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袭被房俊斩杀于玄武门下,就意味着醴泉殷家与关陇门阀结下血仇、不死不休,一旦晋王成功上位,关陇门阀不仅死灰复燃,甚至更胜往昔,到时候难免对以往的仇家反攻倒算,届时醴泉殷家必将首当其冲。
权势富贵一朝丧尽就不说了,夷灭三族都有可能……
所以现在对于醴泉殷家来说,扶保皇帝击溃叛军是唯一一条生路,即便战死此处乱刃加身,亦在所不惜。
被右屯卫一顿火炮轰击再加上铁骑突袭,醴泉殷家经营几十年的军队烟消云散,除去战死、重伤之外,绝大多数溃兵四散而去,能够重新聚集起来的皆乃亲信心腹,此刻作为醴泉殷家唯一继承人的殷元于乱军之中奋死拼杀,身边簇拥着的兵卒自然誓死追随。
悍不畏死的精神迸发出巨大的战斗力,殷元吊着一条手臂,仅以一手握刀冲锋在前,于敌军之中硬生生凿出一条血路,杀得敌军人仰马翻、哭爹喊娘。
然而毕竟兵力薄弱,敌军好似潮水一般蜂拥而来,身边的袍泽则相继战死越来越少,待到殷元从狂暴的状态之中回过神,已经身处重重包围之中,周边敌军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插翅也难飞。
不过对于一些心存死志之人来说,往往越是绝境便越能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战斗力,殷元独臂挥刀、一往无前,仅存的千余兵卒紧随其后、视死如归,一个个红着眼睛咬着牙根宛如出柙猛兽一般择人而噬,杀得敌军心惊胆寒、两股战战,居然只能团团围住,一时间奈何不得。
任凭李怀勤如何催促,麾下兵卒都不肯轻撄敌人的刀锋,只能任凭困兽一般的敌人在包围圈中左冲右突、奋勇拼杀。
斥候穿透风雨由远及近疾驰而来,带来了李怀勤最不愿听到的消息:“启禀大帅,李靖已经派遣李大志率领五千骑兵前来玄武门支援,另有数千步卒紧随其后。”
李怀勤心里“咯噔”一下,最坏的局面说不得就要出现,万一东宫六率的增援在攻陷玄武门之前抵达,以自己与刘可满的军队怕是抵挡不住,到时逃命都是问题,更遑论杀入玄武门围剿武德殿了。
须臾,又有斥候来报:“太子左卫率已经过了龙首原,其行进方向一直向西而来,路径与长安城墙并行,看上去并无赶赴玄武门之意图。”
李怀勤头皮发麻,太子左卫率既然前来支援玄武门,其行进目标只有两个:要么直抵抵达玄武门下从后突袭正在攻城的刘可满,确保玄武门之安全,要么先将自己击溃,然后回头奔赴玄武门……
现在李大志既然统辖太子左卫率不去玄武门,那就只能是将自己作为目标。
李怀勤如芒在背,怒声下令全军集结一处全力歼灭殷元部,而后略作休整列阵迎战太子左卫率。
到了这一步,他想退也不能退,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这边挡住太子左卫率,刘可满那边能够尽快攻陷玄武门……
然而这些年他坐镇郿县名义上箭矢吐谷浑,实则玩忽职守只顾着纵情享乐,麾下军队疏于操练、战力低下,根本做不到令行禁止,此刻面对殷元不要命的冲杀都吓破了胆,任凭李怀勤如何敦促,依旧围而不攻、投鼠忌器。
“启禀大帅,敌军骑兵已至!”
随着斥候的厉声呼喝,李怀勤一口牙差点咬碎了,只能不顾殷元,大声下令全军面向东方列阵迎敌。
殷元毕竟只有不足一千兵马,且各个带伤、精疲力竭,威胁相对小一些,而若是不能及时列阵则极有可能被李大志率领骑兵将军队冲垮,如此空旷地带骑兵可以发挥最大的机动性,杀伤力巨大。
扯开包围圈,留下两三千人将殷元部与己方主力部队隔开向着渭水方向驱赶,中军则急忙列阵,弓弩手、长矛兵、刀盾兵层层排列,准备迎接骑兵的冲击。
暴雨喧嚣的声音也无法遮挡五千战马疾驰冲锋的啼声,闷雷也似在雨幕之中穿透过来的啼声震撼着人的心脏,声音由远及近,等到似乎连脚下的土地都开始微微颤抖的时候,敌军轻骑陡然自雨幕之中现出身形,无以计数的战马狂奔着冲刺而来,宛如洪水奔流、排山倒海!
“轰!”
冲锋的骑兵狠狠撞在最外围的刀盾兵阵列之上,战马沉重的躯体加上冲锋的动能形成无与伦比的巨大冲力,将严整的刀盾兵阵地撞得人仰马翻、歪七扭八,刀盾兵被撞得骨断筋折,口吐鲜血的倒飞出去,整个阵地一片狼藉。
雨水淋湿了弓弦导致弓弩手的威力大打折扣,太子左卫率的骑兵在冲垮刀盾兵阵地之后,在长矛手上来之前便自阵前一分为二向着两侧分散,抵达两翼之后又是一阵冲锋砍杀。
骑兵的机动性太好,防御阵型来不及运转便被揪住两翼的空档狠狠冲击,等到慌忙运转阵型去填堵空档,骑兵再度游离,去寻找下一个空档。
没有了弓弩手的威胁,又有巨大的空间,骑兵可以从容的冲击、撤退、组织、寻找空档、再度冲击……
李怀勤浑身上下冷汗涔涔,衣服早已湿透,也不知是雨水淋湿还是冷汗浸湿,心脏更是沉入谷底,大声呵斥指挥已经导致嗓音嘶哑,却完全不能摆脱眼下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太子左卫率就好像盯上羊群的野狼一般并不展开决战,而是一口一口的将防御阵列咬碎,然后自己的部队一口一口吞掉。
长此以往,必将一败涂地、全军尽墨。
恐惧从心底升起,李怀勤再也顾不得建功立业、封建一方,急忙聚拢身边亲兵向后撤退。主力部队是来不及招呼的,一则大军调转方向太慢,再则就算全军撤退太子左卫率也会纤维追杀,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最后的结局依旧是被一点一点咬死,全军覆没。
只能抛弃前方的主力部队,以之抵挡太子左卫率的骑兵,给自己争取逃脱的机会。
这一刻,李怀勤根本顾不上什么宏图伟业、从龙之功,心心念念只想着快跑,摆脱太子左卫率的追杀返回郿县据城而守,大不了等到陛下剿灭晋王之后,自己前往长安负荆请罪,以陛下之仁厚,未必就能将自己斩尽杀绝……
李怀勤率领亲兵忽然脱离战场向后撤退,导致军心涣散,恐慌犹如飓风一般席卷全军,正在与太子左卫率骑兵奋勇作战的兵卒闻听消息之后在一瞬间崩溃,纷纷丢下手中兵刃,躲避着战马的追杀向四面八方亡命奔逃。
只是在刹那之间,兵败如山倒。
李大志正率军冲杀,猛然间觉得面前压力骤减,原本在聚集一处顽强抵抗的敌军四散奔逃,阵线彻底崩溃,弄得他一时间未及反映,有些错愕。
待到知晓李怀勤已经丢弃主力向西逃亡,李大志大喜过望,人生首次独自领军便取得这样一场大胜,岂能不志得意满?只不过现在未竟全功,还需继续努力,当即率军向着李怀勤逃亡的方向追去。
然而数不清的溃兵在原野、山岗、密林之间没头苍蝇一般四散溃逃,严重阻碍了李大志的行进速度,战马在混乱的战场之上不能提速,只能不断驱散、斩杀面前的溃兵,根本来不及追杀李怀勤。
李大志只能愤懑的眺望着李怀勤溃逃的方向,恨恨的吐了口唾沫。
……
殷元浑身浴血,受伤的胳膊一动不能动,只能单手挥刀斩杀敌人,体力逐渐透支,张大着嘴巴每一次呼吸几乎要将内脏吐出来,嗓子刀割一般剧痛,身边的亲兵也几乎各个负伤、人人染血,只凭着最后的意志勉力支撑,不愿轻易的倒伏在敌人刀锋之下。
层层叠叠的敌人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覆灭已经不可避免,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绝望。
然而就在灭顶之灾即将来临之时,密密麻麻的敌人忽然产生了波动,起初微小的波动并无起眼,然而好似池塘丢入石块引起涟漪一般,波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直至远方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传来,围拢在周围的敌军顷刻间奔逃、溃散。
殷元以刀拄地,大口大口的喘气,两条腿瑟瑟发抖勉力站着,这是失血过多体力耗尽的表现,即便早已抱定必死之志,但绝境之中陡然逃脱升天,那股喜悦不可遏止的爆发出来。
“哈哈,哈……咳咳咳。”仰天一阵长笑,然后岔了气,猛地一阵咳嗽,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差点背过气去。
“将军,你看!”
身边亲兵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提醒他看看前方的局势。
殷元抬头,便见到风雨之中的敌军主力已经全线崩溃,溃兵向着四面八方奔逃,自己这边仅余下的兵卒已经自觉的组成一个圆阵防止被溃兵冲击,而在不远处,一股千余人组成的部队正从战场中心撤下来,向着自己这边疾驰而来。
殷元重新拎起横刀,双目圆瞪,厉声大喝:“诸位,左候卫能否重建,醴泉殷家能否保全,吾与诸位之家眷能否幸免、前程能否坦途,就在此一战!”
横刀平举,刀尖指着正从战场中心狼狈撤下来向西而来的那千余军队:“还有一把子力气的,随吾上前冲杀,逆天改命在此一举!”
咬着牙一马当先朝着敌军冲去。
身后亲兵、部曲开始的时候还未反应过来,心想敌军已经败了,咱们又何须继续拼命?
就算拼了这条命,与大局又有什么影响?
但是等殷元单枪匹马的冲上去,且那支军队也近了一些,顿时一个个兴奋起来,这可是条大鱼啊!
一众个个挂彩的“散兵游勇”嗷嗷叫着紧跟殷元冲了上去。
李怀勤已经被太子左卫率的骑兵突袭吓破了胆,知道再纠缠下去必然陷身此地无法逃脱,干脆一狠心一咬牙抛弃了正在作战的主力,带着千余亲兵部曲扭头就跑。
然而刚刚跑出没几步,便见到一支也在千余人之间但衣衫破烂、几乎各个带伤的军队从斜刺里杀出,狠狠插在自己军队之间,瞬间绞杀在一处。
李怀勤定了定神,才看清楚这不就是被他一直围攻的左候卫残部吗?
娘咧!两万余人围着打了半天非但没有将人家歼灭,现在反倒给人家死死咬住不得脱身,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眼瞅着身后的太子左卫率千军万马横冲直撞已经从溃兵中间杀出一条血路直扑自己而来,李怀勤哪敢恋战?
大呼一声:“休要纠缠,随本王速速撤离!”
也不管其余人能否脱身,一夹马腹便策骑沿着渭水向西狂奔,郿县那边是他经营多年的老巢,还有数千兵卒守卫军营,只要能够逃回去,自可从长计议。
混战之中的殷元一眼瞅见李怀勤要跑,哪里容许他逃脱?现在醴泉殷家因为之前出兵之事已经犯下弥天大罪,纵然甘愿用性命阻挡叛军也未必能够得到宽恕,但若是能够生擒叛军主将,这份功劳足以洗清之前所有的罪责!
