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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txt下载

    战场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当平素重逾一切的生命在这里有如草芥一般被收割,那种尸横遍地、鲜血横流的场面对于一个人的冲击是极其震撼的,以往所信奉的世界观、人生观彻底崩塌,残酷随着血管流遍全身。

    很难有人在初次踏上战场之后仍能淡然处之。

    李治自昭德殿出来带着亲兵禁卫踏上战场,心脏便遏制不住的“噗通噗通”狂跳,血液的加速流动使得身上有些燥热,即便雨水很快淋透了身上甲胄、中衣,也未能减缓这种激动。

    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当李道宗的主力中军簇拥在周围浩浩荡荡朝着武德门挺近,李治更是感受到战场之上风驰电掣、令之所致杀伐果断的快感,难怪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英雄即便垂垂暮年亦不愿放手军权,这种生杀予夺、将无数性命操之于手的成就感是再多醇酒美人也不能赋予的。

    大丈夫当如是也!

    尤其是前方斥候传回尉迟恭已经攻陷整条宫墙防线、杀入武德殿范围之时,那种兴奋感更是攀升至巅峰,使得李治面色潮红、浑身战栗。

    似乎……胜利就在眼前了?

    数千人的部队在战场之上直扑武德门,沿途不少混乱失序的叛军见到晋王的大旗在风雨之中猎猎招展,马上相继依附其后,队伍愈发壮大,浩浩荡荡的向着武德门进发。

    马背上的李治迎着风雨,身姿矫健、意气风发,半途中甚至回身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旗,心中暗忖若是早知自己有如此号召力,得到如此之多的兵卒认可,何不早一些竖起大旗提振士气?甚至若是自己之前不是对于战场有所畏惧,而是尽早亲临战阵、身先士卒,或许现在武德殿早已被夷为平地!

    李道宗与尉迟恭却将他死死摁在承天门,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非自己一意孤行跑去昭德殿坐镇,怕是就要误了大事。

    如此看来,所谓的“宗室第二名帅”的李道宗以及“贞观勋臣最勇悍者”的尉迟恭,也不过如此……

    行进途中,李治忽然想起一事,扭头询问身边的李道宗:“先前房俊左冲右突很是不可一世,现在何处?”

    李道宗抬手指着武德门东侧大概百余丈左右的位置:“具装铁骑虽然强悍无敌、几乎刀枪难入,但体力耗损巨大,无法持久作战,现在房俊正率军在那边调整休息,回复体力。”

    李治奇道:“既然已经耗尽体力,何不调集大军予以围剿,将其彻底消灭?”

    这样一支冲锋无敌的铁骑留在太极宫内,简直令人如芒在背,鬼知道他何时积蓄体力完毕又再度冲出来?

    李道宗自是不知李治心中对他与尉迟恭的军事素养已经产生怀疑,无奈道:“具装铁骑虽然体力耗尽,但仍有一战之力,更何况还有两千重甲步卒将其护卫起来,想要予以围剿,最少需要五倍兵力,且耗时太久,咱们现在耽搁不起,只能调集所有兵力猛攻武德殿,争取一鼓而下,否则纠缠起来就算能够全歼房俊的具装铁骑,恐怕李靖与薛万彻也已经率军入城。”

    之前房俊率军直冲他的中军阵地险些凿穿之后直扑昭德殿,李道宗现在想想还犹有余悸,如此强悍的军队既然因为体力不足不得不暂且退出战场,那就听之任之好了,何必非得死磕到底?

    付出巨大伤亡,耗费大量时间,实在得不偿失……

    李治点点头,前方即将抵达武德门,他扬起马鞭打算狠狠抽打战马加速,大声道:“咱们进入武德门,本王亲自指挥攻陷武德殿!一战而胜!”

    “喏!”

    周围将士齐声应和,就待要一起加速。

    忽然右翼部队一阵骚乱,且迅速影响到整支部队,导致行进速度大大降低,李道宗吃了一惊,忙问道:“前方发生何事?”

    前军校尉策马折返回来,神色有些惊慌:“启禀大帅,大事不好,房俊的具装铁骑直冲咱们而来!”

    若是平常时候,就算房俊再是威武霸气也不能令这些“元从禁军”出身的校尉惊慌失措,但现在晋王李治就在军中,而具装铁骑又以冲击力见长,万一抵挡不住导致晋王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李道宗心中一凛,抬头向着具装铁骑歇息的方向极目张望,便见到一支黑甲黑盔的铁骑汇聚成一条黑色的潮水,穿透漫天风雨奔流而来,几个呼吸之间再次迫近,铁蹄践踏地面青石的声音隐隐有如滚雷,其势急骤,奔腾驰骋!

    李治也看得清楚,虽然不止一次在史书之上见到过形容大规模骑兵突袭的词句,但此刻亲眼所见,才发现这种足以使得山崩地裂的威势实乃笔墨难以形容其万一,且这还只是在太极宫内的空旷区域,如若置身便将广袤的沙场之上,只怕其冲锋之势还要更甚几倍。

    虽然身边兵卒数倍于冲锋而来的具装铁骑,但此刻李治却好像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扁舟,觉得再多部队也不能阻止铁骑将自己撞得支离破碎……

    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李治脸上发白,失声道:“”“不好!速速退回昭德殿!”

    说着,赶紧调转马头,就要奔来路而回。

    李道宗一手攥住李治的马缰,大声道:“来不及了,不能返回昭德殿,咱们加速赶赴武德门!”

    武德门就在眼前不远,只需进入城门,具装铁骑的冲锋之势自然得到遏制,冲不起来的具装铁骑充其量不过是背着铁壳的乌龟,不足为惧。可若是此刻转身回转昭德殿,途径大半个战场,正好给了具装铁骑提速、冲锋的便利,冲起来的具装铁骑,谁能挡得住?

    李治也回过神,赶紧再度转身:“快走!快走!”

    李道宗护着李治打马急行,直奔武德门而去。

    具装铁骑呼啸而来、势如奔雷,途中偶有叛军试图封堵、阻截,却无一例外被其冲锋之势冲垮,难以阻其片刻。原本具装铁骑是斜着向李治冲锋,此刻见到李治不退反进,便也向北移动,沿着武德殿外的宫墙南侧向西疾驰,风驰电掣一般冲过去。

    不过李治距离武德门更近,所以先到。

    眼瞅着因为城门倒塌而显得愈发空旷的城门洞就在眼前,具装铁骑的啼声如雷一般响彻耳畔,李治心里略微松了口气,只需进了门洞,具装铁骑自然不足为惧。

    所有宫门外的叛军此刻都停止沿着武德门进入,将进入宫门的道路让出来,让李治一行先进。

    然而就在距离武德门十余丈之时,门洞之内忽然吵杂之声大作,一股叛军狼狈至极的逃窜而出,且人数众多、丢盔弃甲,完全失去指挥,只知道贫民逃窜,将武德门的门洞堵得严严实实……

    李治目眦欲裂,大吼道:“让开!让开!”

    李道宗也咬着牙,摆手命亲兵冲到前头将这股溃兵驱散,清空武德门,以便李治进入。

    亲兵当当抵达门前,门洞内忽然蹄声大作,无以计数的骑兵源源不断自门洞内驶出,追着溃兵的屁股便是一阵砍杀……

    李治彻底慌了,他自然认得这股骑兵身上的装束乃是太子左卫率,这就意味着先行攻入武德门的尉迟恭非但未能围攻武德殿,甚至未能彻底控制武德殿周边的战局。

    急忙策骑来到李道宗身边,惶然问道:“郡王,如何是好?”

    李道宗面色铁青,也有些束手无策,武德门虽然宽敞,能够容纳五匹战马并行出入,但此刻门内的太子左卫率骑兵源源不断奔驰而出,自己这边想要自武德门而入谈何容易?

    可具装铁骑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在耳边轰然震响扰人心神,被堵在武德门前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危急之际,李道宗只能瞪圆了双眼对自己的亲兵厉声道:“无论如何,冲进武德门,护送殿下寻到鄂国公!”

    “喏!”

    亲兵们跟随李道宗多年,浴血沙场并肩作战,彼此之间早已有所默契,明白李道宗这个命令的意义。

    李道宗在马背上伸手握住李治的胳膊,断然道:“殿下且随兵卒杀入武德门,微臣为您殿后!”

    言罢,不等李治说话,已经调转马头,大声喝道:“随吾阻断敌军!列阵!列阵!”

    数千人当即在武德门前的区域就地结阵,刀盾兵在前、长矛兵在后,所有长矛都斜斜举起,矛柄在地上青石板的缝隙之上抵住,以便于更大限度的抵御一会儿敌骑冲锋而来的冲击力。

    李道宗的亲兵与晋王府的禁卫则将李治护在当中,向着敌骑源源不断的武德门冲杀进去,试图冲进门内,给晋王李治争取躲避具装铁骑冲锋的空间……

    所有人都知道李治之生死攸关整个战局的胜负,故而此刻皆奋不顾身的勇猛向前,越来越多的叛军也汇聚到武德门外予以协助,居然将门内冲出的太子左卫率骑兵死死压制,逐渐攻入门洞之内。

    房俊不是圣人,也愿意追逐名利,只不过他眼中的“名利”与世人所认知有所不同,但如论如何,他也算不上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所以此刻紧盯着不远处风雨之中猎猎招展的晋王大旗,心头火热,义无反顾的带着千余具装铁骑冲锋而去,只要能够将晋王生擒活捉,亦或当场斩杀,那么他房俊便是结束这场兵变最大的功臣,足以彪炳青史、流芳百世。

    如此功勋就放在眼前,谁能无动于衷?

    他身边的亲兵、部曲、将士,也都意识到这样一个升官晋爵的天赐良机,虽然不明白晋王为何以身犯险、亲自上阵,但既然碰上了,什么话也无需多说,必须冲上去将其拿下。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的道理谁都懂……

    房俊一马当先,身后铁骑紧紧追随,风驰电掣一般穿透漫天风雨,从武德门一侧的宫墙边瞬间穿越半个战场,如狼似虎的向着晋王大旗所在之处扑去。

    到了近前,见到晋王的大旗向着武德门移动,房俊也不着急,迎着李道宗所指挥的阵地便直直的冲了过去,掌中马槊接连将面前斜斜竖起的长矛挑飞,碗大的马蹄已经踏入敌阵之中,战马健壮的身躯直接将面前持盾的兵卒撞飞,狠狠冲入敌阵之内。

    千余铁骑如影随形、亦步亦趋,紧随着房俊冲入敌阵,将还算是严整的阵地硬生生撕出一道豁口,而后沿着这道豁口疯狂前突,轻而易举便凿穿敌阵,直抵李道宗面前。

    房俊上半身紧紧伏在战马的马背之上,掌中马槊四下飞舞面前无一合之敌,一边冲向李道宗,一边沉声大喝:“速速下马投降,饶你不死!”

    身边亲兵齐声附和:“下马投降,饶你不死!”

    声音在两座宫殿之间宽广的地域传扬鼓荡,隐隐有回声传来,气势迫人。

    李道宗肃然策骑而立,面无表情,虽然刚在房俊手下逃生不久,却并无半分惧色,只不过深邃的眼神之中却蕴含着几许无奈。

    他与房俊素来亲厚,交情极佳,然则现在却各为其主、一搏生死,然而这到底要怪谁呢?自己为了完成太宗皇帝的遗愿从而起兵欲废黜李承乾,房俊则是力保帝国正朔匡扶社稷,谁错谁对,无以言说,但立场却是鲜明对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望着冲锋而来势不可挡的具装铁骑,李道宗将手中斩马刀高高举起,怒目圆瞪大吼道:“护卫晋王殿下,随吾死战!”

