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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德殿内,君臣齐聚一堂,对武德门外的决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时有战报投送过来,战局的每一丝变化都能呈现眼前,使得气氛更加紧张。

    武德门被攻破的那一刻,殿上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所有人面色苍白、心底仓惶,虽然明知跟随在皇帝身边就是一场豪赌,赌桌上胜负成败皆乃天命,赢了获益无穷、输了一败涂地,但是当最终的结果即将呈现,面临的将是一败涂地,谁又能当真无动于衷、甘心认命?

    故作镇定的李承乾也慌了,他对房俊一直有着十足的信心,但是到了这一刻也忍不住心生怀疑,难道真的要败了?

    虽然最后关头可以从密道撤出太极宫,在李靖、薛万彻的护卫之下撤往河西依旧可以与长安分庭抗礼,可在皇位之上被人硬生生撵走,这是何等之耻辱?

    忍不住求救的看向李勣,声音不可避免的有些颤抖:“英公认为……局势如何?”

    李勣淡然自若,只问了门口负责传递战报的李君羡一句话,便打消了李承乾以及在场多人的慌乱。

    “越国公的预备队可曾放出?”

    李君羡摇头:“并未放出,三千预备队装备齐整,正在武德门内待命,不过越国公已经披挂整齐,正待亲自统军上阵。”

    殿内很多人都长长吐出一口气,既然预备队仍旧未曾放出,就意味着即便武德门沦陷,局势却尚未至绝境之时,不说仍有逆转之机会,最起码还有转圜之余地。

    当然,也并非人人都这么想。

    刑部尚书张亮急声道:“陛下,应该早作决断了,房俊固然勇冠三军,可区区三千预备队焉能力战十数倍之敌而胜之?英公对战局之估计过于乐观,微臣不敢苟同。”

    所谓的“早作决断”,就是应当赶紧自密道撤离,最次也应当今早做好准备。

    毕竟等到叛军冲入武德门之后败局已定,那个时候再走难免仓惶急促,而密道不可能同时撤离所有人员,必定有人先走、有人后走,万一后走之人没来得及撤走便遭遇叛军杀进来,岂不是要白白送死?

    先走的人肯定是陛下以及其子嗣、妃嫔,再加上诸位亲王、公主、乃至于先帝的妃嫔,等轮到他张亮,不知要等到何时,搞不好就成了“后走”的那一个……

    李勣瞥了张亮一眼,蹙眉道:“武德殿内防备森严,即便叛军冲进来,一是片刻也不可能杀到这里,郧国公亦是贞观勋臣,当年统兵作战功勋赫赫,何以这般胆怯仓惶?”

    张亮急道:“陛下万乘之君,身系社稷存亡,定要确保万无一失,英公难道敢做保证房俊尚有逆转之力吗?若无逆转之力,徒留陛下于此承担风险,有何益处?”

    未等李勣回答,刘洎也愤然道:“正是你们这些武将不愿舍弃自己的利益、名声,一再劝阻陛下撤离武德殿,这才造成眼下之危局。你们口口声声局势尽在掌握,定能诛灭叛军,结果却是武德门失陷、陛下陷身危厄,你与房俊、李靖就是大唐的罪人!”

    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军方,申饬之言涵盖了军方所有人,将斗争的局面一下子上升至文武对立。

    李勣怒火升腾,但他涵养极佳,忍着怒气道:“刘中书此言差矣,吾等身为军人,自当维护陛下、护卫社稷,以血肉之躯力保帝国正朔!难不成叛军啸聚成群、裹挟良善,吾等便要奉劝陛下望风而遁,将国之中枢拱手相让吗?陛下万乘之君,不立危墙之下,却也有自身之职责,未到最后一刻,断不能舍弃高祖、太宗创立之基业!”

    刘洎反唇相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不愿放弃军权,这才裹挟着陛下做最后之挣扎?汝等利欲熏心,实乃国之蠹虫,但凡陛下有毫发之损伤,汝等万死难恕其罪!”

    李勣再好的涵养也不能平白承受这样的罪名,顿时须发箕张、勃然大怒:“无耻之尤!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冲锋陷阵,为了帝国正朔视死如归,你作为中书令却在这里无端诋毁、口出佞言,实乃国之奸贼!吾身为宰辅之首,岂能坐视不理?你再敢这般口不择言,必将手刃之,为忠于陛下的将士们讨还一个公道!”

    大殿之上诸人各执一词、乱作一团,吵得李承乾脑仁疼……

    李承乾无奈,拿起桌案上的黄铜镇纸敲了敲,待到争执叫嚷之声暂歇,这才冷着脸道:“朕早已打定主意,未到最后时刻,断然不会舍弃帝国中枢、全军将士,尽早撤退的话语不必再说。”

    君王金口御言,给这件事定了性,虽然言辞公允,实则略微偏向军方……

    但刘洎也能接受,毕竟正如李勣所言,现在正在外头浴血奋战的乃是军中将士,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他们身上,即便刘洎代表着文官集团的利益,却也不愿见到房俊兵败如山倒,最终大家不得不跟着陛下撤出长安、逃往河西……

    文武之争非是意气之争,更非是一城一地之争,而是要经历漫长而残酷的斗争,否则若是被军方把持中枢,必然长年征战、穷兵黩武,久而久之,任凭大唐如何强盛都要陷入衰落、甚至崩溃。

    或许在某一时间段内可以通过战争的手段迅速累积财富、掠夺土地,但长此以往,必将作茧自缚、遭到反噬。

    国虽大,好战必亡。

    在文武之争中既能团结文官集团巩固自己的地位、威望,又能防止军方做大、将帝国拖入战争泥沼,于公于私皆有利,何乐而不为呢?

    殿外忽然在风雨之中传来滚雷一般的呼声,“杀杀杀”的声音隐隐传来,李承乾心中一紧,忙问道:“殿外何事呼和?”

    李君羡赶紧出去,须臾返回:“启禀陛下,越国公率领一千具装铁骑、两千重甲步卒誓师杀敌,已经将冲进武德门的叛军击溃,并顺势冲出宫门,向叛军发起突袭。”

    “啊!越国公不愧是勇冠三军的猛将,如此迎难之上,猛挫叛军之锋锐,有名将之风!”

    “没错,以越国公之勇武,说不定真的能够击溃叛军、扭转局势!”

    殿上群臣纷纷交头接耳,表达对于房俊关键时刻悍然反攻的欣赏。

    但更多的却是表示惊讶……

    “一千具装铁骑?还有两千重甲步卒?”

    “哎呀呀,怪不得任凭叛军猛攻不止却依旧沉的住气,原来越国公还有这样的后手!”

    诸人坐在武德殿内,对于外间的兵力布置并不清楚,事先房俊也并未详细禀报自己的预备队都是何等兵种,此刻骤然听闻房俊将这样的重甲部队留在最后,自是多了一份信心。

    李承乾心里也安定几分,扭头询问李勣:“以英公之见,二郎亲率重甲部队反攻,能否反败为胜?”

    李勣略一沉吟,谨慎道:“还需知晓越国公后续如何反攻才行。”

    重甲部队在这样的战局之下的确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但叛军猬集在长安城内的兵马已经达到六七万之数,如此之多的兵力足以弥补任何兵种上的差距,一旦重甲部队陷入包围,也只能被慢慢蚕食、聚而歼之。

    未几,李君羡再次将宫外战况如实汇报。

    当听到“越国公引兵冲出武德门,面对门外汇聚的叛军展开冲锋、势如破竹,一路凿穿尉迟恭的阵地”,殿上诸人自是弹冠相庆,赞誉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说到“尉迟恭故意分兵两侧避让锋芒,试图引军入彀”,又不免替房俊担心,刘洎、张亮之流难免说一句“年少轻狂,有勇无谋”之类,最后听闻“具装铁骑猛冲李道宗阵地之后择而向东,重甲步卒稳扎稳打”,又是一阵扼腕叹息。

    许敬宗拍着大腿惋惜道:“哎呀呀,就只差那么一点!若是能一举凿穿叛军阵地,顺势攻陷昭德殿,定能将晋王一举成擒……可惜可惜。”

    刘洎则道:“还是年轻不任事,若是换了卫公、英公领兵,定然不惜伤亡凿穿敌阵,此刻已经大获全胜,何至于被撵得四处奔逃、如丧家之犬?”

    只要逮着机会,总是要贬低房俊几句,打击房俊的威望、削弱房俊的功勋。

    他坚信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道理,只要长此以往,皇帝对于房俊的信任、依赖必然大幅下降……

    李承乾不理会这些大臣议论纷纭,只是看着李勣,放着这样一位当世兵法大家在身边,他又岂会在意旁人对于战局的推断?房俊到底打得好不好,旁人怎么说都无所谓,李勣的判断才更能让他相信。

    李勣感受到李承乾的目光,心底对于房俊的战略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不过为了更加稳妥,所以起身来到一侧的舆图前,仔仔细细观察太极宫内的建筑格局、双方兵力布置、战局变化态势……

    而后语气坚定的对李承乾道:“越国公采取之策略,对于当下战局来说,已经是最为完美的应对。想要依靠区区三千人克敌制胜显然很难,但只要这三千人始终游弋在武德门外,便会令叛军如鲠在喉、如芒在背,绝对不敢全力以赴猛攻武德殿。”

    心底对于房俊采取的战略予以肯定,而且对房俊的成长感到意外,时至今日,大唐军队之中能够称为兵法大家的,也要有房俊一席之地……

    面对刺猬一样武装到牙齿的重甲步卒以及呼啸来去不可阻挡的具装铁骑,尉迟恭一个头、两个大,他试图调集重兵将重甲步卒团团围困聚而歼之,然而这些步卒身上的铁甲护住全身要害,除去重兵器能够给予创伤之外,几乎刀枪不入。

    尉迟恭一手调教出来的右候卫也的确是精锐,如此混乱的局势之下依旧能够执行尉迟恭的命令,无以计数的兵卒从四面八方涌向重甲步卒,然而潮水一般的攻势除去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之外,并未给敌人造成太大创伤。

    两千重甲步卒就好似一头刺猬在叛军的阵地之中缓缓行进,搅合得腥风血雨……

    李道宗察觉到房俊引领具装铁骑向东突进的意图,赶紧调集兵马从后追赶,防止其自宫墙向南迂回直插昭德殿后方兵力薄弱之处,然而等他紧赶慢赶终于迫近,却发现具装铁骑并未向南穿插,而是向北移动,抵达武德殿宫墙之后折而向西,在战场之上饶了一个圈子,又返回武德门。

    一千具装铁骑组成的铁甲洪流将继续攻打武德殿的叛军杀得丢盔弃甲、血流成河,而后也不恋战,向南继续突进,与重甲步卒汇合。

    尉迟恭正指挥部队围剿重甲步卒,结果具装铁骑饶了一圈反而来到尉迟恭后方,铁蹄扬起长矛如林,巨大的锋失阵疾驰突击,杀得右候卫兵卒哭爹喊娘、损失惨重,等到解除了重甲步卒被困之危,毫不停留扬长而去。

    步卒与骑兵交相呼应、彼此协同,破坏力何止提升一倍?

