞩目之焦点,未尝不会有人冒险来攻,旁人也就罢了,但万一房俊麾下的部队携带火器强攻而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不可蹈履险地!”

    李治也冷静下来,抬头看着刚刚重建完成的承天门,吐出一口气,道:“咱们不入宫,就在这承天门等候江夏郡王、河间郡王的好消息!”

    他对萧瑀的言辞深以为然,之前身处险地乃是局势所迫,先前冒险面对三面围剿更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既然已经入宫,胜利就在不远,又岂能在最为接近胜利的时候横生波折?

    身处承天门,则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萧瑀这才松开缰绳:“殿下明鉴!”

    当即簇拥着李治进入洞开的承天门,尉迟恭留下的兵卒分列两侧,在城门处恭迎晋王入内……

    李治策马沿着长长的城门洞进入太极宫,前方熟悉的太极宫高耸的屋脊在阳光之下煜煜生辉,令他心情激荡、难以自己。

    即便是父皇那样的盖世英雄、千古一帝,当年“逆而篡取”的时候也是由玄武门入宫攫取皇权,使得天下人诘难不休,算是生平一大污点。

    而今自己却是率军攻陷长安,堂堂正正自承天门而入,即将登基大宝、御极天下!

    后世史书,谁敢给吾李治按上一个“篡”字?!

    进入城门之后下马,晋王府禁卫马上自右候卫兵卒手中接管承天门防务,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占据各处险要位置,李治这才沿着马道直上承天门。

    站在城门之上,向北俯瞰,整个太极宫都落入眼底。

    这锦绣河山、至尊皇权,唾手可得……

    萧瑀站在李治身边,任凭秋风迎面扑来吹动衣袂猎猎作响却不曾感受到半分凉寒,反倒是一腔热血激荡沸腾,面色潮红,身体微微颤抖。

    当年他入唐之时即被高祖皇帝委以重任,在大唐扫平天下的战争之中举足轻重、居功至伟,其后李二陛下“逆而篡取”他更是参与其中力挽狂澜,成为“贞观勋臣”之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然而曾经的那些辉煌却完全无法与眼下即将创立的功业相比,这可是一手辅佐晋王登上皇位,横压所有名将人杰的旷世奇功!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将兰陵萧氏引领着走上天下第一门阀,才是他所追求的究极目标……

    立政殿内,各方消息传递过来,使得汇聚于此的皇室内眷们惶恐不安,毕竟如高阳公主那般对自家郎君充满信心的到底是少数,如今的武德殿、立政殿组成的宫殿群几乎成为暴风中心,叛军、守军围绕于此殊死血战……薊

    偏殿一处净室之内,金胜曼看着端坐不动、一脸悲戚的姐姐,无奈道:“如今新罗早已亡国,王室子弟零散凋落,姐姐纵有通天之能亦无力回天,金法敏自己求仁得仁,姐姐又何必这般悲伤?你我说到底不过是一届女流之辈,依靠男人活着才是最好的,如若心念难解,徒惹烦恼而已。”

    金法敏率“三千花郎”自东宫杀出阻挡叛军,其后却借此机会进入武德殿欲刺杀陛下最终失败,这个消息传来之后,金德曼便悲戚不已、伤心欲绝。

    此刻听闻妹妹劝说,她也只是摇摇头,咬着嘴唇不吭声。

    作为曾经的新罗之主,当初内附大唐乃是迫不得已,固然知晓金氏王族或许复国无望,但只需大唐强盛的兵威之下保存下来,终究是还存有一丝希望。

    之所以委身于房俊,除去身为女子飘零长安孤苦无依之下寻找一个伴侣之外,未尝没有借助房俊之权势保全金氏王族的想法……

    事实上,房俊也有情有义,并未将她当做一个玩具玩腻之后一脚踢开,而是的的确确给予金氏王族诸多照拂,甚至新任的新罗王“李恪”在新罗一地大举推行改革,剪除旧有势力、塑造新的统治秩序,也多金氏王族颇多优容。

    否则作为执掌新罗政权最大的阻碍,金氏王族岂能幸免?薊

    然而她一切的努力都被金法敏给浪费了,不仅将金氏王族最后的武装力量“三千花郎”葬送在这太极宫内,更因为行刺大唐皇帝身陷囹圄,自今而后,“金氏王族”在大唐的势力范围之内便是“钦犯”,除非像野狗一样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否则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感受着姐姐华美锦袍之下丰腴的娇躯微微颤抖,端庄柔美的俏脸渐渐发白,金胜曼心底升起恐惧,连忙握住金德曼的纤手,颤声劝慰道:“姐姐千万不要做傻事,古往今来哪有长盛不衰不王朝、永恒不灭之国家?如今大唐强盛,灭过无数,新罗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他朝大唐盛极而衰之时,也将重蹈今日新罗之覆辙……咱们一辈子区区十几年,又岂能与历史大势相争?咱们姊妹家破国亡流落在这长安,你若有事,妹妹一个人如何活得下去?”

    窈窕的娇躯靠在姐姐身上,泫然欲泣。

    金德曼抹了一下眼泪,吐出一口气,反手握着妹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妹妹放心,姐姐还没那么傻……正如你所说,自从内附的那一天起,新罗便已经亡国了,我作为新罗王的使命也戛然而止。置于其后金氏王族是生是死,那都是族中男儿之事,金法敏既然选了这条路,无论胜负都是他自己来承担,我想管也管不了。”

    金胜曼吁了口气,柔声道:“姐姐能这样想就最好,咱们现在生活在长安,得郎君庇护,安稳富贵。以后姐姐诞下子嗣,纵然不入房家家门,亦能陪伴孩子好好过活,看着他娶妻生子、憧憬他建功立业,咱们相互扶持、恩爱长久,这才是人生。”

    对于这一番言辞,金德曼不置可否,而是转化话题:“外头现在局势如何了?”

    “听说李道宗已经分兵,一部分继续围攻武德殿,一部分则被他带去攻打承天门,郎君已经击溃了试图攻击的左后卫足足几万人,现在也攻陷了玄武门进入太极宫,正在来援的路上……置于晋王,也开始猛攻明德门,听媚娘说城南的守备兵力不足,怕是挡不住叛军的,晋王杀入城内也只是迟早……”薊

    立政殿并不闭塞,内侍、宫女往来于立政殿与武德殿之间,不断将消息传回来,又有媚娘这样胸怀锦绣、谋略不输男儿的女中豪杰帮着分析时势,故而对当下局势到时很清楚。

    当然如此困难的局势也导致了立政殿内聚集的皇室内眷们愈发惊惶、担忧……

    ……

    此刻尉迟恭刚刚攻陷承天门的消息已经传入武德殿,大殿上下,一片失声。

    作为太极宫的门户,承天门在关陇兵变之时已经遭遇一次重创,包括承天门在内的诸多城门被毁,如今刚刚重修完毕,便再一次承受叛军的攻伐,且如此之快的失守……

    殿上,刑部尚书张亮难以压抑心中的惶急,忍不住质问道:“李道宗起兵反叛攻入太极宫,如今正围攻武德殿,陛下饱受危厄之苦,如今叛军更攻陷春明门杀入长安城,连承天门都失陷,可卫国公却佣兵屯驻于春明门外一动不动、视如不见,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除去晋王率兵入关之时东宫六率曾派遣李思文、屈突诠前往拦截却惨招败绩之外,李靖便一直拥兵镇守于春明门外,坐视叛军一路入关、直到突破至明德门外兵临城下,一直不曾有所动作。薊

    甚至叛军攻入太极宫、攻陷明德门,现在连承天门都丢了,李靖依旧纹丝不动连窝都不挪一下,到底意欲何为?

    非只是张亮不解,诸多文臣武将也感到困惑……

    李承乾胖胖的身躯坐在主位之上,稳如泰山,面对张亮的询问也不理睬,只是瞅了一旁的李勣一眼。

    李勣开口道:“时至今日,这大殿之上到底有几位十六卫大将军在座,郧国公难道看不见?”

    众人一惊,难不成所有十六卫大将军都已经站在晋王一边?

    若是如此倒也能够解释李靖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了,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不敢动。

    东征回朝之后,先是关陇兵变,继而太宗皇帝驾崩,十六卫大军未曾卸甲、依旧处于战时状态,分别屯驻于关中各地,对于长安变局虎视眈眈,一旦投靠了晋王,随时都可以起兵杀向长安。薊

    如此局势之下,李靖只能依靠自己的威望与帐下东宫六率震慑四方,哪里敢轻举妄动?

    他若是敢入城救驾,怕是便会有十六卫中的某一卫趁机起兵攻伐长安,将他死死困在长安城内……

    但张亮却不信:“英国公乃是大唐军方第一人,您与卫公两人足矣称得上‘帝国双璧’,有你们辅佐陛下,其余人岂敢悖逆造反、违背纲常?就算有人糊涂,可总不能十六卫大将军全部站在叛军一边吧?”

    李勣淡然反问:“所以你的谏言是什么?”

    张亮转向李承乾,道:“陛下明鉴,微臣认为此刻当颁旨令卫公率军入城勤王,毕竟叛军已经近在咫尺,不能再等下去。至于其余十六卫大军谁忠谁奸,谁衷心拥戴陛下、谁罔顾大义依附叛逆,大可借此机会看得清清楚楚。”

    李承乾看了张亮一眼,摇摇头。

    按说,这本是他与房俊在此之前设定的策略,承担一些风险,却可以对朝中上下查看一个清除明白,但自从殷秦州率军横渡渭水进攻右屯卫试图控制玄武门,这个策略已经不可行了。薊

    无他,风险已经高涨至极点,一旦失败,后果无法承担。

    在此之前若张亮给出这样一个谏言,李承乾或许还会高看他一眼,但现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如此建议,难说此人是眼光不足战略迟钝,还是故意诱导别有用心……

    顿了一顿,李承乾道:“诸位不必惊惶,这武德殿下有密道通往城外,当真局势崩坏之时,朕与诸位可由此出城,性命定然无碍。”

    大殿之上群臣面面相觑,噤声无言。

    性命自然是无虞的,甚至就算此刻开门投降,叛军也不一定会将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如何,皇帝轮流坐,换谁上都行,但却不能缺了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来治理国家……

    但大家也都明白一旦自密道出城,也就意味着大唐权力中枢易主,陛下在这场夺位之战之中彻底失败,不得不将大唐中枢拱手相让,自此流落在外,从帝国正朔沦为割据一方的“反贼”。

    许敬宗霍然起身,慨然表态:“陛下乃帝国正朔,大义名分所在,必受上苍之庇佑,逆贼不忠不义、罔顾人伦,焉能窃取大宝?微臣愿以一腔血勇提三尺剑,护卫陛下死战到底,挫败叛逆、廓清环宇!”薊

    当真是言辞铿锵、义愤填膺,只不过这矮胖的外表着实给这一腔正气减了几分……

    其余诸人醒悟过来,心里暗骂许敬宗谗言媚上无耻之尤,居然抢了先,也赶紧纷纷表态。

    都已经陪着陛下走到这一步,胜负将分,岂能半途而废?况且就算此刻转投晋王门下,也大抵被人家当作走投无路改弦更张的无耻之徒,断然不会予以重视。

    殿上一片喧嚣之际,有禁卫自殿外快步而入:“启禀陛下,越国公已经率军进入太极宫,正猛攻李道宗部叛军后阵!”