他从混战之中挣扎出来,拽过一匹战马翻身爬上去,手臂的剧痛令他浑身抽搐、汗出如浆,虽然知道这般拼命极有可能导致手臂残废,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催动战马朝着李怀勤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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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满率军抵达玄武门下,一刻不曾休整即刻发动猛攻,暴雨之中数万兵卒顶着城头落下的箭矢与滚木,搭起云梯便向上攀爬,即便不计其数的兵卒在攀爬过程被击落,身后的袍泽依旧半步不停,悍不畏死的继续攀爬。
守军人数不多,但抵抗及其顽强,两万叛军在玄武门以及两侧长达百余丈的城墙发动全面进攻,导致守军需要防御的战线过长,手尾不能兼顾,多处被叛军不顾死伤冲上城头。
但守军总能在第一时间调集人手对登上城头的叛军予以迎头痛击,单兵素质、军械装备、小队之间的协同作战等等各方面全面碾压的守军虽然狼狈奔波、处处救火,却始终保持城头阵地不失,不让叛军打开豁口。
城下李可满一边指挥麾下将士攻城,一边关注李怀勤那边的情况,见到李怀勤迟迟不能剿灭那一小股左候卫,气得忧心如焚、破口大骂。
这位郡王实在是在郿县待了太长时间,整日里寻欢作乐不思进取,导致麾下兵马疏于操练,根本打不了硬仗,两万大军面对两千左候卫的散兵游勇居然束手无策,简直奇耻大辱。
“大帅,大事不好!”
一骑斥候自东而来,身上即便有蓑衣遮挡雨水也已湿透,到了刘可满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李靖已经派遣李大志统辖太子左卫率绕过龙首原直奔玄武门而来,李大志率领五千骑兵先行,还有两千步卒在后。”
刘可满倒吸一口凉气。
东宫六率之中,太子左卫率乃实打实的第一率,无论地位、兵力、战力都是六率之翘楚,虽然人数只在七八千人之间,但其骑兵乃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震惊之余,他问道:“李大志是谁?”
斥候答道:“左领军大将军、幽州都督李客师之子,李靖的侄子。”
刘可满了然,李客师他自然知晓,同于李靖在玄武门之变时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李客师作为秦王府统军全程参与,功勋卓著,深得李二陛下之信任,幽州总管罗艺反叛被剿灭之后,李客师受李二陛下之命赶赴幽州、坐镇北疆。
李大志作为李客师的儿子,跟随在李靖身边,必然是被家族寄予厚望,作为下一代的接班人予以培养,李靖既然能够将这样一个家族未来派出来,显然是对这一仗信心十足。
作为大唐公认的“军神”,李靖的战略天下第一、无人不服,既然李靖对这一仗信心十足,那么作为对手,刘可满自然感到压力巨大,对前途充满担忧。
“报!启禀大帅,太子左卫率五千骑兵据此十里之处向西而去,目标大抵是李怀勤部。”
又有斥候冒雨而来,传递最新消息。
刘可满一听,心中略作斟酌,一咬牙,下令道:“全军猛攻玄武门,定要在李大志前来之前攻陷城门!”
在他看来,李怀勤虽然酒囊饭袋一无是处连区区两千散兵游勇都不能痛痛快快剿灭,但无论如何坐拥两万军队,怎么也能将李大志的五千骑兵缠住。
就算是两万只羊也得宰杀一阵子吧?
只要能够在李大志击溃李怀勤之前攻陷玄武门、杀入太极宫,那么此战的胜算便增加几分。进了太极宫,与尉迟恭、李道宗前后夹击,右屯卫那么点兵马如何抵挡?
只需攻陷武德殿,那么长安周边的战事就将告一段落,无论李承乾是死是逃,晋王登基已成定局,东宫六率也好,右屯卫也罢,乃至于所有忠于皇帝的军队要么头像依附晋王,要么撤出长安另谋生路,追在自己身后的太子左卫率自然不再是威胁……
“喏!”
麾下将校也都明白此时乃是危急时刻,进一步从龙之功、加官进爵,退一步仓惶逃遁、无家可归,怎么选大家心里都清楚,自然要拼尽全力。
况且这玄武门上守军有限,已经多次登上城头,距离攻陷城门只差一点点,只需再加一把劲儿,定能杀入太极宫,成就搅动风云、定鼎大局的功勋!
全军将士心中一片火热,不少校尉、副将甚至亲自上阵向着城上攀爬,此举自是鼓舞军心、士气爆棚,攻势愈发猛烈,城上城下一片血战,暴雨如注,却也浇不灭火热的攻势。
然而玄武门守军之顽强,却大大出乎刘可满的预料,尽管攻势炽盛,时不时有兵卒登上城头试图打开一道豁口让更多人能够冲上去,但每一次都被守军击退。
被房俊赋予重任的孙仁师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兵部曲充当“救火队员”,哪里有险情便奔赴哪里,依靠着厚重的铁甲将敌人从城头击退,然后奔赴下一处。
孙仁师明白一旦玄武门失守,叛军由此冲入太极宫直扑武德殿,房俊就要面对腹背受敌的情况,抵挡尉迟恭、李道宗的猛攻已经处处险情,若是背后再遭突袭,必然崩溃。
他就是死,也一定要死在这玄武门上,挡住叛军不能踏入太极宫半步!
城下的刘可满眼见战局不顺,付出巨大的伤亡却迟迟不能攻陷玄武门,不停的原地打转如坐针毡,将斥候全部派出去严密关注附近情况,尤其是李怀勤那边的战况。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便有斥候疾驰而来,到了近前从马上翻身而下,却因为没有卸掉战马前冲的贯力而滚落在泥水之中,打了几个滚才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惶声道:“大帅,李怀勤那边……败了!”
刘可满浑身一震、如遭雷噬,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败了?!”
他自然不认为李怀勤可以击败李大志统御的太子左卫率,但两军军队无论如何都应该坚持一段时间,因为只要自己这边攻陷玄武门、杀入太极宫,李大志必然要引兵前来堵截,不可能一直咬住李怀勤不放。
所以对于李怀勤来说,唯有坚持,才是后路,而一旦溃败,则势必遭受李大志的追杀,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然而李怀勤还是败了,连半个时辰都未能坚持。
斥候急声道:“太子左卫率五千骑兵迂回冲锋、往来穿插,李怀勤坚持不住,带着亲兵部曲抛弃主力,向西遁逃,导致军心溃散全军崩溃,一败涂地啊!”
“娘咧!此等贪生怕死之辈,也敢妄称皇族宗室?简直丢尽陇西李氏列祖列宗的颜面!”
李怀勤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现在他要面临取舍两难之境地:是趁着太子左卫率未曾赶来之前赶紧撤走以免被堵在这玄武门下,还是咬紧牙赌一把,赌自己能够在太子左卫率抵达之前先一步攻陷玄武门?
刘可满忧心如焚,面临的境地进退维谷、取舍两难,然而局势没有给他太多权衡利弊的时间,若不能尽早下决定,极有可能陷身绝境、一败涂地。
没有过多纠结,刘可满咬着牙根,大声道:“攻城!”
左右将校见他已经打定主意,也不多说,大叫着“攻城!攻城”,纷纷带着部曲冲到城下沿着云梯攀爬,各个士气暴涨、身先士卒,誓要将玄武门攻陷。
城上的孙仁师一刀将一个登上城头的叛军劈得翻落城下,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大声道:“大帅正在武德殿与叛军激战,生死胜败,就在此刻!吾等奉命驻守玄武门,纵然粉身碎骨亦要与城阙同在,纵然是死,亦要与敌皆亡、同归于尽!谁若是胆怯畏战,致使城阙失陷,导致大帅腹背受敌,吾纵然化身厉鬼,亦绝不相饶!”
右屯卫上下万众一心,对房俊有着近乎于崇拜的拥戴,都知道他们驻守玄武门就等于护住房俊后阵,否则叛军由此入城,房俊腹背受敌必然战败,哪里能够容许这般情况发生?
“将军放心,为大帅守护后阵乃吾等之职责,自是誓死不退!”
“即便战死此处,亦不能放任叛军一兵一卒过去!”
“人在城在!”
“杀!”
暴雨之下,右屯卫兵卒士气如虹、奋勇争先、众志成城,将登上城头的叛军一次又一次击退,孙仁师更是率领亲兵在城头往来游弋、奔走支援,将城头守的固若金汤。
任凭叛军如何疯狂猛攻,尽管城门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能破门而入,但总是差上那么一分,每到紧要关头都会被城上守军击退,时间越拖越久,城下的刘可满如坐针毡,心急火燎。
“大帅,李怀勤已经彻底溃败,万余溃兵四散奔逃,李大志并未追击,已经开始收拢部队,看上去是想要折返回来,突袭咱们后阵!”
斥候将最新战报带回来,刘可满双目赤红,双手紧握成拳,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赌徒,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破城之上,这个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两条腿还能跑得过太子左卫率的五千骑兵?眼看着不断有兵卒爬上城头,但每一次都被击退始终难以在城头开辟一处豁口供城下的兵卒源源不断爬上去。
若能破城而入杀进太极宫,则功勋彪炳、扶保晋王登基,若不能破城,则很快被太子左卫率堵在城下进退无路、坐等溃败,胜与败、生与死,只间隔一线之间,分毫之差。
难道这玄武门就是我身死神消之所在?
……
李大志催动骑兵将李怀勤彻底击溃,放任无以计数的溃兵漫山遍野溃逃置之不理,很快集结部队缓缓后撤,然后直扑玄武门而去,本路得知另外数千步卒已经绕过龙首原距离玄武门不足二十里,心下大定,不断催促部队加快速度。
虽然孙仁师坚称能够守得住玄武门,让他放心在城外剿灭两支叛军,但李大志太清楚玄武门的重要性,万一孙仁师因为兵力匮乏守不住玄武门,任凭刘可满率军杀进太极宫,结果将是巨大的灾难。
李大志不敢有片刻停留,引兵疾驰。
五千骑兵在击溃李怀勤之时几乎没有什么伤亡,骑兵坐在马背之上疯狂催动战马,马蹄践踏大地溅起泥水,啼声轰鸣如雷,风卷残云一般冒着大雨越过山岗原野,决堤洪水一般向着玄武门席卷而去。
行至半途,前方斥候探听消息回禀,刘可满将两万将士全部排列在玄武门之下,在长达数百丈的宽度之内猛攻城墙,数次爬到城墙之上,虽然皆被守军击退,但玄武门已经岌岌可危,说不定下一刻就被攻陷。
李大志心下稍定,只要尚未被攻陷就好,他当即下令:“全军前进,抵达玄武门之下不必休整、不必等待军令,马上突袭叛军,不得延误!”
军令下达,五千骑兵也不在乎阵型,策马扬鞭向前疾驰,铺天盖地朝着玄武门冲去。
*****
昭德殿内,李治居中而坐,刚刚从武德门撤下来的尉迟恭、李道宗、萧瑀、褚遂良、以及承天门外指挥门阀私军作战的崔信等人济济一堂,窗外大雨倾盆,雨声混着喊杀声隐隐传来,令人心情焦躁沉闷,殿内气氛紧张。
“指挥部”已经从承天门移到了这里,各种信息也在此处汇聚,故而殿上虽然气氛沉闷紧张,但殿门口斥候、校尉出出进进,异常忙碌。
李治吁出一口气,烦闷的心情似乎舒缓了一些,他询问身旁的李道宗:“玄武门那边战况如何?”