    “死战!死战!”

    周围兵卒将士皆知眼下便是生死胜败的关键时刻,若不能阻挡具装铁骑导致晋王被俘或者被杀,那么这场兵变必将就此结束,事后所有晋王方面的人都将遭受清算,不仅仅是李道宗、尉迟恭等人会被褫夺爵位、撤离官职、阖府遭殃、祸延子孙,所有中下层军官、乃至于普通兵卒都有可能遭受牵连,搞不好就得发配流放三千里,去那些烟瘴、戈壁之地为大唐帝国开疆拓土,与野人为伍……

    是支持晋王篡位登基还是扶保皇帝维系正朔,这些中下层的军官、士卒根本没得选,但关键时刻为了自己以及阖家的幸福去拼命,他们却能够做主。

    此刻自是下定决心、誓死一战。

    大唐军人从不缺乏勇武之气,只要坚定心志,慨然死战从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战争必不可缺的固然是决死之心,两军相逢勇者胜,但仅有决胜之心并不能保证取得胜利。

    即便在右屯卫中火器最受到重视,具装铁骑也从未被投闲置散,而是一直作为主力兵种严加训练,更曾经北征西讨横行蛮夷之邦,无论武器装备、兵员素质、战术素养都是当今天下第一流的存在,堪称精锐之中的精锐,现在得到休息之后恢复了部分体力,宛如钢铁洪流一般横冲直撞、狂飙突进,不可阻挡。

    一方抱定必死之心,士气高涨夷然无惧,一方发动极致冲锋,长驱直入铁蹄铮铮,战斗在一瞬间便臻达白热化,叛军以血肉之躯抵挡冲锋的铁蹄,被铁蹄撞碎、践踏,大雨之下尸横枕籍、血流成河,并未能阻挡具装铁骑分毫。

    房俊一马当先,在叛军阵地之中狂飙直入,掌中马槊杀出一条血路,直取李道宗。

    李道宗自知不敌,并未热血上头非要单对单分个胜负,而是招呼左后亲兵结成阵势,形成一个“凹”字的临时战阵,任凭房俊突入其中,而后李道宗奋力抵挡,两侧向中间快速收缩,将房俊包夹其中,试图合众人之力将其斩杀。

    房俊夷然不惧,对敌军的口袋阵视若无睹,舞槊跃马勇往直前,掌中马槊直取李道宗。左右两侧几名叛军收缩过来,长矛挺刺在房俊身上,精钢锻造的山文甲哗啦啦响动护住周身要害,刀枪不入。

    叛军这才醒悟对方身上的山文甲与寻常不同,赶紧收回长矛试图攻击房俊胯下战马,却为时已晚,房俊的亲兵自两侧奔袭而来护住其两翼,与叛军交战一处。

    房俊根本不在意两侧夹击而来的叛军,眼中只有李道宗,驱动战马风驰电掣,倒得李道宗面前挺槊便刺。

    李道宗不敢力敌,却又退无可退,只能咬着牙打马拧身,手中兵刃全力击打房俊马槊的槊杆,试图以这种避实就虚的方式挡住这一击。

    然而房俊天生神力,这一击虽然被挡住,但槊杆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反震得李道宗双手发麻,先前受伤的左手更是再度户口崩裂,疼痛钻心,两马错镫,房俊故伎重施,如先前对战一般马槊横扫,直奔李道宗后腰。

    李道宗也防着这一手,勉力握着手中长枪竖起放在左边腰侧,借助自己的手臂、腰身、左腿之力,试图挡住对方这一击大力横扫。

    马槊呼啸而至挟带风雷,“当”一声闷响,狠狠打在竖起的长枪上,枪柄受力不住,虽未折断却向内弯曲,撞在李道宗身上,李道宗闷哼一声半边身子发麻,正欲策骑向前躲开房俊的追击,孰料房俊一击即中却并未将马槊收回,而是接着两马错镫的势头将马槊放平横拖,雪亮的槊刃划过长枪的枪杆,割在李道宗腰间甲胄之上,又在铁甲之上划过,扫在战马的马臀上,顿时割出一道深深的血槽,鲜血瞬间涌出。

    战马吃痛受惊仰头长嘶一声,虽然究竟训练的战马不至于在受伤之下彻底失控,但因为疼痛难当,还是下意识的往前窜了几步,然而此时两人战马错镫,等于交换位置,战马往前一窜正好窜进房俊的亲兵当中……

    见到李道宗居然来到近前,所有的亲兵眼睛都红了,这哪里是江夏郡王、贞观勋臣?这根本就是行走的功勋啊!只要将他拿下,无论死活,家中足矣富贵三代。

    顿时,十余件兵刃自前、左、右各处捅刺而来,李道宗虽然身穿甲胄却也不是刀枪不入,万一兵刃自甲叶之间的缝隙刺入那也受不了,赶紧手忙脚乱一阵抵挡,即便如此身上还是被捅刺了几下,大腿上穿了一个窟窿,血流如注。

    房俊也同样钻进李道宗亲兵的包围之中,不过他并未如李道宗那边因为战马受惊误入敌军阵中,相距仍有些距离,马槊横摆逼退敌人的同时策马调头,便来到李道宗身后。

    两人毕竟私交甚笃,此刻各为其主、生死相搏,但若有生擒对方之机会,却也不会狠下杀手。

    房俊纵马上前,调转马槊,论起槊杆朝着李道宗后背砸去,槊杆破空之声在李道宗耳中响起,心下骇然,不过面前十余柄兵刃狂风骤雨一般袭来,哪里顾得上后背?

    槊杆砸在后背甲胄之上,“啪”的一声闷响,李道宗只觉得好似被一头奔牛撞上一般,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眼前一阵发黑,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所幸空出左后拽住马缰,这才没有被打落马下。

    房俊一击得手,战马前行之际马槊交予左手,右手探出拽住李道宗腰间甲胄丝绦,手臂一较劲,便将李道宗硬生生自马背上提了起来,顺势策马驰回本阵。

    李道宗这时缓过气,发现自己已被房俊生擒,他戎马半生、功勋无数,何曾遭遇过这般屈辱?气得哇哇大叫手舞足蹈,意欲摆脱房俊的控制,然而下一刻便感觉一阵腾云驾雾摆脱了房俊的控制,却是被房俊松手丢掷于地,“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正欲破口大骂,地上溅起的泥水糊了他一脸,呛得一阵剧烈咳嗽说不出话,然后被七八个兵卒五体投地一般死死摁在地上,继而五花大绑起来。

    李道宗挣脱不过,嘴巴里又被塞进一块破布,只能闭上眼睛一声不吭,任凭处置。

    房俊瞅了被捆起来的李道宗,下令道:“将其好生收押看管,绝对不能有丝毫意外!”

    “喏!”

    几个亲兵将李道宗提起放在一匹战马的马背上,十余人将其围在当中,既防止其逃脱,也防止乱军之中发生意外。

    房俊这才调转马头,带着麾下铁骑冲散李道宗的中军、亲兵,紧随着李治身后杀进武德门。

    城门洞内的战斗极其残酷,太子左卫率由此而出试图截断叛军由此进入武德殿周围的路径,李治则急于摆脱房俊铁骑的追杀,更要汇合尉迟恭攻陷武德殿,两方在狭窄的城门洞内遭遇,逼仄的环境不利于排兵布阵,只能迎面厮杀、寸步不让,双方几乎脚踩着地上厚厚一层尸体反复争夺,浓郁的血腥味熏人欲呕,双方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

    到底还是晋王府的禁卫更为精锐,且护卫晋王安危的心志更为坚定、牺牲更为坚决,终于在付出惨痛代价之后冲出武德门。

    李治策骑驶出武德门的门洞,风雨迎面而来让他长大嘴巴拼命呼吸,城门洞内的血腥味实在是太过浓郁,令他几度恶心差点呕吐出来,抬头看着风雨之中不远处武德殿那隐隐约约的屋脊,心中的憋闷一扫而空,起兵之时的兴奋、憧憬再度填满胸膛。

    只需将武德殿攻陷,无论李承乾是死是活,大唐中枢都将落入他李治掌控之中,届时自可昭告天下、登基即位,成为俯瞰九州的至尊王者、君临天下。

    一路逆天改命而来,赌上一切,走向胜利也就只剩脚下至武德殿的距离……

    只不过武德门内的局势很乱,太子左卫率的骑兵源源不断自大吉门汹涌而入,叛军则在击溃武德门防线之后翻越宫墙冲向武德殿,双方在武德门与武德殿之间的空旷广场上混战不休,一方拼命摆脱纠缠企图打到武德殿下,另一方则誓死阻挡。

    茫茫风雨之中处处杀戮、敌我混战,哪里去寻尉迟恭?

    然而房俊紧追在后,李道宗怕是也挡不住具装铁骑的冲锋,况且之前李道宗已经在房俊手底下败过一次,现在再度对阵,又能有几分胜算?

    退无可退,只能向前。

    虽然寻不到尉迟恭,但李治知道尉迟恭必然在向进攻武德殿的路上,他让禁卫再度将大旗竖起,此举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不顾太子左卫率将他作为猛攻的目标,大声道:“随本王进攻武德殿,沿途大喊‘晋王在此’,收拢兵卒、提振士气,咱们一鼓而克,成就大业!”

    “喏!”

    身边禁卫也知道当下局势可谓非生即死,若战败自然尸骨无存阖家灭门,若战胜则封官进爵荣华富贵,事已至此退无可退,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左右不过是拼却一死而已。

    大旗再度竖起,在风雨之中猎猎作响,数百人猬集在一处,护卫着晋王李治向着武德殿方向冲去,行进之间一边击溃面前拦阻的太子左卫率骑兵,一边大喊着“晋王在此”“奉天讨逆”的口号,果然使得战场之上混乱的叛军依附过来,逐渐形成一支两千余人的队伍,朝着武德殿义无反顾的发动冲锋。

    行进至与大吉门并行之处,忽然见到前方一彪人马自骑兵包围之中冲杀出来,来到近前,李治一眼便见到为首的尉迟恭……

    两方会师,李治看着一身浴血、甲胄破裂的尉迟恭,心底感动无以复加,正是这位父皇的肱骨之臣最先支持自己起兵,虽然屡遭重创、起事不顺却从未退缩,一直坚定不移心志如铁。如若向李承乾效忠,此刻必然高官显爵荣华富贵,何至于这般生死搏杀、落魄狼狈?

    策马上前,自马背上伸出手紧握住尉迟恭的手,李治眼圈泛红、感动落泪,哽噎道:“为了先帝之遗愿、本王之伟业,幸苦鄂国公了!他朝若能得偿心愿,定不负今日之恩情!”

    这番话情真意切,使得钢铁心肠的尉迟恭也感动了,大手用力回握李治,沙哑着嗓子沉声道:“殿下无需如此,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生死成败等闲事尔!现在只需踏平武德殿便可扶保殿下登基即位,微臣以及诸多将士披肝沥胆、生死无悔!”

    话是如此说,可他心里难道当真没有一点后悔?

    只不过事已至此,没有后悔药可吃,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成则百官之首宰执天下,败则阖家遭殃身死军中……

    况且现在距离武德殿一步之遥,太子左卫率未必挡得住自己,成事的概率极大。

    一边调兵遣将攻打武德殿,一边问道:“江夏郡王为何不在陛下身边?”

    让李治这样一个战场初哥带兵杀进武德门攻伐武德殿,李道宗这是多大心?