    群臣纷纷精神一振。

    许敬宗拍案赞叹:“不愧是越国公啊,不慕虚荣、不畏艰险,在吾等只能困居于此长吁短叹、束手无策之时,尚能擎天保驾、战无不胜,实乃国之柱石也!”

    他知道自己虽然资历深厚,但在朝堂之上的根基却极为浅薄,根本承受不起任何政治风浪,陛下今日一纸诏令可以将他擢升至礼部尚书,明日在群臣攻讦之下就可能将他发配边疆、永不叙用,所以必须有一个足够厚实、足够坚挺的靠山,帮助他抵御政治风险。

    再没有谁能比房俊这个靠山更硬扎,况且两人在书院同僚多时,彼此合作也算愉快,想来房俊也愿意有自己这样一个文官中屈指可数的大佬作为政治盟友。

    所以此刻越是褒扬房俊,对于他自己的好处便越多,当然也不耽误他顺便踩张亮一脚……

    殿上的文官们纷纷侧目,虽然房俊的确功绩彪炳,此时此刻更是有如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但你许敬宗如今已经是礼部尚书,文官当中最为前部的大佬了,却这般吹捧一个军方领袖真的合适吗?

    然而他们对许敬宗无可奈何,因为这位虽然背着一个文官的标签,却根本不打算跟文官在一块儿厮混,而是铁了心的抱紧房俊大腿,不求什么政治主张,只求找一个稳固坚挺的靠山。

    为此甚至连文官的操守都弃如敝履,着实厚颜无耻……

    但显然“厚颜无耻”之人不止许敬宗一个。

    张亮短暂错愕之后,面对许敬宗的嘲讽非但不予理会,反而连连颔首:“是吾目光短浅了,有越国公这样勇冠三军战无不胜的名将驻守玄武门,纵使叛军猖獗又岂能动摇社稷半分?都怪我对越国公之能力产生怀疑,着实羞愧无地。”

    众臣:“……”

    所以无耻也是分等级的,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张亮对投来的鄙视目光视如不见,暗暗担忧今日之言论万一事后被房俊知晓,怕是被这厮误会自己是在针对他,心里狠狠捏了一把汗,想起当初在江南之时被房俊所支配的恐惧……

    李承乾也松了口气,虽然嘴硬,坐得稳稳当当,但更多还是强撑,现在听到房俊已经肃清玄武门且提兵杀入太极宫,自是放下了心,有火器充足的右屯卫护卫武德殿,叛军那些乌合之众尽管攻来,亦不过是以卵击石、蜉蝣撼树。

    问题不大。

    “诸位爱情稍安勿躁,陪着朕在此等候越国公打破叛军的佳音即可。”

    “喏!”

    “陛下天命所归,绝非屑小叛逆可以为所欲为。”

    ……

    高侃顶盔掼甲一马当先,手中拎着一根马槊,率领麾下右屯卫兵卒杀入太极宫,对于沿途各处借助宫殿、屋宇、楼阁之地利设置防御的叛军一路碾压过去,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直至甘露殿附近才遭遇到叛军成建制的抵抗。

    宇文士及听闻玄武门已失,右屯卫长驱直入,赶紧自围攻武德殿的军队当中抽调一部重甲步卒撤回甘露殿附近,试图抵抗右屯卫的推进,以此来给正从承天门撤回的李道宗争取时间。

    这一批数百人规模的重甲步卒依托甘露殿的地势展开防御,数次击退右屯卫的冲锋,因其全身皆披挂铁甲,故而不仅是火枪不管用,就连震天雷对他们也难以造成有效杀伤,毕竟无论震天雷还是火炮,更多是依赖弹片来杀伤敌人,而不是爆炸的冲击波……

    现在的火枪也好,震天雷也罢,碍于火药威力不足,更适合与野战而不是能够随时依托地形、建筑用以躲避的巷战。

    眼瞅着每耽搁一分,武德殿的危险便加重一分,高侃身先士卒,率领麾下将士直接冲了上去,反正敌军缺乏弓弩不能远程攻击,那就近身血战,看看谁更横!

    数千右屯卫潮水一般向着甘露殿涌去,而后各自以旅为单位分开,开始对各处叛军予以清缴。

    诚然,这个年代的重甲步卒算是一个大杀器,往往如同刺猬一般令人无处下手,战场之上可以出人预料的取得决定性胜利,但放眼大唐所有军队,对于具装铁骑、重甲步卒应用最广的便是右屯卫,故而积累了诸多对付重甲步卒的方式。

    最佳方式之一,便是用长兵器予以限制。

    当重甲步卒单独存在于战场之上,缺乏弓弩手的掩护,便缺少了远距离杀敌的手段,敌人不近身,采用长矛、马槊这样的兵器围剿,便如同乌龟一般只剩下看似坚固不可突破的壳,实则已经陷入不胜之地。

    五六个兵卒用长矛将一个浑身铁甲的叛军堵在角落,高侃手中马槊好似毒蛇一般寻着面甲与铔鍜的缝隙钻入,一下子便刺中铔鍜后的脖颈,献血瞬间流出……

    其余兵卒也有样学样,虽然颇费了一番手脚,但效果很是显著,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将这一批身披重甲的叛军消灭,打开甘露殿的通道,入宫的右屯卫部队源源不断的向着武德殿方向扑去。

    宇文士及站在武德殿北侧,目光遥望着前方武德殿高耸的屋脊已经近在咫尺,守军的防御圈也已经越缩越小,但斥候传来右屯卫已经攻陷甘露殿的消息,令他焦急万分,心中惊惧。

    普天之下,谁不知右屯卫之骁勇?右候卫数万兵马顷刻之间一败涂地,自己这边不过数千之人,如何抵挡右屯卫兵峰?

    即便太极宫内殿宇林立、楼阁栉比,不适合火器施展,但仅凭刀盾矛槊、步马突袭,右屯卫依旧是天下战力第一等的存在。

    急忙唤来身边校尉:“马上去通知江夏郡王,右屯卫来势汹汹,一旦被他们抵近武德殿,大事不妙矣!”

    “喏!”

    校尉也知道情况紧急,得令之后牵过一匹马,打马狂奔直奔承天门方向。

    然而高侃这几年在右屯卫独当一面,又跟随房俊诸多历练,早已今非昔比,不仅战术战略大有增进,气魄胆略更胜往昔,听闻斥候奏秉说是李道宗已经分兵前往承天门,顿时知道此刻围攻武德殿的叛军人数不多,当机立断,麾下数千兵马毫无停顿直接展开全线冲锋。

    先是火枪手对准武德殿北侧空地上的叛军一顿乱枪,打得叛军抱头鼠窜,因为叛军与守军纠缠一处不再适合火器攻击,继而便是高侃亲自率军掩杀而来。

    数千人潮水一般发动冲锋,直接将叛军的阵型冲散,双方混战一处。

    宇文士及躲避不及,也被席卷入战阵之中。所幸他虽然年迈,但年轻之时亦是纵马提刀的豪杰,文武兼备战力不低,又有身边家仆护卫,倒也没有悲惨的被斩落马下,只能向着远离武德殿的地方且战且退,以免被乱军裹挟其中。

    右屯卫兵强马壮、装备精良,李道宗麾下的部队也不差,除去他本人的部队之外还有诸多“元从禁军”“玄甲铁骑”混杂其中,面对右屯卫潮水一般的冲锋虽然措手不及被冲散阵型,却也能稳住阵脚,杀得有来有回。

    然而此刻整个内苑的叛军已经被清缴一空,右屯卫兵马自玄武门长驱直入,源源不断的前来增援,攻势逐渐将叛军压制。

    宇文士及目睹战场之上态势,心忧如焚,千辛万苦才打到武德殿,眼瞅着就将大功告成,岂能这般轻易退却?

    他嘶吼着不断催促部队向前顶住,谁敢后退定斩不饶,如此敦促倒也起了一些效果,但是当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冷箭擦着脑袋飞过去将身后一个家仆射了个对穿,宇文士及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在家仆护卫之下向着两仪殿方向撤退。

    但是由于甘露殿已经被右屯卫攻占,只能自神龙门向南逃窜……

    围攻武德殿多时的叛军也终于顶不住右屯卫的猛攻,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数千叛军瞬间败退,追着宇文士及向着两仪殿撤退。

    高侃自是不会放弃这般机会,一边派人向房俊告知武德殿的战况,一边组织部队沿着叛军撤退的路径纤维追杀,自武德殿向西,大吉殿、立政殿、神龙门、日华门……一路之上叛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狼狈逃窜。

    宇文士及在家仆护卫之下堪堪跑出两仪殿东侧的献春门,迎面便见到无以计数、全副武装的部队潮水一般蜂拥而来,吓得家仆们赶紧将其架起躲在宫墙根,以免被狂飙突进的右候卫撞倒、踩死……

    宇文士及焦急的站在宫墙根不断张望,终于见到李道宗、尉迟恭骑着马联袂而来,顿时大喜,忙振臂高呼:“郡王!鄂国公!这边这边!”

    李道宗与尉迟恭正随同部队一路攻往武德殿,行进间听闻有人呼唤,循声望去,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宇文士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被两个家仆搀扶着模样凄惨,哪里还有半分关陇领袖的仪态风采?

    两人连忙停下,来到近前下马,李道宗急声问道:“到底发生何事?为何这么多溃兵迎面逃来?”

    右屯卫将围攻武德殿的叛军击溃的消息还未传来,因为宇文士及跑得比斥候还快……

    武德殿周围的叛军大肆溃败,乱军阵型完全涣散,导致向李道宗报讯的斥候被延阻片刻,就是这片刻的功夫,宇文士及已经带着家仆仓惶逃窜,跑在了斥候前面……

    所以李道宗只见到迎面而来的溃兵,却不知武德殿那边到底发生什么。

    宇文士及被家仆护在当中,抵挡着身边涌向武德殿的部队,看着李道宗一边询问一边走过来,大声道:“休要管我,速去武德殿支援,房俊已经攻陷玄武门杀入宫来,其兵锋太盛,我虽力战却不能抵挡!”

