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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务挺:“……”

    若说这贺兰楚石乃是武顺娘的丈夫倒还能理解,弄死人家的丈夫霸占人家的妻子,这种事虽然丧尽天良,但古往今来屡见不鲜,况且房俊素来有那么个不大好听的名声……

    可贺兰楚石只不过是武顺娘丈夫贺兰越石的堂弟,难不成两者之间还有一层“兄终弟及”的关系?

    自家大帅不耐烦与人共享,想到独占……

    想到这里,他重重点头:“大帅放心,末将知道怎么做了,定将贺兰楚石一棒子打死,助大帅得偿心愿!”

    房俊:“……”

    他疑惑的看着程务挺,这话怎地听上去云里雾里、不大明白?

    不过他也懒得解释其中究竟,只要程务挺听话去办就行了,武顺娘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柔顺如水,从未有一丝一毫争取好处的心思,此番能够出面替贺兰楚石讨人情,足以见得背后必然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那就将贺兰楚石干掉,顺便将贺兰家摁进泥水里,即便不能断其根基、灭其满门,也争取让他们几十年翻不了身……

    *****

    天色阴沉,落雪纷纷,灞桥两侧的杨柳枝桠在风中摇摆,河面的浮冰并未冻得结实,在河水的鼓荡之下支离破碎,一块块碎冰被河水裹挟着缓缓流淌。

    桥上车马辚辚、行人不绝。

    桥头长亭外,一支长长的车队停歇在那里,家兵往来、仆从如云,路过的行人、商旅纷纷侧目,不知这是谁家的车队,看上去居然是要阖家远行。

    长亭之内,柴令武紧紧握着兄长的手,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不断叮嘱:“此去瀚海,山高路远,又适逢天寒地冻,兄长与嫂子定要多多保重身体,沿途路过驿站就要歇息,粮秣衣物都要确保无缺,不要担忧钱帛,但有所缺,便即来信,家中定派人供给。”

    一旁,柴哲威的夫人王氏与巴陵公主亦是垂首抹泪,惨惨戚戚。

    由长安至漠北瀚海,有两条路径,一条是自咸阳桥过渭水沿着秦直道一直向北,过黄河、抵九原,由白道过阴山,另外一条则是由长安向东、东渡黄河,沿汾河谷地北上,过雁门关,而后自阴山东麓的山口穿过抵达漠南。

    前者道路笔直,节省时间,但历来都是作为关中向北方快速投送兵力所用,强调的是一个快速机动,故而沿途补给缺乏、驿站很少,不适合阖家带口的长途迁徙。

    后者迂回曲折得多,路途几乎是前者的一倍,但胜在沿途经过河东道较为繁华的区域,亦是商贾北上贸易的重要道路,驿站众多、补给便利,所以柴家流放瀚海便是选择了这一条路。

    然而无论沿途多少驿站,此刻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如此长途跋涉都是一件极其幸苦之事,阴山之南还好说,等到过了雁门关,便是冰天雪地山岭纵横,稍有疏忽错过驿站就要在野外露宿,若是倒霉碰上一场白毛雪,整个车队都被大雪掩埋也是有可能的……

    这年头远行本就不易,更何况是走这一条荒凉艰难的道路?

    说不得,就是一场生离死别……

    柴哲威紧紧握着兄弟的手,心中悔恨之意翻江倒海,一直想要谋求进入中枢却屡屡选错边、站错队,否则何至于今日之难?再想到自己这一房从此北上瀚海、不知归期何日,偌大家业全部被二房侵吞霸占,更是犹如毒蛇噬心一般,简直快要喘不过气。

    兄弟两人都是一样的起兵谋逆,为何前途迥异?一人夺爵罢职、阖家流放瀚海,另一人却承袭爵位、霸占家业,何其不公!