    吓得李道宗急忙返回原本的阵地,防止具装铁骑再度冲击昭德殿……

    李道宗发现麻烦大了,在具装铁骑自己力竭之前,没有人能够予以阻拦,只能任其在己方阵地之内左冲右突、横冲直撞,将所有部署都冲击得七零八落。

    不仅于此,如此重防护的三千兵卒游弋于战场之上,使得尉迟恭根本不敢集结重兵继续勐攻武德殿,因为随时都可能被具装铁骑突袭……

    若不能竭尽全力,自是攻不破武德殿。

    攻不破武德殿就意味着等到李靖、薛万彻肃清长安城外的威胁便会入城增援,到时候在这两支精锐部队的夹击之下,兵变绝无胜利之可能。

    长叹一声,李道宗不得不承认房俊此举之高明,三千兵马固然不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却在战略上形成碾压之势,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

    李道宗当机立断,一边给晋王传讯让其马上命令承天门一带的山东私军入宫增援,一边派人给尉迟恭传话使其无论如何缠住重甲步卒,同时自己率军迎向具装铁骑,不惜任何代价,誓要将具装铁骑挡住,使其不能发挥机动优势。

    这是当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具装铁骑也好,重甲步卒也罢,因其超强的防御力使得战力成倍飙升,战场之上狂飙突进、不可阻挡。但宝剑有双锋、凡事有利弊,重甲带来的超强防护提升战力的同时,不可避免的对兵卒、战马的体力有着超负荷的消耗。

    其坚可开山裂石,唯不能久。

    唯一可虑的,便是能否在拖垮房俊这三千铁甲之后顺利攻入武德殿,而不是被李靖、薛万彻肃清长安周边威胁之后入城增援太极宫……

    此战之焦点一半在这里,一半在玄武门外,只希望李怀勤、刘可满两人不要败得太快、也不要败得太惨。

    *****

    立政殿一侧的一间偏殿之内,房家女卷暂居于此,窗外风雨如晦,隐隐的喊杀声随着风雨透窗而入,摇曳的烛火下一张张或清丽端庄、或妩媚娇艳的俏脸上都染着忧愁,一颗颗芳心早已揪着,无比担忧率军出宫血战、身先士卒的郎君。

    武媚娘缓步从外头走进来,将一根檀香插在黄铜的香炉里,用火折子将其点燃,澹澹的檀香味在房间内氤氲开来,烛光洒落在她红色的裙裳,使得金丝滚边泛着波纹一般的光泽,俏脸上神情恬澹,素手纤纤,端庄从容。

    随着她的出现,房间内紧张宁肃的气氛略微有所缓解……

    金胜曼拉着武媚娘的手坐在自己身边,侧脸看着武媚娘光洁秀美的脸庞,轻声问道:“媚娘姐姐不担心吗?”

    武媚娘反手揽住金胜曼纤细的腰肢,眸中光亮点点,抿唇一笑,反问到:“担心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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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胜曼似乎不大习惯武媚娘这般亲昵举动,略微扭了一下身子,目光在窗前用纤手拄着下巴出神的高阳公主脸上扫了一下,咬着嘴唇道:“可还是必不可免的担心啊。”

    自家男人身先士卒,率军与十数倍于己的叛军血战不休,动辄有兵败身死之虞,女人在后方束手无策,怎能不担忧呢?虽明知担忧无用,却也难以抑制心中慌乱。

    武媚娘清声道:“郎君自有心中抱负,为此不惜反对太宗皇帝易储,宁愿被撤职也不改初心,现在更是赌上自己的光明前程……咱们身为郎君的女人,就应当无条件的支持。郎君文韬武略、天下少有,若是他都不能应对的局面,咱们跟着担心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而已。”

    她自认胸有锦绣、不让须眉,少女之时便不将天下男子放在眼中,但唯有房俊能让她衷心敬服、倾心爱慕,愿意一生一世、生死不离。

    金胜曼抿了抿嘴唇,眸光湛然坚定:“我也陪着媚娘姐姐一起。”

    若是自己的男人战死沙场,生有何欢、死又何惧?还不如与姐妹们一道慨然赴死,既能不负郎君的情意,亦能以全自己的贞节。

    自从进入房家的那一日起,金胜曼便对武媚娘敬佩不已,认为这位人比花娇的小娘子长着一颗玲珑心,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着偏僻入理的见解,再是困难的局面也能从容化解。

    如果连武媚娘都认为“殉情”是最好的方式,那么她也不会犹豫……

    “咳咳!”

    一旁坐在窗边的高阳公主柳眉微蹙,目光向两人看来,俏脸上满是愠怒之色:“胡说八道什么呢?郎君诗词双绝、勇冠三军,岂是那等叛军可以伤及分毫?退一万步讲,就算不幸之事发生,有本宫陪着郎君也就够了,你们一个要扶保陛下退往河西,谋求他日卷土重来、光复长安,一个要仗剑也行取贼人之头颅为郎君祭奠,若是轻易赴死,简直愚蠢透顶!”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这才哪儿到哪儿,便开始琢磨身后之事了?

    未等两女说话,她又续道:“若是宫阙被破,不得已撤出长安,你们两个在本宫之前先走!”

    武媚娘与金胜曼对视一眼,一同轻咬着嘴唇,略一沉吟,齐齐低声道:“喏。”

    一旦武德殿被攻陷,叛军冲杀进来,必然遭受一场屠杀,而出城的密道显然不可能供应大量人员在很短时间内撤走,那么谁先走谁就会活下去,谁后走谁就有可能陷身叛军之手。

    男人也就罢了,女人一旦落入乱兵手中,将要遭受何等样的凌虐简直不敢想像,纵然高阳公主乃是当朝公主、太宗血脉,可乱兵激动之下血脉贲张,谁敢保证会对她以礼相待?

    连皇后苏氏都事先预备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只待时局不妙,便即服用……

    故而高阳公主既然如此说,就显然是抱定必死之心。

    若是之前,两人必然不肯,还要争执一番让高阳公主先走,但是在高阳公主说了刚才那一番话之后,两人的心思已经转变,若郎君当真不幸罹难,她们一死了之实在是太过愚蠢,更应当用各自的方式去手刃仇敌、给郎君复仇……

    高阳公主展颜一笑,微微抬起下颌:“这才对嘛……”

    话音未落,穿了一身月白色箭袖胡服、勒得纤腰一握、玉腿修长的晋阳公主已经小鹿一般跑了进来,清脆的嗓音在略显厚重的房间内响起,珠落玉盘令人心神一畅:“李、刘两人的叛军已被击溃,两个贼子也已经一俘、一降,玄武门安全了!”

    话音未落,武媚娘霍然起身,目光炯炯:“当真?”

    晋阳公主跳跃着跑进来,闻言上前一手扯住武媚娘,一手拉着金胜曼,重重颔首:“千真万确!刚刚传来的消息,另外,李大志已经统领太子左卫率自玄武门入宫,马上就能抵达武德殿之外!”

    武媚娘左手紧握,粉拳狠狠砸在右手掌心,脆声道:“太好了!”

    玄武门的危机解除,就意味着春明门外的东宫六率、明德门外的右武卫都被释放出来,可以随时入城增援武德殿,届时叛军将会腹背受敌,当然这也预示着叛军必将孤注一掷,在援军尚未入城之前死战武德门。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玄武门牢牢掌控,那么就算局势再是险恶,郎君也可以率军自玄武门撤退……当一支具装铁骑打定主意撤退,普天之下唯有另外一支具装铁骑可以阻拦。

    但叛军显然没有,所以哪怕最终晋王成功攻占武德殿,陛下以及房俊都可以从容撤退……此战,以立于不败之地。

    太子左卫率击溃李、刘二人军队确保玄武门安全的消息就好似以一束光,破开漫天风雨、漆黑夜幕照耀至武德殿的上空,驱散一片阴霾。

    只要玄武门安全,就意味着此刻太极宫内所有忠于皇帝的人都有机会全身而退,立于不败之地。

    巨大的欢呼声在武德殿各个角落响起,那些宫女、内侍更是忍不住喜动颜色、额手相庆。密道能够容纳的人数肯定是有限制的,一旦局势不利需要从密道撤出,顺序必然是陛下、禁卫、世子、亲王、妃嫔、大臣……给予撤离的时间不会太多,就连大臣们都忧心忡忡唯恐时间不够被迫留下被叛军抓获,又遑论这些宫女、内侍?

    况且大臣们就算落入叛军之手,想必叛军也并不会乱来,可宫女、内侍们沦为俘虏,面对的就将是灭顶之灾,不知将要遭受何等凌虐……

    一众亲王们彻夜难眠,聚在一处喝着茶水关注着武德殿外的战事,听闻玄武门安全的消息,自是弹冠相庆。

    谁都知道一旦晋王杀进武德殿成功夺取皇位,他们这些手足兄弟迟早难逃一死,故而心中都无比盼望李承乾坐稳皇位、击溃晋王,现在李、刘二人被太子左卫率击溃,不仅仅是确保玄武门的安全使得陛下立于不败之地,更会释放出一直威慑周边的李靖、薛万彻两人,这两人只要其中之一率军入城,这场兵变就必然由晋王失败而落幕。

    现在唯一未定之局,便是房俊能否率军坚守至李靖、薛万彻率军入城的那一刻。

    若能坚守,则晋王一败涂地、叛军彻底溃败。

    若不能,则中枢陷落,陛下尚需退避城外,重新组织军队反攻长安城,不仅平生变数,也意味着长安将会遭受更严重的重创,军队也会有更多的伤亡……

    李祐举起茶杯,冲着李泰遥遥相敬:“兄弟以茶代酒,敬兄长一杯。”

    李泰则举杯回应,两兄弟一齐喝了一口茶水,而后放下茶杯,不约而同的长长吁出一口气……

    几位亲王当中最为紧张当下局势的,必然要数李泰与李祐。

    除去李承乾,李泰便是太宗嫡子当中的最长者,按照“宗祧承继”的法则,李承乾即便被废黜,即位者也应该是李泰,而不是李治。即便李治坐上皇位,也要面对违背法理的诘难,那些原本忠于李承乾、以及部分中立之人,都会猬集于李泰麾下,为李泰摇旗呐喊、争夺皇位。

    李治焉能任由这等局面发生?

    最好的处置办法自然是防范于未然,叛军攻入武德殿,必然会有一股“乱兵”专门寻找李泰的踪迹,只要找到,便是“乱兵冲击之下魏王罹难”的结局。

    亦即是说,只要今夜叛军攻陷武德殿,李泰绝对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至于李祐,更是“不安定因素”。

    待到李泰一死,那么李祐将成为太宗诸子当中除去远在新罗的李恪之外的最年长者,虽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之下才论序年齿,但此前李祐已经在长孙无忌的威逼利诱之下发布“诏书”,意欲登上帝位,野心彰显无遗,这是有争储“前科”的……

    李承乾能容他,但李治岂能容他?

    故此旁人或许尚有转圜之余地,最起码不至于被一股脑全都杀了引起争议,而李泰与李祐必然被李治马上剪除,消除隐患……

    现在玄武门彻底安全,那么就算最为恶劣的局势之下,一众亲王也可以随同李承乾撤出太极宫。无论就地反攻长安还是退往河西重整旗鼓,已无性命之忧。

    李愔也喝了口茶水,啧啧嘴,感叹道:“还得是房二啊!区区一卫之兵还历经多次则损减员严重,不能能抵挡数倍于己的叛军潮水也似的猛攻,还能留下预备队予以反击……此战之后,只怕无论卫公还是英公,都得退位让贤了。”

    诸人听着,都不约而同的点点头予以认可。

    军中讲究资历,更讲究派系,那些个统兵大将尸山血海的打出来,身边必然围拢着一群骄兵悍将,将领不能让这些部下流血又流泪,必须予以提携、扶持,而部下也要对将领保持忠诚,改换门庭这种事在军中乃是大忌。

    以李靖、李勣如此多年的资历,门生部下数之不尽,这是房俊一时片刻还不能比拟的。

    但若是论及威望、名声,贞观十年之后,方言军中,无人能与房俊媲美。

    如今李靖虽然继续统兵,但实则早已远离中枢,且年事已高,影响力大不如前。李勣虽然被誉为“朝中第一人”,但也正因此必须藏拙、低调,不仅政事很少插手,即便是军事也逐渐放下。

    与之相比,房俊这个后起之秀则冉冉升起,好似朝阳一般光芒万丈,尤其是这一仗打完,等同于一手将李承乾扶上皇位、且竭尽全力保着他坐在皇位之上,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与之相比?