    李道宗一听,整张脸都黑了。

    武德殿对于此次兵变之意义难道宇文士及不懂?他可是太清楚了!只要攻陷武德殿,皇帝就只能出宫逃亡,带到晋王入宫登基御极,造成既定事实,最起码也能成为“二日”之一!

    到时候无论李承乾是率军反攻长安,还是关中各支军队齐齐效忠晋王逼得李承乾逃遁河西,都是后话了。

    辅左晋王登基,这是最为重要的一步!

    结果右屯卫刚打过来,你眼见不敌便仓惶逃窜,将辛辛苦苦围住的武德殿彻底放弃了?

    现在武德殿之围既解,再想包围何其难也?

    李道宗气得说不出话,愤然转身,对尉迟恭道:“还请鄂国公指挥部队速速向前,勐攻武德殿!”

    尉迟恭也有些无语,原以为李道宗已经勐攻武德殿一天一夜,即便未曾攻下也极大消耗了武德殿的防御力量,自己率军入宫只需最后全力一击即可将其攻陷,到时候迎接晋王入主太极宫昭告天下登基即位就算是大功告成,可谁能料到李道宗的军队居然功亏一篑?

    但他也不能指责李道宗,毕竟分兵攻伐承天门的战术十分正确,怪就怪宇文士及既没有指挥军队的本事,有没有死战不退的决心。以宇文士及的身份、地位,只需站在武德殿外死战不退,李道宗麾下的精锐不会断然不会轻易溃败,只要坚持到现在,局势将大为不同……

    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只能阴着脸点点头,大吼道:“右候卫将士听令,一路向前攻陷武德殿,胆敢擅自后退着,杀无赦!”

    “冲啊!”

    “杀杀杀!”

    麾下右候卫兵卒嗷嗷叫着向前冲锋,无以计数的军队犹如滚滚洪流一般在这帝阙之内纵横驰骋,奋勇争先。

    *****

    明德门外,战火如荼。

    十万山东私军结阵御敌,连番重赏之下士气高涨,面对三面围攻虽然左支右绌,一时间倒也阵地稳固,没有被敌人冲破外围阵列。

    崔信背靠着明德门坐镇指挥,事实上他从未曾带兵亲临战场,哪里懂得指挥作战?但山东世家到底源远流长,不仅文华之盛冠绝天下,精通武略者也大有其人。

    兼且全军上下皆乃山东世家出身,彼此之间精诚团结,更知道此战若败的下场极有可能客死他乡,怎能不三军用命、浴血奋战?

    故而上下一心、背水一战,倒也打得有声有色。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此刻山东私军面对的不仅是大唐军队序列当中最为精锐的几支部队,更有程咬金、薛万彻、郑仁泰这样的当世名将,以及刘仁轨这样的后起之秀,战略、战术、军心等等各个方面完全碾压。

    妥妥的降维打击。

    在山东私军抵挡住敌人第一波攻势之后,没等来得及喘息,敌人的攻势已经接踵而至,却攻势更胜,潮水一般冲刷着防线,每一处弱点、每一个空档都被死死抓住,然后集中兵力予以突袭。

    战场之上风云色变。

    薛万彻披挂整齐,骑在战马之上手握马槊,冲着试图阻拦他的郑仁泰、刘仁轨大笑道:“休要磨磨唧唧,老子打了一辈子仗,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突厥人的长弓射不死老子,高句丽人的硬弩也射不死老子,难不成还能在这些乌合之众面前翻了船?即便不幸阵亡,那也是命!老子从来都不是精通兵法的统帅,之所以这么多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靠的就是与将士共生死!将士在前冲锋陷阵,让老子坐镇后方当缩头乌龟?老子做不到!”

    “大帅威武!”

    周围右武卫将士被薛万彻的豪情所感染,纷纷振臂欢呼,声震云霄。

    薛万彻举起马槊,大呼一声:“儿郎们,虽吾破阵!”

    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一马当先朝着敌阵冲去。在他身前身后无以计数的右武卫将士士气高昂,奋不顾身的追随着他的身影,向叛军阵地发动潮水一般的攻势。

    郑仁泰与刘仁轨只能作罢,策骑避让一侧。

    每一位将领都有其自身之特质,想要常胜不败除去精妙的战法之外,更要有无可抵挡的人格魅力,使得全军上下团结一致,愿意追随主帅赴汤蹈火、视死如归。

    薛万彻就是这样一个人,大字不识一箩筐,更讲不出什么震撼人心的大道理,唯一拥有的便是“老子冲在前,带着你们冲”,如此一腔血勇却也能最大限度的激起全军上下的士气,发挥远超平时的战力。

    要什么精妙战术?要什么高明计策?

    莽就完了……

    薛万彻跃马舞槊一马当先,身后兵卒组成一个巨大的锋失阵,朝着叛军右翼步卒与弓弩手之间的阵列缝隙狠狠插了进去,薛万彻一身铁甲、勇不可当,掌中马槊上下翻飞杀出一条血路,无一合之敌。

    刘仁轨与郑仁泰对视一眼,道:“还请阁下率军为吾等压阵!”

    郑仁泰颔首:“有吾在,万无一失。”

    刘仁轨回头高高举起手臂:“水师兵卒,随吾前去破敌!”

    “破敌!破敌!”

    “杀!”

    刘仁轨率领水师兵卒紧随右武卫之后,前方敌军阵列已经被薛万彻冲出一道豁口,两侧的敌军正向着薛万彻运动,试图凭借兵力优势将其包围其中,刘仁轨则沿着这道豁口长驱直入,将两侧围拢而来的敌军死死挡住,确保薛万彻后阵之安全,可以放心大胆在叛军阵列之中横冲直撞。

    薛万彻勇勐无俦、身先士卒,以主帅之尊充当全军先锋,率军硬生生在敌军阵中撕裂一道口子,犹如一支巨大的箭失一般直插叛军中军,冲锋的方向正是崔信所在之处。

    崔信站在高处,遥望着右武卫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的向着自己这边冲来,心中顿时慌乱,急忙调兵遣将前往阻挡。

    而在南边,程咬金听着斥候奏秉,心中对于战场的局势了如指掌,对左右感慨道:“大唐军中勐将如云,然则若以武力、勇勐排序,薛万彻称第二,无人敢当第一。”

    这厮就是个棒槌,自持武力超群,打起仗来直来直去、毫无花哨,纯粹凭借战力将敌人击溃、碾碎。

    牛进达顶盔掼甲,掌中兵器换了一根狼牙棒,闻言有些不服,哼了一声,道:“倒也未必。”

    他半辈子戎马,几乎每战皆身先士卒充当大军先锋,大大小小的战阵无数次,未尝一败,论及勇武还未怕过谁。

    程咬金大笑道:“那就与薛万彻那个行货比一比,叛军因为薛万彻的拉扯已经调动军队前去增援,正面防御略有削弱,正该你大展身手!可若是这番避实就虚都比不过人家薛万彻,那就乖乖服老,往后打仗的时候就陪在老子身边,免得冲锋之时被屑小所乘,丢了性命。”

    牛进达不理会他的激将法,抓紧缰绳,大吼一声:“随吾冲阵!”

    胯下战马长嘶一声便冲了出去,身后五千轻骑呼啸着紧随其后,排山倒海一般发动正面冲锋。

    叛军因为侧翼被薛万彻搅合得阵形大乱而军心不稳,原先不温不火的左武卫又忽然正面强攻,顿时手忙脚乱,而崔信反应不及,居然被牛进达率军直接突破正面防御的刀盾兵,直冲着后阵的弓弩手而去……

    自薛万彻率军冲锋,到刘仁轨引军殿后,再至牛进达正面突破,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战场态势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还算严禁的叛军阵型有多处被突破,想要调兵围堵又引发别处兵力减弱导致左武卫重点打击,连锁反应之下整个军阵都慌乱起来。

    只读过几本兵书的崔信根本不具备指挥十万人作战的能力,此刻面对敌军如潮攻势,己方阵型多处被突破,自然是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希望敌军几处突击的部队后劲不足,被困于乱军之中。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薛万彻所部在乱军之中长驱直入,防御阵型被其彻底撕碎,依旧毫无停滞的朝着中军所在冲杀而来,挡在他面前的山东私军非但没有上前围堵,反而噼波斩浪争先恐后的让出道路,唯恐挡在薛万彻冲锋的道路上遭受杀戮……

    崔信见到大事不好,整个阵型已经开始涣散,距离崩溃怕是要不了多久,当机立断,率领三万余后军紧急撤退入明德门。

    然而三万余人想要自几处城门进入城内,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他这边刚刚退

    入明德门,便已经引发全军注意,见到主将后撤,兵卒将士哪里还不知道败局已定?

    数万叛军无心恋战,纷纷后退,试图随同崔信退入明德门……

    十万人的战阵连半天时间都未能坚持,顷刻间崩溃。

    兵败如山倒。荑

    战斗发起之初,阵型保持完整的山东私军尚能与三面围攻的敌军打得有来有回、半步不退,看上去亦是稳如泰山、安如磐石,半点不落下风。

    然而等到右翼被薛万彻突进导致阵型大乱,又有牛进达率部正面强攻,十万人的军队顷刻之间落入下风。

    崔信的撤退更是有如撤掉了梁柱的房子一般,整个战局轰然倒塌。

    这就是门阀私军的弊端,看上去人多势众、后勤充足,实则将无必胜之心、卒无必死之志,严重缺乏迎难而上、誓死攻坚的能力,更是军纪涣散、毫无斗志,这样的军队打一打顺风仗还行,一旦战局焦灼甚至落入下风,动辄士气涣散、全军崩溃。

    现在的局面便是如此。

    崔信虽然没什么统兵才能,更不具备名将的素质,但他对于自己麾下军队是个什么德行还是了解的,眼看着军心动摇崩溃之势在所难免,果断撤入明德门,希望凭借城门地利来阻挡三路敌军。

    不是他的撤退导致大军崩溃,而是他预查到了大军即将崩溃这才撤入明德门,顶多是他后撤的举动加速了军队的崩溃……荑

    但无论如何,十万山东私军一败涂地,薛万彻、牛进达两人率领的部队在人山人海的溃兵之中左右冲杀、纵横捭阖,将任何一处有可能聚集起来反抗力量的预兆都提前击碎,自明德门向南包涵圜丘在内直至神禾原、东起曲江池畔西至安化门的广大区域之内,数万叛军溃散逃窜、狼奔豸突,人马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崔信撤入明德门,马上就想命人关闭城门,将数万溃兵抛弃在城门之外,不是他心性残酷冷硬,实在是这些溃兵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一旦接应入城,不成组织的军队很难在短时间内通过城门,反而会被敌人衔尾追击杀入城来。

    然而令他失算的是,城门处源源不断涌入城内的溃兵无休无止,根本无法关闭城门。

    当他狠心下令弓弩手与城门内两侧交叉射击入城溃兵,又让军中屈指可数的重甲步卒堵在城门处试图阻止溃兵入城,却彻底激怒了这些溃兵。

    身后有薛、牛两支骁勇的部队追击杀戮,眼见着进入长安城才是唯一的活路,却被自家人挡在城门之外任凭他们被敌军屠戮,这如何不怒?