    然而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反而只能垂泪哽噎:“二弟留在京中,定要操持家业,使得门楣不坠,更要以愚兄为戒,谨言慎行、本分做事,万万不可踏上愚兄的老路。”

    纵然心底嫉恨难填,他却也明白自己在瀚海能否活下来、能否少吃苦,终究还是要依靠家中照顾。

    若是没有了跟脚靠山,自己这一房远赴瀚海所携带的细软家私,很容易就会成为破家灭门的原罪,被那边的悍卒、胡匪杀光抢光,阖家灭亡……

    柴令武忙道:“兄长放心,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岂能忘却之前教训?定不会重蹈兄长之覆辙,只老实分本维系家业,过些时日寻陛下赏个情面求一份官职,兢兢业业稳稳当当,将衰败的家业重新振作起来。”

    柴哲威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家族之所以有今日之厄全在于我,而重新振作就得看你?

    你是不是忘了每一次做出决断你都是全力支持、绝无异议?

    结果现在我成了家族的罪人,你却成了家族的希望?

    娘嘞……

    心底怒骂一声,柴哲威松开兄弟的手,转向一旁的巴陵公主,而后一揖及地,悲声道:“此番幸免于难,多亏殿下情面,愚兄感激不尽。二弟性格软弱、能力不显,怕是难以支撑家业,惟愿殿下夫妻和睦、凤体康健,长长久久、举案齐眉,则愚兄固然身处苦寒之地,亦当欣然宽慰。”

    他太知道自今而后柴家真正的顶梁柱是哪个,若是依靠柴令武,怕不是没几日这么点家业便被人吃干抹净、门庭败落。而巴陵公主既有公主之尊贵,又有房俊那么个靠山,只要她能一心一意做柴家妇,柴家兴旺复起指日可待。

    可万一与柴令武夫妻不睦、感情不谐,甚至走到夫妻情绝之地步,那么柴家坠落绝无幸免。

    毕竟,大唐公主“和离”可是有例可循的……

    此言一出,柴令武、巴陵公主都不自在起来,柴令武面色阴沉、心中愤懑,后者虽然小声抽噎,但被大伯这般当面暗示,也难免俏脸泛红、羞臊不堪。

    气氛有些尴尬。

    柴令武忍了忍,还是觉得忍无可忍,遂抱拳施礼,道:“此去山高路远,兄长还是尽早启程吧。”

    柴哲威眼角跳了跳,对于自家兄弟的迫不及待甚为恼怒,但毕竟此后对家中依赖良多,故而不敢发火,忍着怒气道:“二弟也要照顾好家业。”

    柴令武点点头:“兄长放心去吧,家中一切有我。”

    柴哲威:“……”

    ……

    目送车队逶迤不绝越过灞桥,逐渐消失在漫天风雪的视野之中,柴令武心中非但没有半分离别凄凄之情,反而好似这漫天大雪都充满了诗情画意,洁白的雪花纷纷洒洒,将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自此天大地大,偌大家业一手掌管,且晋爵谯国公,地位尊崇,往后行事自是随心所欲、无所羁绊,岂能不心怀舒畅、志得意满?

    只不过回头见到身姿窈窕、秀美温婉的妻子,心头一抹复杂的情绪不可遏止的涌起。

    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柴家之所以在依附晋王叛乱之后安然无恙,以及他能够承袭谯国公的爵位,皆赖巴陵公主之功,若非她做出“牺牲”,断无今日之美好。

    他对于巴陵公主的“牺牲”感受极其复杂,一方面,所谓事急从权,即将面临阖家灭门、传承断绝之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贞洁节操?即便是委身于房俊,也无可厚非,否则此刻跟随柴哲威一道流放瀚海的就有他一个。

    而另外一方面,这一份“牺牲”到底是主动还是被动,事后会否牵扯不断,这却是柴令武所在乎的。

    一想到往后自己的妻子被房俊招之即去、任意享用,他就难受得喘不过气……

    故而,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风雪太大,殿下不妨尽快回府吧。”

    而后,便在几个家将簇拥之下,走出长亭,翻身上马打马远去。

    巴陵公主垂下眼帘,在长亭之内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痴痴的望着亭外纷飞的雪花久久不语。

    良久之后,才在侍女的催促之下起身,披上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莲步款款登上马车,前呼后拥之下返回长安城。

    *****

    “陛下,微臣请罪。”

    李君羡进入御书房内,单膝跪地,一脸羞愧。

    李承乾忙放下批阅奏疏的毛笔,问道:“将军何罪之有?”