    自今而后,房俊便是军中最硬的那座山头。

    尤为重要的是,房俊不仅仅在兵事之上光辉熠熠、眩人眼目,在政事之上也极有能力,现在作为京兆尹的马周已成陛下心腹,政绩受朝野侧目,却也仍在延续房俊筹建京兆府之后的那一套行政架构……

    文武两方面的才能都如此惊才绝艳,又深受陛下信任器重,假以时日,谁能与之媲美?

    只要陛下坐稳了皇位,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房俊就是妥妥的“权臣”……

    一直闷不吭声的李贞看着哥哥们,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如果雉奴兵败被俘,咱们应该怎么办?”

    此言一出,周围几位亲王全部陷入沉默。

    按理说,李治发动兵变、起兵谋逆,一旦兵败被俘,必然难逃一死。可是大家都是手足兄弟,且不说心里到底是否愿意为李治求情,最起码表面上要有所表示吧?

    给陛下上个书、写个奏折,提李治分说一句,而后提及一下血脉亲情,希望陛下能够网开一面、留李治一命……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大家都算是尽了一份心意,不枉兄弟一场,给外人也能有一个交待,免得太宗皇帝的名声都要遭受世人诟病。

    活着的时候杀兄弑弟,死了之后儿子们手足相残,这对于太宗皇帝的名誉将是极大的损伤……

    可问题在于一旦上了书,写了奏折给李治求情,外人的确能够感受到他们对于手足的怜惜,即便李治放下大错也愿意张口求情,但如此一来将李承乾置于何地?

    李治犯下如此大罪,在李承乾的角度来说必须赐死,绝无转圜的余地,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但兄弟们上书奏折顾念手足之情,李承乾却执意将李治处死,岂不是将李承乾陷于被动?一定会有心怀叵测之辈借此掀起舆论,使李承乾处于被动之中。

    这必然将皇帝得罪个狠的。

    可若是不给李治求情,又显得太宗皇帝教子无方,兄弟在之间感情太过淡薄……

    取舍两难。

    李愔素来是个没心没肺的,闻言喝了口茶水,不以为然道:“这种事咱们瞎操心作甚?”

    他看向李泰:“青雀哥哥做主就好了,大家伙都尊敬您,都以您马首是瞻,您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谁敢不服,我就揍谁!”

    李泰:“……”

    我特么谢谢你啊!

    你这是尊敬我吗?

    你这是把我往死里坑啊……

    可即便再是憋火,却也不能罔顾他是李承乾之外兄弟当中最长的事实,这件事他的确有着最大的发言权。

    心里恨不能将李愔这个混球生吞活剥,却又不好当场发火,沉吟良久,只好采取拖字诀:“……此事颇感为难,况且为时尚早,这仗一时半会儿也还未有个结果,等到分出胜负成败之时,再去计较不迟。”

    他想拖,可这兄弟几个哪个是笨蛋?

    闻言,李祐马上连连颔首:“青雀哥哥所言甚是,反正无论如何,弟弟听你的。”

    其余几人也道:“您是哥哥,我们都听您的。”

    “您拿主意就好,弟弟绝无异议。”

    李泰气得眼睛冒火,这件事就算是扣在自己脑袋上摘不下来了是吧?

    一群阴险卑鄙的混球……

    这他也没法,他的确是兄弟几个当中最年长的,还是太宗皇帝的嫡子,将来陛下征询几个兄弟对李治的处置意见,也必定第一个问他,想逃也逃不掉。

    心底又憋火又无奈,只能瞪着李愔:“茶水凉了,去取些热水来沏茶,再寻来一些点心填填肚子,大半夜的都饿了。”

    孰料李愔一梗脖子,当场反驳:“有事小弟服其劳,这里老八最小,兄长为何不让他去?”

    李泰气得咬牙,他却是忘了这李愔素来混不吝只听李恪的话,便是李承乾都不服,自己如何能指使得动?

    一旁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不惹人注意的李恽赶紧起身,笑呵呵道:“哥哥们且安坐,这事儿让小弟来。”

    李、刘二人被击溃的消息传入太极宫,武德殿固然上下欢呼弹冠相庆,昭德殿那边则如遭雷噬恐慌蔓延。

    谁都知道玄武门之归属意味着最终之胜负,现在李、刘二人铩羽而归,玄武门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皇帝自然进可攻、退可守,最不济也能率领武德殿内的大臣、亲王等等撤出长安,再做图谋、卷土重来。

    最为重要则是李、刘二人溃败,安元寿被死死拖在咸阳桥不得寸进,导致关中各方再度遭受严重打击,此等局势之下,谁还敢悍然兴兵直取长安?

    就算敢来,怕是也得落得安、李、刘三人的下场……

    如此,春明门外的李靖、明德门外的薛万彻就可以放下一切顾忌,率领大军入城增援武德殿。

    区区一个右屯卫都咬不下来,足以见得叛军虽然人多势众,却皆是乌合之众,等到东宫六率、右武卫相继入城,叛军这边哪里还有半分胜算?

    ……

    “取本王的甲胄过来!”

    昭德殿内,李治听取玄武门的消息之后默然半晌,而后霍然起身,窗外风雨大作,李治满脸决绝。

    “殿下,使不得啊!”

    “殿下千金之体,焉能蹈履战阵、甘犯奇险?”

    萧瑀等人见到李治的神情都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苦苦相劝。这位殿下自幼跟随太宗皇帝身边长大,虽然君子六艺皆有涉猎,非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也仅限于校场骑射做做样子,如何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李治嗟叹一声,语气铿锵道:“事已至此,唯有在李靖、薛万彻入城之前攻陷武德殿才有一线胜利之机,否则等到这两人率军入城增援武德殿,吾等只能一败涂地!将士们久战疲乏,故而被房俊孤军深入搅合得阵形大乱,唯有本王亲自披挂上阵才能振奋军心、鼓舞士气,否则岂不是坐以待毙?诸位无需再劝,即便战殁于乱军之中,也好过做了俘虏,最终难逃三尺白绫、一杯毒酒!先帝盖世英雄、千古一帝,本王乃先帝之血脉,纵然一死亦当身膏野革、轰轰烈烈,断不能于阴暗之地窝囊而死,徒留天下人耻笑!”

    只不过嘴上说的慷慨激昂、视死如归,心中却充满无奈与悲凉。

    但凡能活,谁愿去死?

    一旦兵败,就算李承乾假仁假义也好、真心实意也罢,想必会赦免他的罪行,可他的存在已经危及皇权,就算李承乾一时不杀他,他又岂能长命百岁?

    若是什么都不做,将来的结局几乎可以预见:大抵是被俘之后群情汹汹要治他死罪,而后李承乾力排众议彰显手足情深,在之后择选一地予以圈禁,最终偶染重疾暴卒而亡……

    左右都是个死,何不拼一把?

    萧瑀拉着李治的手,苦口婆心的劝阻:“殿下何必这般急切?纵然李靖、薛万彻入城增援,也要先攻陷承天门再说,崔公麾下山东私军还有数万,借助承天门之地利足以周旋一段时间,留给江夏郡王、鄂国公攻陷武德殿的时间还很充裕,假若殿下在乱军之中有何不测,顷刻间军心涣散、士气崩溃,再难挽回!”

    贞观一朝,太宗皇帝待他不薄,在那个长孙无忌横压当世的年代里,太宗皇帝几乎事事征询萧瑀的意见,将江南士族作为抗衡关陇门阀的根底,朝政大力向江南倾斜,对于云梦泽、吴越地区的开发使得江南士族受益匪浅。

    如今太宗皇帝已然殡天,萧瑀绝不愿见到太宗皇帝的儿子受他所累死于乱军之中,这是他最后的操守。

    至于最终是否被李承乾赐死,那则是另外一回事……

    李治顿时犹豫起来,决心有所动摇,觉得萧瑀所言不虚,毕竟未到绝境之时,万一自己再有个什么闪失导致兵败如山倒,岂不是愚蠢至极?

    遂颔首道:“宋国公沉稳厚重,本王所不及也,就如宋国公所言,本王做好准备,随时上阵!”

    虽然政治天赋一流,曾被太宗皇帝不止一次夸赞并且一度想要赋予重任,但毕竟生长于皇宫大内,不曾经历杀伐磨难,面对当下这般乱局着实心中发慌。

    每一刻都有伤亡的数字呈上来,以往这些数字在他眼中不值一提,所关注的仅只是胜负而已,但现在无数活生生的兵卒顷刻间横尸处处血流成河,那种人命如草芥的残酷令他浑身颤抖。

    固然鼓起血勇之气想要生死相搏,但此刻换了决定,那股血勇之气迅速消散,便渐渐后怕起来,方才若一时冲动杀出去,后果殊难预料,万一冲入敌阵之时不深陷落其中,而后惨被刀斧加身、乱刃分尸,甚至人踩马踏、尸骨无存……

    李治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出了一身冷汗。

    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对褚遂良道:“快去给江夏郡王、鄂国公传讯,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在李靖、薛万彻入城之前攻陷武德殿!”

    对于当下战局他也有些不可思议,右屯卫现在尚且不足两万兵马,居然死死挡住远胜数倍的李道宗、尉迟恭,将武德殿守得固若金汤,这是何等战力?

    这还是大雨天导致火器丧失威力,若是火器能正常使用,这右屯卫岂不是能以一当十?

    “喏!”褚遂良应下,赶紧出去门外,向校尉传达晋王的命令,校尉随之奔赴战场,褚遂良这才转身返回,坐回原处,面上淡然,实则忧心忡忡。

    他被萧瑀裹挟着写下那份“自白书”,等同自绝于陛下,如若晋王兵败,自己沦落陛下之手,岂能活命?可眼下局势对于晋王极为不利,或许兵败溃散就在一瞬之间,到时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想要重回陛下阵营并且得到谅解,唯一的指望便是萧瑀将那份“自白书”撕毁,可萧瑀在陛下那边亦是戴罪之身,万一这老贼为了自保,却将他丢出来邀功可如何是好?

    将他描述成一个助纣为虐的奸贼,抹黑陛下的名誉达成亲近晋王的机会,而萧瑀则是用心良苦屈身事贼,忠于寻到机会获取了“自白书”重回陛下身边……

    这并非褚遂良小人之心,实在是有了那份“自白书”便可以笃定李治的罪行,且给陛下洗刷清白,这对于萧瑀在陛下那边恢复地位是极为重要的一步,相比之下在萧瑀眼中又算得什么?