    留在城外必死无疑,冲入城内还有一线生机,怎么选谁都知道。

    无以计数的溃兵猬集在明德门外,自敞开的三个城门洞潮水一般涌入城门,入城之后遭受己方的箭矢射击也顾不上,就算想要停驻脚步亦是不能,身后的人群会裹挟着一直往前走……荑

    疯狂的溃兵根本不可遏制,不断涌入各处城门。

    崔信面色死灰,知道大势已去,若是继续逗留在此将会被溃兵裹挟难以幸免,只得率领仅剩的数千崔氏私军打马顺着天街向承天门疾驰而去,希望此刻晋王已经攻陷承天门杀入太极宫,只要快速取得这场兵变的胜利,城外的程、薛、刘、郑等军队必然止息干戈,惨败也将到此为止。

    随着他的撤走,城门处的堵截撤销,无以计数的溃兵疯狂涌入长安城。

    山东私军的指挥系统已经彻底崩溃,这些溃兵涌入长安城内虽然暂时远离了身后敌军的追击杀戮,但彼此之间互不统属,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根本无法协调指挥,先进城的被后进城的裹挟着继续往前走,想要停下亦是不能。

    猬集于明德门内侧的溃兵越聚越多,后续入城的溃兵却源源不绝,终于被迫向周围疏散。

    纵然南北纵向连接承天门与明德门的天街宽达四十余丈,也无法在瞬间容纳数以万计、毫无组织的溃兵,越来越多的溃兵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向着左右两侧散去。

    明德门内两侧的延祚坊、安义坊首先遭殃,被溃兵冲入坊墙,接着便是光行坊、保宁坊、道德坊、开明坊……荑

    混乱的溃兵冲入这些里坊,发现其中不少地方已经遭受先前的乱兵掳掠,到处都是狼狈景象,坊卒或死或伤大多不见踪影,唯有一座座府邸、民居静悄悄矗立。

    无序状态导致贪欲开始萌发,当第一个人冲入一处朱门重檐的府邸,这股贪婪便肆无忌惮的迸发出来,继而便是无数兵卒砸开一座座大门,冲入一座座府邸……

    天街是长安最为繁华的地域,无数世家门阀、王侯公卿、达官显贵的府邸都安置在天街两侧的里坊之内,往昔这一片可以就近自交通更为便利的天街直接上朝的富贵之地不知羡煞多少人,现如今却成为炼狱一般。

    被乱兵砸开大门,冲入府内,杀掉各家试图防御的家兵、奴仆,以往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门阀巨擘伏尸处处、鲜血横流,将所有目光所及的财富洗劫一空,而后更有无法无天之徒冲入内院,将惊惶欲绝的女眷施以凌虐……

    一场兵灾毫无预兆的爆发开来,好似烈火燎原一般迅速在长安城内席卷,所有的律法、规则、道德在这一刻彻底消失,溃兵们红着眼睛打砸烧抢、奸淫掳掠。

    更有丧心病狂之徒为了掩饰罪状,甚至放火想要烧毁一切……

    京兆府的衙役、巡捕以及巡街的武侯试图阻拦,但汹涌如潮水也似的叛军成群结队、浩浩荡荡无法阻止,在付出巨大伤亡之后,只能无奈任由溃兵作乱。荑

    ……

    承天门城楼之上,密切关注宫内战况的李治第一时间便发现城南各处里坊有烟火升腾,且天街之上凌乱的溃兵越来越多,马上让校尉前去探查究竟发生何事。

    须臾,校尉回禀:“启禀殿下,崔信擅自撤入明德门动摇军心,导致城南军队在三面围攻之下大败亏输,且入城之后没有及时妥当的约束溃兵,使得溃兵涌入附近里坊,发生烧杀掳掠等恶劣行为,目前已经蔓延多个里坊,趋于失控……”

    李治先是目瞪口呆,继而目眦欲裂、勃然大怒,一脚踹翻面前一个凳子,怒叱道:“废物!简直废物!本王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明德门,他却贪生怕死导致大败亏输!如此也就罢了,还敢纵兵掳掠帝京,他长了几个脑袋?!”

    天街两侧尽失王侯公卿、达官显贵、门阀世家,可谓集天下富贵于一处,而这些人家就是他将来登基执政的根基所在,是需要迫切拉拢的对象。

    结果现在却遭受溃兵荼毒掳掠,这一笔账自然是记在他晋王李治头上的,可想而知将会遭受多少怨恨……

    原本想着最坏的局面也不过是李承乾自密道逃遁,自此大唐一分为二、兄弟割据,而自己能够得到长安乃至于关中以及天下门阀的支持,稳定关中之后可以凭借门阀世家的强大底蕴对李承乾发起攻击,最终消灭李承乾、统一帝国。荑

    然而现在却极有可能使得那些遭受掳掠烧杀的门阀世家、王侯公卿们对他怀恨在心,就算表面支持他登基,暗地里大抵也会貌合神离,进而充当李承乾的内应……

    崔信老狗,坏吾大事!

    但他现在手底下兵力有限,且太极宫内战火正酣,根本无法分兵前去阻止那些溃兵荼毒长安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狂怒……

    “娘咧!”

    李治怒骂一声。

    正在城楼之内商议战事的萧瑀、褚遂良也匆匆跑出来,见到远处城南方向的烟火顿时大惊,等到李治解释了乃是进入城中的溃兵所为,萧瑀顿时连声嗟叹:“焉能如此?恐怕殿下的大业将要由此遭受波折!”

    褚遂良没说话只是不断摇头,长安帝都,天下第一名城,如今却要遭受溃兵这般洗劫荼毒,不知多少人因此亡命、多少世家遭受玷污,实在是弥天大祸……荑

    李治阴沉着脸,不说话。

    这时有校尉自城下跑上来,禀报道:“殿下,崔信已经抵达城下,求见殿下。”

    “他还敢来见我?”

    李治双眼一瞪,咬牙道:“让他上来!”

    “喏!”

    校尉飞跑下城,片刻之后将崔信带了上来。

    崔信一路疾驰惊慌失措,此刻仪容凌乱狼狈不堪,见到李治铁青的脸色愈发心中惊惶,急上前两步见礼:“见过殿下……”荑

    话音未落,李治一个箭步冲到近前,抬脚狠狠踹在崔信胸前,双目圆瞪、破口大骂:“娘咧!本王让你死守明德门,何曾让你擅自入城?你贪生怕死也就罢了,却导致军心崩溃、大败亏输,甚至纵兵掳掠长安,百死也难赎其罪!今日本王就杀了你这老狗,让你去给长安城内遭受乱兵荼毒的冤魂谢罪!”

    反手抽出腰间佩刀,就待冲上去将这个导致无数王侯公卿遭受荼毒、尸骨亦要遭受践踏的元凶斩杀!

    萧瑀与褚遂良急忙上前将暴怒欲狂的李治拦住,劝解道:“殿下息怒,此刻正是危急之际,焉能斩杀有功之士,令亲者痛、仇者快?崔信固然犯下弥天大错,也请等到战后再做处置不迟。”

    一旁吓得魂飞魄散的崔信:坏了,我成了溃兵荼毒长安的罪魁祸首了……

    崔信整个人都被吓麻了。

    纵兵侵入里坊烧杀掳掠,不知多少王侯公卿、达官显贵遭受屠戮,半个长安城兵灾肆虐……这妥妥要被记载于史册之上,无论这一次兵变夺权孰是孰非,都会被整个天下谴责,乃至于遗臭万年。

    这个责任谁也不敢背负,更何况是立志于登上皇位的李治?

    就算他日李治成就大业、篡改史书,将自己标榜成为“秉承太宗皇帝遗志废黜无能昏君”的英武形象,也万万不肯背负“祸乱长安”这样的罪名。

    可事实已经发生了,无数溃兵涌入长安各处里坊烧杀掳掠,不知多少世家子弟、名门望族遭受荼害,想要遮掩是绝对遮不住的,这就需要有人去承担这个后果,担负这个罪名。

    显然,李治将一切都推到崔信头上……

    崔信快要被吓死了,慌忙解释道:“殿下息怒,非是老朽无能,实在是敌军攻势太过猛烈着实招架不住,不得不撤入明德门以作抵抗,孰料军心涣散、士气崩溃,又有奸恶之徒趁乱引导这才使得诸多溃兵冲入各处里坊!请殿下放心,老朽一定将趁火打劫之徒揪出来予以严惩,给长安百姓一个公道!”

    他自己是万万不敢承担这个罪名的,不止是他自己死活的问题,一旦罪名坐实就会将整个清河崔氏牵连进去,传承千年的世家最为重要的便是名声,可以谋逆造反、可以废立皇帝、可以贪赃枉法,但不能祸害百姓!

    更不能祸害世家门阀、达官显贵!

    毕竟,百姓代表的是昭昭民心,世家门阀、达官显贵代表的如刀吏笔!

    只要罪名坐实,清河崔氏不仅不容于天下,更遗臭万年……

    但责任总是要有人站出来承担的,他也只能将自己摘出去,然后寻找旁人代替。

    好在这十万私军之中绝不仅仅是崔氏子弟,还有其余山东世家的子弟、仆从……

    李治怒气稍遏,却仍是怒目圆瞪,厉声道:“本王委任你全权执掌大军,如今出了这等惨无人道之事,无论如何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念在你年老体衰、精力不足导致无法掌控军队,本王暂且将此事记下,待到时候务必给本王一个交待!本王起兵夺回皇位、废黜伪帝,乃是奉行先帝遗诏、名正言顺,又岂能因此导致天下黎明苍生遭受荼毒?此事若不能好生解决,本王绝不饶你!”

    马上就将大功告成,这个时候若是处置崔信,不仅导致眼下所有山东私军彻底崩溃、祸害关中,将来登基之后更会使得整个山东地区陷入混乱,与朝廷离心离德,无法掌控。

    只要崔信能够找人替代,并且完美解决此事,使得他晋王殿下的名声不受玷污,自是就此揭过。

    可如果崔信办事不力,他也决不手软!