    李治一滞,忙解释道:“本王亲临战阵鼓舞士气,以示死战之决心,半途遭受房俊具装铁骑追杀,为了不耽搁进程,郡王让本王先行他殿后在武德门外阻截房俊……”

    “这岂不是自寻死路?”尉迟恭一拍大腿:“具装铁骑冲锋无敌,只要让其冲起来,便是有五倍、十倍之兵力也难以阻截,现在郡王率那么点人留下殿后,凶多吉少啊!”

    李治也很慌:“那该如何是好?”

    尉迟恭瞅了瞅武德门,又扭头看了看风雨之中的武德殿,为难道:“按理说若不支援郡王极有可能凶多吉少,可当下之要务乃是尽早攻陷武德殿……微臣也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缄默无声。

    谁都知道若不救援李道宗极有可能导致对方阵亡在武德门外,若救援李道宗则会耽搁稍纵即逝的战机,不然或许无需李靖、薛万彻率军入城,只要太子左卫率再有援军入宫,武德殿便固若金汤。

    可两人谁都不愿说出放弃李道宗、直取武德殿的话语,毕竟那样太过于冷酷无情,谁都不肯担负那样一个抛弃袍泽的骂名……

    沉默一会儿,李治咬咬牙,沉声道:“郡王功勋赫赫、战绩彪炳,纵然兵力薄弱,想必房俊也奈何不得他……当下重中之重还是马上攻陷武德殿,不能因他事有所耽搁,否则自起兵之日至现在阵亡的将士们岂非死不瞑目?”

    他是晋王,是此次兵变的发起者、是造反的领袖,这个时候他必然要承担其所有代价,不能耽搁下去。

    至于会否有牺牲袍泽的骂名……只要能够攻入武德殿登基即位,史书也任由他书写;反之,若是兵败于此,必然有无以计数的污水泼在他身上,又何必在意多一个罪名?

    尉迟恭连连颔首:“老臣也正有此意……殿下,老臣为您前边开路、直取武德殿,您在中军跟随,小心为上。”

    言罢,策马率领麾下右候卫将士冲在前边,李治紧随其后,一路将阻截拦路的太子左卫率军队冲垮,直扑武德殿而去。

    李大志被尉迟恭击伤,紧急救治之后赶紧在大吉门附近调兵遣将阻截叛军,忽然间见到武德门内又杀出一队人马,且竖起晋王大旗沿途高喊“晋王在此”汇拢了不少叛军直扑武德殿而去,顿时心中大急。

    晋王乃是叛军之领袖,此刻亲临战阵必然使得上下一心、士气暴涨,万一被其直冲武德殿,那还了得?

    赶紧让亲兵扶着跨上战马,率军自大吉门向北,直插武德殿之前布下阵势,拦阻叛军。

    双方在武德殿前展开血战。

    尉迟恭虽然年近六旬,且以往多次负伤,但身体素质依旧极佳,手中马槊纵横翻飞身先士卒,将李大志匆忙构筑起来的阵地冲得摇摇欲坠,几次都差一点凿穿阵地,终究被李大志率军死战逼退。

    *****

    武德殿内,气氛严肃,喊杀之声随着风雨吹入众人耳中,心中难免仓惶、焦虑,叛军如今已经攻破武德门防线大举攻伐武德殿,或许下一刻就将凿穿太子左卫率的阵地破门而入。

    刘洎看了看李承乾还算是平静的神色,忍不住抱怨道:“房俊托大也就罢了,好歹以一卫之军力抗叛军十倍之敌,将武德门守那么久也不容易……可卫国公、武安郡公是怎么回事?既然李怀勤、安元寿、刘可满的叛军或被缠住在咸阳桥、或被击溃于玄武门外,为何这两人不速速入城增员太极宫、剿灭叛军?如今只是派遣一个乳臭未干的李大志领一率之兵入宫,放任叛军猛攻武德殿,不顾陛下之安危,其居心何在?”

    若说之前数次诋毁、攻讦房俊更多是因为文武之争,有事没事给军方添添堵,刘洎现在却是真的慌了。

    李靖、薛万彻之所以不敢入城,是害怕入城之后与叛军纠缠一处一时半刻不能将其剿灭,而关中各地的军队趁机奔赴长安团团包围,到时候不仅要战败,且所有忠于陛下的军队都有可能被歼灭于长安城内,到时候即便陛下由密道逃出生天,却也是无一兵一卒的孤家寡人,谈何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可现在随着安、李、刘三支军队的失败,对于关中各地的军队、门阀给予足够的震慑,谁敢在这个时候贸然赶赴长安支持晋王?

    正是李靖、薛万彻大举入城歼灭叛军消弭叛乱的大好时机,结果只来了一个太子左卫率,其余主力迟迟不至……

    现在叛军兵临城下,如何是好?

    刘洎对军方的质疑,这次连李勣都觉得无从分辨,事实上李靖、薛万彻的行为的确存在诸多可疑,譬如薛万彻,即便需要防备关中各地驻军、门阀趁乱包围长安,但是有李靖坐镇春明门足矣,何须右武卫数万人马在明德门外枕戈待旦?再譬如,既然薛万彻坐镇明德门,李靖再不济也可派遣一率、或者两率的兵马入长安城攻打承天门,毕竟仅只是李大志率领一率之兵便已经连续击溃李怀勤、刘可满,足以见得关中各地的军队战力不足为惧……

    但直至目前为止,这两人全部按兵不动,李靖坐镇春明门对叛军攻陷承天门视若无睹,薛万彻在春明门对于长安城战乱听之任之……若说这两人军事才能不足未能预见战局之关键,那更是无稽之谈。

    李勣忍不住看了李承乾一眼,虽然眼下叛军仅有一墙之隔,随时都可能破门而入彻底终结他的皇权,但这位陛下却依旧不动如山、安之若素。

    诚然,自陛下驾崩之后,李承乾的表现越来越好,已经隐隐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皇帝,但是其敏感的内心还是缺乏天生的坚硬,似眼下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或许,所谓的“引军入彀”还未到最后的一步?

    若是当真如此,那这位陛下的魄力当真可以,简直就是以身做饵……

    许敬宗摆了摆手,不悦道:“刘中书未免越俎代庖了吧?无论是卫公亦或武安郡公,皆乃当世名帅、历经战阵无数,功勋赫赫、用兵如神,他们如何采取动作自由其道理,难道你我这一介文臣还能在兵法谋略之上比他们强?陛下既然将外城之安危相托付,便应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刘中书在这里质疑来质疑去,难不成让你去统率大军就能做得比卫公、武安郡公更好?当下局势最紧要是稳定人心,那么多的牢骚大可不必,若是怕死,不妨此刻走出殿门向叛军摇尾乞怜。”

    这话简直就是抬杠,因为李靖乃天下第一统帅就不能对其排兵布阵有所质疑?天底下就没这个道理,难道想要评论一个人的优劣就只能比那个人更优秀?

    不过大家却习以为常,因为许敬宗虽然身为文官之中的大佬,却从来都不是文官集团的一份子,跟军方也不搭边,纯粹就是陛下豢养的一只“鹰犬”,陛下让他咬谁,他就咬谁,才不管你是文是武、是忠是女干。

    他所有的权势都来自于陛下,自然对陛下忠心耿耿、惟命是从,陛下所期待的都要去拥护,所有陛下反对的都要去反对。

    至于是错是对,他才不管。

    现在就是陛下必须倚重军方,且对房俊、李靖等人极为信任,那么任谁攻讦房俊、李靖,都是他许敬宗需要毫无保留去反对的敌人……

    李承乾“诶”了一声,状似不满,蹙眉对许敬宗训斥道:“许尚书此言差矣,如今叛军兵临城下、武德殿朝不保夕动辄有倾覆之祸,诸位臣工仍能不畏死伤陪同朕坐在这里生死与共,哪有贪生怕死之辈?此等言语,莫要再提,免得寒了人心。”

    许敬宗忙道:“陛下教训的是,微臣口不择言,有罪。”

    而后转向刘洎,起身一揖及地,郑重道歉。

    刘洎也只能敷衍着接受道歉,但心里很是不满,陛下只驳斥了许敬宗关于“有人怕死”的言语,却毫不提及前边那几句有关于质疑军方的言语,意思显而易见。

    不过他也知道此刻正是军方浴血奋战与叛军生死搏杀,最是重用军方的时候,陛下自然要在所有人面前维护军方的声誉,否则谁愿给你卖命?

    但陛下对李靖、房俊等人之信任实在是太过,长此以往,毕竟助长军方之气焰,待到此次兵变被平息之后,想要压制军方怕是不易。

    与李勣一样,他早已从陛下的神情反应当中猜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认定当下之局势之所以如此紧迫非是叛军之能,而是陛下另有谋算欲擒故纵,以九五之尊的身份敢于这般引军入彀,若没有十足之把握,岂敢这般玩火?所以对剿灭叛军平息叛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李勣不提叛军之攻势如火,刘洎也无视一墙之隔的叛军,但张亮有些坐不住。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陛下,叛军就在殿门之外,虽然越国公与李大志率兵迎敌,但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还是应当先行进入密道躲避为上,毕竟千金之躯,若有丝毫闪失,则吾等皆罪该万死。”

    陛下不入密道,则谁也不能先行进入,万一叛军破门而入,陛下或可仍有机会入密道逃遁,但殿上群臣岂不是尽皆授首?只要陛下进入密道,即便大家暂且不进,一旦有事,也能快速进入一起逃命。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之前不敢多言,唯恐陛下认为他们贪生怕死,则此番陪同陛下坐在武德殿共同面对叛军的情分便算是告吹,现在张亮提出,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场诸人乃是普世公认之“君子”,自然不应冒着叛军随时破门而入的危险逗留此地……

    对于大臣们的心思李承乾岂能不了解呢?只不过他是厚道人,不欲以此讥讽嘲笑,微微颔首道:“诸位之言有理,稍后可让李君羡打开密道入口,大家一同下去暂避。不过朕乃天下之主,外边数万将士为了朕淤血搏杀,朕岂能弃他们于不顾?当坐镇此处,与将士们共进退。”

    前半句的时候大臣们还忍不住露出喜色,后半句说完,大家都难掩失望之情。

    这话说了与没说有何区别?

    您天下之主坐在这里与将士们共进退,咱们身为臣子却躲进密道保平安?

    李勣正襟危坐,淡然道:“诸位不必担心,太子左卫率骁勇善战,房俊更是勇冠三军,叛军固然人多势众却难成气候,平叛乃是确准之事,诸位稍安勿躁即可,不必惊慌。”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殿上群臣莫名的感到安心,毕竟当今天下若是论及对于战局之预测、谋略之精通,李靖之下,李勣无出其右,既然李勣说了问题不大,那必然是问题不大。

    于是,大臣们开始浮想联翩,既然李靖稳坐钓鱼台、李勣纹丝不动,连素来被认为心理素质不佳的李承乾都安稳如山不为殿外的叛军所动,那看来叛军直至眼下所有的动作都在掌控之中。

    可既然叛军的动作都在掌控之中,却又为何放任叛军杀入关中、围攻长安、甚至于攻入太极宫?

    答案显而易见,陛下在走一步险棋,而棋盘之上所谋划的只能是门阀世家。

    这并不难猜,只需按照谁受益最多、谁损失最大的原则去考量,就知道这一回借着晋王兵变之事,等同于将关陇、河东、山东、乃至于江南等地的门阀狠狠敲了一棒子,有得被敲得晕头转向,有得甚至被敲断了脊梁……

    满朝文武之中敢说与门阀世家毫无瓜葛者几乎没有,此刻猜测陛下打压门阀之决心,且至目前为止计划实现了大半,无不心头惴惴、思虑凝重。

    一则是因为大家切身之利益必将受损,再则若是从此天下各地之门阀沉沦不起,国家要依靠谁来治理?

    依靠科举考试吗?