    褚遂良心乱如麻,抬头向萧瑀看去,正好萧瑀也回头向他望来,两人四目相对,都读懂了彼此的顾虑与担忧。

    不过萧瑀面无表情,扭头跟李治小声商议着当下局势。

    褚遂良一颗心缓缓沉如深渊,浑身冰寒……

    *****

    具装铁骑在房俊率领之下左冲右突、往来迂回,恣意冲击着叛军阵地,从不在某一处停下脚步,这样一支铁甲洪流给叛军带去的巨大心理压力甚至比杀伤更为致命,尤其是在战场游弋之时绝不会距离重甲步卒太远,每当叛军调集兵力意欲围堵重甲步卒,具装铁骑就会冲锋而来,将聚集的叛军冲的七零八落解除对重甲步卒的围困,而后扬长而去。

    这种游击战术灵活多变、进退自如,固然不能击溃叛军的主力中军,却对整个战场的态势造成巨大影响。

    尉迟恭看着再一次挫败自己围困重甲步卒而后扬长而去的具装铁骑,双目赤红恨恨的怒骂一句:“娘咧!”

    房俊根本不给他死战的机会,冲一波便走,使得自己这边不仅无法调集重兵继续猛攻武德门,还得注意中军主力那边别被其突袭凿穿进而威胁昭德殿,当真是束手无策、取舍两难。

    “来人,传令下去无需理会重甲步卒,集结兵力猛攻武德殿!”

    这就意味着无视具装铁骑的突袭侵扰,用人命去往武德殿那边填,若具装铁骑敢停下来杀戮兵卒,那就一拥而上将其团团围困,累也累死他;若还是突袭一波就走,那就任其来去,继续猛攻武德殿。

    战局到了这个时候,兵员伤亡是否严重已经不重要,只要还有一兵一卒,就务必攻陷武德殿,否则等到李靖、薛万彻入城,只能面临灭顶之灾。

    具装铁骑人马俱甲,防御强大的同时也意味着远超正常水准的负荷,即便每一个骑兵都是精挑细选百里挑一的精壮之士,却也不可能保证长时间的战斗状态,动时犹如山崩地裂席卷天下,但人与马皆有力竭之时,每次冲锋之后都要积蓄体力。

    房俊采取这般游弋突袭的战略的确恨恨压制了战场态势,但这般战略不能持久,还是要看李靖、薛万彻能否在武德殿沦陷之前进入长安。

    至于重甲步卒虽然勇悍无伦,但毕竟机动性太差,需要具装铁骑从旁掩护,否则很容易落入包围之中。

    尉迟恭亲自率军抵达破损的武德门下,一边防备着具装铁骑的再次突袭,一边继续猛攻。

    武德门的守军早已精疲力竭、减员严重,此刻面对尉迟恭中军主力的强攻,顿时险象环生、岌岌可危。

    房俊一马当先、身先士卒,掌中马槊上下翻飞无一合之敌,身后千余铁骑亦步亦趋、紧紧相随,宛如一道铁甲洪流在叛军丛中纵横捭阖、所向无敌。

    驰骋冲杀之间,汗水混着雨水早已将铁甲内里的中衣浸透,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紧攥,跳动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难,身下战马的速度也大不如前,张大嘴巴急促的呼吸着。

    他是全军的箭头,承担凿穿敌阵的作用,所付出的体力消耗是最多的,故而以他的勇武之力也逐渐感到难以为继,但此刻却不敢停顿半步,因为一旦停下,骑兵的机动能力就将丧失,叛军便会潮水一般围拢而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住,再想脱身难如登天。

    然而人力有时而穷、马力有时而尽,当体力耗尽之时,岂不就是陷身重围之时?

    房俊握紧马槊,掌心中汗水、雨水、血水混合,抬头看着前方漆黑雨幕之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又回头看了看激战正酣的武德门,辩明方向,大喝一声:“随我来!”

    一夹马腹,向着武德门西侧靠南的地方急冲而去,身后具装铁骑紧紧相随,全军组成一个巨大的锋矢阵,在叛军丛中横冲直撞、凿穿而过。

    当千余具装铁骑拼尽最后的体力发动冲锋,缺乏重甲、长矛的叛军几乎不可阻挡,刚刚组织起来的阵型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数千人的阵型便被凿穿,房俊跃马挺槊,径直冲着尉迟恭杀去。

    暴雨如注,金戈铁马,奔腾沙场血光现!

    千余骑兵奔腾如雷,杀气冲霄,碗大的马蹄践踏地上雨水血水,细碎的水珠在马蹄下形成一片朦胧的水雾,宛如一条长龙一般席卷而去、凿穿敌阵。

    尉迟恭又惊又怒,未曾料到房俊非但不怜惜体力以待坚持更长时间等待变局,反而发动猛攻意欲将自己的中军击溃!

    当真以为举世无敌耶?

    他怒目圆睁,一张黑脸宛如锅底、满脸虬髯如箕列张,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满腔不甘愤然大吼:“中军后撤,诱敌深入!两翼撤退之时向中间靠拢,伺机将其包围起来,全部剿灭!”

    打了一辈子仗很少有这般窝囊的时候,但眼下具装铁骑来势汹汹,没什么能够予以阻挡,硬碰硬是肯定不行的,只能将中军阵型变成一个口袋一样,诱导具装铁骑一头扎进来,而后两翼向中间并拢,试图将房俊包围。

    虽然有些狼狈,可一旦完成包围,骑兵的机动性就将丧失,到时候还是随意揉捏?

    随着他的命令,右候卫中军万余人开始后撤,中间撤得快、两翼撤得慢,如此很快便形成一个“凹”字形的阵列,前方具装铁骑奔腾驰骋冲锋而来,只需继续向前,就将陷入“凹”字的缺口,届时右候卫两翼向中间并拢,便完成包围。

    以退为进,化被动为主动,尉迟恭也不仅仅是以勇武才博取那么多的战功……

    然而房俊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尉迟恭,就在还差一步便掉进“凹”型阵的口袋,忽然抽身而走,调转马头率军向南疾驰,身后千余铁骑如影随形、亦步亦趋,全军自右候卫正在向中间聚拢的右翼阵前掠过,迅如雷、疾如风,直向南边杀去。

    正在观敌瞭阵的尉迟恭本以为这回十拿九稳能够将房俊包围,孰料房俊根本无视自己的包围圈,居然先一步抽身而走,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人马俱甲带来最为强大的防护,却也使得具装铁骑的体力近乎于耗尽,像眼下这样的冲锋还能发动几次?

    一旦人疲马乏,机动下降,冲击力将大大减弱,到时候还拿什么在战场之上搅风搅雨?

    然而下一刻,见到具装铁骑犹如狂风一般在自己阵前席卷而去向南疾驰,他陡然面色大变、大惊失色,声嘶力竭大吼道:“右翼停止向中间靠拢,就地转向,驰援昭德殿!”

    正在向中间靠拢的右翼兵卒原本就被虚晃一枪的具装铁骑吓了一跳,以对方的冲击力一旦选择自己作为攻击目标根本挡无可挡,只能被冲得七零八落、尸横枕籍,军心不稳,前边的部队急于躲避,阵型已经散乱。

    这时候听到尉迟恭的命令自是不敢违抗,但两千余人的侧翼部队听到命令的时间有先后,再加上之前阵型已经散乱,这时最外围的部队继续向中间靠拢,距离尉迟恭较近的部队则开始向外运动,两边顿时交汇在一处,一片大乱。

    而混乱的侧翼部队不仅无法执行尉迟恭向南驰援昭德殿的命令,甚至挡住了尉迟恭所在中军的前进路线,想要赶赴昭德殿,要么等着侧翼部队重新组织阵型,要么绕过混乱的侧翼部队……

    然而战场之上局势变化只在一瞬之间,哪里容许这么多的时间?

    铁蹄践踏着地上的雨水、血水,战马长大着嘴巴拼命喘息榨出最后的力气,兵卒将身体贴在马背上无视迎面而来的疾风骤雨,千余人狂飙突进,势如破竹的直扑昭德殿。

    挡在昭德殿与武德殿之间的,是李道宗率领的嫡系以及“元从禁军”所组成的阵地。李道宗坐镇于此,既能确保昭德殿的安危,又能随时支援攻打武德殿的部队,进可攻、退可守。

    但是此处地形比较开阔,昭德殿与武德殿之间既没有其余宫殿建筑群,也没有假山水池的御花园,此前被房俊的具装铁骑一顿冲杀凌虐损失惨重,随后又被动跟在具装铁骑后头以免被其绕道昭德殿后方,疲于奔命、狼狈不堪。

    结果刚刚回到昭德殿北边,尚未扎稳阵地、排列队伍,将士们甚至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前方蹄声如雷、铁甲洪流在雨幕之中陡然现身犹如狂飙突进,具装铁骑又来了……

    李道宗万万没料到房俊既然杀了个回马枪,不是没想到房俊会使用这样的战术,具装铁骑本就已机动性见长,绝不会困囿于战场之上的某一处地方而是随机机动往来驰骋,而是这样的战术固然机动性十足,却极其耗损兵卒、战马的体力,一旦体力耗尽就只能任由宰割。而当下的局势是武德殿占优的,只需等待李靖、薛万彻大军入城即可,何须拼着最后的体力甘冒奇险、孤注一掷?

    再者,尉迟恭的右候卫正好挡在李道宗与武德门之间,房俊想要杀个回马枪就要先凿穿尉迟恭的阵地,可尉迟恭岂是易与之辈?只怕未等冲到自己这边呢,便先深陷于右候卫的阵地之中。

    孰料房俊不仅来了,尉迟恭甚至连挡都没来得及挡一下……这尉迟恭究竟在干什么?!

    局势已经不容李道宗多想,他赶紧下令部队向中间聚集,具装铁骑的冲击力实在太过骇人,只能通过增加阵地厚度这样的本方法来抵挡敌军的冲击,否则一旦被敌人寻到薄弱之处凿穿阵地,继而往来冲杀,自己就算再多一倍部队也难挽败局。

    尤其是自己身后便是昭德殿,若是被具装铁骑凿穿阵地突袭昭德殿,后果不堪设想……

    “轰!”具装铁骑就好似一支巨大的箭矢狠狠撞入敌军阵中,房俊一马当先,亲兵护卫左右,组成这支巨大“箭矢”的箭簇,猛地将敌军阵型撕裂,身后的铁骑则接踵而至,沿着被撕裂的缺口硬生生突进敌军阵地之中,铁甲洪流狂暴凶残,锐不可当。

    李道宗抽出横刀,大声喊叫:“顶住!顶住!谁敢擅自后退半步,杀无赦!”