    崔信苍老的身体颤颤巍巍,浑身吓出一层大汗,闻言略微放心,保证道:“殿下放心,老朽纵然千刀万剐也绝不容许有人往殿下身上泼污水,必将严厉彻查,无论涉及到谁、身后有何等背景,一并严惩不贷!”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什么“山东世家团结一致”的大局了,只要能让他摆脱“祸乱长安”的罪名,他不惜将其余山东世家的子弟推出来几个当替罪羊。

    李治依旧一脸厉色:“现在派人阻止那些溃兵继续作乱,否则半个长安城遭殃,谁也保不住你崔氏!”

    经此一败,山东世家实力大减,偏偏他李治登基之后必然要重赏山东世家,尤其是出人出钱出力的崔氏,愈发使得崔氏成为所有人嫉妒的所在。

    这个时候留下这样一个足以致命的把柄,一旦朝野上下群起而攻,李治想要袒护都袒护不了……

    崔信战战兢兢,自然明白事态的严重:“老朽遵命!”

    赶紧自城楼下来出了承天门,召集跟随自己入城的山东子弟,集结人手赶赴各处里坊阻止那些恣无忌惮肆虐作乱的溃兵。

    然而军队一旦士气崩溃就会引发巨大的群体效应导致集体恐慌,军心涣散、指挥失灵,这个时候想要将溃兵集结起来遵从军令,谈何容易?

    尤其是农夫、奴仆等泥腿子组成的溃兵冲入各处里坊打砸烧抢一番,见识到了这人世间的真正富贵,府库里黄澄澄的铜钱、山一样的布帛、耀眼的金锭,以及内宅丰腴美艳的妇人、清纯秀美的贵女……这些以往高高在云端之上的富贵连看都未看过,如今却可以收入囊中、恣意玩弄蹂躏,谁还能阻止他们?

    而且随着涌入明德门的溃兵越来越多,这场灾祸也愈演愈烈。

    ……

    明德门外,见到叛军溃不成军,一部分随着崔信冲入长安城,追随不及的溃兵则在城外四散奔逃,程咬金果断下令回撤兵力,撤退至圜丘之南御宿乡一带结阵防御。

    曲江池畔的东宫六率不知何人带队,冲散叛军左翼之后也马上撤兵,绕过曲江池、渡过黄渠,沿着来路返回春明门一带向卫国公李靖复命。

    刘仁轨率军前压,抵达明德门之外把持各处城门,严禁出入,郑仁泰则率领麾下荥阳郑氏私军四处出击,遇到顽抗的叛军就地冲锋斩杀,溃兵或驱散或俘虏,一时半刻未必能够清扫战场。

    城内溃兵四散、肆虐各处里坊荼毒长安城的消息传出,紧急商议之后,刘仁轨认为不能放任不管,而后薛、刘、郑三人议定,一边向程咬金通报,请其协助镇守长安南侧,谨防有不轨之徒趁火打劫意欲攻伐明德门,一边让薛万彻率领麾下右武卫自明德门入城,剿灭各处叛军、恢复长安秩序。

    无论是薛万彻、刘仁轨、郑仁泰还是程咬金,全部默契的不提前往太极宫勤王救驾……

    *****

    李道宗与尉迟恭率军攻陷承天门、冲入太极宫,本是士气鼎盛、志得意满,觉得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但甫一入宫便见到宇文士及被右屯卫击溃,数千围攻武德殿的军队四散逃窜,顿时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士气大受打击。

    这个时候不好去责备宇文士及,只能率军疾行赶赴武德殿,希望趁着右屯卫立足未稳,以优势兵力将其击溃而后彻底攻占武德殿,届时无论能否俘虏李承乾,都可扶持晋王马上昭告天下、登基称帝。

    至于李承乾以及忠于他的那些军队,大不了以后再行剿灭……

    尉迟恭心急如火,一马当先催促着麾下军队冲向武德殿,对沿途所遇之溃兵予以驱散,慌不择路阻挡前行者则就地斩杀,终于扫清道路,由左延明门向东,抵达门下省官舍、弘文馆之后折而向北,过昭德殿,直抵武德门。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武德门上灯笼火把齐备一片光明,门前宽阔的场地上则黑压压无以计数的右屯卫兵卒严阵以待,尉迟恭麾下的右候卫刚刚自昭德殿一旁的道路转过来发起冲锋,便见到黑暗之中一点点火光亮起,密密麻麻列成一条直线,而后耳畔才响起炒豆一般的枪声。

    冲在最前的右候卫兵卒好似秋收的麦子一般一片一片倒下,冲锋的阵势犹如撞上一道无形的铁板,再是勇猛的兵卒一头撞上去亦是头破血流,却不能有所寸进。

    疾行至昭德殿西侧的尉迟恭听闻枪声,心口狠狠一沉,知道大事不妙。

    右屯卫的火器果然并非临时拼凑,而是有着充足的库存,否则绝对不会刚一接战便让火枪兵出击……

    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场面。

    有用充足火器装备、供给的右屯卫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可以一卫之力兵出白道横行漠北,覆亡薛延陀,勒石燕然、封狼居胥!

    可以半支军队驰援西域,随手将突厥人杀得丢盔弃甲,而后硬撼二十万入寇西域的大食军队,在天山脚下将其彻底击溃。

    而另外留守玄武门外的半支军队,则在面对整编满员的左屯卫以及数万皇族联军之时将其从容击败、片甲不留……

    可以说,装备了火器的右屯卫就是大唐军队序列之中战斗力的最顶级。

    甚至于放眼天下、东西两洋,都是近乎于无敌的存在!

    尉迟恭再是自负,也不敢在面对这样一支军队的面对面的硬撼,那不是勇敢无畏,而是自取灭亡……

    冲锋受阻,他赶紧下令:“前军就地列阵,防御敌人反冲,后军迂回至武德殿两侧,借助殿宇房舍之掩护抵近武德殿,万万不可正面冲锋徒增伤亡!”

    若是在野地对战,此刻尉迟恭怕是就要率军麾下兵卒远远避开,任凭晋王是死是活他也不会再管,所幸现在身处太极宫内,殿宇林立、屋舍栉比,更有亭台楼阁错落其间,增添了诸多隐身之处可以躲避火枪“三段击”密集射击所造成的巨大伤害。

    只需凭借兵力优势将整个武德殿团团围住,任凭右屯卫三头六臂,也只能弃械投降。

    武德殿内,灯火如昼。

    一群文武大臣簇拥着李承乾坐在殿上,外间枪声如豆、连绵不绝,厮杀声即便隔着老远亦能隐隐传入。

    不少胆子小一些的人如坐针毡……

    李承乾倒是面色如常,甚至命内侍奉上香茗,连连招呼大臣们饮茶,又端上点心充饥。身为皇帝,叛军兵临城下之时身边还能有这么多臣子相陪,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令他感到骄傲、欣悦。

    皇帝高高在上,手操天下万民生杀大权,故而被称为“孤家寡人”,可谁又真正愿意成为“孤家寡人”呢?

    生死成败之际,能够有人陪在身边荣辱与共、不离不弃,这才能证明他李承乾并不是一个失败的人……

    很是欣慰。

    李勣觉察到皇帝的心情不错,却依然尽职尽责的小声提醒道:“陛下明鉴,虽然越国公引兵入宫、击溃叛军,但李道宗与尉迟恭已经攻陷承天门会师一处,正在展开反攻,战局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反复,陛下还应做好准备,一旦右屯卫无法抵挡叛军,则迅速由密道撤走。”

    他打了半辈子仗,深知兵凶战危、世事无常的道理,很多时候看似距离胜利咫尺之遥局势却急转直下迅速崩溃,生死胜败之间,不可测度。

    李承乾欣然颔首:“英公放心,朕非是项羽那等刚愎之人,更没有那等宁死不肯过江东、图谋东山再起的霸气,一旦局势不妙会马上自密道逃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朕还活着,只要汝等忠臣依旧忠于国祚,即便退回河西亦能重整旗鼓联络天下有志之士反攻长安。逆贼固然得意一时,迟早亦要败亡于天道之下,朕心中有数。”

    李勣彻底放心:“勾践屈身事贼固然令人不屑,然其卧薪尝胆矢志不渝终反败为胜洗刷屈辱,更是名垂千古、令人钦佩,陛下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对面的许敬宗听到君臣之间的对话,也颇为认同:“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事实上有些时候一死了之反而是易事,面对挫折活下去才是英雄所为。”

    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成为六部之首的礼部尚书,当朝宰辅之一,最终晋位宰辅之首也并非不可能,那可是人臣之极致、人生之巅峰,就算李承乾率军撤出长安遁往河西割据而立,他依然是高官得坐、大权在握。

    可万一李承乾心性孱弱受不了长安沦陷、正统丢失的打击,崩溃之下干脆一杯毒酒一死了之,那可如何是好?

    一旦晋王登上大位,他这个被李承乾“火线提拔”的重要官僚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动辄便是发配三千里……

    三千里啊,那得是多远?

    东至高句丽,北至瀚海,西至轮台城,南至琼州……呃,若是琼州倒还好一点,毕竟现在大唐水师纵横大洋,早已在琼州建设了军港,整个琼州几乎都是水师的天下,以他跟房俊的关系,在那里倒也逍遥自在。

    ……

    李君羡一身甲胄、快步走入大殿:“启禀殿下,越国公殿外觐见!”

    自李道宗率军反叛入宫之时起,他便率领麾下“百骑司”的精锐与宫中禁卫一道抵御叛军,血战连连、厮杀不休,其间只休息过很短时间,早已精疲力竭。

    现在右屯卫杀入宫中击溃围攻武德殿的叛军,才让他以及其麾下疲惫至极的兵卒稍事休息……

    殿上群臣倏然一静。

    李承乾道:“宣!”

    李君羡:“诺!”

    施礼之后退出。

    李承乾则出乎所有人预料长身而起,自主位后走出迎向殿门:“诸位爱卿,与朕一道迎接越国公吧!”

    文物群臣顾不得心中震惊,赶紧纷纷起身,簇拥在李承乾身后,迎向自殿门外昂首阔步走进来的房俊……

    房俊一身暗黑的山文甲,衬得修长的躯体显得敦厚健硕,行走之间龙行虎步气势十足,浓眉如刀目若朗星,唇上短髭愈发凸显出几分英武厚重,入殿之后面对李承乾以及一众大臣的迎接略感吃惊,不过面上讶然之色一闪即逝。

    倒得李承乾五步之外,单膝跪地:“臣房俊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李承乾迈步上前,伸出两手握住房俊肩膀,微微用力将其扶起,脸上一片欣慰之色,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闻言关切道:“爱卿临危不乱潜出玄武门接收右屯卫,接连挫败柴哲威、殷秦州等逆贼,又攻陷玄武门前来救驾,可谓功在社稷、勋重如山,何罪之有?只是这连番大战凶险至极,爱卿可曾负有伤创?”