    李君羡道:“就在刚刚,江夏郡王于牢狱之内已暗中藏起的匕首自刎身亡。”

    李道宗被俘之后便被“百骑司”收押于牢狱之内,因其负伤甚重,所以并未来得及审讯,只是由御医紧急救治。按理说已李道宗如此重要的人犯,“百骑司”上下皆要严阵以待,不仅防备其被救走,更要严防其自尽,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刎身亡,李君羡自然难辞其咎。

    不过李承乾并未苛责,叹息一声,神情落寞:“江夏郡王当年跟随先帝南征北战,功勋赫赫,先帝对其之信任更远胜于河间郡王,不仅与关陇关系密切,便是这太极宫内有不少人与其暗中牵扯,更遑论‘百骑司’了……当真想要一柄匕首自尽,有的是人给他送去,将军倒也不必自责。”

    一方面事情的确如此,李道宗在宗室、宫阙、禁军之内的影响无与伦比,得到一柄匕首并非难事。

    另一方面,他需要李君羡的竭诚效忠。

    李孝恭与李元嘉猜测宗室之内有人要谋害他这个皇帝,这令他如芒刺背、心惊胆颤,当下未有信任李君羡,并且赋予其最大的权力,才有可能将那潜藏暗处的乱臣贼子揪出来。

    有千日做贼、却无千日防贼,若不将那些贼子揪出来,自己要防备到什么时候?

    指不定何时有所疏忽,便铸下难填之恨……

    平静心绪,李承乾道:“将江夏郡王送回其府邸吧,传朕口谕,让宗正寺按照郡王规格举办葬礼,江夏郡王乃国之功臣,固然此前误入歧途坐下悖逆之事,但瑕不掩瑜,朕依旧给他一个死后哀荣。”

    烛火辉煌,御书房内静谧无声,未有烛芯时不时发出“剥”的一声轻响炸出一点烟花,映照着李承乾阴沉的面容。

    皇后苏氏从侍女手中接过托盘,将侍女留在门外,一个人走入御书房,一眼便见到御案之后端坐不动、面色阴沉的李承乾,心底忽地一跳,没来由的觉得此时的陛下有些陌生……

    将那一份忽如其来的感触压下,皇后莲步轻摆来到御案之前,将托盘放在御案上,从中取出两碟小菜、一壶热酒、一碗米粥,柔声道:“夜已经深了,陛下埋首案牍、励精图治,却也要珍惜身子才是,稍微吃一点,稍后便沐浴更衣就寝吧。”

    李承乾抬起头,看着皇后穿着一袭深色宫装愈发映衬得肤白胜雪,烛光映照下秀美的面容温婉柔和,在这深冬夜里仿若一道温泉,望之便心中温润、和蔼可亲……

    吐出一口浊气,李承乾揉了揉脸,笑道:“这种事让那些内侍去办就好,何以劳动皇后?政务如山,朕不得不熬夜处置,皇后却不必陪着朕,早早安歇才是。”

    说着,拿起筷子,接过皇后递来的碗,虽只是几样简单的小菜、一壶清酒、一碗白粥,却吃得很是香甜。

    皇后苏氏将酒壶中温热的酒水斟入一个小巧的酒杯,素白的纤手捧着就酒杯放到李承乾面前,面容浮现忧色:“政务永远都处置不完的,陛下身子骨本就不算强健,何以这般废寝忘食、夙兴夜寐?若是拖垮了身子,岂不愈发耽搁政务?还应准时作息、好生保养。”