    可科举考试考上来的不也都是世家子弟吗?

    *****

    凄风冷雨之中,一支部队在古道上艰难跋涉,悠悠马车之中,一脸疲倦的宇文士及拥着厚厚的毛毯坐在车厢之内,手里捧着酒杯,刚刚被炉子热好的黄酒温热飘香,轻轻呷了一口,满腹生温,周身舒畅,忍不住轻轻吐出一口气,快要散架的一身骨头都似乎轻松了一些。

    在他对面,令狐德棻正襟危坐,满口牢骚:“你们自去长安便是,起兵造反也好,奉天讨逆也罢,何必非得牵扯上我呢?我在家中著书立说好不畅快,实在不愿掺和你们的破事儿。”

    曾经对官爵权势极为痴迷的他,在遭受几番打击之后清醒认知到自己实在不擅长官场争斗,干脆潜居府邸著书立说,没想到放下执念之后重拾学问,却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着实走了太多弯路,逐渐沉浸下来。

    结果轻松日子没过几天,这些关陇门阀的勋贵们就开始闹幺蛾子,又是长孙无忌领导关陇发动兵变意欲废黜太子,又是支持晋王起兵争夺皇权……

    这回所有关陇门阀的家主几乎全部云集郿县,说服了李怀勤、刘可满两人起兵奔赴长安支持晋王,更有安元寿引兵自凉州东来,即便如此,宇文士及还是不放心,非得拉着他将所有关陇门阀挨家挨户窜了一遍,又集结出万余私兵,前往长安。

    自是满腹怨气。

    宇文士及呷着酒,叹息一声:“关陇门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令狐德棻对此不以为然,哼了一声,道:“自长孙无忌身死之日,关陇门阀便已经名存实亡,如今你们又怂恿晋王搞出这么一桩事,无论成败,关陇门阀都将烟消云散……你也别口口声声关陇门阀,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为了你自己而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本没有什么好说的,但宇文士及口口声声为了关陇之未来,便让令狐德棻有些作呕,不过是借着关陇的残余之力为自己的权势地位拼一把而已,何必吹嘘得那么高尚?

    伪君子往往比真小人更加令人厌烦……

    不过“关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句话令狐德棻还是认可的,否则也不会听从宇文士及的劝说挨家挨户的集结私兵、粮秣,最后又拼凑出万余人的部队赶赴长安。

    覆巢之下无完卵,宇文士及集结整个关陇之力扶持晋王发动兵变,牵扯太深、影响太大,已然不可能与晋王分割,晋王若胜,关陇自然重现往日之荣耀,甚至可能更进一步,但晋王若败,则关陇再无立锥之地。

    令狐家就算想要置身事外也无可能,令狐德棻纵然一心著书立说不掺和朝政当中,也寻不到一块富饶安静的房舍……

    这也正是令狐德棻不满的地方,李承乾登基固然使得关陇门阀在未来要遭受打压,但李承乾这人性格柔软、故念旧情,又不够杀伐果断,必然会对关陇门阀留有一线生机,不至于斩尽杀绝。以关陇之底蕴,熬过李承乾这一朝又有何不可?时间推进,时代变革,未来或许就会出现转机,何必孤注一掷、非生即死的赌上门阀命运?

    还不是因为宇文士及执念太甚,希望破釜沉舟一战而胜,彻底在权势、名利之上超越长孙无忌成为“关陇第一人”……

    这两年潜居府邸、著书立说,令狐德棻翻阅了大量史书,得到了极大的启发,那一部部残缺不全的史书字里行间描述的那些风云激荡的年代,往往也只是三言两语、一笔带过,与浩瀚无垠的历史相比,区区一人之生死荣辱顶了天就是一朵水花、一片烟霞,转瞬即逝,何必执着?

    顺其自然才是宇宙的法则、人生的真谛。

    只不过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任他心中如何不满,也只能被宇文士及裹挟着一路向前,不能回头……

    宇文士及对令狐德棻的抱怨不以为意,事实上如今关陇门阀接连遭受重创,仍有几分底蕴的也就剩下宇文家、令狐家等寥寥几家,余者或是早已堕落,或是受创太重,不足为恃。

    捧着酒杯,他耐心道:“谁又不为了自己呢?你不理朝政潜居在家一心著书立说,任凭家务被你两个儿子搞得一团乱却不闻不问,不也是想要名垂千古、彪炳史册么?我现在风烛残年却东奔西走耗尽精力,固然名义上周全关陇之利益,实际上也有死心,这并无不可。只不过现在危急关头,自然要竭尽全力扶持晋王,否则关陇门阀万劫不复,你我皆是罪人,无可推卸。”

    令狐德棻默然不语。

    半晌,他才闷声道:“现在的消息是安元寿被程咬金死死拖在咸阳桥不得寸进,李怀勤、刘可满两人音讯全无,咱们纵然能够协助安元寿击溃程咬金,可长安那边具体是何情形却一无所知,如此贸然前往,风险太大。”

    说是为了关陇门阀的生死存亡最后一搏,但令狐德棻却没有半分“杀生成仁”的觉悟,若能一举攻入太极宫扶持晋王上位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就应当尽早向李承乾宣誓效忠,尽量止损。

    率军冲阵、以命相博,不成功、便成仁,他是绝对不干的……

    宇文士及信心满满:“且不论这两人到了哪里、能否攻陷玄武门,单只是尉迟恭、李道宗两人以及数万山东私军,便足矣攻陷武德殿,李、刘两人抵达长安城外,李靖、薛万彻便不敢率军入城增援太极宫,右屯卫就算各个以一当十,也不是尉迟恭、李道宗的对手。”

    这倒不是忽悠令狐德棻,而是他自己的确如此认为,房俊之所以声名鹊起、百战百胜,不过是因为唐初之时周边蛮族的枭雄人物都被贞观勋臣剪了一遍,并不意味着房俊的才能、兵略当真就能与李靖、李勣之辈相提并论。

    而尉迟恭、李道宗之所以对武德殿久攻不下,所差的仅只是时间而已,只要李靖、薛万彻被拖在城外不能入城,那么房俊全军覆没只是早晚而已。

    或许等他们这万余人赶到长安,武德殿已经陷落,晋王也已开始准备起草登基诏书……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至马车外放缓,有人在车外说话:“启禀家主,有前方战报。”

    宇文士及坐直腰身挑开车帘,一股风雨迎面吹来,令他打了个冷颤,看向战马之上的斥候,问道:“长安战况如何?”

    斥候恭声答道:“安元寿仍与程咬金血战咸阳桥,程咬金似乎有意保存实力不愿以硬碰硬,而安元寿全力以赴不计伤亡,故而眼下安元寿掠占上风。至于长安方向的消息皆被堵在咸阳桥以东,目前尚未有消息传来。”

    宇文士及微微蹙眉,心中略有不安,按理说,只要李、刘两人的军队抵达玄武门外且有所战果,必然会派人向关中各处通报,以便于鼓舞那些左右观望、犹豫不决的军队、门阀坚定信心,共同出兵长安以襄盛举。

    即便咸阳桥因为安、程两支军队的大战而阻断消息传递,李、刘两人也应当组织兵卒横渡渭水,将消息向西传出。

    现在音讯全无、影踪杳然,这就有些不大寻常了……

    宇文士及沉思片刻,问令狐德棻:“吾欲赶赴咸阳桥助阵安元寿,合力击溃程咬金之后在共同赶赴长安,回合李、刘二人攻陷玄武门,你意如何?”

    令狐德棻神情恹恹,道:“你做主便好。”

    虽然宇文士及远不及长孙无忌有谋略,兵法之事更不擅长,但令狐德棻自己也不过是看过几本兵书,连战场都未曾上过,此刻也只能由宇文士及做主。

    宇文士及颔首,向车外大声道:“传令下去,加快行程,晌午之时赶到咸阳桥,协助安元寿击溃程咬金!”

    “喏!”

    车外一众家将、校尉得令,马上将命令向下传达,万余人的队伍顿时加快脚步,顶风冒雨想着咸阳桥挺近。

    ……

    咸阳桥头,血战鏖杀,双方军队围绕着桥南的空旷之地厮杀不休,左武卫阵形严整、士气不坠,却步步后退,已经被安元寿逼得离开桥头十余里,将大片阵地拱手相让。

    程咬金披着蓑衣负手而立,站在远处观望着桥头的厮杀,面色阴沉、目光闪烁。

    牛进达在一旁急不可耐:“大帅,何至于此?咱们左武卫南征北战未尝一败,焉能败于右骁卫?如若这般,军中上下食不甘味、逝去袍泽死不瞑目!”

    右骁卫固然不弱,但跋涉数百里而来,人困马乏战力不高,而左武卫则可以说是以逸待劳,天时、地利、人和皆占上风,想要将其击溃并不难。

    但安元寿大抵也知道此战失败意味着什么,故而虽然被左武卫堵截,却发了疯一般完全不顾伤亡,好似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亮出爪牙,拼死挣扎,一副要与左武卫同归于尽的势头。

    然而程咬金哪里肯同他一起发疯?

    虽然向李承乾宣誓效忠,也来到咸阳桥堵截关中各地赶赴长安的军队,却不愿与右骁卫硬碰硬导致太大伤亡,有所顾忌之下,反而被右骁卫屡屡差一点冲破封锁,导致步步后退、先机尽失,战场之上的局势一度十分被动……

    此刻听闻牛进达之言,心中憋火万分的程咬金顿时爆发,瞪圆了眼睛怒斥道:“放您娘的屁!安元寿愚顽不灵、暴虐成性,视麾下之部属犹如牛羊,只为胜利、不择手段,就算部队都死光了也在所不惜,老子岂能如他这般?老子麾下的兵卒不是不能死,而是死也要死得值得,你若不要自己性命,大可单枪匹马冲上去,等你死了,你婆娘老子照顾,你儿子老子给养,你现在就去!”

    一番话将牛进达心里的火气给骂灭了,左武卫之所以走到今时今日,不就是因为程咬金不愿将军中手足兄弟白白牺牲在内战之中?若是此刻都拼光在这咸阳桥头,之前种种岂不是全部白费?

    不过他与程咬金关系非同寻常,虽然认为程咬金有些道理,却兀自不服,梗着脖子道:“简直可笑,老子就算要托妻献子,也万万不会托付给你!你也配?”

    “娘咧!”

    程咬金抬脚在牛进达的胯上狠狠踹了一下,破口大骂:“老子怎地就不配了?你那儿子眉清目秀的与你半点都不像,搞不好你现在死了回头你婆娘便改嫁,早有主了也说不定。”

    一旁的副将、校尉们满脸无奈,大敌当前,您二位居然还掰扯这个?

    斥候自风雨中疾驰而至,打断了两人的吵嚷:“启禀大帅,有关陇各家私军组成的军队万余人,正沿着渭水北岸疾行而来,距此二十里!”

    程咬金没心思骂人了,叹了口气,传令道:“全军准备死战,不惜一切代价,定要守住咸阳桥!”