    一句话,奠定了房俊此次兵变之中的首功地位。

    殿上众臣心中百味杂陈,若说不嫉妒显然不可能,有这样一桩功劳在身,无论是谁将来都妥妥的坐稳宰辅之首的位置,可人家房俊的确实打实的力挽狂澜,得到陛下如此推崇亦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众人看着被陛下亲手搀扶、与陛下四目相对君臣相得的房俊,羡慕嫉妒之外,更是感慨万千。

    那一身厚重的甲胄撑起了擎天之功,也铺平了房俊一人之下的盖世功勋,往昔那个被戏称为“长安四害”之一的纨绔子弟,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完成蜕变,一步一步走到今时今日。

    都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如同房俊这般前后差异之巨大,依旧是世所罕见……

    众人心潮起伏之中,李承乾拉着房俊的手回到主位,想要让房俊坐在他身边,这是功臣应有的待遇。

    但房俊一脸惊惶之色,推辞不就。

    他如今功勋赫赫,已经不知道招惹多少嫉妒,若是再不知收敛,难免满朝皆敌……人心总是这样的,“仇富”之人古今有之,没必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能免则免。

    见房俊坚持不肯在自己身边就坐,李承乾也为难了,距离他最近的是李勣与许敬宗,刘洎身体不适在偏殿内歇息没来,总不能在李勣身边再加一个座位吧?

    即便房俊如今地位、权势、功勋皆乃朝中翘楚,但距离“朝中第一人”的李勣依旧有不小的差距,然若是让房俊居于原本的位置又有些不配房俊如今的功勋……

    “陛下,微臣以许久不见越国公,还请在微臣这边添置一个座位,让微臣好生与越国公亲近亲近。”

    许敬宗一张胖脸笑起来圆润可亲,丝毫不见其腹内阴险,能够以“秦王府十八学士”微末之位最终达成宰辅之首的成就,最起码亲和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人不可貌相。

    李承乾瞅了一眼解决了尴尬局面的许敬宗,笑呵呵道:“也好,难得你们身为同僚这般交情深厚,甚好,甚好。”

    同衙为官固然应当彼此熟悉亲密,但也正因如此,往往相互之间因为利益而滋生龌蹉,面上嘻嘻哈哈你好我好,背地里恨不能用刀子捅死你……

    似许敬宗这般在大臣们面前缓解房俊的尴尬,显得彼此亲密无间,的确少见。

    许敬宗老脸胖脸笑得好似一朵菊花,心里更是欣喜,陛下这两个“甚好”摆明了赞扬他的知情识趣。

    至于将房俊的位置置于自己之上……那还算是个事儿?

    书院同僚那么多日子,他早已看出房俊此子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若非他见势不妙乖乖投靠到房俊这边,这会儿还不知被如何迫害呢,瞧瞧素来跟房俊作对的褚遂良那厮,不仅在书院混不下去,且闹得颜面尽失、里外不是人……

    众人落座,李承乾让内侍给房俊奉上香茶、糕点,待房俊喝了一口茶水,这才问道:“外间情形到底如何?”

    房俊放下茶杯,目光在殿内众臣一张张关切的脸上扫过,还未说话,便见到刚刚走出去的李君羡快步而回,来到李承乾面前禀报道:“启禀陛下,刚刚有斥候自承天门外传回消息,山东私军在明德门外被击溃,十万叛军彻底崩溃,大部分在城外四散奔逃,被刘仁轨将军率领水师兵卒驱散、俘获,另有一部分则随同崔信自明德门入城,因溃兵士气涣散、军心崩溃,入城之后组织失灵、无法约束,遂冲入天街附近各处里坊之内,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导致半个长安城陷入兵灾之中……”

    “什么?”

    “岂有此理!”

    “晋王疯了不成?”

    “长安乃帝都所在,社稷之本,焉能纵兵为祸、涂炭生灵!”

    “逆贼丧尽天良,天地不容!”

    殿上群臣又惊又怒,纷纷斥骂出声,大殿之上一片喧嚣。

    此次晋王起兵,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只不过是一场兵变而已,争皇位、夺正朔,而不是灭国之战。双方必须将战争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能肆无忌惮的为所欲为,否则纵使兵变胜利,又如何得到朝野上下的支持坐稳皇位?

    故而朝中大臣除去切身利益之外,对于终究是谁获胜并不感到排斥,反正都是太宗皇帝的儿子,谁上谁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晋王纵兵祸乱长安、荼毒帝京,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这已经碰触到了所有人的底线。

    李承乾先是惊愕,似乎不能相信长安帝都居然发生如此惨祸,继而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面色涨红疾声厉斥:“简直混账!雉奴疯了不成?他罔顾父皇遗命、不遵储位法度,自私自利一意孤行悍然谋逆也就罢了,居然将长安百姓之生死弃之不顾,只为满足其一人自私欲,导致生灵涂炭、祸患帝都,古之桀纣亦不如也!”

    他自然知道李治不会如此糊涂,之所以造成当下溃兵肆虐长安,大抵是因为门阀私军缺乏军纪约束,带兵之人又不具备统帅之能,溃兵慌乱之下涌入长安城导致这场兵灾……

    但这并不妨碍他将“祸乱长安”的罪名死死摁在李治头上。

    房俊素来与李承乾配合默契,遂叹息一声,扼腕道:“晋王糊涂啊!这天街两侧里坊居住的大多是王侯公卿、达官显贵,如此兵灾荼毒之下不知多少豪门府邸遭受洗劫掳掠、多少命妇贵女惨遭蹂躏凌辱……只怕此刻的长安城中,已是‘天街踏尽公卿骨,坊门悬挂权贵头’。”

    殿上一众文武大臣闻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天街踏尽公卿骨,坊门悬挂权贵头”!

    要不怎么都说房二“诗词双绝、才气无双”呢,两句诗便描绘出一副凄惨至极之场景,虽为目睹却仿佛亲见,使得朝堂之上的官员们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更被说其中不少人的府邸就在天街两侧的里坊,说不定此时家眷妻儿正在遭受乱兵屠戮、凌辱,心中之悲愤可想而知。

    不少官员脸色煞白,惊忧不已……

    张亮环视一周,出言道:“叛军肆虐,帝阙罹难,陛下岂能端坐于此、无动于衷?还请敕令卫公李靖率领东宫六率入春明门,平定城内叛乱!”

    那些担忧家中妻儿财产却又束手无策的大臣顿时惊醒,不少人马上出言附和:“郧国公言之有理,请陛下降旨!”

    “叛军围城,国祚危在旦夕,长安百姓更惨遭屠戮,卫公却拥兵自重,于春明门外按兵不动,莫不是心生不臣之意?”

    “现在承天门已经被叛军攻陷,正应当卫公率军入城剿灭叛军,勤王救驾!”

    “还请陛下速速降旨,迟则不及!”

    殿上一片喧嚣。

    李承乾很是沉得住气,淡淡看了李勣一眼。

    李勣收到皇帝的目光暗示,顿时心中叫苦,也难免升起几分幽怨,分明房俊就在一旁,何必非得要我得罪人呢?

    但他不能拒绝皇帝的暗示,只好干咳一声,道:“万万不可!”

    事实上这个问题已经提了很多次,李勣也已经说明了李靖不可率军入城的原因,他不相信这些人听不明白,可一而再的提及给皇帝施压,一则的确是因为叛军肆虐长安烧杀掳掠带来的巨大惶恐,再则也未必没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时至今日,关中各地驻军迟迟不肯出兵勤王,足矣见得其心中对陛下不忠,暗藏龌蹉。若是没有卫公坐镇春明门外陈兵以待,谁敢保证那些人不会起兵奔赴长安而来,依附于叛军行悖逆之事?无论如何,卫公不能动,城外的东宫六率更不能动。”

    若是太极宫内战事不利,最不济也能在最后关头保护陛下由密道出城,届时李靖率领东宫六率向北接应,过渭水退往河西,再做计较。

    可若是李靖率军入宫,最后武德殿仍然被攻陷,那时候陛下就算逃出长安,孤家寡人身边无一支军队,又能逃到哪里去?

    就算逃出关中,又凭什么东山再起、反攻长安?

    当然,自己这番话虽然有道理,却势必要得罪那些府邸就在天街两侧里坊之内有可能正在遭受乱兵屠戮的大臣,而这也正是陛下暗示他出言,却不让房俊出言的道理。

    对于房俊极尽维护,却让他得罪满朝大臣……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顿时引来诸多大臣的怒斥。

    “英公此言差矣!陛下奉诏即位、敬祀天地,实乃名正言顺,天下臣民莫不效忠。固然有一二心怀叵测之辈罔顾大义、起兵谋逆,却也不能自此将天下人尽皆同等视之,今儿心生怀疑、处处防备,否则岂不是将那些忠臣义士推到逆贼那边?”

    “若说整个关中的驻军全部心向逆贼,那是绝无可能,只不过大部分人为了防止被视作逆贼同党,故而按兵不动,只需卫公率军入城攻击叛军,那些原本心有顾忌之人必然放下戒备,进而起兵响应、入京勤王!”

    “况且长安大唐帝都、社稷根本所在,若任由叛军肆虐、荼毒良善,必将震动天下,损及陛下英名!”

    ……

    群情汹汹,情绪激愤言辞如刀,然而李勣却耷拉下眼皮,慢悠悠的喝茶,面对指责、诘问,充耳不闻。

    得罪人的事儿他已经干了,但这种事总归是要有一个限度的,皇帝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干到底吧?

    打压他李勣可以,看不惯他李勣也行,但想要将他李勣推出去做一个万人锤的破鼓,却是万万不行……

    果不其然,作为皇帝帐下新晋头号“鹰犬”的许敬宗没有让李勣承担全部火力,挺身而出:“笑话!起兵谋逆的晋王,纵兵祸害整个关中的是晋王,荼毒长安的还是晋王,汝等却颠倒黑白试图将这份罪责推到陛下头上吗?其心可诛!”

    张亮忙道:“许尚书休要血口喷人!吾等何时这般说过?”

    许敬宗冷笑道:“十六卫大军追随太宗皇帝平定高句丽,归来之后未曾卸甲一直驻守关中各地,晋王起兵谋逆之时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赶赴长安勤王,足见其心怀叵测,晋王自潼关入关中一路推进至长安,路程何止百里,其间未有一支军队主动前往阻拦……这样一群人的心思早已在天下人的面前显露无遗,郧国公你却口口声声说这些人皆忠于陛下,你是否想着让卫公放开长安四门禁忌,等着这些人长驱直入与晋王会师,而后一举推翻陛下,使得汝等依附晋王攫取从龙之功?”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一众大臣战战兢兢,急忙请罪,张亮更是起身来到殿中跪地请罪。

    “陛下圣明,微臣忠贞之心天地可鉴!否则可以在这叛军近在咫尺之时依旧陪同陛下死守武德殿,浑然不顾自身之安危、荣辱?许敬宗口蜜腹剑、奸诈阴险,恣意污蔑微臣,还请陛下明鉴!”