    具装铁骑的冲锋的确势不可挡、颇有山崩地裂之效,带给部下的杀伤太过惨烈,但他现在就挡在昭德殿面前,半步也不敢退。不过他也知道具装铁骑冲了这么久已经是强弩之末,只需挡住对方这一波冲锋,对方很可能就此力竭、难做寸进,更何况虽然不知尉迟恭那边到底为何让具装铁骑轻易突破,但此刻必定调整阵型,正在增援的路上,到时候与自己前后夹击,定能一举将具装铁骑歼灭。

    尤其是房俊身先士卒冲锋在前,若能将其或擒或杀,必能重创右屯卫的士气,或可顺势一举杀入武德殿也说不定……

    战场之上往往就是如此,战机瞬息万变,看似背水一战濒临绝境,也有可能反击得手一击制胜,生死、胜负之间,并不会存在什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具装铁骑也知道自己与胯下战马体力将尽,所以都紧咬着呀、绷紧意志,将所有力气使出来力求完成这一次冲锋,况且身为主帅的房俊一直冲锋在前、勇冠三军,自是给予麾下兵卒无穷的鼓舞,面对敌军越来越收缩的阵型怡然不惧,奋勇冲杀,硬生生将敌军阵型撕裂,眼看着就要凿穿敌阵。

    李道宗目眦欲裂,再不迟疑,拍马舞刀率领自己的亲兵部队加入战斗,迎头挡住正在冲锋的房俊。

    房俊乃是箭头,只要将他挡住,具装铁骑便难做寸进,周围的部队会马上收缩回来将其死死困住,任由宰割……

    李道宗原本以为此番房俊率领预备队杀出武德门、在战场之上往来冲杀已经严重影响了尉迟恭猛攻武德殿的形势,于战略之上可算完全碾压,致使尉迟恭投鼠忌器,不能全力施为。

    只需房俊保持这种游弋突袭的姿态,等着李靖、薛万彻的大军入城即可,可谓占尽先机。

    然而随着战斗的进行,具装铁骑的弱点开始逐步显现出来,重装甲带来的重防护同时极大的消耗了兵卒与战马的体力,虽无坚不摧,却坚而不久。

    等到体力耗尽,攻无不克的具装铁骑也只能沦为一个个披着铁甲的豚犬,引颈就戮、任人宰割……

    故而李道宗认为现在的具装铁骑只能作为战略武器的存在,给予战场之上无限威慑,却基本不可能发挥之前的作用。

    他有些轻敌。

    而尉迟恭的想法与李道宗不谋而合,既然房俊拉开架势又组织了一次冲锋,必然是希望能够用最后的力气将他的中军击溃,从而大大减少武德门的防御压力,而他摆出一个“凹”字阵型,想来房俊也只能一头扎进来,拼个你死我活。

    不然等着体力耗尽,岂不是只能任人鱼肉?

    孰料房俊的应对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尉迟恭阵前虚晃一枪,居然用最后的体力过阵而不入,反而直扑防守昭德殿的李道宗……

    房俊一马当先将阵地撕出一道口子,铁甲洪流紧随其后沿着这道口子狂飙突进,李道宗知道耽搁不得,否则任由敌人继续突进不仅使得己方阵型完全散乱,且会导致军心崩溃,到那时任是孙武在世、白起复生也难挽败局。

    李道宗当机立断,挥刀策马向着迎头而来的房俊冲去,同时派人紧急前往尉迟恭处让其赶紧前来增援,只要将房俊击溃,整个右屯卫必然士气大跌,武德门或许就将不战而胜,杀如武德殿彻底定鼎大局。

    李道宗身穿明光铠,胯下战马也披着重甲,怡然不惧的迎向策马疾驰狂飙突进的房俊。房俊见到对方旌旗移动,便知道李道宗亲自前来围堵自己,他杀得兴起,不待身边亲兵上前替他分散敌人的注意,便跃马舞槊直奔李道宗。

    两人于乱军之中迎面碰在一处,房俊见对方浑身重甲,知道掌中马槊捅、刺不一定能破开对方甲胄,即便能够破甲,也未必能保证击中要害使其丧失战斗力,干脆借着战马前冲之势,将马槊高高挥起劈头盖脸的砸去。

    积竹木柲的槊杆被房俊双手紧握奋力砸下,风声呼啸,且由于槊杆长达丈八,先发先至,李道宗只能举起掌中马刀格挡,否则未等他挥刀伤到房俊,自己先被这一槊砸中。

    他一手握刀将马刀横其在头顶,停直腰身,另一手松开缰绳架在马刀的宽厚的刀背上,确保最大限度的发挥自己的力量,而后微微抬头,便见到乌黑的槊杆由上至下呼啸而来,“当”的一声狠狠砸在自己的马刀上。

    复合材料制成的槊杆刀枪不入,这一下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震得李道宗耳鼓嗡嗡作响,双臂更是发麻,槊杆虽然被架住,但挟带的雨水却以更快的速度劈头盖脸而来,李道宗急忙闭上眼睛,任凭雨水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两人皆是前冲之势,一个回合的交手之后便战马错蹬,房俊一击不中被李道宗格挡,接着反弹之势将马槊舞了一个半圆,这时两人正好错开身子,他用尽全力挥舞马槊挥手横着挥出,直取对方腰部。

    李道宗拼尽全力挡住房俊一击,双臂发麻架着宽厚刀背的左手更是户口崩裂献血横流,正待勉力反击,便听到身后风声大作,惊骇之下只能再度将马刀竖起回身格挡。

    当!

    又是一声金铁交鸣的响声,李道宗浑身一震,马刀差点脱手而飞。都说房俊天生神力、勇冠三军,以往李道宗只是耳闻,两人关系不错亦不曾相互切磋,并未有直观之印象,现在才知道传闻非虚。

    想他李道宗当年追随在李二陛下身边南征北战,亦是以勇武见长,如今在房俊手底下却只能勉力支撑……

    只不过他虽然竭力挡住房俊回手这一槊,但胯下战马却受不住,正在前冲的战马本身就有惯性,房俊这一槊力重千钧,李道宗的格挡使得这股大力全部作用在战马身上,两相叠加,战马受力不住,悲鸣一声,向前踉跄了几步,侧身向着测前方倒去。

    李道宗大惊失色,房俊虽然与自己战马错镫,但紧随其身后的具装铁骑却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这个时候若是落马被自己的战马压住,必定被狂飙而来的具装铁骑踩成肉酱。

    惊慌之中他急忙将两脚从马镫之中挣脱出来,然后奋力摁住马背向上跃起,战马先倒在地上,而后他才落在马身上,虽然避免了被战马压住的危险,但收势不住,整个人滚地葫芦一般在泥水横流的地上向前翻滚,无数马腿在眼前恍惚而过,只要有一只马蹄在他身上踩过,便是骨断筋折内附碎裂……

    他身后的亲兵见到自家郡王一个照面便被房俊打落马下,继而被呼啸而来的具装铁骑席卷蹄下,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不要命的往前冲,数百人护在一处犹如礁石一般硬生生将潮水一样疾驰的具装铁骑撞得向外避让,这才将浑身泥水的李道宗救起。

    房俊调转马头想要将李道宗生擒,忽然后阵一片大乱,有校尉来报说是尉迟恭已经衔尾而来,只得扭头看了看不远处风雨黑暗之中的昭德殿,心底叹息一声,大手一挥,引领全军向东疾驰。

    麾下铁骑的体力几乎耗尽,若是尉迟恭不来,或许还能在凿穿李道宗阵地之后突袭昭德殿,看看能否将李治生擒活捉,但现在一旦突袭昭德殿,势必让尉迟恭追上,到时候堵在死角再不能攻陷昭德殿,进退无路,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

    尉迟恭远远见到房俊凿穿李道宗阵地之后没有继续突袭昭德殿,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若房俊突袭昭德殿,极有可能遭遇昭德殿内晋王亲卫的顽强狙击,只要坚持到自己率军赶到,耗尽体力的具装铁骑插翅难飞,当然也有可能被房俊一鼓而下、顺势攻陷,到时候晋王落入房俊之手,这场兵变也就到此为止,满盘皆输……

    不过即便房俊率军脱离战场向东移动,尉迟恭也不敢大意,派主力部队衔尾而去,务必确保其不会由东宫宫墙向南斜插跑到昭德殿左侧。

    说到底,晋王不肯待在承天门却偏偏要跑到昭德殿坐镇,实在是一招臭棋,不仅对武德殿的战事全无作用,反而成为敌人屡次试图突袭的弱点,导致整个武德殿战事极为被动。

    命令部队严密监视具装铁骑的动向,尉迟恭这才策骑来到李道宗面前,下马上前两步,看着一身泥水狼狈至极的李道宗,想说两句慰问的话语,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声叹息,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本以为是一次十拿九稳的兵变,即便不能突入长安城攻陷太极宫直接推着晋王上位,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足以使得整个关中的军队、门阀群起支持蜂拥而至,到时候大势一成,推翻李承乾岂不是易如反掌?

    孰料其中颇多曲折、事与愿违,最终导致了眼下被动之局面,胜算连三成都没有……

    李道宗惊魂甫定,接着旁边亲兵用水囊倒出的清水将脸上的泥水洗清,看着尉迟恭欲言又止的模样,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兀自流血发麻的手掌,叹气道:“这房二的确勇力无双,较之敬德你当年不逊分毫。”

    这可不是李道宗为了抵消自己一个回合便被房俊打落马下而挽尊,他往年曾与尉迟恭较量过,当下对比一下尉迟恭与房俊两人的武力多得出的直观感受。

    甚至为了照顾尉迟恭的颜面,没好意思说出“较你亦有过之”……

    尉迟恭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拳怕少壮,那厮正是好年岁,便是败于其手有什么了不得?想当年咱们驰骋疆场会尽天下英豪的时候,他还躲在襁褓里吃奶呢!”

    李道宗甩了甩手,用一块帕子将手掌包起来,沉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时至今日,成败系于一发,万不可有骄纵之心。吾这就前去将战况禀明晋王殿下,伱率军继续猛攻玄武门,刚刚这一番战斗,具装铁骑体力几乎耗尽,必然不敢再如先前那般游弋袭扰,能否破门而入、攻陷武德殿,就拜托敬德你了!”

    刚才的情况的确险之又险,但正所谓否极泰来,房俊未能凿穿李道宗的阵地突袭昭德殿,反而将所剩不多的体力耗尽,再不复先前之勇,使得尉迟恭可以重新集结兵力猛攻武德门。

    只要打破武德门、攻陷武德殿,这场兵变就将以晋王胜利而告终。

    反之,所有忠于晋王的人都将遭遇灭顶之灾……

    大雨之下,具装铁骑由昭德殿北侧一路向东运动,身后有一支两千余人的叛军紧追不舍,房俊不敢由此向南迂回至昭德殿左侧,万一那里也有叛军堵截,很容易陷入进退维谷的死地,只得沿着东宫宫墙向北,抵达武德殿宫墙之后再向西,缓缓迫近武德门附近。

    此时具装铁骑的体力几乎耗尽,没前行一步都极为艰难,兵卒还能凭借坚强的意志力咬牙坚持,战马却没有那种意志,行进途中不少战马纷纷腿软跌倒……

    所幸重甲步卒这个时候也退回武德门附近参与防御,等到具装铁骑抵达,立即上前布阵挡住叛军,给具装铁骑休息恢复体力的时间。

    房俊从战马上翻身而下,摘下兜鍪,任凭雨水淋在早已被汗水湿透的发髻上,再顺着脖颈向下流淌,很是凉快。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回头看看疲惫不堪的兵卒、战马,微微摇头。

    也难怪曾经在历史之上横行一时、不可一世的具装铁骑会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这个兵种防御力顶级、冲击力顶级,但由于消耗太大,对于兵卒、战马的体力要求极高,只能作为冲阵或者突袭的手段来使用,想要成为战场之上的正规作战单位,实在是力有未逮,一旦体力耗尽机动性下降,就会成为活靶子……

    虽然在战场上撤不下去,但叛军主力依旧勐攻武德门,根本没有余力继续追剿具装铁骑,一直追在身后的那一支两千余人的叛军攻不破重甲步卒的防御,只能远远的在外围游走而束手无策,这使得房俊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

    李道宗脚步沉稳的步入昭德殿,目光在李治面上停驻片刻,发现这位殿下还算是镇定,略微放心,继而瞥了一眼萧瑀、褚遂良、崔信等人,前两人看不出异常,唯有崔信一张老脸满是惶恐,眉头紧蹙、神思不属。

    不过这也难怪,身为崔氏的家主,在山东地界就好似“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一贯养尊处优生杀予夺,何曾亲身经历如此残酷的战场?