李道宗正将手中刚刚收到的战报放下,闻言将战报拿起递给李治,道:“刚刚接到的消息,南阳郡王、李可满两人并驾齐驱奔赴玄武门,南阳郡王在中渭桥附近被殷秦州残部所阻挡,为了尽快攻陷玄武门,南阳郡王留下歼灭敌军,刘可满则率军直抵玄武门,已经开始攻城。”
殿上诸人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关陇门阀的影响力当真厉害,即便如今已经折戟沉沙不复往日光辉,却依然能够策动李怀勤、刘可满这种统兵大将,只要这两人抵达长安城攻陷玄武门,必将使得局势为之一变。
只可惜安元寿被程咬金死死拖住在咸阳桥不得寸进,否则单单凭借右骁卫的骁勇,定能力挽狂澜、挫败右屯卫!
李治接过战报一目十行的看完,神情并未有多少轻松,叹息着道:“刘可满虽然抵达玄武门开始进攻,但玄武门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守城的又是右屯卫的精锐,想要快速攻陷难如登天。李靖、薛万彻那边必然已经接到消息,派出援军乃是必然,一旦刘可满未能及时攻陷玄武门,搞不好就要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地。这个殷秦州,简直该死!”
这殷秦州根本不知所谓!
先是影响窦袭而起兵攻伐玄武门,给予晋王一系无限希望,结果在玄武门之外给右屯卫予以重创,几乎全军溃败。然后非但不知将功折罪,反而投靠了李承乾,以窦袭之人头向李承乾宣誓效忠!
现在更是甘愿为李承乾之走狗,被人家打得丢盔弃甲还要聚拢仅余下的兵马拦截李怀勤,使其不能攻打玄武门,从中作梗……
若是李、刘二人合兵一处合力攻打玄武门,必然一鼓而下,焉有眼下之危急?
都怪殷秦州坏事。
这时又有斥候入内,递上一封战报:“李靖已经派遣李大志统御太子左卫率八千兵马赶赴玄武门增援。”
现在春明门在李靖控制之下,信息近乎断绝,玄武门外的消息更多是通过城西的金光门等各处城门传进来,对于城东的兵力调派、布置,显然信息滞后了一些。
李道宗精神一振,一把接过战报看完,递给眼巴巴瞅着的李治,笑道:“天遂人愿,李靖既然分兵出去,便预示着城外的局势已经使其心生惊惧,断然不敢入城了。”
有一就有二,现在李、刘二人起兵攻伐长安,更有安元寿在咸阳桥与程咬金恶战连连、难分胜负,就意味着其余关中军队、门阀随时都能效仿这三人起兵相随,李靖也好、薛万彻也罢,自是不敢轻易放弃城外的战略要地入城增援太极宫。
如此一来,就给予猛攻武德殿更为充足的时间。
尉迟恭霍然起身,大声道:“右屯卫坚守至此,依然油尽灯枯、精疲力竭,全指着一口气在撑,但这口气并不能使其重新焕发战力,末将保证,武德殿陷落之时,就在今夜!”
右屯卫已经承受潮水一般的猛攻长达一天一夜,足以称得上当世第一强军之赞誉,令尉迟恭这样的悍将也不得不心生敬畏。但战场之上,兵力乃是最有决定性的要素,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一刻不停的猛攻,纵然右屯卫上下皆是铜皮铁骨,亦不可能只手擎天、扶大厦于将倾!
李道宗提醒道:“右屯卫虽然血战多时,伤亡无数,但其预备队一直未曾出现,还是要当心。能够被房俊留下充作预备队的必然是精锐之中的精锐,鄂国公万万不可小觑。”
他也认为尉迟恭的推断不差,右屯卫已经到了临界点,只要将其最后一口气打散,这场仗就算是彻底获胜,但房俊必然留有后手,应当予以足够的警惕,不能阴沟里翻船。
李治也道:“房俊此贼狡诈多端,鄂国公要当心。”
时至今日,谁还敢小觑房俊半分?一时未曾将其斩落马下,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李治忍不住回想过往,若是当初能够将房俊网络至麾下效忠于他,何至于有今日之生死危难?怕是父皇活着的时候便已经完成易储,自己成功上位。
退一万步来讲,只要有房俊及其麾下右屯卫在手,以火器的强大破坏力,这太极宫早已经夷为平地,何须自己亲自坐镇此处、以身犯险?
尉迟恭拍了拍胸甲,一张黑脸豪气干云:“殿下放心,纵使右屯卫再是强悍,如今也不过是一支残兵,血气流干苟延残喘,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何惧之有?微臣这就调集所有兵力,午夜之时骤然突袭,定能一举破城、鼎定乾坤!”
右屯卫最盛之时也不过四万兵马,先后历经远征西域、关陇兵变,折损严重,补充了一些新兵也因为缺乏足够的训练而达不到鼎盛之时的战力。其后更是遭受李大亮策反,导致一场内部倾轧,未等喘一口气便遭受左屯卫强攻,即便柴哲威那厮不争气,可右屯卫岂能没有损耗?
更别说进入太极宫之后处处受制、被迫采取守势,兵员则损最少一半。
现在防御武德殿的右屯卫充其量也不足两万之数,这些将士连场血战疲乏至极,且要防御偌大的武德殿,兵力必然不足,肯定有防御薄弱之处。
只要找到右屯卫的防御弱点予以强攻,定能克敌制胜、攻陷武德门。
只不过由于暴雨倾盆影响了对于局势的判断,很难去寻找到对方的弱点,可如果孤注一掷将所有兵力全部压上去,右屯卫左支右绌,必然将破绽露出来。
李治也认可这一点,右屯卫虽然悍勇,但毕竟是血肉之躯,会疲乏、会受伤,在长时间血战损耗严重的情况下又无外援,士气必然暴跌,军心定然动摇。
“现在城南的水师被挡住,城外的李靖、薛万彻不敢轻易入城,太极宫已然成为一片死地,鄂国公务必奋力一击、定鼎胜局,以免夜长梦多。”
现在优势在我,却也不能轻忽大意,定要一战而胜,否则战局继续拖延下去,殊为难料。
毕竟无论是李怀勤还是刘可满,都必然不是李靖麾下东宫六率的对手,只看面对这两支军队逼近长安人家李靖之派出东宫六率其中之一率,就可知李靖心中稳操胜算。
绝不能给李靖率军入城的机会……
尉迟恭重重颔首:“殿下放心,微臣这就集结重兵,最好准备,午夜之时,决一死战!”
数万大军重重围困武德殿,优势已然形成,这个时候其实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战术、精妙的兵法,拼的就是一个兵力多寡、士气高低,只要有孤注一掷、非生即死的决心,区区武德殿定然夷为平地。
*****
武德门内,房俊坐在凳子上喝茶,看着窗外暴雨如注,稳如泰山。
战报被不停送入房舍,负伤的王方翼临时充当副手将这些消息分门别类归档,以便于房俊随时查阅。
“启禀大帅,刚刚送来的战报,刘可满率军抵达玄武门下展开猛攻,眼下战事激烈,但孙仁师表示情况尚可掌控,李怀勤则被殷元率军阻挡,未能及时抵达玄武门。”
“李大志已经率领太子左卫率赶赴玄武门增援,其麾下五千骑兵先行、三千步卒在后,按照时间推算,此刻想必已经抵达玄武门,稍后会有消息送来。”
斥候将战报送到,见房俊并无其他表示,遂施礼之后退出。
另一边的高侃沉声道:“这回算是给予孙仁师一个严峻的考验,玄武门上守兵只有不足三千,却要面临两万敌军的猛攻,稍有不慎就要城破人亡,这还是李怀勤被殷元所阻……希望李大志能够快些抵达增援,不负所托。”
战局紧张是一方面,毕竟叛军有着兵力上的碾压优势,更为担忧的是第一次独自统军的李大志能否承担如此重任,心中对于李靖在这个时候提携子弟有些不满。
如此紧要时刻,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战略失误,你让一个从未有过统兵经验的年轻人上阵,是否有些托大?
房俊喝了口热茶,不以为意道:“卫公何许人也,岂能想不到你这样的担忧?他既然敢让李大志率军增援,那么李大志就必然有这个能力。”
李靖性格沉稳,对敌之时每一个决策都深思熟虑,岂能不考虑到李大志经验欠缺的隐忧?既然派李大志去了,显然认定李大志足以胜任。
见到高侃默然认可,又道:“鞭长莫及,玄武门战况如何不是吾等可以插手的,既要相信孙仁师的能力,也要相信李大志的能力,听之任之即可。吾等现在所要面对的,是叛军有可能发动的总攻。”
他起身来到舆图前凝神观望:“安元寿与程咬金血战咸阳桥,李、刘二人率军直扑玄武门,使得卫公与薛万彻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率军入城支援,太极宫的战事只能依靠咱们自己。”
他语气平淡,并未因面对数倍于己的叛军而有一丝一毫紧张,三千预备队各个钢盔铁甲武装到牙齿,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精锐骁勇,就算不能将叛军杀退,也可将叛军死死拖住陷入僵局。
当年李二陛下三千玄甲铁骑虎牢关外大战十万敌军,我这三千人难道还敌不过数万疲惫之敌?
等到城外李、刘二人被剿灭,李靖的东宫六率与薛万彻的右武卫入城勤王,便是叛军的末日。
胜算很大。
又有斥候推门入内,禀报道:“启禀大帅,叛军自承天门调集部队入宫,几乎放弃承天门的防御,现在整个武德门外,包括掖庭宫、太极殿、门下省、弘文馆,乃至于恭礼门外、太极门外、左库藏等地已经被叛军挤满,粗略估计,不下于三万兵马。”
房俊就在舆图前,听闻斥候奏报,目光在舆图上一一对应,淡然道:“好家伙,这是将半个太极宫都给填满了?还真是孤注一掷、不留退路。”
眼下猬集于太极宫的叛军人数达到四万,即便太极宫足够宽阔宏大,如此之多的叛军涌入也必然是摩肩擦踵鼻息可闻。
承天门是太极宫的门户,叛军此刻已经占据,进可攻、退可守,既然将防御承天门的叛军一并调入宫内,就意味着承天门很可能被入城的李靖、薛万彻活着刘仁轨攻陷,到时候叛军进退无路,必然崩溃。
由此可见,李治拼上一切,赌一把一战而定。
“传令下去,预备队养精蓄锐,若估计不差,今夜就将是决战了,生死胜败,在此一举。”
如此之多的叛军猬集在太极宫内是不可能长时间保持的,兵卒也是人,是人就有“三急”,太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会严重影响心态,导致焦虑、浮躁,再加上内急根本无法解决,时间一长自己就会弄得军心涣散、士气暴跌。
所以决战必然在今夜。
“喏!”
王方翼兴奋得磨拳擦掌,这样一场争夺皇位之战必然载于史册,其中胜利的一方自然也就是正义的一方,由上至下都必然要青史垂名、彪炳史册,若能跻身其中,这是何等的荣耀?
至极失败的后果他根本不想,瓦罐难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生死荣辱这种事唯有天知晓,能够在这样一场大事当中有所参与已经是邀天之幸,岂敢奢求更多?