    之前还准备用“拖”自诀,只要拖住安元寿的右骁卫不能赶赴长安增援即可,反正李、刘两人的军队已经被击溃,想必太极宫内的叛军不久之后必然覆灭,自己这边也就不用太过出力。

    但现在关陇门阀又有私军前来,等到与安元寿合兵一处,自己这边可就拖不住了,要么拼尽全力将其击溃,要么干脆后退三舍避其锋芒,这显然不行。

    若是自己再闹一出临阵脱逃致使长安显露于叛军兵锋之下,陛下非得生吃了自己不可……

    咸阳桥头风雨如晦,左武卫保存实力不欲拼尽全力,故而一退再退,而右骁卫在状若疯虎的安元寿带领之下疯狂突进不计伤亡,逼得几乎将整个桥头阵地让出。

    程咬金正纠结是否全力以赴挡住右骁卫的突进,便传来宇文士及率领关陇门阀私军抵达的消息……

    这一下退无可退,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全军挺进,定要守住咸阳桥截断关中前往长安的道路,向李承乾表达忠诚之意。

    否则一旦叛军突入至长安,无论最终谁胜谁负,都是程咬金无法承担之后果……

    牛进达披挂上阵,率军直击安元寿主力。

    左武卫乃是大唐十六卫当中战力第一等的存在,这些年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未尝一败,军中上下早已养成桀骜之气,如今因为程咬金的命令面对右骁卫步步后退,早已心存不忿,若非程咬金的威望足矣镇压全军,怕是已经怨声载道、士气下滑。

    此刻得到程咬金不惜代价死守咸阳桥的命令,全军上下顿时红着眼睛嗷嗷大叫着发起反冲锋,迎着右骁卫便杀了过去,将顺风顺水满以为左武卫不堪一击不过如此的右骁卫打得懵头转向,顿时大乱,被牛进达率军迎头痛击,足足向后退却数十丈有余。

    宇文士及终于率军抵达咸阳桥北,未做整顿,直接下令军队沿着之前铺设的浮桥渡河,过河之后由战场的右翼迂回,避开战场中心,直插左武卫后阵。

    眼看援军抵达,右骁卫士气大振,在安元寿身先士卒之下堪堪顶住左武卫的反击,再度鏖战起来。

    程咬金放出早已整装待发的预备队顶住宇文士及的私军,他对自己的部队信心十足,即便宇文士及前来增援也能将其击败,但对于必定增加的伤亡却忧心忡忡、唉声叹气。

    无论是从保存实力还是怜惜兵卒任何一个方面,他都不愿意在这里与叛军拼一个你死我活,可局势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回旋的余地,万一被叛军突破咸阳桥抵达长安,李承乾再是宽厚也不可能既往不咎,而若是晋王最终获胜他的下场更惨……

    牛进达率军冲杀一阵稳住局势,将叛军死死压制在桥头附近便抽身返回,他也知道困兽犹斗的道理,不能将叛军逼迫太甚,否则反弹必然剧烈,左武卫难以承受那样的损失。

    看着牛进达摘下兜鍪用帕子擦拭脸上的雨水、汗水,程咬金叹了口气,转身询问身后校尉:“长安那边局势如何?”

    校尉答道:“李怀勤被太子左卫率击溃,撤退之时李怀勤被左候卫殷元俘获,刘可满勐攻玄武门不克,被回军的太子左卫率堵在玄武门下,全军弃械投降……卫公依旧坐镇春明门外,薛万彻也在明德门安坐不动,至于太极宫内的战况暂且未知……”

    听闻李怀勤兵败被擒、刘可满缴械投降,程咬金哼了一声,骂道:“这两个蠢货!”

    转而看向牛进达,啧啧嘴,赞叹道:“如此看来,陛下果然早有准备,根本不怕叛军能够攻陷武德殿。且不说他的准备是什么,单只是这份叛军兵临城下依旧不动如山的气魄,倒是有几分太宗皇帝的神髓了。”

    牛进达则有些庆幸:“幸亏咱们向陛下宣誓效忠,否则等到陛下平定叛军、打击门阀、稳固皇权之后,还不得将咱们抽筋扒皮?”

    程咬金也有些后怕:“谁知道陛下作为储君的时候谨小慎微、胆魄不足,登基之后居然这般急功近利、魄力十足?居然任由晋王拉起人马联合各地门阀,他稳稳当当坐在武德殿内请君入彀……房二这厮成了气候了。”

    现在回朔观之,才知道晋王能够起兵、屯驻潼关,等待山东、江南等地门阀的支援,乃至于其后顺利杀入长安城,未必不是陛下有意纵容的结果。

    过程的确很是凶险,毕竟叛军兵临城下之时什么时候都可能发生,但只要度过危险、歼灭叛军,那么等待李承乾的将是一个最起码在二十年内平静无波、彻底掌控的朝堂,风险大、收益高,的确值得拼上一把。

    而这其中房俊所起到的作用可以用“居功至伟”来形容,可以想见,等到李承乾坐稳皇位,房俊必将简在帝心、权倾朝野……

    而房俊作为坚定的“反门阀派”,未来的朝政必定风波激荡,门阀世家的好日子几乎到了尽头。

    新皇登基,一个风云激荡的年代啊……

    望着咸阳桥头激战正酣的战场,程咬金忽然之间有些意兴珊,此间之胜败已经无关大局,有李靖、薛万彻两支军队坐镇长安周边,叛军之覆灭乃迟早之事,即便关中再有部队赶赴长安也不能扭转败局,而这一切都在李承乾、房俊乃至于李治的操弄之下,时代已经变了,似他这等功勋老臣无论怎样竭尽全力,都注定要被时代的大浪席卷着淹没在波涛之中。

    或是彻底上岸、颐养天年,或是舟楫倾覆、灭顶之灾。

    朝堂的中心,再不是他们这些功勋老臣们随意掌控的时代……

    ……

    渭水南岸,宇文士及与令狐德棻见到了身披数创不得不撤下来医治修整的安元寿,这位威震西凉的勐将此刻浑身浴血、甲胃破烂,肩膀、大腿等处还插着半截削断的箭杆,数出刀口血流如注,坐在临时搭建的雨棚内接受随军郎中的治疗,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唯有紧紧蹙起的眉毛才能显示出酒精清洗伤创的剧痛。

    宇文士及上前查看一番,见其伤创虽多却并无致命之处,安抚道:“将军勇冠三军,且好生歇息一阵,待到敌军锐气一过,咱们齐心合力将其击溃,赶赴长安定鼎大局,定能立下从龙之功,彪炳青史、名垂后世,受天下万民之敬仰。”

    安元寿性情桀骜,即便面对宇文士及这样的关陇领袖也没什么讲礼貌,冷哼一声,紧紧抿着嘴唇闭口不言。

    这些年在凉州等地横行霸道惯了,将当地的蛮族打得服服帖帖,助长了他的骄傲,未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譬如房俊,若非时运太好,换了他安元寿兵出白道,照样能覆灭薛延陀,照样能歼灭大食军队,照样能协助李承乾击败关陇兵变;再譬如,若是他早生二十载,定能追随李二陛下横扫天下豪雄立下定鼎江山之功勋。

    之所以未能立下殊勋,不过是因为困囿于西凉之地,不曾赶上长安的风云激荡、更未曾参与其中罢了……

    所以他听闻晋王已经杀入太极宫,马上集结兵马倾巢而出,誓要在这场帝国中枢权力重新分配的战争之中大放异彩,并由此争取到封建立国之奖赏。

    凉州安氏出身于古之安息,以国为氏,在安息覆灭之后远遁千里逃到汉人之地,安家落户、扎根西凉,时至今日早已子孙繁盛、势力强横。

    然而身为安氏子孙,岂能不心心念念血脉根源之所在呢?

    只不过故国已然消亡太久了啊……

    如今晋王许诺登基之后赏赐有功之臣封建一方,安元寿这才动了心思,不管不顾亦要东进长安,为凉州安氏奠定一片子孙不易之基业。

    孰料刚刚抵达这咸阳桥,便遭遇左武卫的迎头一击,这才发现自己以往赖之骄傲的军队在左武卫面前占不到半点胜算,若非对方步步后退、不肯拼尽全力,若非宇文士及及时赶来支援,怕是此刻右骁卫早已战败。

    被排挤至咸阳桥来堵路的左武卫尚且这般骁勇善战,可想而知坐镇长安的东宫六率、薛万彻的右武卫、乃至于一卫之力鏖战数倍之敌的右屯卫又是何等战力强横。

    就算自己突破咸阳桥抵达长安城,难道就能在那几支部队手上讨得了好?

    最为重要的时候,他被阻截在这咸阳桥不得寸进,长安那边则局势瞬息万变,到了这个时候李怀勤、刘可满仍无消息传来,必然凶多吉少,晋王还能抵挡几时?

    安元寿左思右想,心中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断不会因为觊觎建国一方的诱惑便不管不顾东进长安,结果落得眼下进退两难之境地……

    进是肯定不能进了,且不说即便两军合兵一处想要突破左武卫的防御阵地也得狠狠扒下一层皮,就算突破了左武卫抵达长安城,说不定此刻晋王已经被平定、剿灭,即便还剩下一口气,自己真的能在东宫六率、右武卫、右屯卫的围剿之下扶持晋王逆天改命登上皇位?

    退也退不得,身后便是波涛滚滚浊浪排空的渭水,一旦后退必然士气涣散、军心崩溃,敌军纤维追杀,自己就得全军覆灭。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用别的手段……

    安元寿任由随军郎中给他医治伤创,沉声道:“吾安氏一族受大唐两代帝王之隆恩,无以为报,只能誓死效忠。太宗皇帝之遗愿乃是由晋王即位,且晋王手中更有太宗皇帝之传位诏书,自是吾等效忠之对象,纵然李承乾窃据皇位、房俊等人助纣为虐,吾等何惧之有?就算右骁卫上上下下尽皆葬身在这渭水之畔、咸阳桥头,也得冲突阻挠抵达长安,扶持晋王上位!”

    宇文士及连连颔首:“正该如此!”

    安元寿气场十足,并未因身披数创而减弱气势,朗声道:“咱们合兵一处,稍后请郢国公引兵继续勐攻敌军后阵,吾则在正面强攻,不必彻底歼灭左武卫,只求闯出一条道路直奔长安。”

    宇文士及很是振奋,关陇门阀底蕴深厚,即便屡受重创却依旧有一战之力,只不过自长孙无忌死去之后便貌合神离、各有盘算,始终未能团结一致,如今有安元寿鼎力相助,说不定就能力挽狂澜。

    “凉国公忠义之心感召日月,实乃天下人之典范,如此就请凉国公正面顶住左武卫的反击,老夫亲自率军奔袭其后阵,你我两面夹击定能将其一举击溃,而后奔赴长安、建功立业!”

    合则力强,有安元寿此等勐将、及其麾下右骁卫之悍勇,程咬金何足惧也?

    若是各部兵马早如这般同心协力、顾全大局,怕是早已杀入武德殿废黜李承乾,何至于走到如今步步凶险之绝境?

    当下两军分散,安元寿率部正面抵挡左武卫的反攻,宇文士及则引兵自右翼向左武卫后阵机动,两军齐进并发,试图两面夹击将左武卫击溃夺取桥头阵地打开通往长安的道路。

    令狐德棻可不愿身先士卒、亲临战阵,对宇文士及摆手道:“吾年事已高,精力衰竭,这一路疾行而来已经疲惫不堪,就不随你带兵上阵了,一切由你做主便是。”

    宇文士及无语,你比我还年轻好几岁呢,我这四处奔波劳心劳力都没叫苦,你只不过赶了几步路就这般颓废?