    更何况此番支持晋王起兵,整个山东世家几乎倾其所有,所承受的损失早已超越各自的底线,若晋王成事之后给予大力支持,没有十几二十年也难以恢复元气,若晋王兵败,则山东世家极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三五十年之后,昔日的豪门大阀墙倒屋颓、基业消散,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们也将落魄穷困、泯然众人……

    这对于一个立志将门阀跃升至天下一等的家主来说,的确过于残酷,心中之悔恨固然不足为外人道,但也很难管理自己的情绪与表情。

    见到李道宗面色苍白,左手紧紧包裹,李治心中一颤,连忙问道:“郡王可是负伤了?要不要紧?本王这就让太医为郡王诊治。”

    既然打定主意要发起兵变夺取皇位,李治早已预料到各种情况,所以一直将晋王府的太医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李道宗摇摇头,沉声道:“多下殿下挂念,不过是小伤而已,已经处置过了。”

    李治又道:“郡王乃国之柱石、本王之肱骨,虽然战场之上难免损伤,但也应当多加小心,不可轻易涉险。”

    现在他就指望着李道宗、尉迟恭两人撑起大局,这两人当中有一人折损,都意味着灭顶之灾。

    李道宗将方才的危险之处述说一遍,继而叹息道:“虽然挡住了具装铁骑的冲击,但微臣与房俊直面相对,一个回合便被其击落马下,实在是惭愧至极。”

    以他的身份、地位、阅历,早已不在乎个人之胜负得失,被房俊击落马下虽然有点丢人,但与整个战局的胜负相比微不足道,能够坦然视之。

    李治则有些愕然。

    以往很多人赞誉房俊什么“诗词双绝”什么“勇冠三军”,前者他倒是见识过,也颇为认可,但是对于后者却不以为然,房俊带兵打仗的确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然而朝野上下一致认为之所以成为“常胜将军”是因为其麾下军队装备天下第一,再加上火器的威力,每每交战都是凭借对敌人的装备碾压而平趟过去,真正的战略、战术未必多么优秀。

    个人之勇武更是扯澹,不过是倚仗有几分力气从而横行霸道、欺凌弱小而已,旁人忌惮他的家世、权势只能忍让,真正到了战场之上刀对刀、枪对枪的搏生死,谁管你是谁?

    而李道宗何等养人?当年追随在太宗皇帝身后立下无数功勋,不知多少次冲锋陷阵,面对的皆是当时天下有数的英雄豪杰,其武力值在整个李唐皇室之内也就仅次于齐王李元吉,整个关陇门阀之内能够稳胜李道宗的也不过宇文成都、裴元庆等寥寥数人,结果现在却被房俊一个回合便打落马下……

    纵然李道宗年事渐长不复当年巅峰之状态,可双方武力相差如此之悬殊,也大大出呼吁李治之预料。

    越是如此,李治就越是悔不当初,早知房俊如此惊才绝艳,当初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网罗在麾下才是,如果今日有房俊以供驱策,何至于走到这般绝境?

    甚至若无房俊之支持,父皇早已废黜太子,登基为帝的就是他李治了,又何须铤而走险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

    “郡王不必自责,房俊将具装铁骑留在最后显然蓄谋已久,有心算无心之下郡王尚能挡住其铁骑冲锋,不仅力保阵地不失,更使得本王不至于陷身兵乱之中,本王心中唯有感激。”

    现在的局势之下,李道宗、尉迟恭就是他的两条大腿,缺一不可,除了尽力安抚之外,半句有可能引起歧义导致李道宗不满的话语都不能说……

    李道宗也是豁达之人,便揭过此事不提,转而面色凝重道:“李怀勤、刘可满两人已经溃败,安元寿尚不知情形如何,想来也是来不及攻打玄武门的……等到太子左卫率将俘虏安置妥当,必然自玄武门入宫支援武德殿,届时右屯卫再无后顾之忧,且兵力倍增,对咱们极为不利。”

    李治颔首,“极为不利”的言辞已经足够委婉,事实上若不能在太子左卫率入宫之前攻陷武德殿,这场兵变就可以宣告失败了,区区一个右屯卫都打不下来,更何况再加上一个号称“东宫第一率”的太子左卫率?

    李道宗见李治明白当下局势之艰难,略作沉吟,劝谏道:“此地乃是死地,一旦未能攻陷武德殿,退无可退。殿下千乘之躯、金枝玉叶,不可蹈履险地,以微臣之见,不如退回承天门坐镇。”

    身在太极宫内,一旦兵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么战死、要么被俘,绝无幸免之理。若是退回承天门,发现事不可为之时尚可趁乱遁入长安城内,相信李治事先必然有所安排,皇城也好、各处里坊也罢,只要潜藏起来,一时半会儿很难被发现。

    而后趁乱逃出长安城,无论回到山东重整旗鼓也罢,亦或远遁江南卷土重来,甚至从此隐姓埋名或者漂洋过海……总归能够留得一条命在。

    之所以起兵襄助李治,是因为李道宗认为李二陛下的心愿就是让李治承袭皇位、登基为帝,作为忠于李二陛下的臣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帮助李二陛下完成遗愿。

    若是因此导致李治兵败身亡,是李道宗绝对不能接受的……

    萧瑀也劝谏道:“殿下,江夏郡王之言有理,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坐镇承天门相对安全一些。”

    晋王不走,他们这些人就不能走,虽然早已做了两手准备,即便晋王兵败也有办法在陛下那边分说清楚、消弭影响,并不会承担太多后果,可这兵荒马乱的,万一乱军丛中发生一点什么意外,去哪儿说理?

    总得保得住性命,再论其他。

    一旁的褚遂良、崔信也深以为然,出言劝谏。

    李治默然半晌,他岂能不知眼下之凶险?对于对阵沙场、冲锋陷阵,他也的确深有忌惮,然而若是此刻撤出昭德殿,岂不就是代表着自己已经承认失败?

    连他都承认失败,又怎么寄希望于兵卒将士们视死如归攻陷武德殿?

    深吸一口气,李治摇头道:“本王不走!”

    未等诸人再劝,他摆摆手,沉声道:“本王非但不走,还要亲自上阵与将士们并肩作战,这一战,要么生、要么死,绝对没有任何侥幸!”

    就算兵败之后能够顺利逃出长安又能如何?关陇门阀已经彻底败落、自身难保,山东世家为了支持自己几乎倾尽全力,再无余力东山再起,而江南士族深受皇家水师之影响,根本不敢继续跟着自己卷土重来……

    已经是绝路了。

    难道如同老鼠一般仓惶逃命,从此天涯海角孤苦飘零?

    如若那般,还不如当下拼上一把,纵然是死也落得一个酣畅痛快。

    李道宗看向李治的眼神中充满欣慰、释然,虽然在他看来李治一贯的表现过于青涩、肤浅,远不是太宗皇帝那样惊才绝艳的帝王之资,但现在于绝境之中能够奋然搏命、将生死之于度外,倒是的确有了几分杀伐果断的帝王之气。

    古之成大事者,有岂有一帆风顺、唾手可得之美事?

    果然还是太宗皇帝慧眼识珠,没有看错这个最小的嫡子,即便稚嫩,但潜力十足……

    太宗皇帝之子,皆为龙凤。

    呃,好像有点不对,若皆为龙凤,又何必非得废黜李承乾、扶持晋王呢……

    遂满意颔首:“若殿下这般想,那微臣自然护卫左右、生死相随!纵然阵亡军中,亦不枉当年太宗皇帝栽培之恩、维护之德。”

    生死一条命,既然为了太宗皇帝遗愿能够走上“兵谏”这条路,自是早已将身家性命置于度外,若最终兵败连累李治,自己也只能以死谢罪。

    若侥幸成就大业、扶持晋王上位,那么生死也不足道……

    下了最艰难的决定,李治也释然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为了天下至尊的皇位纵然甘冒奇险又有何不可?任谁拥有这种距离至尊一步之遥的机会,想来都不会放弃。

    假若当真身死阵中,他也任命。

    不拼上一回,谁知道天命谁属?

    萧瑀等人默然不语。

    殿外有校尉快步而入,急声道:“启禀殿下,刘仁轨率军自天街挺进,攻势凶勐,吾军抵挡不住步步后退,眼下已经退到安化坊附近,军队伤亡惨重、士气低迷,还请殿下速派军援增员。”

    殿内诸人心中一紧。

    当年宇文恺设计建造大兴城,便是以一座超大的军事堡垒为蓝图,城内一百零八坊俨然有序,如果外城陷落,亦可根据每一处里坊步步为营、设置防御,但也正因此,长安城实则不易于大兵团作战。

    毕竟外城既已陷落,就意味着战争处于被动一方,哪里还能组织大规模的反击?巷战更有利于军队数量少而精的一方。

    结果便造成现在的局面,山东私军在人数上数十倍于刘仁轨率领的水师兵卒,结果却因为地形地势之缘故被分割成一块一块无法形成兵力上的优势,又因为山东私军的单兵素质、战术素养无法与水师精锐相提并论,导致处处受制、落在下风。

    之所以能够沿着天街一步一步守到现在,完全是用人命填出来的,使得水师的陌刀队杀人杀得手软脚软,不得不一再停止冲锋、积蓄体力,减缓了推进速度。

    但山东私军皆乃临时招募而成,军纪几等于无,先前还能依靠重赏、严惩来约束军队,面对水师部队的狂攻硬顶着不退,但这种单方面被压着打且伤亡数字极大的战斗,长时间坚持下去终将军队的士气耗尽,以至于彻底崩溃。

    崔信心焦如焚,忙起身道:“殿下,眼下太极宫内军队众多,许多部队只是在一旁轮换,一时半刻尚不能上阵,能否调集一队精锐出承天门支援?老朽麾下这些部队皆不通兵事,完全凭借对于太宗皇帝、对于殿下之忠诚在勉力维持,一旦顶不住极易导致军心崩溃,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一会支持晋王“兵谏”,山东世家可谓倾尽全力,不仅将积攒了数十年的家底全部捐献出来,更招募了各个山东世家所掌控之地域之内的大多数青壮组成十万大军。

    这一仗打到现在,山东世家损失惨重,即便晋王成功登基,在朝廷政策倾斜之下也需要十几二十年才能恢复元气,更遑论若是晋王兵败?

    兼职不堪设想。

    粮秣辎重损失也就罢了,若是连十万山东子弟都尽数丧命于关中,那山东地界就将家家缟素、户户哭灵,且不说没有五十年的休养生息难以复原,最为重要的是山东世家的统治根基将会彻底崩塌。

    最极致的情况下他已经做好接受失败的准备,但若是全军覆没,那万万不能接受……

    李治默默的在内侍服侍之下穿着甲胃,心底却犹豫不决,下意识看向李道宗。

    太极宫内区域有限,又是围着武德殿勐攻不止,数万兵马并不能全部上阵,只能轮番出击,抽调一支部队出承天门增援山东私军并不会影响武德殿的战事。

    但毕竟是削弱了太极宫内的兵力,谁也不敢担保不会在某一时刻因为兵力不足而承受后果……

    李道宗与李治对视一眼,沉声道:“当下之要务,乃是尽早攻陷武德殿,结束这一场兵谏。至于长安城之归属甚至承天门之安危,其实无关大局,即便眼下增派援军击溃水师,等待李靖、学完车率军入城,咱们还拿什么增援?以吾之见,无需在意城内之得失,当集中全力攻陷武德殿。”

    就算增援山东私军、击退水师、确保承天门之安危,又有什么用?一旦李靖的东宫六率、薛万彻的右武卫入城,必将狂飙突进直抵承天门,任谁也挡不住。

    唯一的胜机,便是先一步攻陷武德殿,而后晋王昭告天下登基即位,才能迫使东宫六率以及右武卫或者放下武器向晋王宣誓效忠,或者护卫李承乾远遁河西。

    一切的重中之重,在于能否攻陷武德殿,抽调围攻武德殿的兵力出去增援山东私军,毫无意义。

    至于山东私军会否彻底溃散、全军覆没,又有什么关系?大局当前,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崔信浑身冰冷,望着李治的脸上满是哀求,颤声道:“殿下,山东子弟不远千里而入关,只为效忠于殿下、完成太宗皇帝的遗愿,焉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到付于刘仁轨的屠刀之下身首异处、肢体残破?”