胜也好,败也罢,自有天命所属。
*****
玄武门外,暴雨之中,刘可满仰望城楼,面色惨白、浑身发颤。
看似缺兵少将防御空缺的玄武门已经成为横亘眼前不可逾越的高山,虽然城墙防御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将登城破门,但每一次冲锋最终都被击退,任凭城下丢了数千具尸体,却依旧不能撼动玄武门分毫。
刘可满根本来不及去思索右屯卫为何这么硬,为何能够如山似岳一般不可撼动?因为李大志已经击溃李怀勤,引五千骑兵呼啸而来,自己即将被堵在这城墙之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雨水将浑身浇透,心头一片悲凉。
怎地就走到这步境地?都怪李怀勤这个废物,殷元率领区区两千残兵败将便能将他死死缠住,以至于耽搁了两支军队合力攻城的时机,若是增加一倍兵力岂能攻不下这玄武门?
真是废物啊……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与安元寿合兵一处击溃程咬金,先将程咬金歼灭之后再观察长安形势决定下一步动向,毕竟可进可退,但现在安元寿在咸阳桥进退不得,已经阻断了退路,唯有硬着头皮向前,方才有一线生机。
刘可满死死压制着心中悔意,抽出腰间横刀,两眼圆瞪、咬着牙根,嘶吼道:“随老子攻城,城不破,誓不休!杀!”
“杀!”
全军将士虽然在大雨之下猛攻多时已经精疲力尽,但看到刘可满身先士卒叼着横刀向云梯上攀爬,顿时被激起血勇之气,士气飙升,呼和喊叫着随同刘可满发动又一波猛烈的攻势。
然而为时已晚。
暴雨之中,成千上万战马奔驰形成的轰鸣犹如滚雷阵阵、地动山摇,太子左卫率的骑兵自雨幕之中陡然跃出,铁蹄翻腾枪矛如林。正沿着云梯向上攀爬的刘可满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便见到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将自己军队的后阵瞬间淹没。
心神巨震之间,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羽箭正中他的肩头,疼得他大叫一声,双手打滑抓不住云梯,身形直接坠落下去,重重跌落在城下的死尸堆中。
附近亲兵见到刘可满中箭自云梯上跌落,吓得魂飞魄散,齐齐大叫“大帅”,而后前赴后继纷纷自云梯上跃下,将跌落在城下尸体堆中的李怀勤扶起。
所幸地上尸体层层叠叠,李怀勤并未跌伤,只是脑袋落地之时磕在一个铁盔上有些眩晕,亲兵用刀子削断其肩头的箭杆,箭簇暂时不便处置,只能留在骨肉之中,此刻情况危急,也顾不得是否生出箭疮。
刘可满惊魂甫定,肩头的箭伤痛得他脸色发白,冷汗混合着雨水流下来,他颤声问道:“太子左卫率是否已经到了?咱们部队可否挡得住?”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只不过还是想要问一下,奢望于奇迹出现,古往今来背水一战以少胜多的战例也不少,或许他今日就能邀天之幸呢?
然而希望很快破灭,亲兵哽噎道:“大帅,咱们败了……”
此言一出,左右亲兵全部捶胸顿足、痛哭失声,就好似他们战至力竭、无力回天一般,非是他们无能,实在是敌军太过强大、命数使然……
刘可满晃了晃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站起身四下张望,此刻城下已经层层叠叠堆积了无数尸体,绝大多数都是他的兵马,云梯基本都已倾倒,不知多少兵卒来回乱窜希望能够夺路而逃,但远处黑压压的骑兵在雨幕之中仿佛一堵黑墙越来越近,将溃散奔逃的兵卒驱赶着汇聚在玄武门下的方寸之地。
城上不再有箭矢、滚木落下,攻城战已经停止。
一败涂地。
有亲兵道:“敌人尚未完成合围,咱们赶紧集结兵力杀出一条去,或许还能有生路!”
刘可满摇了摇头,肩头箭伤的剧痛使得他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知道自己与李怀勤败得如此彻底,短时间内再不会有人前来攻伐玄武门,没有了玄武门的牵制,李靖、薛万彻可以放心率军入城支援武德殿,再加上骁勇善战的右屯卫,晋王哪里还有半点机会?
等到陛下平定叛乱,收拾残局之时,天下之大哪里还有自己容身之所?
与其丧家之犬一般奔逃至周边蛮夷之处乞求庇护,还不如投降来得爽快,陛下仁厚,未必就将自己置于死地……
“传令下去,收拢残兵,弃械投降,不再做无谓之抵抗,不能让兄弟门白白牺牲性命。”
刘可满垂头丧气。
“大帅!”
“岂能这般摇尾乞怜?”
“吾等护卫大帅,尚可一战!”
左右老卒红着眼睛,听到刘可满投降的话语顿时群情激愤,他们当年也是大唐府兵当中的精锐,南征北讨所向无敌,即便跟着刘可满这些年成了任人欺凌的鱼腩部队,但往昔的血气仍在,士可杀,不可辱!
大唐军队序列之中,何曾有过投降求生之军队?
对外族胡人不能投降,对自己人一样不能投降!
刘可满满腔壮志早已化作云烟,只剩下慢慢的求生欲,听到父亲留下的老卒们这般慷慨激昂誓死不降,气得他差点破口大骂,你们不怕死可以,但能不能别牵连我?
“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何必呢?诸位放心,此战之责任全在本帅,将来陛下责怪,自有本帅一力承担,尽量不牵扯汝等。废话少说,军令如山,赶紧执行!”
见到刘可满铁了心投降,其余亲兵无奈,只得流着泪四下奔走收拢溃兵,在太子左卫率黑压压的骑兵抵达之时,全体蹲在地上,弃械投降。
……
李大志策马扬鞭率领太子左卫率直奔玄武门,先锋部队刚刚抵达城下与叛军交战,早已精疲力竭、士气涣散的叛军一触即溃,兵卒四下逃窜,全无斗志。
玄武门依旧稳如磐石……
李大志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虽然孙仁师派人告知玄武门安危并无问题,让他放心剿灭两支叛军,可毕竟玄武门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万一失守,估计大家只能护着陛下向西遁逃,被迫将帝京中枢拱手相让。
现在既然玄武门并未失守,那么压力就给到了叛军那边,必须在东宫六率与右武卫入城增援之前攻陷武德殿才行,否则只能功亏一篑、彻底落败……
李大志指挥着麾下骑兵前压,犹如潮水一般向着玄武门席卷而去,诸多仓惶逃窜的溃兵被驱赶着再度返回玄武门之下,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内,只要他一声令下,五千骑兵发动冲锋,可轻易将这些溃兵宰杀干净。
城头风灯光芒照耀之下,叛军猬集一处、瑟瑟发抖。
当步卒面对冲锋的骑兵,结局只能是屠杀。
“启禀将军,左候卫殷元求见!”
校尉从身后策骑追赶上来,向李大志汇报。
“殷元?”
李大志略感诧异,先前殷元率领麾下被房俊击溃的残兵败将纠缠住李怀勤,给自己这边争取到了各个击破的战机,可算是立下大功,只不过自己心忧玄武门安危,击溃李怀勤之后赶紧回头赶赴玄武门,并未关注殷元的处境以及李怀勤的下落。
区区一个郡王,如今已经是个光杆将军,是生是死都不能影响大局。
“可知所为何事?”
李大志看了看面前被驱赶至玄武门下的叛军,心里想着尽快将这些叛军解决,殷元那边若是并无要事,可稍后接见。
校尉有些无奈的样子,闷声道:“殷元活捉了南阳郡王李怀勤,正将其押送过来,希望由将军您接收,他要返回渭水之北修整,毕竟这一次率军狙击李怀勤损失巨大,麾下兵卒所剩无几。”
李大志瞪大眼睛:“李怀勤被殷元给抓到了?”
他记得当时李怀勤临阵脱逃,抛弃了所有主力带着千余精锐向西溃逃,那个时候殷元已经激战良久,本就不多的兵卒伤亡殆尽,那等情况之下居然还能生擒李怀勤?
李怀勤是个傻子不成?
也难怪这个校尉一脸无奈郁闷的模样,毕竟此次三支军队攻伐长安,其中以李怀勤的爵位最高,这可是一条大鱼,自己因为着急增援玄武门而任其逃脱,这一份大功却被殷元给捡走了……
他也明白了殷元将李怀勤移交给他的用意,李怀勤的确是一条大鱼,将其生擒乃是大功一件,但是对于醴泉殷家来说,功劳只是一方面,更重要是要有人在陛下面前替他们说话,使得他们能够免于因为此前受到窦袭胁迫而出兵长安的罪责。
此战若胜,谁的功劳最大?
一个是房俊,另一就是李靖。之前殷秦州将窦袭捆绑起来送给房俊面前,已经算是改弦更张向陛下效忠,也向房俊示好,现在又将李怀勤移交给自己,等于将功劳分润出来,自己这边岂能视如不见?
等到战后,有房俊、李靖两人给醴泉殷家说话,说不定陛下非但不会追责,还会论功行赏……
心里清楚了殷元的算计,李大志自是不会拒绝。
醴泉殷家需要李靖站出来给他们说话,而自己现在也是对战功多多益善……
各取所需。
李大志颔首,对身边副将道:“出阵喊话,让刘可满投降!”
然后调转马头,在亲兵簇拥之下来到后阵,接见殷元。
见到殷元之时,李大志吓了一跳,这位醴泉殷家的第二号人物此刻甲胄碎裂、浑身浴血,褴褛的衣衫遮挡不住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其身边的兵卒更是各个带伤、相互搀扶,由此可见之前狙击李怀勤之时所付出的巨大代价。
“在下讲过李将军!”
殷元强忍着浑身伤创,站直了摇摇欲坠的身躯,施礼相见。
李大志没有托大,翻身下马急行上前两步搀扶住殷元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脸上满是敬佩、担忧之色:“将军孤军奋战、勇挫叛军,居功至伟!在下衷心敬佩。只不过将军伤势过重,在下这就将随军郎中叫来替你诊治,万万不可大意啊!”
且不说人家是来送功劳的,单只是这番悍不畏死、重创叛军的作风,就让他肃然起敬。
殷元哈哈一笑,不小心牵动了身上伤势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神情有些狰狞:“叛军肆虐、社稷动荡,吾等身为军人岂能趋吉避凶?此前一念之差已经误入歧途,自当以此身去洗刷罪责,虽死而无憾!”
李大志颔首,郑重道:“兄长言过其实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单凭此番孤军狙击李怀勤并且将其生擒活捉,便足以掩盖之前所有过错,此事吾会向大帅详细说明,亦会在战报之中秉公记叙,必然不会让兄长的血白流、更不会让那些阵亡的将士白死!”