    十六卫军队也好,朝野上下文武大臣也罢,这些立场如何、心里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看得清清楚楚。但看得清楚是一回事,将一些挑明了摆在台面上则是另外一回事。

    大家彻底撕破脸,不仅陛下面临更加重大的危机,大家也都失去了转圜的余地,必然是两败俱伤。

    毕竟更多的人愿意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顺水推舟,而不是跟着晋王一条道走到黑的谋反……

    李承乾面色淡然,不置可否。

    这殿上的大臣们为何敢于在他这个皇帝面临绝境之时依旧不离不弃?莫说什么明君忠臣之类的瞎话,李承乾有自知之明,他当太子的时候并不得懂得收拢人心,即便是最为亲近的师父都时常闹得不可开交,如今登基时日尚短未曾来得及施恩,谁会愿意做他的众臣,陪着他去死?

    他从不来不认为自己心胸狭隘,也能对待朝中大臣一视同仁,但除去房俊等寥寥几个在潜邸之时便忠心耿耿追随左右的臣子,其余人他一个都不信。

    这大殿之上衮衮诸公,除去个别人因为政治抱负站在他这个皇帝一边,其余大部分人只不过是博上一把而已。毕竟绝境之时不离不弃,等到皇帝平定叛乱之后大肆封赏,这些人也会收获满满、获益良多。

    所谓的“生死相随”根本不存在,即便最终逆贼兵变成功,他这个皇帝会死,但没人会去杀这些大臣,雉奴帐下人才匮乏,终究还是要依靠这些大臣去帮他治理天下,顶多降爵降职、略施惩戒,与支持皇帝有可能获得的收益相比,不值一提。

    况且,谁知道这些大臣身后的门阀是否早已派人暗中与雉奴联络,两边站队?

    张亮一而再的提及要李靖放弃春明门进而率军入城,到底有没有替关中驻军扫清道路的意图,谁又能说得清?

    故而,李承乾面对殿上群臣的诘难、议论视如不见,淡然道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

    跪在地上的张亮一番声情并茂的言语没有引发皇帝半分关注,自然尴尬得要死……

    房俊瞅了一眼殿上群臣,对李承乾低声道:“殿外战事正酣,叛军人多势众,胜负着实难料,还请陛下安坐此地,待微臣出去率军征伐,早一些剿灭叛军。”

    李承乾关切道:“你自潜回玄武门外开始便率军征战,更身先士卒,可曾劳累?可曾负伤?伱现在是一军之帅,要时刻注重保护自己,莫要再如往常那般胡闹。”

    现在他的皇位全屏房俊与李靖撑着,这两人万万不能出现意外。

    房俊感激道:“陛下关切之情,微臣铭感五内……请陛下放心,微臣只坐镇指挥,不会轻履险地。”

    当时率军冲击李大亮的阵地实在是迫不得已,随后将柴令武生擒于万军之中亦是随手为之,以房俊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自然不会如以往那般以身犯险,“勇冠三军”这个名号听着威武霸气,实则却是“无脑愚笨”的同义词,古往今来真正的名将、名帅谁稀罕这个?

    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这才是武功一道最为极致的追求……

    房俊起身,向李承乾施行军礼,而后起身,后退三步之后方才转身,目光自殿上群臣面上扫视一圈,微微颔首,昂首阔步的走出殿外。

    此时已经午夜,无星无月,漆黑的天幕幽深阔远,武德殿周围枪声阵阵、喊杀处处。

    房俊走出武德殿,在亲兵簇拥之下走向武德门,所经之处,守卫宫禁的禁卫齐齐单膝跪地、施行军礼,仰头望来,满眼皆是崇拜之色。

    军队最重军功,而自贞观十年以来,大唐军队之中军功最盛者莫过于房俊,这还是在门阀世家群体抵制导致房俊未能随驾东征高句丽的情况下。

    而作为新生代的军中第一人,对于那些没有各自阵营的普通兵卒、禁卫来说,房俊自然是他们崇拜、效仿的对象。

    大丈夫当如是也!

    临近武德门,自西侧虔化门方向有一个内侍小跑着来到近前,施礼之后低声道:“高阳殿下正在大吉殿等候越国公,若是越国公能够抽出一线时间,还请过去相见,殿下甚为想念。”

    房俊看了一眼武德门方向,对身边亲兵道:“去将高侃叫来,就在此地等候,吾去去就来。”

    “喏。”

    亲兵跑去武德门外传令给指挥部队作战的高侃。

    房俊则在一个亲兵簇拥之下,由那内侍引着转向西行,在大吉殿南侧,见到了自己妻妾……

    一处殿宇之前,几盏宫灯提在宫女手中,橘红色的灯光映在高阳、武媚娘、金胜曼等女子面容之上,纵然此刻宫门之外战火连天、血杀连连,但几位女子或秀美或温婉的面容却犹如清水醇酒一般,令人心神舒畅、神清气宁。

    房俊脚步越来越快,抵至近前,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在下见过诸位夫人。”

    灯光之下,高阳公主一袭绛色宫裙,纤细娇小的身躯亭亭玉立,一双美眸深情款款的望着自家郎君,柔声道:“你这人外出打仗也不给家中捎个信儿,可曾负伤?”

    纵然她对房俊有着十足的信心,可自从听闻房俊没有率领五千兵卒入玄德门救援武德殿,反而单枪匹马一个人潜出禁苑绕路回到玄武门平定军中叛乱,一颗芳心便一刻也未曾放下。

    这时终于见到郎君全须全尾的站在面前,厚重的山文甲衬托出如山似岳的气质,表面上看去渊渟岳峙,但终究还是不放心。

    房俊抬手拍了拍胸甲,发出“砰砰”响声,傲然道:“真以为你家郎君‘勇冠三军’的字号是浪得虚名不成?些许叛逆,不过跳梁小丑,为夫长刀所向,皆跪地求饶。”

    金胜曼娇躯穿着软甲,围着披风,整个人面容俊美、英姿飒飒,双眸光亮闪闪,有些跃跃欲试:“要么……让妾身陪在郎君身边,也好护卫郎君周全?”

    “你这丫头怎地这般野?”

    高阳公主回身伸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嗔怒道:“这可不是先前府邸被围之时面对几个虾兵蟹将,现在整个长安城内云集了好几万大军,伱这女流之辈又能顶个什么用处?乖乖待在本宫身边,莫要给郎君添乱。”

    她对金胜曼很是头疼。

    这丫头全然没有新罗王族金枝玉叶的娇贵之气,反而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之志,心思不安分,总想着凭借不俗的身手冲锋陷阵一番,不让史书上那些巾帼英雄专美于前……

    金胜曼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尖,但眼眸依旧在房俊身上的山文甲上打转,很显然“贼心不死”。

    武媚娘则上前两步,伸出一双雪白的纤手将房俊身上披风的丝绦紧了紧,抿着嘴唇似笑非笑:“郎君倒是大展神威了,万军丛中将柴令武生擒活捉,却不知那位巴陵公主在立政殿里哭得死去活来,等以后得闲,郎君还应好生向巴陵公主道歉,多多安慰才是。”

    没有殷殷叮嘱,没有牵肠挂肚,反而用这种嬉笑温柔的方式让自己的男人减少压力,轻装上阵……

    房俊伸手揽住武媚娘的香肩,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鼻端充斥着清淡的香气,哈哈一笑,道:“媚娘可以回去告知巴陵公主,柴令武那怂蛋被吾生擒活捉,吓得屁滚尿流,答应只要吾放他一条生路便可将巴陵公主送去吾之床榻,任意施为……嘿嘿,却也不知巴陵公主愿不愿意?”

    此言一出,三女大吃一惊,金胜曼瞪大眼睛:“当真?”

    房俊笑道:“千真万确,不过你家郎君正直仁义,断然拒绝了他这个无礼的要求。真有意思,咱家中娇妻美妾温婉可人,谁看得上他家的黄脸婆?”

    “呵呵。”

    高阳公主与武媚娘几乎同一时间冷笑出声,你看上的还少了?

    几人说笑一阵,房俊道:“占据紧迫,不能久留,武德门外战事正酣,为夫要前往坐镇指挥,先行告辞了。”

    三女虽然舍不得,却也只是乖巧的点头。

    房俊顿了一顿,见到宫女们都远远站在一旁,遂低声叮嘱道:“世事无绝对,虽然为夫对当下战局很有信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局势有变,你们勿要顾念吾之安危,当赶快自密道逃脱,万万不可任性导致身陷险地,切记切记。”

    战场之上,无论准备如何充分,谁又敢言必胜?

    万一自己殒命于乱军之中,媚娘大抵会逃出太极宫活下去,用余生之力为自己复仇雪恨,但高阳、金胜曼乃至于长乐,大抵是不肯逃出生天苟且偷生的。

    高阳公主目光闪动,柔声道:“郎君放心,无论如何咱们也不会做傻事的,但愿郎君也要时刻将父母、妻妾、子女放在心中,局势不利之时要懂得转圜,切不可一时意气用事,令亲人痛心。”

    爱到极致之时,宁愿自己的爱人抛弃所有的信仰、忠诚、勇敢,只求他活下来。

    *****

    尉迟恭与李道宗坐镇于昭德殿附近,进驻一处不大的宫殿,指挥麾下军队化整为零、自武德殿各处实施突击,放弃了集结优势兵力正面强攻的方式,不给右屯卫的火器用武之地。

    对于装备了足够火器的右屯卫来说,再多的敌人也不过是个数字而已,越是兵力集中,越是给火器发挥的巨大余地,反而化整为零依托太极宫内复杂的地势各处突击,能够最大限度的减小火器的危害。

    但同时也极大的削弱了叛军兵力之上的优势,右屯卫只需占据各处险要地段,便可以有力拒阻叛军的攻势。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宫殿内灯火如昼,尉迟恭、李道宗两人站在舆图前,看着舆图上详尽的武德殿附近宫殿群舆图,俱是愁眉不展。

    自承天门攻陷之后反攻武德殿已经两三个时辰,看似战斗打得轰轰烈烈,实则叛军并未取得实质性的进展,通往武德殿的各处险要区域皆被右屯卫把持。

    零星的组织突袭根本奈何不得右屯卫,组织了几次大规模的冲锋又被右屯卫的火器击退……

    尉迟恭脾气暴躁,尽管碍于宇文士及的地位,依旧忍不住出言埋怨:“只需再坚持半个时辰,咱们就能率军抵达将武德殿团团包围,房俊就算有再多的火器也难以施展,攻陷武德殿易如反掌……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坚持呢?”