    不知为何,文德皇后诞下的几位皇子皆身子孱弱,长子李承乾在受人陷害摔坏腿之前便略显虚弱,腿坏之后更是元气受损,次子魏王李泰肥胖过甚,夏日里炎热之时甚至时不时的喘不过气,略微动一动便虚汗涔涔、气喘吁吁,幼子李治看上去比两位兄长强一些,但自幼便患有气疾之症,也算不得太好。

    甚至就连长乐、晋阳亦是身体羸弱、元气不足……

    李承乾拈起酒盅一口饮尽,啧啧嘴品味了一下酒香,苦笑着道:“朕虽然有自知之明,并无宽宏远大之志,却也想要做一个守成之君,总不能将先帝开创这番大好局面丧尽吧?可这帝国着实太大,疆土太过广袤、人口太过繁盛,每日里诸般事务数之不尽,稍有差池便会导致极其严重之后果,居然无一时一刻敢于懈怠。”

    全天下最苦的差事估计就是皇帝了,既要无时无刻防备被人篡位,又要竭尽全力处置政务以免有所失误导致天怒人怨,非有大毅力、大精力者,极难做好皇帝。

    皇后苏氏担忧道:“可长此以往,陛下的身子如何受得了?现在朝堂之上皆是陛下的心腹肱骨,不妨让他们多多承担一些,也好让陛下喘口气,多多修养。臣妾非是干预政务,只不过常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该放权的时候,还是应当放权。”

    “哼,心腹?都不过是见风使舵之辈罢了。”

    李承乾冷哼一声,郁结于心的愤懑难得宣泄一下,不满道:“即便此刻关陇崩颓、晋王已废,可还是有人暗地里贼心不死试图染指大宝,朕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岂敢放权于下?”

    满朝文武,真正让他放心的除去房俊之外,再没有几个了。

    都是世家子弟,自幼所受到的教育、熏陶让他们始终以家族利益为先,什么忠君、爱国,都要排在家族之后,甚至于自身之前程福祉都不能相提并论。

    旋即叹了一口气,喝了口酒,略有懊恼:“还是不够心狠啊……其实父皇当年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朕心肠软、行事懦弱,不够杀伐果断,难以做一个好皇帝。此刻若是青雀或者雉奴坐在这个皇位上,怕是宗室、朝堂都已经杀了一个来回,不知多少人头滚落、阖家灭绝……朕却始终下不去手。”

    关陇、晋王连续两次兵变,其中直接参与或者暗通款曲者不计其数,涉及颠覆皇权,若是量刑每一个都足够杀头抄家,但他却网开一面,大多不予追究。

    一则是他生性软弱,不忍大肆屠杀,再则亦是自信不足,唯恐激起群愤影响皇权稳固。

    否则不仅要将反叛者杀干净,就算没有反叛但影响皇权稳固之辈也要予以构陷、而后彻底铲除……

    皇后苏氏站在御案一侧,伸出玉手轻摁李承乾肩头,柔声道:“殿下本就是宽厚之人,既然做不到先帝那般杀伐果断又有什么?先帝当年所面临的局面较之现在恶劣十倍不止,当真是非生即死,若杀伐果断之气魄如何开创贞观基业?殿下现在则大有不同,叛贼已经剿灭,纵然一二贼子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只需按部就班,自能承上启下,做一个有为君主,自不必大开杀戒。”

    岂止是心软这一条呢?

    魄力不足、才具不足、聪敏不足……说到底,李承乾只不过是中人之姿,即做不到太宗皇帝的杀伐果断,也做不到隋炀帝的雄才大略,唯有按部就班、萧规曹随,才能稳稳当当的做好一个皇帝。

    李承乾吐出一口气,拍了拍摁在自己肩膀的玉手,笑道:“夜深了,皇后先去歇着吧,朕将这些奏疏处置一下再睡。”

    皇后苏氏自然不会劝谏皇帝放下政务先行休息,便温婉笑道:“虽然政务要紧,但也要适可而止,不可熬夜太甚。”

    “嗯,去吧。”

    “臣妾告退。”

    看着皇后修长窈窕的背影走出门外,李承乾心里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这些时日他精神高度紧张,又要处置如山的政务,将本就不多的精力耗费得干干净净,即便御医给他增添了几味补药,却依旧很难提起兴致。

    每一次看到皇后以及其余嫔妃略微渴望的眼神,都让他心中发虚……

    自己才二十余岁,御医也说了是压力太大所致,过一阵歇一歇且注意进补就好了,不然总不能现在就用那些虎狼之药吧?