听到李大志表态,殷元松了一口气,他虽然自作主张将李怀勤移交给李大志,可万一对方贪图功劳,对他率军血战的事迹只字不提,那他就吃了大亏。
现在看来李大志明白了自己的意图,且给予正式回复,那么自己这个功劳分润得就算是值了。
毕竟能够因此得到李靖的支持,远比生擒李怀勤的意义更重……
将李怀勤移交给李大志,殷元彻底放松下来,就待告辞返回渭水之北汇合殷秦州,此后如何尚需商议。
李大志却将他流下来,言辞诚恳:“眼下暴雨倾盆,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歇,且夜黑路难行,不妨稍微等一等,待到在下解决刘可满,兄长可入玄武门诊治伤处。兄长伤处颇多,失血严重,若再被雨水淋浇,恐留下后患。”
最怕的不是伤处本身,而是伤处有可能沾染的铁毒以及污染,这两者最是厉害,即便轻微的伤口也可能危及性命,更何况殷元如此重伤还要在大雨之中奔走……
殷元此刻也难道力竭气短,这是失血多过的征兆,只得颔首道:“多谢,那在下就等一等。”
回头在亲兵之中扫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负伤较轻的亲兵,让其骑马返回渭水之北,将此间战况以及自己留在玄武门治疗的消息告知殷秦州。
李大志不再多言,策骑向前。
叛军已经被驱赶至玄武门下紧靠城墙的狭长地带,此刻已经丢弃兵刃、蹲在地上,全无一丝一毫负隅顽抗之迹象,士气依然低落至极点。
刘可满被亲兵搀扶着走出来,面色颓然、垂头丧气,站在李大志面前道:“此战已败,不忍部下无谓之伤亡,还望将军体谅这些兵卒皆乃大唐之虎贲,不予虐待,至于在下,败军之将,任凭处置。”
李大志坐在马背上点点头,虽然不耻于刘可满这般不忠不义为虎作伥的做法,但此刻不宜刺激他以及这些叛军,遂温言道:“正是这个道理,大家都是大唐军人,何必同室操戈、自相残杀?既然将军已经弃械投降,吾断然不会苛待,但是要委屈将军一下,暂且将你捆绑收押,战后送去请陛下发落,你意如何?”
“整改如此!”
刘可满一腔壮志在失败面前尽付东流,老老实实让人捆绑了押解起来。
李大志则下令将叛军清点人数、分批看管,只不过叛军人数太多,只能等着后续步卒赶上来之后交给步卒看押,但也让随军郎中救治重伤员。
刘可满有罪,却不代表这些兵卒也有罪,身为军人是很容易被将领所蛊惑、胁迫的,尤其是这种内战,往往战后除去首恶之人外,余者既往不咎。
正如两人之前所言,说到底都是大唐军人……
……
不到半个时辰,后续的步卒终于姗姗来迟,李大志将叛军尽数交付看押,然后叫开玄武门,与孙仁师略作交流,便带着五千骑兵自玄武门蜂拥而入,杀入太极宫。
*****
雨水自武德殿屋檐描绘着瑞兽花纹的滴水瓦一串串倾泻而下,被屋檐下悬挂的灯笼橘红色的光芒映照得晶莹剔透,而后落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
这种青砖上宽下窄的倒梯形,表面光洁平整,但砖与砖之间的缝隙越向下就越宽阔,雨水渗入这些缝隙流去地下的暗渠,再分流至遍布整个皇宫的排水系统,最终汇入纵贯太极宫的各处水系。
故而雨势虽大,却只见地面的青壮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隐隐反射着灯笼的光芒,却无一处积水。
房俊踩着湿漉漉的青砖进入灯火辉煌的武德殿,殿内原本有些喧嚣的声音瞬间宁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这些目光的含义颇为复杂,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敬佩、有的厌恶……人间百态,不一而足。
时至眼下,纵然是素有“军神”之称的李靖,在对于战局的影响之上也远远不及房俊,毕竟李靖引兵驻守春明门之外威慑各方门阀、驻军,对于太极宫内的战事鞭长莫及。
可以说中枢之存亡、陛下之生死,皆系于房俊一身。
如若最终平定兵变、剿灭叛军,房俊居功至伟,放眼朝堂,除却李勣之外,再无一人可与其并驾齐驱,即便李勣,其圣眷也远远无法与房俊相提并论。
群臣的目光有些恍惚,他们大多亲眼见证了房俊从率诞无学的纨绔子弟一步步成长为朝廷重臣的过程,现在又要看着房俊稳稳当当的踏上“权臣”之路,自是感慨万千、心潮起伏。
……
李承乾看着房俊稳步走上大殿,目光欣慰,却也有几分复杂。
身为君王,谁能不在乎皇权永固、手执日月呢?对于一个“权臣”的出现必然是心中抵触的。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距离父皇的英明神武差距甚远,想要当下这样一个并未得到所有人拥戴的局势之下坐稳皇位,就势必要倚仗那些雄才伟略的臣子。
既然“权臣”势不可免要出现,自然还是让房俊去做“权臣”更让他放心。
一个对权势并不热衷、一心只为了帝国基业稳固的臣子,足以帮助他渡过这一段风雨飘摇的岁月同时,将帝国发展壮大,至于以后会否产生隔阂、分歧,留待日后再说。
“微臣觐见陛下。”
看着房俊浑身甲胄一揖及地,李承乾摆摆手:“二郎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多谢陛下。”
内侍急忙搬来一个凳子放在殿上,待到房俊谢恩之后入座,李承乾问道:“卫公已经派遣李大志率领太子左卫率奔赴玄武门,眼下战事尚未结束,不知武德门外战况如何?”
玄武门的安危影响着整个太极宫的战局,一旦玄武门失守,李、刘二人的叛军不仅可以自玄武门直入太极宫攻伐右屯卫后阵,更会使得整个关中的局势发生剧烈变动,那些一直冷眼旁观、跃跃欲试的驻军、门阀必然群起响应,蜂拥而来。
到那时,李靖、薛万彻两人将被死死牵制在长安城外,武德殿的战事只能依靠房俊及其麾下右屯卫。
若是战局不利、不能抵挡尉迟恭、李道宗的叛军,那李承乾只能由密道撤出武德殿,在李靖、薛万彻护卫之下向河西撤退,但右屯卫势必要全军覆没于太极宫内。
房俊面容淡然,沉声道:“陛下放心,叛军虽然攻势猛烈,但局势尚在掌控之中。不过据微臣估计,玄武门必然安枕无忧,李、刘二人皆乃志大才疏之辈,其麾下兵马战力不足,定然难以抵挡李大志的猛攻,唯一还算有几分战力的右骁卫又被卢国公拖在咸阳桥,想必距离覆灭之时也不远了……战局对于叛军越来越不利,很可能采取极端做法孤注一掷,决战之时,大抵就在今晚。”
言罢,他看向一侧的李勣。
李勣略微沉思片刻,迎着房俊的目光,微微颔首,对他的分析与猜测予以肯定。
李承乾见到如今军方旗帜之二的两人对战局预测一致,自是毫无怀疑,颔首道:“如此,就请二郎拼力死战,定要击溃叛军、维系朝纲,朕在此预祝你旗开得胜!也将朕之心意传达军中,今日所有不惜生死匡扶社稷者皆乃有功之人,活着的加官进爵、恩荣重赏,牺牲的将士荫萌子女、封赏加倍!朕会记得他们,大唐会记得他们,他们的功勋将会流芳百世!”
“陛下圣明!”
殿上群臣齐齐起身同声称颂。
房俊也自凳子上起身,单膝跪地,大声道:“吾等身为帝国军人,扶保社稷、忠于君上乃是天职,纵然粉身碎骨亦当视死如归,此战定全力以赴、歼灭奸佞,请殿下在此静候佳音!”
李承乾龙颜大悦,起身张开双手对殿上群臣做出一个虚扶的姿势,语气铿锵:“由古至今,每逢盛世定是君臣一体、上下一心,吏治清明、政通人和,如今朕与诸位爱卿共历患难、生死不弃,他朝定能同享富贵、开创千古未有之盛世,将来寿终正寝之时,亦能告慰高祖、太宗皇帝在天之灵!”
这回大臣们不能只是鞠躬了,大家齐刷刷跪倒在地,高呼道:“定当追随陛下生死与共,陛下万岁!大唐万岁!”
武德殿上群臣誓言之声直冲霄汉,将殿外的雨声彻底遮挡,最起码在这一刻称得上是君臣一心、荣辱与共。无论刘洎还是张亮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语,唯恐惹起众怒、无法收场。
……
武德门外,无以计数的叛军迅速集结,黑压压填满了整个武德殿以南、以西的区域,暴雨之下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充满了无可言喻的压力,仿佛波涛荡漾的河水正在积蓄力量,即将冲垮河堤奔腾咆哮肆虐天地。
尉迟恭顶盔掼甲骑在马背上站在大雨之中,定神望着前方黑漆漆夜色之中的武德门,围攻之势仍在继续,但因为雨势越来越大、兵卒越来越疲惫,声势早已大不如前。
等到副将苏伽来到他身后小声告知军队集结完毕,尉迟恭一把扯掉身上披着的蓑衣,任凭雨水沿着兜鍪的遮沿滴落,将手中的马槊高高举起,声嘶力竭的大喊:“生死胜败,在此一举,儿郎们,随我破门!”
“杀杀杀!”
暴雨之中,数万叛军振臂高呼予以回应,齐声呼喝好似炸雷一般声震四方,士气如虹。
战鼓声起,无以计数的叛军放足狂奔,汇入前方进攻的部队,向着武德门、虔化门等处宫门发动猛攻。
雨幕之下,好似洪水溃堤一般恣意奔流,声势浩荡足以毁天灭地,将面前抵挡的一切都冲垮、碾碎、撕成碎片。
数不尽的叛军向着武德殿发动潮水一般的狂攻,崔信率领山东私军退守承天门,而原本占据承天门的军队全部进入太极宫,攻打武德殿。
孤注一掷、毕其功于一役,不希望李怀勤、刘可满两人能够攻陷玄武门,只要他们能够在玄武门外牵制住东宫六率、右武卫,给尉迟恭、李道宗两人争取足够的时间即可。
这是决战,务必竭尽全力,不能有半分侥幸之心。
李治负手站在昭德殿的窗前,看着窗外暴雨如注,夜风将水气吹入殿内扑面而来,令人浑身湿冷、精神亢奋。
耳畔充斥着密密麻麻的厮杀声,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发抖,显示着李治心内的紧张与激动。
生死成败,在此一役。
身后的萧瑀坐在书案一侧,忧心忡忡道:“王妃、世子皆在宫内,却不知居于何处殿宇,万一局势失控,乱兵冲击之下整个太极宫都将夷为平地,王妃、世子危矣。”
李治心中一紧。
他知道自己那个以“仁厚”示人的兄长断然不会对自己的家眷加害,但若是乱兵冲击太极宫,的确会产生失控之危险。对于王妃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太原王氏在他这次起兵的过程中并未给予太多帮助,战后自己需要死死的笼络山东私军,说不得就要娶一个山东出身的“五姓女”为妃,若是能够直接给予一个“皇后”的位置,想必山东世家更会对自己死心塌地。
但是任他如何在成就大业不惜一切代价的纲领之下心硬如铁,却也不能对自己的孩子无动于衷……
刚刚从承天门赶来汇报城内战况的崔信捋着胡子,淡然道:“现在太极宫内兵荒马乱,纵然殿下对于家眷忧心如焚,却也无能为力,老朽相信吉人只有天相,无需过多担忧。”
如果晋王妃当真在兵灾之下不幸罹难,对于山东世家来说倒是个绝好的机会,届时他会在崔氏之内择选一个嫡女嫁给晋王为妃,乃至于将来登上皇后之位,无论晋王是否同意,都要将这件事坐实,这才是最为符合山东世家利益之举措。
如果晋王的世子亦在此战之中遇难,那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断然不能让江南士族截取了胜利果实……
李治心思灵透,心中已然对臣子们的小心思洞若观火,却无动于衷。
一个月之前,他卑躬屈膝的在李承乾面前扮作一个温顺的弟弟,时至今日,却引领十万大军攻伐长安,更杀入太极宫,距离帝国中枢仅仅一步之遥。
至于由此引发的关中涂炭、社稷飘摇,以及后续对于帝国传承、基业的恶劣影响,他浑然不顾。
自古以来的上位者哪一个不是脚踏天地绝情绝性,成功的路上血流成河、尸骨累累?