    不过他也知道令狐德棻心里对此番支持晋王兵变很是抵触,能够跟随他挨家挨户的募集兵马粮秣就已经很是不错了,再想让他陪着一同上阵杀敌自是千难万难,故而也不强求。

    “即使如此,那吾率军上阵,你就在这边守着后阵,以防万一。”

    宇文士及交代一番,披着蓑衣自马车上跳下去,翻身跃上家仆牵来的战马,引领万余兵马绕过正面战场,向左武卫后阵奔袭而去。

    右骁卫坐镇西凉镇压周边蛮族,军中多有收编之胡兵,这些胡兵军纪或许不如汉人兵卒严禁,但生性桀骜凶残暴戾,战马更多出自河西的优良马种,武器装备也很是精良,故而战斗力不弱,此番硬顶着左武卫的反攻,居然也能僵持不下、有来有回。

    而宇文士及引领的关陇私兵也出其不意绕过正面战场忽然向左武卫后阵发动突袭,顿时将左武卫打得手忙脚乱。

    程咬金听着各部战报,权衡战场局势、分析利弊,而后果断做出决定:“敌军势力不弱,若力敌必将增加伤亡损失,应各个击破。命令轻骑自战场撤出向左翼移动,进达你率本帅之亲兵迎头截断关陇私军,集中全力将宇文士及歼灭,而后从容反攻安元寿。”

    他的任务是堵住咸阳桥截断前往长安的道路,而不是歼灭所有由此经过的叛军,自然会选取损失最少的打法。相比于右骁卫的悍勇,关陇各家仓促募集而来的私军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战力必然相差悬殊,只要歼灭宇文士及部,使得左武卫不必担心敌军袭扰,然后正面顶住右骁卫即可。

    无需付出巨大伤亡击溃右骁卫,只需将其拦阻在这咸阳桥便是胜利。

    虽然不得不向李承乾宣誓效忠却主动领取封锁咸阳桥的任务,但若是让程咬金拼尽全力为李承乾打生打死,他却是不干的……

    “喏!”

    牛进达也觉得如此正好,当即领命,率领千余亲兵精锐冲向奔袭而来的关陇私军,同时传令战场之上的轻骑部队向左翼移动,正好堵住关陇私军的后路,宇文士及想要与安元寿两面夹击左武卫,却变成左武卫分出一半兵力前后夹击宇文士及……

    战场之上的局势瞬间变化。

    左武卫训练有素、战力强横,对于命令的执行力更是优秀,程咬金军令下达,大约三千轻骑兵便马上自战场上撤退下来向左翼挺进,正好咬住关陇私军的尾巴,牛进达则率领千余精锐亲兵截住关陇私军的突进势头,将其掐头去尾的前后堵截。

    虽然陷入前后夹击之险地,宇文士及却也不慌,只需安元寿正面勐攻左武卫阵地,为了确保确保阵地不被突破程咬金必然要抽调所有兵力拦截,自己这边承担的压力立解。

    相比于安元寿麾下兵强马壮的右骁卫,程咬金不可能将重心放在自己这边……

    毕竟这场战斗的目的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双方争夺道路的控制,只要安元寿能够突破左武卫的封锁奔赴长安,程咬金便算是大败亏输,所以程咬金绝不会容许阵地给突破。

    战场的核心还是在于对右骁卫的封堵拦截,自己这万余人就算能够绕路破袭,赶到长安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故而宇文士及完全不怕,从容命令部队首尾兼顾、收缩阵型,能够牵制程咬金的兵力就算是成功,严密防守,不给左武卫可乘之机。

    程咬金的确感到头疼,正如宇文士及所想那般,他不在乎安元寿是死是活、更不在乎能够击溃右骁卫,自己的任务是堵路,与其拼着巨大伤亡击溃右骁卫,不如稳稳当当的守住咸阳桥头。

    但现在关陇私军忽然自战场外侧迂回直插本军后阵,不能置之不理,只能分兵予以应对,但如此一来正面战场的兵力势必减少,且不说能否挡住安元寿的勐攻,只要兵力损失太大便得不偿失。

    保存实力一直是程咬金的执念,否则也不会一步一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境地,如何肯在兵变即将收尾的时候付出巨大伤亡?

    目光穿透风雨紧盯着战场之上的态势,心中反复权衡利弊,迟迟拿不定主意,是放任关陇私兵穿插袭扰,集中主力将右骁卫打回去,还是暂且保持与右骁卫的平衡局面,抽调兵力歼灭关陇私军?

    正自犹豫不决,前方忽然有校尉自战场上策骑返回,未到跟前便大声疾呼:“大帅,右骁卫退了!”

    程咬金两眼一瞪,莫名其妙:“什么退了?”

    现在的局势对于左武卫是有些麻烦的,两边只能抓一边,很是被动,安元寿的悍勇、其麾下右骁卫的善战给程咬金带来很大冲击,只要对方死死顶住,左武卫的伤亡必然很大,然而程咬金又不愿承受过多伤亡。

    但现在右骁卫居然退了……

    校尉急声答道:“右骁卫只留下大约两千兵力且战且退,其余主力已经向后方渭水边撤退,固然退而不乱,但看上去毫无准备反击的迹象,其后军甚至开始收拢船只、整备浮桥,极有可能打算退回咸阳桥北。”

    程咬金一头雾水,他不知道安元寿打着什么主意,但现在的局势正是他所希望的,所以当即下令:“命令前军主力五千人跟随右骁卫向渭水压迫,但不能逼迫过甚,给对方留有余地,看看他们是否当真打算放弃强闯咸阳桥奔赴长安……其余军队向左翼移动,将关陇私军包围起来,老子今日要生擒宇文士及,一定要抓活的!”

    “喏!”

    校尉得令,转身去传达命令。

    战场之上的局势发动变化,右骁卫且战且退,后军已经开始在渭水边或是登船或是沿着浮桥向北岸撤退,左武卫亦步亦趋步步紧逼,但双方已经停止了鏖战,一进一退,看上去颇有些默契。

    而自左翼直插左武卫后军的关陇私军则撤退不及,先前只是被两头截断,随着越来越多的左武卫部队蜂拥而来,很快将万余关陇私军团团包围……

    得到右骁卫固然开始渡河向北岸撤离的消息,程咬金长长吐出一口气。

    若他所料不差,安元寿应当已经胆寒,既然无力冲破左武卫的阵地赶赴长安,那么何必将麾下部队牺牲在咸阳桥头?只要带着右骁卫主力返回西凉,即便事后李承乾想要追责也不能逼迫太甚,否则极易导致整个西凉的混乱,万一安元寿揭竿而起,西凉各部蛮族趁势崛起,有可能绵延至整个河西糜烂。

    不得不说,安元寿的想法几乎与程咬金不谋而合,在不能夺取更大功勋的情况下,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才是安身立命之根本……

    但如此一来,等同于将宇文士及率领的万余关陇私军“卖给”程咬金,程咬金自是欣然笑纳。

    守住咸阳桥截断通往长安的道路,这是本职任务,而歼灭关陇私军则是战果之扩大,若能生擒宇文士及,则完全是意外之喜。

    作为支持晋王发动兵变的“元凶”之一,宇文士及在其中的分量极为重要,自己将这份大礼献给李承乾,不仅足矣将以往之过错一扫而空,还能立下一桩大功。自己倚仗这份功劳得到什么封赏是不可能了,但是却能为自己麾下的将是争取一个更好的待遇……

    ……

    而战场之上、风雨之中,被越来越多的左武卫兵卒包围的宇文士及却感受到彻骨寒意,为何左武卫不去抵挡安元寿,反而抽调如此之多的军队来围攻自己?

    难道程咬金当真不怕被安元寿趁机突破阵地,而后奔赴长安?

    等到麾下校尉慌慌张张前来禀报,说是右骁卫已经向后撤退、正在渡河撤往渭水北岸,宇文士及才如梦初醒,自己这是被安元寿给骗了,用自己作为“礼物”献给程咬金,换取右骁卫的安全撤退……

    “娘咧!安兴贵那般英雄人物,怎地生出此等背信弃义之子?简直畜生!”

    宇文士及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然而此刻安元寿已经率军撤离,自己身陷重围,非但未能完成超越长孙无忌之志向,反而要带着关陇最后这一分底蕴葬身此处,顿感心头悲凉,萌生死志,抽出腰间横刀向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咸阳桥头,凄风冷雨,宇文士及一时间心中悲凉,想到关陇门阀被自己带领着支持晋王争夺皇位最终极有可能落得一个凄惨下场,甚至连各家最后一点家底都要葬送在此处,关陇覆灭于他之手,还有何颜面去见关陇父老?

    悲愤至极,宇文士及干脆横刀自刎,一了百了……

    一支狼牙箭穿越风雨倏地射中宇文士及握刀的右手臂,尖锐的箭簇穿透皮肉钉入骨头,巨大的冲击力以及疼痛使得宇文士及惨呼一声,手臂扬起,横刀脱手凋落地上。

    “哎呀!”

    宇文士及痛呼出声,看着手臂上兀自颤抖不止的箭尾白羽,冷汗混合着雨水瞬间流下。

    不过这一箭也阻止了宇文士及的自裁,使得他内心的想法烟消云散,身边家仆、家将快速簇拥上来将他团团围在当中,就待要向后撤离,试图突围。

    宇文士及忍着剧痛,抬头见到远处正将一张强弓放在马鞍一侧又提起长槊的牛进达,心底涌起无法抵御的挫败,叹息着道:“传令下去,莫做抵抗,就地缴械投降。”

    安元寿领着右骁卫撤出战场,使得他被左武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安元寿与程咬金都不愿太多伤亡故而默契停手,而他则被“出卖”给程咬金。

    放眼望去,周围都是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里三层外三层唯有风雨透过,如何能敌?

    既然明知不敌,那么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将关陇门阀仅余下的骨血全部葬送于此,又有什么意义?

    “国公!”

    “家主!”

    左右听闻他欲投降,纷纷惊呼出声。

    宇文士及翻身下马,颤动的箭杆疼得他冷汗直冒、面色苍白,左右家将赶紧上前搀扶,有随军郎中则掏出匕首削断箭杆,战场之上来不及更好处理,只能将箭杆连同箭簇一起包扎起来,等到稍后再将箭簇取出。

    宇文士及对左右道:“现在咱们陷身重围,安元寿背信弃义已经撤离战场,单凭咱们无法突破左武卫的包围,不必多做无谓之牺牲。”

    亲兵、家将们纷纷大声道:“那又如何?左右不过一死!”

    “吾等关陇男儿纵然是死,也要面对敌人展开冲锋,绝不临阵脱逃!”

    “更不会摇尾乞降!”

    宇文士及举起没受伤的左手,周围喧嚣声渐渐沉寂下来,这才说道:“有些时候死亡并不困难,正如汝等所言,吾等关陇男儿数百年来纵横塞北、开创基业,不知道多少祖先埋骨黄沙、浴血关中……然而时至今日,汝等已经是关陇最后的血脉,若是汝等尽皆战死此地,关陇就将彻底断绝湮灭,诸位,此时此刻,活下去才是最大的坚强!”

    他环视左右,老眼已经被雨水与泪水糊成一片,而后整理一下衣冠,一揖及地,悲声道:“老夫恳求诸位,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将关陇的血脉传承下去,如此,老夫感激不尽。”

    “哗啦”左右兵卒将校全部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甲叶铿锵兵刃碰撞,数百人齐声道:“国公,使不得!”

    “家主,吾等如何受得起?”

    “定不负家主之希望!”