    想到当时宇文士及居然跑得比斥候还快,尉迟恭就忍不住心中恼火。

    贪生怕死的怂货……

    坐在一旁的宇文士及面对埋怨没有言语,连月以来四方奔走、合纵连横,早已耗尽了他的心血,其后又跟随李道宗杀入太极宫,连续两日未曾合眼,难免精力枯竭。

    此番兵败又遭受惊吓,整个人坐在那里浑浑噩噩打不起半分精神,哪里还有心思反驳尉迟恭?

    萧瑀与褚遂良坐在一侧,充耳不闻。

    苏伽自殿外快步走进来,一脸颓然道:“刚刚组织了两千余人试图攻击虔化门,被城上守军丢下来不知多少震天雷,两千人死伤殆尽,只能撤退下来重新修整。”

    武德殿建筑群是以武德殿、大吉殿、立政殿、万春殿四座大殿为主、数十座小殿围绕的巨大建筑群,位于太极宫中路偏东,东边毗邻东宫,西边紧挨着两仪殿。

    这些殿宇紧密相连,北侧的神龙门、武德北门,南侧的虔化门、武德门,西侧的献春门,这些城门只要关闭起来,便会构筑成一个自成体系的防御系统,易守难攻。

    更何况还有火器助威,即便是历经战阵、兵法娴熟的尉迟恭、李道宗亦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李道宗愁眉不展,盯着舆图思量破门之策,尉迟恭则心里窝着一把火,但碍于宇文士及就在一旁,有火发不出,憋得黑脸发亮、须眉倒竖。

    宇文士及自知理亏,且精力不济,干脆坐在一旁阖上双目、恹恹欲睡……

    一时间,气氛很是凝重。

    半晌,李道宗吐出一口气,嗟叹道:“李靖这老贼的确是厉害,死死占住春明门,半点不挪窝,将所有对于长安的觊觎都挡在城阙之外。”

    尉迟恭火气消减一些,也无奈道:“谁说不是呢?几万兵马陈列于春明门外,便压制得整个关中各地数十万驻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还有房二那厮,居然单枪匹马潜回右屯卫一手平灭了李大亮的策反,更连续击溃左屯卫与左候卫,柴哲威与殷秦州两人简直废物透顶!”

    李靖的战略目光天下无人能及,宁肯坐视太极宫几乎打成白地依旧按兵不动,虎视眈眈的关注着关中各地驻军,谁敢率军抵达长安支持晋王,谁就将遭受李靖的迎头痛击。

    虽然李靖已有多年未曾领军,但往日威名却不减半分,普天之下,谁敢与李靖当面对阵?

    所幸关陇门阀联合起来对殷秦州以死相逼,逼得殷秦州无奈不得不渡过渭水,强攻玄武门。

    按理说,这一手堪称神来之笔,一下子将僵持的局面彻底打破,有人牵头,其余人自然会紧随其后发兵长安。不需要殷秦州攻陷玄武门亦或击溃右屯卫,这个架势亮出来,就足以引发整个关中天翻地覆的变化。

    然而未曾想到的是右屯卫居然暗藏了诸多火炮,一通足以毁天灭地的炮火将殷秦州麾下的左候卫打得尸横枕籍、大败亏输,再其余想要率军奔赴长安襄助晋王之人尚未来得及动作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那些人惊惧于右屯卫的强悍火力,自然偃旗息鼓。

    尚未兴起的攻打长安风潮,便被狠狠掐死……

    李道宗摇摇头:“英雄出少年,看看房二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咱们这些贞观勋臣不服老不行了。”

    没有什么能比眼看着后辈崛起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尤有甚之更令人彷徨失落……

    尉迟恭也难免唏嘘,现在面对房俊束手无策,自是在心中泛起“英雄迟暮”之感。

    可分明自己还提得动刀……

    李道宗顿了一顿,沉声道:“右屯卫固然剽悍擅战,但先是遭受李大亮策反,继而大战左屯卫,然后又与左候卫战了一场,兵力折损起码在三成以上,现存的可战之兵顶了天也就两万余,还要留守一部分固守玄武门,以及防备渭水之北的左候卫残兵……故而,现在房俊在宫内的部队最多在万人左右,我们在兵力上处于绝对优势。”

    尉迟恭打了半辈子仗,马上就明白过来:“郡王之意,是要以命搏命?”

    “右屯卫装备有火器之事出乎所有人预料,房俊对于铸造局的封锁着实厉害,但铸造局在一片白地之上重建复工,产量到底能恢复多少?依我看,纵然产量比咱们预想的多,但也多不到哪里去,弹丸火药还好一些,炮弹、震天雷制造困难、工序繁琐,未必能有多少存量。”

    李道宗简单阐述了对于右屯卫火器存量的猜测,尉迟恭连连颔首,便是认同。

    尽管之前铸造局重建复工之时兵部一再强调钱粮不足、物资不足,导致复工之日不断延后,但实际上铸造局最为缺乏的不是这些,而是工匠。

    钱粮可以自内帑之中拨付,物资可以自整个天下调运,但熟练的工匠却非是一朝一夕能够凭空变出,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长期的操作,才能生产合格的火器。

    就算房俊将铸造局上上下下经营成铁板一块,外人无从探寻其中机密,但火器产量却不可能凭空变出……

    武德殿周围地势复杂,愈发增加了火器的消耗,带到火器告罄,右屯卫又如何面对数倍的敌军猛攻?

    尉迟恭面颊狠狠的抽动一下,一旦采取李道宗的战略,就意味着麾下兵卒将士要冒着右屯卫犀利的火器展开决死冲锋,那可都是他尉迟恭的攒了半辈子的家底……

    然而战争打到眼下这个地步,哪里还有他选择的余地?

    一旦晋王兵变失败,自是难逃一死,他尉迟恭作为晋王账下头号“鹰犬”,想要善终亦是不能……

    也唯有置诸死地而后生。

    尉迟恭狠狠一咬牙:“就这么干!”

    李道宗颔首,安慰道:“未必就要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一则右屯卫火器有限,待其火器耗尽,战局必将逆转,再则只需猛攻武德殿,李靖在城外未必坐得住,只要李靖率军入城救援太极宫,那些关中驻军定会趁势起兵赶赴长安。”

    尚未开始便被房俊一顿火炮狠狠掐死的围攻长安之风潮,或许就能够续上。

    说完,李道宗看向闭目装死的宇文士及:“还需郢国公您前往殿下处,与殿下商议设法出城联络关中门阀、军队,只要局势出现转圜,确保那些门阀、军队能够站在晋王身边,出兵围攻长安。”

    宇文士及歇了一会儿,缓过一些精神,闻言不好拖延,起身道:“老夫这就前去殿下处,实在不行就舍了这把老骨头,再度四处奔走一遍。”

    他明白李道宗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够坚持坚持继续游说各方,毕竟之前负责联络关中门阀、军队的就是他,若换个人,难免出现对接上的麻烦。

    但毕竟他年老体衰,李道宗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等着他主动提出……

    果然,李道宗闻言点点头:“郢国公劳苦功高,幸苦了。”

    宇文士及没有多言,抬脚走出这处殿宇,站在殿前的石阶上抬头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夜空,感受着凉风吹在身上的阵阵寒意,摇摇头叹口气,顺着石阶而下,在自家仆从、家兵的扈从之下,策骑前往承天门。

    在他身后,十余名校尉自殿内奔出,带着命令向各处军队而去,等到宇文士及抵达承天门,通禀之后沿着马道来到城楼之下,回首看去,便见到黑夜之中无数火把仿若飞蛾一般向着武德殿汇聚,继而火枪声响成一片,时而夹杂着震天雷的轰鸣,尉迟恭麾下的右候卫与李道宗的军队开始向武德殿发动潮水一般的猛攻,即便面对右屯卫犀利的火器,依旧半步不退、不惜代价。

    城上一排排禁卫、扈从严阵以待,刀枪如林、甲胄成列,杀气腾腾。

    城楼内灯火辉煌、明亮如昼。

    宇文士及进入城楼,见到李治正坐在书案之后与萧瑀、褚遂良等人议事,忙上前见礼。

    李治自书案后起身来到宇文士及身前,双手搭在肩膀将其搀扶起来,见到宇文士及面容憔悴、精神不济,关切问道:“郢国公可是身子不舒服?”

    宇文士及叹息道:“年岁大了,衰老不堪,不能供殿下驱策,着实惭愧。”

    “这话从何说起?本王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皆赖郢国公所赐,若是没有你合纵连横沟通四方,怕是早已遭遇伪帝之毒手、兵败于伪帝爪牙迫害之下,您劳苦功高,本王铭记于心。”

    虽然关陇门阀接连遭受重创,势力不足鼎盛时期十之一二,但毕竟是盘踞关中几百年的坐地虎,与各方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绝对不容忽视。

    譬如这一次,宇文士及不辞劳苦四方奔走,虽然明面看去并无显著之成效,但整个关中的门阀、军队却基本上都表示一旦局势逆转,便会彻底站在他这个晋王这边。

    最重要的则是策反李道宗、李大亮,前者直接自玄武门杀入太极宫,彻底将李承乾之前所布置的战略推翻,距离兵变胜利咫尺之遥,后者虽然功败垂成,却也重创右屯卫,否则齐编满员的右屯卫装备火器,在房俊指挥率领之下怕是早已平定整个太极宫。

    相比于宇文士及,反倒是最开始怂恿他竖起反旗发动兵变的萧瑀显得作用缺缺……

    李治搀扶着宇文士及落座,又招呼着萧瑀等人坐下,这才问道:“本王闻听武德殿那边攻势骤然加剧,郢国公自武德殿那边过来,不知具体情形如何?”

    宇文士及将当下局势分说清楚,又将李道宗、尉迟恭两人“不惜代价以命搏命”的策略说了,最后才说道:“当下时局艰难,胜负一线之隔,动辄有兵败之忧,江夏郡王与鄂国公已经舍去一切,只为辅佐殿下击溃伪帝、登上帝位……一旦武德殿顶不住咱们的狂攻,李靖势必率军入城勤王,长安城防空虚,届时便是关中各支军队奔赴长安最好的机会……老朽虽然油尽灯枯、衰败无力,但为了殿下大业,愿意四方奔走、居中串联,整个关陇门阀都将簇拥在殿下身边,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时至今日,关陇门阀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绑在晋王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皆蹈履险地、化险为夷,最终成就旷世伟业,想当年整个关陇门阀在长孙无忌率领之下放弃李建成支持李二陛下,岂不是于当今局势一般无二?

    只要最后的结局胜利,那么他宇文士及就是堪比长孙无忌的存在,足以胜任关陇门阀领袖之荣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