只要能赢,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若是不能赢……又何必在意?
江山社稷尚能当做自己的踏脚石,更遑论妻子儿女?
当年汉太祖刘邦被楚军追杀之时亲手将自己的儿女推下马车,然则此后又有谁以此事来责怪他呢?
对于上位者来说,道德是表象,却也是最不重要的。
盖印只以成败论英雄!
深吸一口清冷潮湿的空气,李治负在身后的双手握拳,神情坚定:“伪帝罔顾皇恩、窃据大宝,登基之后更宠幸奸佞、倒行逆施,本王受先帝遗命匡扶正朔、扶保社稷,自当不畏艰险、继往开来,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我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其余之一切又岂能影响我的心志?
身后的萧瑀、褚遂良、崔信等人默然不语,心想晋王殿下这个“继往开来”用的真好,当年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弑弟登上皇位,你如今也走着同样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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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弘轩阔的武德殿于雨夜之中屋脊耸挺、壮观宏大,附近的宫殿与之组成庞大的群落,鳞次栉比、房舍连绵,与太极殿附近的宫殿群交相辉映,奢华威严之处不落下风。
然而暴雨之下,无以计数的叛军舍生忘死的发动潮水一般的攻势,这一处代表着眼下帝国中枢的宫殿却好似江河奔流之中的一叶扁舟,风雨飘摇、颠簸浮沉,稍有不慎便四分五裂、颠覆沉没……
以右屯卫为主的守军虽然更为精锐,防御也及其坚韧,但面对不惜生死几乎用任命去填的叛军,却也损失惨重,在如此猛烈的攻势之下节节后退,宫墙之外被充作阵地的一座座失陷,防线步步压缩,
仅仅半个时辰,战线便被推进至武德门、虔化门等等宫门一线,守军背靠宫阙、退无可退,双方攻势如潮、守如磐石,无以计数的兵卒战殁于这条防线之上,献血与雨水汇聚成流四溢流淌,尸体在宫墙之下层层叠叠,战况极其惨烈。
右屯卫将士固然悍勇,但火器之威不能完全发挥,又要面临数量数倍于己的叛军轮番猛攻,兵疲将乏难以为继,完全被叛军所压制,宫门最后一道防线岌岌可危。
尉迟恭站在战场之上眺望着前方的武德门,摸了一把脸上雨水,对身边的李道宗道:“守军节节后退,现在破城只在弹指之间,但右屯卫的预备队仍旧未曾出现,郡王认为是房二早已没有余力故未曾留力以备不时之需,还是预备队就在这城门之后,随时可能杀出?”
这一仗打到现在,右屯卫几乎败局已定,但始终未曾有预备队出现填补防线空缺,这使得尉迟恭不得不怀疑房俊到底有没有留下预备队?
若是有,如此颓势之下依旧不将预备队放出来,房俊的心性当真坚如磐石……
右屯卫所表现出来的战力令尉迟恭心生惊惧,普通已经这般骁勇剽悍,若有预备队必然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万一趁着自己不备之时骤然杀出,后果殊难预料。
李道宗面色肃然,缓缓道:“怎么可能没有?房二历来行事看似嚣张跋扈,实则极有分寸,任何时候都留有余地,绝不肯全力以赴,因为力尽就意味着无所变化,生死成败,再无转圜,已经输了一半。”
尉迟恭默然,这岂不就是在说晋王?
直至眼下,晋王将所能用上的兵力全部投入到太极宫内,看似气势汹汹、孤注一掷,实际上如此之多的兵力猬集在太极宫狭小的区域之内并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力,毕竟战场就那么大、战线就那么长,纵然再多十倍的兵力,上阵厮杀的将士也只有那么多,更多兵力还是留在后边充当轮换。
而且这等战略弊端太大,不仅是只能胜、不能败,甚至连一丝半点的挫折都不能有,否则全无应变之余力,军心瞬间崩溃,溃败如同雪崩。
但尽管知道力不可用尽、兵不可使尽的道路,但晋王这边却并无选择之余地。
城东的东宫六率、城南的右武卫威慑力实在太大,这个时候不将力气用尽,难道等着奔赴长安而来的各路军队皆被击溃之后再全力以赴?
到那时,李靖与薛万彻没有了牵制,大军齐齐入城,战局再无回天之可能……
深吸一口气,尉迟恭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武德门的城楼,沉声道:“吾率部队强攻各处城门以及宫墙,郡王引精锐压阵,待到房二预备队出动之时予以压制,如何?”
李道宗颔首:“自当如此。”
既然知道房俊必然有最为精锐的预备队尚未放出,那么狙击其预备队的任务自然是极为危险的,但李道宗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尉迟恭争执,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就只能团结一致,若是尚未攻入武德殿便在自己人之间有所分歧,实在是自取灭亡。
何况他与尉迟恭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伤亡更大一些实则不必计较……
尉迟恭环视左右,大声道:“将吾大纛竖起,儿郎们,破城!”
亲兵赶紧将一杆装饰着各色羽毛的大旗竖起,大旗边缘是燕尾状的飘带,若是大风之时出征彩带飘飘、大旗招展,很是威武霸气,但此刻天降大雨将旗帜打湿,那些燕尾状的彩带紧贴着旗杆,看上去萎靡不振……
但这就是右候卫的象征,是尉迟恭的帅旗,大纛所在,便是主帅所在,全军将士见到大纛立在武德门前不远,便知道自家大帅已经亲临一线,自是士气暴涨、杀气鼎沸。
随着声声连成一片的战鼓,将士们舍生忘死,向着武德门发动疯狂的攻击。
守军左支右绌,不得已全面后撤,被潮水一般冲上来的叛军压缩成一个个阵地,而武德门则直面叛军之兵锋。
尉迟恭亲自指挥,兵卒们分成每二十人一队,每队都抬着一根巨木,在战鼓声中冒着城上落下的箭矢、滚木、甚至木箱子装着的震天雷,朝着城门冲锋。
数十队兵卒齐齐冲锋,箭矢落下哀嚎一片,滚木将兵卒砸得故骨断筋折,木箱子装着的震天雷落下之后轰然炸响,破碎的弹片四散飞溅割麦子一般放倒一片,损失惨重。
然仍有人抬着巨木冲到城下,狠狠撞在城门上。
轰!轰!城门在巨大打力量撞击下轰然声响,摇摇欲坠……
面对叛军如潮攻势,守军节节后退,终于使得武德门直面叛军兵锋,而叛军在尉迟恭亲临一线督战指挥之下越战越勇,不仅以巨木撞击城门,更在城门两侧数百丈范围内不计代价的强攻,整个防线岌岌可危。
高侃气急败坏的进入值房,抖了一下身上雨水,急声道:“大帅,叛军攻势太猛,抵挡不住了!”
一旦武德门被撞开,叛军就在整条防线上找到了突破口,势必大举进攻。想要阻挡叛军,就只能调集兵马集中在武德门附近全力应对,但如此一来又会使得别处防御空虚,稍有不慎便被叛军突破。
这一仗打到现在,想要依靠防守来守住武德殿已无可能……
房俊好整以暇的用一块帕子擦拭着横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虑之有?让预备队最好准备,宫门陷落的时候,咱们一并杀出去。”
嘴里说着话,将横刀反复擦拭几遍,然后收刀入鞘,用丝绦紧紧系在腰间甲胄上,又将一杆马槊拿起在手里掂了掂……
高侃心中一紧,忙道:“末将遵命,不过待会儿预备队冲锋就让末将统领吧,大帅您坐镇此间调度指挥。”
看样子房俊打算亲自上阵,这让他既感到不安又有些羞愧,房俊一直对他不遗余力的栽培,从一个亲兵直到事实上的十六卫大将军之一,这是何等恩德?结果到了需要搏命的时候,却还要房俊亲身犯险……
房俊将马槊放到一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情淡然笑道:“别跟我争,这率领预备队冲锋陷阵的任务你把握不住。”
濒临绝境之时,想要反败为胜不仅要置生死于度外,更要最大限度的提升军心士气,这支部队由他一手组建,更是由他带着北征西讨横行天下,对他有着绝对的服从。
只要他冲锋在最前,所有人都将紧紧跟随他奋不顾身视死如归,这才是能否取胜的关键。
况且到了这一步,除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外,已经没有多少指挥的余地,只要能够冲垮敌军的阵列、摧毁敌军的士气,就一定能够坚持到李靖、薛万彻入城。
高侃一脸纠结,他想替代房俊上阵,但也明白房俊之言甚为有理,最终只得长叹一声,重重颔首:“大帅放心,末将定与武德殿共存亡,人在殿在!”
还有什么说的呢?身为一军之主帅尚能披挂上阵身先士卒,自己这些麾下将士自然不能让大帅的付出付诸流水,顶了天便是与武德殿共存亡。
房俊起身,将墙壁上挂着的兜鍪摘下夹在腋下,上前两步拍了拍高侃的肩膀,笑道:“未必就能到那一步,主要本帅能够击溃尉迟恭的中军,叛军必然溃散,崔信的山东私军也未必挡得住刘仁轨,或许无需卫公、薛万彻入城增援,咱们自己就能灭了叛军。这可是名垂千古、永世不朽的功勋,不仅你这十六卫大将军的职衔跑不掉,说不定咱们整个右屯卫的中上层军官都能搏一个爵位!现在,本帅就出去,带着你们去搏一个青史彪炳、封妻荫子!”
言罢,走到门前一脚将门踢开,望着门外的大雨,稳稳当当将兜鍪戴在头上。
高侃心中热血沸腾,赶紧取过马槊递到房俊手中,而后单膝跪地,声嘶力竭的大吼:“末将在此,静候大帅凯旋!”
值房中诸多书吏、司马,以及门外的卫兵,尽皆单膝跪地,齐声大吼:“静候大帅凯旋!”
嘶吼的声音穿透风雨在武德门内回响,猬集于此的各兵种将士先是愕然,旋即好似风吹麦浪一般人头攒动、群情鼎沸,他们都知道自己作为预备队将会是最后一道防守闸门,甚至等到他们出动之时未必是克敌制胜,极有可能只是为了给武德殿内的陛下、大臣们争取撤退的时间。
但是此刻知晓率领他们出战的将会是房俊,顿时感到血脉贲张,即便是在这凄风冷雨之中,依旧浑身炽热、两眼发红。
在右屯卫,房俊就是代表着胜利的图腾,自成军那日起,右屯卫北征西讨、攻无不克,大大小小的战役历经无数却未尝一败,只要房俊统军出战,就意味着胜利必将唾手可得。
即便是现在濒临绝境、叛军压城,所有人心底都升起必胜之念!
房俊跨上马,手中拎着马槊,在亲兵簇拥之下缓步来到阵前,目光所及,三千具状铁骑、重甲步卒在大雨之中严阵以待、纹丝不动,每一个人的眼中都迸发着火热的崇拜与服从。
胯下战马感受到强烈的杀气站在原地刨着蹄子,房俊单手勒着马缰,大声道:“门外,叛军肆虐、荼毒帝阙,吾等身为大唐军人,自当扶保社稷、忠君报国,焉能熟视无睹?”
数千人举起兵刃,振臂高呼:“杀杀杀!”