    陌刀队杀人实在太过残酷、惨烈,崔信虽未亲见,但每次听从战报之时都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由此可见身在第一线与敌人死战的山东子弟是何等悲壮、凄惨,身为山东世家的主事人,却只能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毫无救援之能力,令他如坐针毡、仓皇无措。

    而最最令他痛心的却是山东世家倾尽所有入关支持晋王,现在却要被晋王冷酷无情的牺牲掉……

    李治系好甲胃的丝绦,面对崔信满是哀求的目光也有些不忍,但他明白当下最应该做什么,硬着心肠温言道:“崔公放心,山东世家之付出本王都看在眼里,他日登上皇位,定将十倍、百倍的予以补偿,崔氏定可昌耀百世、与国同休!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他随手自箭囊之中抽出一支狼牙箭,两手握住箭杆两端,屈起膝盖用力一磕,箭杆“卡察”一声断成两截,而后投掷于地,面上尽是决绝之色,以示自己之决心。

    李道宗感慨道:“殿下仁义之心、感人肺腑,这也正是吾等甘愿追随之初衷,当然,山东世家此番支持殿下可谓尽心竭力,殿下有此承诺,亦是应当。”

    虽然不在乎山东私军之生死,但若是山东私军此刻溃散,势必导致刘仁轨直接率军强攻承天门,那么必须从太极宫内抽调军队予以抵挡,这与调兵出承天门支持山东私军的性质一样,都会影响全力攻陷武德殿。

    崔信心中冰凉,满是愤满,山东世家如此忠心耿耿、尽心竭力,甚至不惜搭上几十年积攒的家底、十余万青壮子弟,结果却落得一个被放弃的下场……

    然而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若晋王最终成事,好歹还能给予山东世家更多补偿,而若是晋王从此败亡,那么山东世家必将从此坠落、跌入凡尘,再难有复起之时……

    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失望与悲怆,崔信一揖及地,声调略有颤抖:“能效忠于殿下,为殿下之千秋大业竭尽所能,乃是吾山东世家之荣耀,至于牺牲……古往今来,每一次匡扶正朔、逆天改命没有鲜血横流、伏尸处处呢?今日殿下追逐天道,正当其时,惟愿殿下奉天讨逆、天命所归!”

    李治上前两步,重重拍了拍崔信的肩膀,青涩英俊的脸上满是感动:“崔公之心意,着实令本王感激不已、铭感五内!他朝若遂凌云之志,定与崔公不醉不归!”

    崔信大声道:“愿陛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借君吉言!”

    李治重重颔首,张手接过禁卫递来的一杆长枪,大步走出昭德殿,晋王府的禁卫已经在大雨之中集结完毕,见到李治走出来,有人赶紧牵来战马,服侍李治上马,而后集体上马,云集于李治身后。

    雨水如注,盔甲铿锵,长刀如林。

    李治策马而行,李道宗随侍在右,数百晋王府禁卫亦步亦趋,一行人自昭德殿疾驰而出,向着武德殿方向席卷而去,很快汇入漫天风雨之中,杀气腾腾。

    而在武德殿内,萧瑀、褚遂良、崔信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各有心思、不知如何是好。

    殿外雨急风骤,雨点打在窗户上噼啪声响成一片,扰得诸人心头彷徨错乱……

    几人面面相觑,心思纷乱,沉默得有些诡异。

    良久,萧瑀干咳一声,轻声道:“当下局势危厄,崔兄指挥军队作战还应小心为上。”

    崔信抬起眼皮,看了看萧瑀,“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他不肯定萧瑀言语之中的“小心”是否还有其他含义,此时此地也不能有所试探,且不说门外依旧留有不少晋王府的禁卫,耳目繁杂,甚至旁边还有一个褚遂良。

    万一自己猜测错误而出言试探导致晋王起了猜忌之心,后果难料……

    萧瑀则蹙着眉头,似乎觉得自己的暗示还不够,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山东子弟不远千里赶赴关中,当得起‘忠义’二字,如今不知多少却葬身于这关中之地,着实令人惋惜。”

    崔信目光之中露出讶然,盯着萧瑀看了一会儿,又看看耷拉着眼皮恍若不闻的褚遂良,这才对萧瑀道:“太宗皇帝英明神武,被当世尊为‘天可汗’,如今英年早逝,普天同悲,吾等乡野之人不识什么微言大义,只知忠君爱国,既然太宗皇帝有未了之心愿,自当竭尽全力予以奉行,纵然其间千难万险亦无怨无悔。”

    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缓缓续道:“但正如宋国公您所言,此番入关驰援晋王殿下故乃义之所在,但伤亡着实令人惊骇,即便今日能够尊奉殿下登上大位,他朝老朽返回山东之时见到家家缟素、户户悲戚,着实不知如何自处,羞煞愧煞、无颜见山东父老!”

    萧瑀点点头,感慨道:“吾辈之人,忠君报国马革裹尸实在寻常,事关社稷之存续,个人之生死荣辱何足挂齿?然则谁又不是父母所养、子女所望,甚至背负着整个家族的依托?当此之时,奋死血战自是义之所在,但身膏野革何尝不令亲人、宗族失望?天下事往往皆是如此困扰且矛盾,一边是义之所至,一边是责任在肩,忠孝难以两全啊。”

    褚遂良起身走到殿门处,负手站在地板之上眺望着外头的雨幕,一言不发。

    崔信目光随着褚遂良看了看殿门口,旋即回头,看着萧瑀道:“老朽一介乡野村夫,苟活了这般年岁却粗鄙肤浅,读过几本书却也难知其中真意,当下之时该当如何,还请宋国公赐教。”

    萧瑀目光闪烁,略作沉吟,低声道:“家国天下,立身之本也……再看看吧。”

    崔信心领神会,这一句“家国天下”正是世家门阀行事之准则,“家”在“国”前,“国”在“天下”前,“家”既族群,“国”既朝廷,“天下”则是万民……

    当此之时,晋王成事之几率已然不大,萧瑀必然与自己一样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甚至自己较之萧瑀更甚一筹,毕竟江南士族虽然被水师打得丢盔弃甲,募集的十万私军一哄而散,但底蕴未失,根基犹在,想要恢复元气只需一段政局平稳的时期即可,但山东世家却损失惨重,动辄有灭亡之祸。

    支持晋王是为了利益,什么帝国正朔、先帝遗愿都不过是口号罢了,利益当前,什么也能舍得。同样的道理,如若晋王谋事不成,希望之中的利益自然烟消云散,那么就得思虑后路,如何止损便是头等大事。

    作为山东、江南两大门阀的领袖,两人利益一致,自然一拍即合,虽然默契之下并未深入,但三言两语之间却已结成同盟。

    利益为先,自然无所谓忠孝廉耻,有利之时相互羁绊、彼此争夺,止损之时同心协力、共同进退,此正是门阀之特质,无所谓忠诚、不在乎道义,唯有利益。

    *****

    虽然已是辰时初刻,但大雨一夜未停,天边也只是露出一抹浅淡的白晕,昭德殿周围的战事如火如荼,并未因大雨如注而有所冷却,李治顶盔掼甲、策马而行,身后数百晋王府禁卫亦步亦趋、紧紧相随。

    然而刚刚从昭德殿走出来不远,迎头便遭遇一个噩耗。

    “启禀殿下,李大志已经率领太子左卫率自玄武门入宫,马上就能抵达昭德殿!”

    虽然早已知晓太子左卫率必然自玄武门入宫,而后与右屯卫合兵一处加强武德殿之防御使得战局彻底走向对自己不利的方向,但骤然闻听这个消息,李治还是有一刹那的愣神。

    心脏不可遏止的沉了一下,漏掉几拍……

    李道宗挽着缰绳在一旁提醒道:“殿下,事已至此,不能犹豫,当竭尽全力奋死一战!”

    到了这个时候早已退无可退,只能勇往直前、向死而生!

    李治自然知道自起兵之日始,便没了退路,即便能够混出长安城从此隐姓埋名、流亡天涯,可那与死又有何异?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干一场,看看上苍是否对自己意有所属!

    他咬了咬牙,大声道:“将本王的大旗竖起来!”

    战场之上,大旗所在即为主帅之所在,等同于给敌人竖起一个靶子,邀请敌人速速来攻,危险性自然成倍增加。但也正是这份信心与勇气,会使得麾下部队士气暴涨。

    旗竖人在,旗倒兵败。

    身为此次兵变的主帅,李治如此操作,增加危险的同时也极大提升军心士气,让所有叛军都意识到他死战不退的决心,自然能够使得全军上下统一思想、死战不退。

    决胜之时,实乃明智之举,当然也显示出李治非生即死的决心与勇气。

    看似容易,实则能够在如此危急之时尚能有这般视死如归之勇气,殊为不易,而这一点也让李道宗极为满意,这位晋王殿下已经显露出“英主”之潜质,证明了李二陛下的目光不差,只可惜当下局势实在太过危险,未必能够给予李治展示才华天赋的机会……

    正所谓时也命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又能参透天机?

    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大旗在风雨之中竖起,雨水浇透旗帜又被风吹拂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在东方微白的天际之下于战场之上缓缓前行,战场之上早已在风雨之中彻夜鏖战疲惫不堪的叛军望着那大旗,目光渐渐明亮,奋起余力追随在大旗之后,越聚越多,终于有如海潮一般铺天盖地向着武德殿冲锋而去。

    已经接近透支的叛军再度在李治的号召之下凝聚军心、鼓舞士气,焕发出浩浩荡荡的攻势,缺乏了城门的武德门在叛军狂猛攻势之下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高侃率领兵卒拼死抵挡,但这一次的叛军似乎也知道生死成败迫在眉睫,故而毫无保留、不惜一切,红着眼睛在李治的敦促之下狂攻武德殿,在宫门以及两侧各长达百丈的宫墙范围之内,无以计数的叛军狂攻不止,大雨之下猬集的叛军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导致整个南面宫墙处处告急。

    高侃亲自率军在破损的武德门附近阻挡叛军,让人将马车、门窗等物砸碎堆积在城门洞内,但很快就被叛军拆除清空,无数叛军自城门蜂拥而入。

    叛军终于攻破武德门,武德殿的屋脊在灰白的天际之下隐隐可见。

    而宫墙之上的守军也力有未逮,逐渐被越来越多的叛军攻上城头,防线被一段一段突破、战地被一片一片分割,等到更多叛军爬上城头,宫墙防线随即溃散,叛军铺天盖地涌入武德殿。

    高侃双目赤红,连连挥刀斩杀了几名溃退的兵卒这才止住全线崩溃的势头,而后亲自带兵奋战在武德门内,将潮水一般涌入的叛军死死挡住。

    尉迟恭策骑自武德门杀入,抬头看了看远处武德殿的屋脊,当即下令:“所有军队无需纠缠,径直向前攻陷武德殿,先入武德殿者,赏食邑千户!”