    更远处的兵卒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见到中军附近的兵卒将校倒伏一片,也纷纷停止战斗,茫然的向中间收缩阵型,任凭周围的叛军潮水一般密密麻麻的包围上来。

    ……

    牛进达自然知道程咬金意欲将这一支关陇私军一网打尽,最重要是要生擒宇文士及,如此一来便是立下一件大功,足够程咬金在李承乾面前转圜,先前“左右摇摆立场不坚”的罪过也有了更广阔的回旋余地。

    所以他策骑冲锋之时远远见到宇文士及欲横刀自刎,赶紧引弓搭箭一箭射去,所幸箭术还算合格正中宇文士及的手臂,阻止其自戕的同时并未失误反而将其一箭射杀……

    待见到万余关陇私军尽皆停止战斗向中军集结收缩,牛进达便知道对方已经放弃挣扎,明智之举。

    他赶紧传令下去,各部队将关陇私军紧密包围,但彼此之间保持一定距离谨防因误会而爆发冲突,只需将敌人压缩在一地亦可,而后迅速通知程咬金。

    等到程咬金前来,万余关陇私军已经黑压压在地上蹲了一片,全部放下武器、就地投降……

    程咬金长长松了口气,让人将宇文士及带到面前,亲自下马查看其伤势,而后命令郎中赶紧救治,这才温言笑道:“郢国公果然拿得起、放得下,为了这些关陇子弟不至于遭受屠戮之苦果断做出决定,在下敬佩至极。郢国公放心,在下非是嗜杀之人,既然这些兵卒已经投降,定会妥善安置,绝不会有虐待之事发生。说到底大家都是大唐子民,吾军中亦多有关中子弟,彼此同宗同源、手足兄弟,何必自相残杀兄弟阋墙?”

    守住了咸阳桥,又击溃了关陇私军、生擒宇文士及,如此大的功劳令程咬金笑逐颜开,心情极佳。

    之前再多犹豫不决、再多左右摇摆、再是惹得陛下不满又能如何?只要眼下这一场功劳,足矣戴罪立功、将陛下的一切不满全部消弭。

    这宇文士及简直就是白送过来的功劳,咱们老程是讲究人,定要好生相待才是……

    宇文士及面色灰败,精神有些恍惚,连郎中用匕首将他手臂上割出十字形的伤口取出箭簇之时的疼痛似乎都感受不到,只是在用酒精清洗创口的时候才浑身抖了一下,恢复了几许神志。

    而后抬起头看向牛进达,叹息道:“进达何须射那一箭?时至今日,老朽无颜面对关陇父老,更愧对关陇门阀,还不如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有些时候死亡却是最好的逃避,活下去才是最残酷的折磨。

    程咬金瞅了一眼一旁束手而立默不作声的牛进达,用眼神给予一个赞许,那一箭救了宇文士及,就等于将一份大功攥在手中,活着的宇文士及与死掉的宇文士及绝对是不同量级的功勋。

    他上前扶住宇文士及的肩膀,宽慰道:“郢国公何须如此?此番兵变失败,关陇遭受最为残酷的打击,正需要你这样德高望重、才能卓著之人引领关陇门阀走出低谷,你死了倒是自己痛快了,难道就能任由关陇门阀从此沉沦不起、直至烟消云散?陛下宽宏,固然治你之罪,也断不会殃及性命,或许还有倚重之处也说不定。”

    这话倒不是哄骗宇文士及以免他继续寻死,作为如今关陇门阀事实上的领袖,宇文士及的地位依旧极高,战后整个关中的恢复需要关陇门阀出人出钱出力予以配合,又岂会将关陇领袖赐死?

    只要宇文士及活着,关陇门阀便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慢慢消弭关陇门阀的敌视、仇恨,而后缓缓将关陇门阀的根基连根拔起、纳为己用,这才是真正高明的策略。

    远比将关陇门阀彻底覆灭更为有用……

    宇文士及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先前心情激荡之下一股勇气支撑着他欲横刀自刎以死谢罪,但现在血气已经散去,哪里还有勇气去寻死自戕?

    只能摇头叹息着,再不多言。

    程咬金将宇文士及请入官道南侧临时充当指挥所的驿站,好吃好喝好穿的招待着,将其情绪稳定住,莫要让这一桩“行走的功勋”飞走,这才组织部队将投降的关陇私军一队一队分别看押,让牛进达率军逼近渭水,持续监视右骁卫的动向严防其再度渡河突袭,而后派人快马奔赴长安递送捷报。

    安元寿领着残兵败将退回渭水之北,心气已丧、士气已泄,未做任何停留便启程向西返回凉州驻地,回去之后要赶紧整编军队恢复战力,同时通知各部蛮族要给予他全力支持,绝不能被朝廷从中瓦解、拉拢收买,否则安氏一族在西凉的基业极有可能彻底崩塌。

    策骑向西,回头望着风雨之中岿然雄伟的咸阳桥,来时的雄心壮志早已随着翻滚流淌的渭水尽付东流,安元寿长叹一声,悔之不及,前路艰难险阻、荆棘处处,动辄有倾覆之祸,不知将要如何应对才好。

    *****

    太极宫内,激战正酣。

    自李治披挂上阵身先士卒,萧瑀、褚遂良、崔信等人便全部从昭德殿撤出,重新回到承天门下,无论是城内刘仁轨率领水师杀得山东私军惨叫连天、尸横枕籍,还是太极宫内鏖战不休、血战连连,各个消息全部聚集于此。

    直至李道宗兵败被擒的消息传来,三人将所有校尉、书吏全部赶出去,坐在值房之内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雨点被风裹挟着敲打在窗户上,敲得诸人心头一片混乱。

    未曾料到局势骤然之间跌落至此,即便李靖、薛万彻不曾率军入城增援,晋王大军也即将以惨败收场,三人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以及家族门阀的传承繁衍做出决断了。

    良久,萧瑀轻轻叹息一声打破沉默,他用手指敲了敲面前桌桉,轻声问道:“当下之局势,二位认为晋王殿下是否还能贡献武德殿、占据帝国中枢?”

    李承乾是死是活固然重要,但更重要是能否控制帝国中枢,只要攻陷武德殿,整个太极宫就将落入晋王之手,届时完全可以昭告天下、登基即位,至于此后会否东西割据、南北对峙,那都是后话了,若晋王不能登基,一切都无从谈起。

    但现在看来,想要攻陷武德殿着实千难万难……

    崔信花白的眉毛纠结在一处,说不出话。

    此番支持晋王起兵,山东世家可谓竭尽全力、毫无保留,这一仗打到现在,山东世家之损失触目惊心,即便晋王登基之后在政策上予以倾斜照顾,也要二十年才能恢复元气,更遑论若晋王战败,山东世家必将万劫不复。

    比山东世家还要更惨的是关陇门阀,论及此次兵变参与之深、涉及之广,关陇门阀较之山东世家更是不遗余力,一旦兵败之后遭受的反噬自然也更重,尤其是此前关陇门阀就已经遭受重创,愈发雪上加霜。

    相比之下,反倒是最先募集私军欲北上关中的江南士族损失最小,燕子矶一战虽然十万私军被水师的火炮轰击得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但也仅止于此,其后江南士族在水师的威慑之下未有任何动作,乖乖臣服在水师的炮口之下,居然再未曾遭受损失……

    此前崔信还幸灾乐祸,此次兵变之中江南士族贡献有限,待到晋王登基之后论功行赏,江南士族自是远远不及山东世家,山东便能凭借此次兵变彻底将江南士族踩在脚下,使其百年之内难以翻身。

    结果到了现在,反倒是他要羡慕萧瑀了……

    着实又气又悔。

    褚遂良瞥了闷声不语的崔信一眼,轻咳一声,缓缓道:“不知二位对李靖、薛万彻迟迟未能入宫有何见解?”

    “嗯?”

    萧瑀一愣,问道:“登善此言何意?”

    李靖、薛万彻之所以未曾入城增援武德殿,乃是因为关中各地不断有军队奔赴长安支持晋王,为了防止长安城被围、军队皆陷落其中不能在最坏的情况之下护卫李承乾撤往河西重整旗鼓,所以李靖、薛万彻二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事情明摆着,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褚遂良想了想,轻声道:“从晋王逃出太极宫竖旗起兵之时开始,陛下那边实则就未曾全力以赴平叛,否则晋王不可能逃往潼关,山东世家也很难驰援潼关,更不会那么顺利的率军入关直抵长安……”

    崔信惊讶的看向褚遂良,萧瑀也蹙眉:“你的意思,是这一些都是必然有意为之,故意放晋王出去,任由晋王聚拢所有不忠于陛下的力量,然后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褚遂良颔首:“在下也只是猜测而已,但纵观李靖的动向、表现,很难给出其他解释。当然,江夏郡王自玄武门起兵杀入太极宫,或许并不在陛下谋算之中,那是一个意外。”

    如果陛下坚信李靖、薛万彻、房俊三人的军队足矣固守长安城,那么“引君入彀”也并非不可能。毕竟自陛下登基一来,朝野上下舆论纷纷,不肯臣服者甚众,用这个方式将那些不忠之臣一举剪除,的确是一个好手段,也并不会有太大凶险。

    唯一的意外应该是李道宗的反叛,由此使得玄武门洞开,叛军兵锋直抵武德殿,使得李承乾陷身危险之中,若事先知晓这个局面,想必李承乾也不敢如此冒险。

    但既然右屯卫能够挡得住叛军的狂攻,李靖、薛万彻自然可以再等一等,等待更多急不可耐支持晋王的势力赶赴长安,自己跳出来……

    萧瑀看向崔信,两人目光交汇,皆看出对方的震惊与认可。

    半晌,崔信沙哑着声音问道:“若果真如此,该当如何是好?”

    现在的局势对于晋王已经极为不利,覆灭就在旦夕之间,若这一切果真是陛下“引君入彀”的谋划,那就说明陛下早已胜券在握,晋王必定失败。

    全力支持晋王的山东世家何去何从?

    城外正死命守卫承天门的山东私军何去何从?

    崔信问完这一句,放在桌桉上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心头一股股寒气往上冒,想想那后果,不由得彻骨冰寒。

    必须做一些什么了,不能坐以待毙……

    褚遂良坐直腰身,看了看面色凝重的两人,提议道:“不如……拨乱反正,以正君臣之位。”

    萧瑀、崔信两人并无意外。

    先前在昭德殿之时,两人之间便已经有了默契,只是不知应当如何行事、何时行事,现在局势急转直下,拖无可拖,必须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

    萧瑀道:“崔公之意如何?”

    崔信早有预料这两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当即颔首:“听从宋国公吩咐即可。”

    萧瑀吁了一口气,他最怕崔信因为山东世家损失巨大而心有不甘,宁死也要扶持晋王到底,既然崔信拿得起放得下,如此最好。

    “现在有一个问题,咱们向谁投诚反正?”

    褚遂良与崔信一愣,沉吟不语。

    陛下现在坐镇武德殿,不仅见不到,消息也不能互通,自然不能直接向陛下献上降书俯首称臣,房俊也引兵于太极宫内鏖战,那就只能在李靖、薛万彻、以及刘仁轨三人当中泽选其一。

    但是向谁投诚,其间却是差别巨大,这是一份巨大的功勋,足矣使得受降者在朝堂之上地位陡升、权威加重,而相应的,也必须不遗余力的保障投诚之人的性命、利益,否则名誉损毁、背信弃义……

    论地位,自然是李靖最高,“军神”之名享誉全军,此番晋王兵变叛军围城,李承乾更是将长安城外围的防务尽数交付,十分信重,切李靖平素为人低调,敦厚诚实,可以信任。

    晋王兵变,牵涉进去的宗室、皇亲不计其数,等到战后,薛万彻必然成为皇亲之中为数不多执掌大军的将领,且此番晋王兵变的过程中,薛万彻始终紧跟李承乾脚步立场坚定不动摇,战后予以嘉奖封赏乃是必然。

    唯有刘仁轨不过是水师之中区区一介将领,官职、爵位、地位、权势等等完全不足以与前两人相提并论,但他身后却站着房俊……

    萧瑀沉吟一番,缓缓道:“刘仁轨。”

    李承乾对于房俊之信任,甚至有可能犹在在皇后苏氏之上,虽然并未名言,但无论此前关陇亦或是此次晋王发动的两次兵变,朝廷所采取的应对之策肯定皆出自房俊之手,能够将生死存亡之大事尽皆托付,这是何等信任?