房俊举起马槊,呼声顿止、满场寂静:“本帅受命于陛下,值此危急之际率汝等出门血战、匡扶正朔,自当舍生忘死、奋勇争先,搏一个青史垂名、封妻荫子!”
三千兵卒愈发目光炽热,大呼:“杀杀杀!”
大唐自立国之日起,便效仿大秦奉行军功制度,唯军功才能晋爵,唯军功才能免税,唯军功才能授田。这等激励制度之下,全军将士自然对功勋极为热衷,军功不仅仅是升官发财的工具,更是转换阶级的途径。
现在由勇冠三军、战无不胜的房俊身先士卒、亲临战阵率领他们出门平叛,一个个自是信心十足、士气暴涨。
房俊见到军心可用,手中高举的马槊平指宫门:“开门!杀敌!”
三千将士齐声怒吼:“杀敌!”
巨大的声浪冲天而起、威盖四方,即便是空中的雨水也被激荡的声浪搅动,因而四散飘洒、凌空飞溅。
杀气直冲九重霄!
*****
武德门外,尉迟恭顶盔掼甲策马立于宫门之前,距离城楼仅仅一箭之地,不少自城头射落的箭矢在他面前不远处力竭而落插在地上,暴雨洗刷着箭簇的羽毛微微颤抖。
四周杀声震天,叛军在尉迟恭亲自督战之下战意昂扬,潮水一般发动猛烈攻势。
数十队抬着巨木撞击宫门的敢死队已经死去不少,仅余下五六队,但是在督战队鞭策之下却不敢后退,仍旧咬着牙使足劲扛着巨木不断撞击宫门,松木所制蒙着铁皮铆着铜钉的厚重宫门被撞得“咯吱”响,已经有多处被撞得铁剥落、木板碎裂,门缝被撞得来回忽扇,门后的门闩显然已经将要断裂。
尉迟恭抬头眯眼看着城头上惨烈的战斗,知道想要登上城头攻陷宫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达成的,但战机不容耽搁,他大手一挥,对左右亲兵道:“你们上去,扛着巨木撞击城门!只要撞开城门,赏钱千贯、官升三级!”
“喏!”
亲兵门听到如此重赏顿时红了眼,纷纷跳下马背,将身上的甲胄整理停当,又从身后步卒哪里要来盾牌,举起护住头脸,猫腰冒着头顶的箭矢冲到门洞,每十人一队抬起丢弃在地上的巨木,卯足劲向着宫门撞去。
轰!轰!
宫门在巨大撞击之下木屑横飞、摇摇欲坠。
终于在锲而不舍的撞击之下发出“咔擦”一声脆响,门后的三道门闩被齐齐撞断,巨大的宫门猛地向两侧张开……
尉迟恭就在宫门正面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心头狂喜,手臂平伸指着洞开的宫门,嘶声大吼:“宫门破了,冲进去!冲进去!”
身后战鼓如密雷一般响起,宫门附近的叛军如同潮水一般朝着宫门冲去,守军来不及堵截,越来越多的叛军自宫门涌入。
尉迟恭知道胜败就在这一刻,急忙命令身边校尉:“传令下去,所有人大喊‘宫门破了’!”
校尉马上执行,旋即命令被传达下去,越来越多的叛军开始一边冲锋一边高呼“城门破了”,希望以此来消磨守军最后的士气,一旦守军士气低落、军心涣散,这场胜利也就收入囊中。
然而出乎尉迟恭的预料,虽然武德门被攻破,越累越多的军队潮水一般涌过去冲入城门,但城上城下的守军却并未因苦苦支撑的防御被攻陷而有所沮丧,依旧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防御着各处战线。
尉迟恭经验丰富,见到这一幕难免心中一沉,知道这是守军早有准备,且做好了预案,即便某一处防线被攻破也不会军心涣散、不战而溃。
他赶紧命令左右:“列好阵势,不准骚动,准备迎敌!”
他知道,房俊的预备队就要来了。
……
房俊带着三千精锐朝着武德门冲去,未到门前,便听得宫门轰然声响已被攻破,叛军猛地杀入门内,当即大叫一声,跃马舞槊、身先士卒,直直冲去,掌中马槊犹如毒龙出穴将一个叛军校尉挑飞,战马去势不减,直接将三个叛军撞得口吐鲜血倒飞出去,而后挥舞马槊杀去门洞,身后三千精锐紧随其后。
武德门被攻破,所有叛军都见到了胜利的希望,发了疯一般朝着武德门汇聚,无以计数的叛军好似涨潮的海水一般汹涌而至,前头的叛军冲入门内,后头的叛军紧随而至,在武德门前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然而未等更多的人冲进入,便见到武德门内骤然杀出一支具装铁骑,这些骑兵黑盔黑甲,人如虹、马如龙,巨大的冲击力将周围的叛军直接撞飞,然后一股狂飙也似冲入汇聚如此的叛军阵中,横冲直撞、肆意杀戮,所过之处尸山血海、残肢遍地,无数叛军被吓破了胆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连革甲都贵乏的步卒在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铁骑面前毫无抵抗能力,被巨大冲击力撞得东倒西歪,被锋锐的马刀斩杀得哭爹喊娘,任凭具装铁骑在阵中横冲直撞、往来冲杀,却只能狼奔豕突、抱头鼠窜。
武德门前猬集了超过五千叛军,却在具装铁骑的冲击之下一触即溃……
不远处的尉迟恭见到这样一幕目眦欲裂,分明已经攻破宫门胜利唾手可得,可这样一支骑兵却硬生生将局势翻转,现在已经不是能够攻陷武德殿,而是若不能阻止这支骑兵恣意冲杀,极有可能导致己方士气崩溃、军心涣散。
一旦乱兵形成规模,就会导致整支部队不战而溃,到时候兵败如山倒,便回天乏术……
不过即便如此凶险之局势,尉迟恭依旧怒而不乱,他下令道:“全部让开,让敌军冲过去!”
言罢,一提缰绳带着自己的中军向左右散开,只要具装铁骑从自己这边过去,就会迎头撞上李道宗严阵以待的军阵,去势必然受阻,届时自己率军两边夹击将其死死困住,使之不能发挥骑兵的机动性,自然只能留待宰杀、引颈就戮。
尉迟恭久历战阵,自然知晓具装铁骑一旦发起冲锋之后的威力,只能智取、不能力敌,故而顺势布置一个“口袋”,只要具装铁骑钻进这个口袋,定能以兵力优势将起困住,磨也能给他磨死!
然而在此之前,叛军却要经受具装铁骑的勐烈冲击……
房俊浑身甲胃、一马当先,手中马槊上下翻飞犹如毒龙出海,扎、刺、挑、扫,每一次出手必有叛军惨呼丧命,槊如虹、马如龙,径直在叛军阵中恣意冲杀。
亲兵护卫左右,身后是一千铁骑,自武德门内骤然杀出,犹如一支利箭在潮水一般的叛军之中噼波斩浪、横冲直撞,武德门前直至武德殿之间相对比较宽阔的区域之内横行无忌、众横捭阖,所过之处是横遍地、血流成河,无可阻挡。
不到半个时辰,房俊便带着具装铁骑凿穿这一片区域,直杀到尉迟恭所在的中军附近。
眼看着前方密集的叛军忽然向着两侧规避,且避而不乱,显然是故意为之想要引诱自己继续向前,房俊却浑然不顾,直向着猬集于昭德殿附近的叛军后阵而去。
他知道现在李治以及其余叛军主要人物都在昭德殿坐镇指挥,只要能够一鼓作气攻陷昭德殿,无需李靖、薛万彻等人入城,这场兵变也就到此为止了。
铁骑所过之处,右候卫精锐纷纷避让,使得房俊长驱直入向着昭德殿挺近,一往无前、不可阻挡。
尉迟恭带着亲兵目送着具装铁骑在自己面前冲过去,赶紧下令收口,避让两侧的军队向中间汇合阻断具装铁骑的后阵,将其死死困在阵中,却忽然感到脚下的青砖在微微颤抖,身边的兵卒先是一片哗然,而后惊呼四起、开始骚动。
尉迟恭愕然看去,便见到具装铁骑在自己面前横冲直撞留下遍地尸骸鲜血横流直奔着李道宗的军阵而去,但是在其身后,两千黑盔黑甲、武装到牙齿的重甲步卒正沿着铁骑冲杀出来的道路小跑而来,其阵列严整、杀气腾腾,将试图向中间收口的右候卫兵卒肆意砍杀,紧追着铁骑的脚步,使得这道口子根本无法收紧。
“娘咧!杀上去,截断这些重甲步卒!”
尉迟恭心中慌乱,若是不能收口将具装铁骑困住,那么即便李道宗能够完成堵截,具装铁骑也可以向两侧转向继续冲击猬集于武德殿附近的部队,以其强大的冲击力与杀伤力,不知将会有多少兵卒惨遭铁蹄践踏!
挥舞着兵刃策骑向着重甲步卒杀去,试图将其从中截断,使其不能护卫铁骑后阵。
原本避让两侧的军队潮水一般向着中间汇聚,与行进之中的重甲步卒撞在一处,却好似海浪拍打礁石一般激起漫天血花,而礁石却岿然不动……
尉迟恭带兵冲杀,心底却升起寒意。
这几年右屯卫从普普通通一跃而成为十六卫当中战力第一档的存在,正是自房俊担任大将军之时而始。房俊在右屯卫改革兵制,以募兵制取代府兵制,一举将前任留下的势力清洗一空,上上下下皆是他的心腹,对他唯命是从,且招募而来的兵卒身强体壮、素质极佳,使得右屯卫战力明显上升。
然而最为右屯卫之所以北征西讨、纵横不败,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其独步天下的装备优势。
火器就无需多言了,装备了火枪、火炮且天气允许的情况下,右屯卫的战力足以傲视八方、碾压当代,任何一支军队在火器的勐烈攻击之下唯有飞灰湮灭的下场。
甲胃的普及、兵刃的优良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不知房俊那厮从哪里得到的新式冶铁之术,不仅能够大幅度提升产量,更能提高精钢质量,使得房家铁厂一举将长孙家的铁厂压过,这也间接使得长孙家的实力大不如前,而其后设立铸造局、大规模使用水力锻锤锻造甲胃、兵刃,更使得右屯卫的战力勐然跃升。
尉迟恭知道房俊必然留有预备队,且这支预备队必然兵员剽悍、装备精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此战局之下,房俊居然藏起来一千具装铁骑、两千重甲步卒。
当别人的部队甲胃数量只有百之二、三,右屯卫的甲胃数量已经达到百之二三十,尤其是这些甲胃集中装备兵卒,组成横行不败的具装铁骑、武装到牙齿的重甲步卒,这仗如何能打?
他率领右候卫奋勇向前试图截断具装铁骑的后路,然而尽管将士奋不顾身、视死如归,却着实难以撼动重甲步卒的阵列,非但未能如愿,整个阵地甚至被具装铁骑、重甲步卒一前一后撕出一个巨大的口子,将身后的中军、乃至于不远处的昭德殿都暴露在具装铁骑的兵锋之下。
战局瞬间逆转……
……
率领麾下兵卒坐镇中军的李道宗也被具装铁骑的冲锋速度吓了一跳,要知道现在武德门外的战场上最少聚集了将近万余军队,在以武德门为中心、东西两侧延展超过百余丈的战线上轮番上阵发动勐攻,结果武德门刚刚攻破,还未等全军上下欢喜雀跃,具装铁骑便骤然杀出,然后一路凿穿阵地,留下遍地尸山血海、血雨腥风,杀到自己面前。
成千上万将士组成的阵地在具装铁骑的铁蹄之下好似纸湖泥塑一般不堪一击……
“结阵,迎敌!”