    麾下军卒士气振奋,丢开仍在拼力阻挡的右屯卫,开始向着不远处的武德殿冲去。

    尉迟恭根本不在意仍奋力抵抗的高侃,率领部曲精锐绕过武德门内混战的区域,策骑向着武德殿冲锋,只要能够攻陷武德殿,无论能否俘虏李承乾,这场兵变都将已晋王胜利而结束。

    高侃目眦欲裂,却被叛军死死缠住,只能目视尉迟恭带着千军万马冲向武德殿……

    千钧一发之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整个武德殿似乎都在马蹄奔腾之下微微颤抖,旋即,无以计数的骑兵自武德殿与大吉殿之间的大吉门内奔驰而出,自冲向武德殿的叛军左翼直直插入,风卷残云一般将猝不及防的叛军冲击得七零八落。

    马蹄声有如天际滚雷,冲入武德门的叛军瑟瑟发抖。

    这支骑兵身披革甲、头顶红缨,掌中马槊锋锐难当,行进之间矫健迅捷、与袍泽相互协同,其疾如风。

    太子左卫率!

    尉迟恭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好似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砸了一下,即便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连晋王都亲自上阵希望能够早一步攻陷武德殿,但紧赶慢赶,还是未能赶在太子左卫率抵达之前完成目的。

    面对士气昂扬的太子左卫率,人困马乏精疲力竭的叛军能否冲破封锁、攻陷武德殿?

    然而即便心底沮丧至极点,尉迟恭却不曾有半分犹豫、退缩,手中马槊一摆,大喝一声:“武德殿就在眼前,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望着呼啸而来太子左卫率骑兵,迎头冲了上去。

    以逸待劳、整编满员又如何?鏖战彻夜、精疲力尽又如何?

    两军相逢,勇者胜!

    李大志统领太子左卫率自玄武门入太极宫,却不敢径直前往武德殿增援,而是沿途对各处残余的叛军予以清剿,否则任由这些叛军三五成群的在禁苑、御园等处游荡,恐威胁玄武门之安危,一旦自己未能如预想那般在武德殿正面击溃叛军,或者局势不利不得不护卫陛下自玄武门撤离,这些叛军便会与大部队相互连接,成为撤退路上的隐患。

    所以明知武德殿岌岌可危,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将禁苑、御园等处的叛军一一剿灭。

    等他率军抵达武德殿,便见到无以计数的叛军如潮水一般沿着武德门以及东西两侧的宫墙侵入,防御阵线的右屯卫将士在悬殊的兵力差距之下步步后退……

    李大志心中窃喜,看来自己适逢其会、正当其时,于此危急时刻正面击溃叛军,如此功劳岂不是彪炳史册?

    没有半分犹豫,当即指挥麾下骑兵向着叛军冲锋,自己则带着数十部曲朝着叛军的中军位置迎头冲去。看阵势此次突破武德门的部队乃是尉迟恭亲自统率,若能击溃尉迟恭,无论生擒亦或斩杀,足以保证自己一个县侯的爵位……

    这些帝国“二代”的年轻人自幼便在贞观勋臣们的传说故事之中长大,自是崇尚军功、向往封爵,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有可能与贞观勋臣相提并论的机会,当然热血贲张、士气昂扬。

    策马奔驰之时自得胜钩上将长矛取下,待到双方相距十余丈,便见到果然事尉迟恭被其亲兵簇拥在中间,正与冲到近前的太子左卫率兵卒交战。

    李大志热血上头,大吼一声,纵马舞矛直取尉迟恭:“狗贼,纳命来!”

    几个呼吸之间战马抵达近处,手中长矛有如毒龙一般直刺尉迟恭胸口。尉迟恭正自冲锋,意欲冲破太子左卫率的骑兵直接攻陷武德殿,冷不防斜刺里杀出一支骑兵直冲自己而来,抵达近前更是挺槊便刺,顿时心中大怒。

    这是将自己当做插标卖首的无能之辈,想着以自己项上人头向李承乾邀功请赏了?

    尉迟恭怒火升腾,若是房俊那厮也就罢了,你李大志不过是李靖身边区区一个司马,也敢如此轻视于我?掌中马槊回收,迎着刺来的长矛猛地一磕,便将长矛荡开,而后马槊一顺,反而直取李大志空门洞开的前胸!

    李大志纵马舞矛直刺尉迟恭,孰料被对方一挡,槊矛相交,矛杆传来一股难以匹敌的巨大力量,导致长矛稳不住被磕向一旁,差一点脱手而飞。紧接着对方同样一槊刺来,自己空门打开无法抵御,眼瞅着锋锐的槊刃割透风雨直奔自己前胸而来,这一下吓得李大志魂飞魄散,才猛然想起眼前之人乃是贞观勋臣当中武力值排列第一档的盖世猛将……

    慌乱之下根本来不及反抗,只能向一旁侧身将身子挡在战马一侧,雪亮的槊尖在他鼻子上刺过,吓得他大叫一声。

    尉迟恭一槊刺空,两马错镫,长槊回收再次此处,正中李大志战马的脖颈,那战马悲鸣一声向外侧倾倒,正好将藏身于战马身侧的李大志压倒在身下。

    尉迟恭一手持槊,一手挽着缰绳止住战马前冲,就待回身一槊将被战马压住的李大志结果,原本跟随李大志一同冲锋的部曲纷纷大惊,大叫“郎君”,十余人舍生忘死的向着尉迟恭冲来,其余人则跳下战马将李大志从战马身下拽出。

    这些部曲皆是李家出身,或是曾跟随李靖身边征战,或是其父丹阳郡公李客师的旧部,忠诚之心无可置疑,此刻奋力救援李大志自是不顾生死。

    尉迟恭也不敢托大,战场之上再是勇冠三军也有可能被一个小卒子一刀捅死,赶紧挥舞马槊挡住要害,身后的亲兵也一拥而上,与对方交战一处。

    眼看着李大志被部曲从战马身下拽出又扶上一匹战马向后退去,尉迟恭一槊将挡在面前一个骑兵刺穿,大叫道:“莫要恋战,随吾冲锋!”

    区区李大志之生死他岂能放在眼中?当下最为紧要之事是要今早攻陷武德殿,否则随着越来越多的太子左卫率赶来增援,局势将越来越不利。

    李大志被部曲扶上战马向后撤退,捂着剧痛的右腿不忘下令:“挡住叛军,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挡住叛军,便是整个太子左卫率尽皆战死,也绝不容许叛军踏足武德殿!”

    虽然一时贪功导致马失前蹄差点阵亡尉迟恭马槊之下,但李大志没忘自己的任务,能生擒或者斩杀尉迟恭固然是大功一桩,然而更为重要的是防御武德殿。

    只要武德殿坚若磐石、陛下安然无恙,那么他的功劳绝对跑不了,相反若是武德殿陷落,就算他斩杀尉迟恭又能如何?

    身后的太子左卫率骑兵冲向尉迟恭将其团团围住,越来越多的骑兵赶到武德殿,与潮水一般的叛军混战一处,战况极为激烈……

    *****

    武德门外,重甲步卒将具装铁骑死死护在当中,抵挡着叛军如潮的攻势。房俊与一千具装铁骑尽皆下马,大口饮着皮囊中的清水,争取尽快恢复体力。

    似具装铁骑这样横行战场的大杀器,唯一的弱点便是极大耗费兵卒、战马的体力,不能持久作战,一旦体力下降便极易陷落入敌阵之中。

    正所谓宝剑有双锋,世间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有利便有弊……

    武德门已然陷落,叛军从两侧的宫墙翻越而入,暂且不知武德门内的战事如何,不过房俊并未感到急迫仓惶,因为他在微露的晨曦之下,见到了那一杆绣着“晋”字的大旗正在风雨之中猎猎飞扬,无以计数的叛军围绕在它周围,潮水一般向着武德殿发动猛攻。

    李治这小子倒也有几分胆魄,居然也敢在战场之上竖起大旗、亮明旗号,就不怕被当场靶子予以突袭?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李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李怀勤、刘可满两人被击溃的消息已经传来,想必太子左卫率马上就能入宫前来增援武德殿,更有李靖、学完车随时引兵入城,留给叛军的时间不多了。

    若不能在援军抵达之前先一步攻陷武德殿,那么这场兵变就将以晋王的彻底失败告终,而失败的代价是李治绝对承担不起的……

    既然退无可退,只能以命相搏。

    房俊举起手,身后所有具装铁骑都停止各自的动作,目光汇聚过来。

    “坐下歇息,一炷香之后,随本帅斩将夺旗!”

    “喏!”

    千余兵卒轰然应诺,对地上的泥水、血水视若无睹,齐刷刷盘膝而坐,放松身体,恢复体力。身边的战马打着响鼻,甩着尾巴,嘴巴里嚼着刚刚喂食的豆子,对战场之上的残酷并无太多体会……

    战场之上出现诡异的一幕,叛军潮水也似的攻势铺天盖地,但是唯独由重甲步卒护卫的这一处好似一块礁石也似,叛军汹涌的攻势至此分流,全部冲入武德门内试图尽快攻陷武德殿。

    这给了具装铁骑极为难得的休息时间……

    有斥候身穿叛军装束潜行而来,抵达近处出示腰牌,这才被亲兵带到房俊面前,禀报道:“启禀大帅,太子左卫率已经抵达武德殿,正拦阻叛军交战,不过李大志被尉迟恭击伤,性命无忧。”

    房俊目光望着远处那一杆正向着武德门移动的大旗,略微颔首,沉声道:“分出人手盯着承天门那边的情况,如果刘仁轨打到宫门之外,速速来报。另外,昭德殿的动向也要掌握,尤其是萧瑀、褚遂良两人,一定要盯紧。”

    这场兵变乃是大唐军队内部的战争,由于彼此之间极为熟悉,且许多部队相互纠葛极深,彼此安插的探子、内应、细作可谓俯拾皆是,很难向外保证军事机密。

    萧瑀等人身在昭德殿,想要将其刺杀或者俘虏并不容易,但若只是想要知道其行踪,着实简单……

    “喏!”

    斥候应下,见到房俊再无吩咐,便即转身离去,隐于风雨之中……

    虽然不知李大志缘何刚刚入宫便负伤,但太子左卫率既然已经抵达,叛军无论如何都很难快速将其击溃从而攻陷武德殿,更何况李靖虽然尚未收到玄武门已经安全的消息从而率军入城,但绝对不会只派李大志一支部队前往玄武门,定然会有其余部队作为策应,现在太子左卫率已经入宫,那么另外的部队也必然相继入宫,武德殿的安全暂时不需忧虑。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积蓄体力、等待时机,一击即中。

    终于,远处的大旗缓缓接近武德门,房俊霍然起身,大声道:“上马!”

    “呼啦”身后兵卒尽皆起身,纷纷翻身上马,一手挽缰、一手持刃。

    房俊跃上马背将马槊操在手中,槊尖一指正想着武德门移动的大旗,大吼一声:“随吾斩将夺旗!”

    一马当先。

    “喏!”

    千余兵卒齐声应和,紧随其后,外围的重甲步卒马上闪开一条道路,任由千余具装铁骑呼啸而出,风卷残云一般直扑远处那一杆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