    而房俊也以接连不断的胜利回报了这份信任。

    故而,等到李承乾平定叛乱、剪除不臣,房俊必然成为权倾朝堂的“当朝第一人”,在李承乾这一朝,任何人都难以望其项背。

    只要与刘仁轨达成投诚之协议,间接得到房俊之承认,那么他们的权势、利益必将得到保障。

    崔信颔首:“可。”

    褚遂良也点头认可。

    萧瑀起身:“事不宜迟,这就派人联络刘仁轨,尽快达成投诚之条件,迟恐不及。”

    “正该如此。”

    既然已经决定背弃晋王向李承乾投诚,那就尽快成行,越早越能争取更多利益,否则等到晋王兵败之后再投诚,几乎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萧瑀当即起身走出去,安排人联络刘仁轨。

    ……

    天街之上,双方鏖战始终未停,虽然其间难免各有修整,但战斗一直进行,随着时间的推进,山东私军面对武装到牙齿的陌刀队、重甲步卒早已胆气尽丧、士气倾颓,毕竟不是正规军,军心士气难以维持,打打顺风仗还可以,遇上这样血肉磨盘一般的战斗,能够坚持到此刻仍旧未能崩溃已是不易。

    但陌刀队步步紧逼,缓缓将战线向前推进,已经抵达安仁坊附近,距离朱雀门一步之遥,而一旦朱雀门被突破,承天门将直面水师部队之兵锋。

    局势对于山东私军极为紧迫……

    水师部队的指挥部随着战线的前压不断移动,现在设置在光福坊一座寺庙之内,雨水之下、天气阴沉,寺庙内遍植各处的松柏郁郁常青,只不过这往昔分外幽静的佛门净地,此刻却被来来往往呼和叱吒的兵卒所污染。

    刘仁轨坐在山门左侧的一间房舍之内,一边听取战报、调整战略,一边与薛万彻说着话。

    城南已无叛军之踪迹,但没有得到李承乾或者房俊的命令之前,薛万彻不敢率军入城,但是又担心城内战事,故而换上一套寻常军服,跑到刘仁轨这边打探消息。

    门外有亲兵入内禀告说是故人前来,刘仁轨与薛万彻对望一眼,笑道:“若是不出所料,必然是江南或者山东之故人。”

    薛万彻有些郁闷,摇摇头不说话。

    眼看着晋王覆灭在即,跟随他发动兵变的那些人难免要自谋出路,投诚反正自是必然,只不过自己好歹也算是一桩大神,有足够的资格接受叛军投诚,结果人家却选了区区一个水师将领,一桩天大的功勋插肩而过……

    刘仁轨对校尉澹然道:“无论是否故人,让他回去告知传信之人,想要投诚反正,那就请他亲自到这里来,否则一切免谈,等着山东私军全军覆灭、老子杀上承天门吧!”

    薛万彻愕然,人家都已经来投降了,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这可是天大的功勋啊,居然往外推……

    薛万彻蹙眉问道:“何必这般强硬?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个好机会。”

    虽然刘仁轨的官职、地位远在他之下,但或许是因为对方乃房俊的人,又或许是欣赏对方的智慧、手段,总之他看刘仁轨很是顺眼,即便心里对于叛军选择刘仁轨投诚有些不爽,却还是想着提点一下应当柔和一些,别把这个功勋推出去。

    刘仁轨笑着让校尉出去传话,而后坐回去亲自给薛万彻沏茶倒水,温言道:“越国公曾经说过,国家利益面前一切都得让路……叛军之所以选择末将投诚,非是末将如何了得,而是因为末将身后站着越国公,他们的利益、条件需要越国公的承诺来保证。但他们提出的每一个条件,事实上都是帝国的损失,末将不能为了这一桩功勋而出卖帝国的利益。”

    薛万彻喝着茶水蹙眉不语,以他的智慧,很难听得明白,但“为了帝国利益”这种话听上去就感觉很高尚的样子……而且这话既然是房俊所言,那肯定没问题。

    他信任房俊的智慧,就好像信任自己手中的长槊一样……

    刘仁轨也喝着水,续道:“薛驸马您一贯是不怎么管理政务的,而卫公年事已高,此战过后极有可能急流勇退,所以就算他们找上你们得到了承诺,这个承诺也很难保证。”

    薛万彻点头表示认可。

    世人都说他是薛大傻子,但他并不承认,因为他觉得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谁又能比谁更聪明呢?真正的聪明其实并不是如何组织夺目、如何智计百出,而是要有自知之明。

    他处理不来政务,也不耐法那些,所以干脆不理——干不好的事情我不去干,我就永远不会犯错……

    “所以叛军想要投诚,想要提出一些条件来确保他们往后的利益,就只能找上末将,通过末将身后的越国公来给他们提供保障。既然他们根本别无选择,末将又何必为了些许功勋便低声下气?想要投诚可以,但想要利益那就休想!至于他们是死是活,只能看陛下心意,吾等臣子不能僭越。”

    薛万彻捧着茶杯微微仰起头做思想状,而后颔首:“说得对。”

    刘仁轨:“……”

    ……

    “欺人太甚!”

    崔信听闻刘仁轨的回话,顿时火冒三丈狠狠的拍了桌子。

    以他山东世家领袖之身份,以往便是对李唐皇室都极为轻视,更何曾将水师区区一个将领放在眼中?似刘仁轨那样的人,想要进“五姓七宗”的大门都很难,如今却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我去见你?

    你也配!

    褚遂良淡然道:“崔公稍安勿躁,当下时局对吾等极为不利,何必意气用事?如何达成咱们的目的才最重要,意气之争最不可取。”

    他对崔信有些鄙视,诚然,对方乃是天下门阀当中最高一等的存在,即便无官无爵,依然是众生仰望的人物,有着足够的骄傲。但此一时彼一时,困境之中就应当放低身段、低声下气,达成自己的目的、保证以往的利益才是重点,何必去跟刘仁轨争一争短长?

    事实证明你的确很长又能如何?

    还不是得求人……

    萧瑀沉吟片刻,沉声道:“那就由吾去见一见刘仁轨吧,水师那些骄兵悍将最是桀骜不驯,千万别因此误了大事。”

    什么将带什么兵,房俊那厮平素便是嚣张跋扈惯了的,所谓的等级品阶从不曾放在眼中,连带着他一手操练出来的水师也秉承了这股风格,从不会谗言媚上,更不会卑躬屈膝。

    更何况现在自己这边有求于人?

    只要能够得到房俊的承诺,能够确保自身之利益,再大的委屈也能受……

    崔信赶紧说道:“吾陪你一起吧。”

    他心有顾忌,不敢让萧瑀独自代表他去见刘仁轨,鬼知道这人会怎么谈?虽然两人眼下乃是盟友,但山东世家与江南士族天然利益相悖,你得了几分好处,我便要丢掉几分利益。如若萧瑀出卖山东世家而争取江南士族的利益,山东世家怕是哭都来不及……

    萧瑀道:“若是崔公不坐镇此处,局势再有变化如何是好?”

    听到萧瑀似有推脱之意,崔信愈发心中不安,忙道:“既然决定投诚反正,自然要收拢军队、后撤战线,尽可能避免两军继续厮杀,况且此番反正攸关山东世家之根本,吾若置身事外,事后如何交待?”

    褚遂良道:“事不宜迟,二位不必纠结,赶快一同前去吧,在下于此盯着一些,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萧瑀见甩不掉崔信,只能作罢,毕竟时间不等人,万一太极宫那边晋王先一步兵败,留给他这边讨价还价的机会就不多了。

    “但咱们也不能直接前往刘仁轨的地方,以防万一,还是选择一个中立一些的地方为好。”

    萧瑀还是担心刘仁轨耍花样,万一他和崔信前往彼处却被直接扣下威胁山东私军缴械投降怎么办?

    而这也是他不愿崔信前去的原因之一……

    崔信道:“刘仁轨虽然态度强硬,但是也应当知道咱们的顾虑,所以一定会同意选择一处中立之地谈判的。”

    既然刘仁轨答应谈,那就有意接受山东私军的投诚,心里也应该做好前去中立地方谈判的准备,否则两军交战之时对方主帅焉能主动送上门?

    萧瑀也觉得有道理,想了想,道:“西明寺如何?”

    西明寺在延康坊,乃是前隋大臣杨素的府宅的一部分,贞观初年李二陛下将其赐给魏王李泰,不过李泰更喜欢芙蓉园的宅邸,常年居住在那边,延康坊这边极少过来,多是闲置。

    延康坊距离朱雀大街隔着数处里坊,目前并未卷入战场,倒是一个不错的谈判地点。

    得到崔信、褚遂良认可之后,萧瑀派人前去通知刘仁轨,然后便是无比焦急的等待。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那人回来,面色难看,迟疑着道:“刘仁轨嚣张跋扈,不肯前去西明寺谈判,还说若是咱们想谈就去他驻扎之地,若是不想谈那就作罢,等他攻陷朱雀门、承天门之后再谈也是一样。”

    “娘嘞!”

    萧瑀破口大骂,他虽然是江南人士,但前隋之时便进入关中,早已养成关中口音……

    崔信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那就去他的驻地!”

    即便危险巨大,他也绝对不会让萧瑀一个人前去谈判,万一萧瑀私下与刘仁轨达成了出卖山东世家的条件,自己如何拒绝?就算能够拒绝,却也背离了自己此刻投诚的初衷。

    山东世家不能继续流血了……

    萧瑀有些无奈,只得说道:“那就一同前去,此间之事,就拜托登善了。”

    褚遂良道:“义不容辞。”

    *****

    “陛下!”

    李君羡自殿外大步而入,来到李承乾御案之前,躬身道:“启禀陛下,刚刚从玄武门传来的消息,安元寿的右骁卫已经被卢国公击退,咸阳桥固若磐石,而且卢国公将关陇门阀万余私军全部俘虏,郢国公宇文士及也被生擒,正派人押送至玄武门看押。”

    殿上一众正被叛军攻入武德门吓得心中慌乱的大臣们顿时兴奋不已、士气大振!

    “卢国公果然老成谋国,这一仗打得好啊!现在连右骁卫都被击退,谁还敢贸然起兵试图自咸阳桥奔赴长安支持叛军?关键时刻还是要靠那些老臣,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便是雷厉风行、局势逆转!陛下,应当下诏予以褒奖,以正人心。”

    刘洎当即起身奏秉。

    话里话外却是抬程咬金、贬房俊,你房俊打得倒是热闹,但是打来打去却是将叛军打进武德门了,距离武德殿一步之遥,而程咬金一战便彻底截断关陇各地驻军、门阀奔赴长安支持叛军的道路,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对于这样的言辞,李勣是不予理会的,以往刘洎的言论以打压军方为主,身为军方领袖的李勣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现在刘洎的矛头冲着的是房俊,李勣自然懒得驳斥。

    只要功勋在于军方那就行了,至于到底功勋归谁、谁上谁下,在李勣看来并无所谓。

    而且若能压制房俊的风头,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李承乾也倒是显得很平静,事实上有李靖、薛万彻坐镇春明门、明德门,他从来都不担心来自于城外的威胁,就算将整个关陇的驻军绑在一处,又岂是李靖、薛万彻的对手?

    而这也是他敢于将晋王放入关中的底气所在……

    微笑着道:“嘉奖封赏倒也不急,待到越国公平定宫内叛军之后,一并叙功即可。”

    对于刘洎挑起文武之争他是乐见其成的,身为帝王最重要便是平衡朝中各方势力,一家独大最是要不得。但刘洎单独打压房俊却是他不能允许的,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力挺房俊,起码在未来十数年甚至二十年之内,房俊都是他皇位的基石,绝对不能有人威胁房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