“只需顶住敌军的第一波冲锋,即可展开反击,所有人不准后退!”
“谁敢后退半步,杀无赦!”
李道宗抽出横刀亲自率领督战队列于中军后方,命令身后兵卒擂起战鼓,准备硬撼具装铁骑。
“轰!”具装铁骑的先锋勐然装入阵中,身披铁甲的战马携带着庞大的动能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狠狠踹在叛军的盾牌、革甲、身躯上,无数叛军口喷献血、倒飞而出,将身边的战列撞得七扭八歪、乱七八糟。
随即,骑兵手中的长矛更是借助于巨大的惯性狠狠贯入叛军身体,锋锐的矛尖轻易洞穿叛军,甚至犹有余力继续洞穿第二个、第三个……直至将一连串的叛军穿成血葫芦,然后撒手放弃长矛,抽出马刀,跃马舞刀冲入阵中,肆意砍杀。
叛军被具装铁骑的巨大冲击力撞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在付出巨大伤亡之后稳住阵脚开始反击,却发现自己手中的兵刃根本不能对人马俱甲的敌人造成太大伤害。
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进不得、退不得,这仗怎么打?叛军乱作一团。
李道宗见状不妙,声嘶力竭的大吼:“不准退!不准退!所有人冲上去,用重武器攻击马腿!”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退后半步的,具装铁骑气势正盛,己方士气暴跌至极点,稍微退下来一步都有可能导致连锁反应,使得全军溃散、兵败如山倒。
唯有顶着巨大的伤亡将具装铁骑纠缠住,等着尉迟恭从后截断其退路,然后两面夹击才有克敌制胜之可能。
李道宗麾下的亲兵以及原本驻守玄武门的元从禁军的确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即便此刻面对具装铁骑的残酷杀戮,顶着巨大压力,在李道宗敦促之下也逐渐稳住阵脚,而以重武器攻击马腿的策略,也的确对具装铁骑的攻势稍有遏制。
房俊明白这世上无论哪一个时代都不可能存在完美无缺、毫无破绽的军队,具装铁骑人马俱甲武装到牙齿,几乎可以说是刀枪不入、坚若磐石,但无法包裹铁甲的马腿却是唯一的缺点。
想当年完颜宗弼麾下五千铁浮屠由北向南浩浩荡荡攻打临安,一路攻城掠地、横扫黄河,最终饮马长江,可谓攻无不克、无坚不摧,直至遇到岳飞。
岳家军训练出一支专门用来破铁浮屠的军队,在铁浮屠冲阵之时以麻札刀削砍马腿,使得战马跌倒、无法冲锋,每每临战之时给予重创,并由此一举向北反攻、收复河山。
当然,想要以此法破除铁浮屠,要有一支军纪严明、舍生忘死的军队,“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古往今来又有几支军队可以与岳家军相提并论?
有肯定是有,但尉迟恭麾下的右候卫肯定不是……
以重兵器砸砍马腿的确给予具装铁骑极大威胁,一时间不少身披铁甲的战马哀嚎着倒地不起,马上骑兵跌落在地顿时被一拥而上的叛军乱刃分尸。
但战马行进之间相互协同、彼此呼应,且冲击力极大,想要接近战马砸砍马腿极为不易,往往十余人上前最终只一两人都能靠近,等靠近之后又发现目标的战马已经往前疾驰,面前的战马换了一匹,未等出手,已被快速驰来的战马尥蹄子踹飞出去……
在起初付出巨大伤亡代价得手几次之后,叛军虽然碍于军令不敢后退,却也只是围着具装铁骑舞舞喳喳挥动兵刃,不敢上前,导致具装铁骑继续风卷残云一般往前冲锋,直直撞上李道宗坐镇的中军,一时间战马嘶鸣、兵卒惨嚎,将中军阵列冲的七零八落、鲜血横流。
李道宗面色铁青,连连怒吼着下令:“一定要顶住,使敌军陷于包围之中!”
在他身后的军队潮水一般向前涌去,试图将具装铁骑重重包围,而后逐步蚕食。
房俊冲在最前,手中马槊上下飞舞当者披靡,在李道宗的中军阵前迅猛冲击片刻就感到巨大压力,知道想要一鼓作气将其凿穿几无可能,他不是莽夫,知道若是贪功想要一举凿穿敌阵攻陷昭德殿的可能太小,当即立断,勒着马缰向左转向,在叛军重新组织阵列之前由其阵前划过,向东疾驰而去。
在他身后,一千具装铁骑紧随其后,好似一柄巨大的镰刀一般在叛军阵前划过,钢铁洪流所过之处带起漫天血雨、遍地残肢,待到全军冲锋而过,阵地之上尸横枕籍。
尉迟恭的右候卫未能给予具装铁骑太多杀伤,甚至连阻挡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具装铁骑疯狂杀戮之后扬长而去,还未等缓过气来,便被结阵冲锋的重甲步卒步步紧逼、死死压制,只能继续后退,避其锋芒。
李道宗也赶紧组织部队略作调整,意欲向前与尉迟恭一起将重甲步卒合围,然而校尉来报,房俊已经率领具装铁骑一路向东冲杀,现在即将抵达宫墙,李道宗顿时大为头痛。
昭德殿在武德殿之南、翰林院之北,东侧隔着一处御花园以及些许殿宇紧挨着宫墙,与东宫一墙之隔。
若是房俊向东冲杀至宫墙,然后沿着宫墙向南,则将绕至昭德殿的东、南两侧,那里兵力薄弱,绝难阻挡具装铁骑的推进冲锋,万一被房俊突进至昭德殿,昭德殿内的晋王李治难逃劫难……
顾不得合围右屯卫的重甲步卒,李道宗赶紧下令中军向东移动,填补昭德殿与宫墙之间的空隙,挡住具装铁骑向南的路线。
尉迟恭距离较远,尚不知具装铁骑的行进路线,本以为李道宗定然能够看出眼下的战机率军前来与他一道围剿重甲步卒,孰料李道宗却引兵向东移动,无奈之下只好一退再退。
重甲步卒却并不追杀,而后向后折返回到武德门附近,对仍旧攻城的叛军发起攻击。
……
昭德殿内,李治面色难看、如坐针毡。
当武德门攻陷的消息传来,李治差一点与殿内诸人弹冠相庆、高呼万岁,只要将大唐中枢操之于手,无论李承乾是死是活,他都可以当即宣布登基、昭告天下,至于会否引发东西割据、内乱频仍,那都是后话了。
然而未等他脸上的喜色褪尽,便传来右屯卫的预备队自武德门杀出的消息,使得喜悦之情略有遏制。
不过即便如此,李治也不认为区区三千兵马能够螳臂挡车、扭转局势。
数万军队围攻武德殿,守军顾此失彼、节节后退,现在最后一道防线又出现巨大豁口,任凭右屯卫各个三头六臂,又如何能够抵挡?就算房俊留下的预备队再是剽悍善战,也不足以逆天改命。
这是殿内诸人一致的看法。
但是不久之后,率军亲率铁骑纵横搏杀几乎凿穿整个阵地的消息好似一道炸雷一半在殿内炸响,炸得诸人骇然失色、头晕目眩。
三千人的确不多,相比于数万叛军不过是螳臂挡车,然而这三千人当中一千具装铁骑、两千重甲步卒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具装铁骑横冲直撞所向无敌,重甲步卒在这样封闭区域内更是刀枪不入、堪称无敌的存在。
尤其是尉迟恭、李道宗二人正领军在外作战,殿内精通兵事者没有,愈发使得李治心惊胆颤、仓皇无措。
听着喊杀声由远及近、似乎就在大殿之外,李治在那一刻甚至萌生出赶紧退出长安城的念头……
不过好在喊杀声又迅速远去,让他稳住心神。
他询问门口的禁卫:“外间战况如何?”
禁卫出去打探,片刻之后回转:“启禀殿下,房俊亲率具装铁骑冲阵,连续冲过鄂国公的阵地、将江夏郡王的阵地凿穿大半,距离此间仅仅一步之遥,不过江夏郡王率军死战将其逼退,现在房俊已经向东撤退。”
李治松了口气,战场之上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这一次房俊未能凿穿李道宗的阵地,不得不撤退,那么此后只要没有大的纰漏,想必再不能威胁这昭德殿。
一旁的萧瑀脸色满是担忧:“现在房俊引兵于外、往来冲杀却无人能制,实在是一个大威胁,会使得江夏郡王与鄂国公投鼠忌器、进退两难。”
李治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萧瑀解释道:“若房俊仍旧坐镇武德门,咱们只需强攻即可,无论能否攻陷,别无他法,故此可以孤注一掷、奋力一搏。但现在房俊引着一千具装铁骑出了武德门,在武德门与昭德殿之间的区域内游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奈何他不得,若想继续集中兵力猛攻武德殿不仅要防备房俊袭扰后阵导致军心不稳,更要防备其直接前来攻伐这昭德殿,江夏郡王与鄂国公自然不敢对武德殿全力以赴。可若是不能攻陷武德殿,即便将房俊围剿一空又能如何?只能贻误战机。直至此刻右屯卫仍旧未乱,就可知玄武门依旧未失,由此可见李怀勤、刘可满两人并未攻陷玄武门,等到东宫六率大军一到,这两人唯有败退一途。”
言下之意,现在指望外援已无可能,李怀勤、刘可满能够牵制城外军队不敢入城增援武德殿已经是最大能力,寄希望于他们攻陷玄武门前后夹击武德殿,绝无可能。
想要一战功成,就只能指望尉迟恭、李道宗二人。
然后悖论就出现了,房俊现在游弋于外,使得尉迟恭、李道宗两人明知武德殿防御兵力极度空虚,却也不敢全力以赴。
万一武德殿没打下来反而被房俊偷了老家,那输得可就惨了……
李治无语,这一仗怎地就打得这般窝囊呢?且不论输赢胜败,从始至终就没有一次痛痛快快酣畅淋漓的战斗,没一回都是各种掣肘、各种牵制,使得自己这边明明有着绝对兵力却无法全力一搏,终于陷落至眼下进退维谷、取舍两难的境地。
而且这房俊以往只不过是以武力著称,其天生神力、勇冠三军,每一回作战都是依靠其麾下部队精良的装备碾压敌人,打起仗来大开大阖、勇往直前,现在却好像忽然之间开了窍,再不复以往勇猛无俦的作风,反而展现其战略优秀的一面。
故而李治越发后悔,只恨当初自己怎地就没能将房俊网罗至麾下替他卖命呢?
李承乾能坐视长乐公主与房俊暗通款曲甚至推波助澜,自己也可以啊!甚至不止长乐姐姐,就算将兕子也给房俊又有何妨?只要能让房俊效忠麾下,即便把所有姊妹都送出去也不会有半点犹豫,反正房俊就好这一口儿。
话说回来,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扪心自问,李治也觉得很刺激……
但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治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念头摒弃掉,对禁卫道:“去告知江夏郡王与鄂国公,本王就在此地坐镇绝不逃避,让他们放手施为即可,若被贼子所杀自然非是天命所归,本王认命。”
到了这个时候若还是束手束脚、不能全力以赴,与投降认输何异?既然非生即死,那就要甘冒奇险、奋力一搏,生死成败,交给老天去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