    收拾心情,将精神重新放在政务之上。

    *****

    寒风呼啸,雪花飞舞,自内重门城楼的窗户向北望去,玄武门上下的旌旗在漫天雪花之中猎猎飞舞,寂然萧杀。

    城楼之内温暖如春,墙角放着火盆,桌案之上一个铮亮的黄铜火锅咕嘟嘟冒着热气,魏王李泰一手端着盘子,一手用筷子将薄薄的羊肉、翠绿的蔬菜拨入锅中,浓郁的香味瞬间溢出,李泰抽了抽鼻子,笑道:“话说你家骊山农庄的温室大棚当真是天下一绝,这几年不知多少人家学了法子鼓捣起来,却没有一家培植的菜蔬比得上你家。对了,上回尉迟恭家三郎带兵去你家庄子抢夺种子,其后不知所踪,近来可有动静?……嘶!香啊!”

    薄薄的羊肉放入热汤中滚一下便变了颜色,用筷子捞起在碗碟之中蘸了芝麻酱辣椒油韭菜花调制的酱料,放入口中大口咀嚼,羊肉的鲜嫩酱料的浓香一下子爆开,烫得李泰呼呼嘶嘶,大呼过瘾。

    房俊则挑起几根韭菜蘸了料汁吃了,又执壶给李泰斟酒,回道:“那厮自我家地窖抢了不少粮食,许是打算将来去封地之内种植,毕竟当时晋王许给尉迟恭封建一方的承诺……其后晋王兵败,这厮懵了头,哪儿也不敢去,便躲在蓝田附近的隐蔽处,后来干脆一头扎进山里。不过陛下免了他的死罪,并且准许尉迟恭的后人搬出长安择地安置,尉迟宝环也就下了山投降。不过他家老大一直在水师效力,本应该胜任副将的,这回受其父牵连,前程尽毁。”

    尉迟恭是谋逆之罪,在不赦之列,本应抄家灭门,李承乾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却也不可能一切照旧,最起码尉迟恭的后人数代之内不可能入仕,身在军伍更不行。

    房俊虽然怜悯尉迟宝琳,却也不可能为了他去李承乾面前求情,毕竟对于任何一个皇帝来说,“谋逆”都是一道绝对不可逾越的红线,房俊自忖自己开口李承乾定然会给个情面,但很可能从此君臣之间便要留下裂隙。

    不值得。

    况且,尉迟恭既然起兵谋逆,那么他的儿孙就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李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吁出一口气,吃了口菜,不满道:“本王今日之所以约伱在此喝酒,就是想要问你一句:本王没得罪你吧?”

    房俊笑呵呵道:“殿下何出此言?此间只你我二人,所以臣下说一句僭越的言语,虽然微臣忠于太子殿下,但当真论及交情,却是远远不比与殿下您的。”

    李泰瞪眼,兴师问罪道:“既然如此,为何要举荐本王前往洛阳,成为众矢之的?眼下朝廷表面看去风平浪静,实则潜流涌动,你该不会以为天下太平了吧?以本王的身份,自当隐忍低调,越是少人注意便越是安全,然而你这般举荐本王,岂非害我?需知此刻怕是有无数人磨刀霍霍埋伏于长安前往洛阳的道途之上,试图刺杀本王以嫁祸陛下,使陛下背负屠戮手足之恶名!”

    李泰很怕。

    以他的身份,以及过往曾经争储的经历,一般来说都应该是新皇登基坐稳皇位之后第一个需要剪除的对象,或犯下滔天罪行、或感染暴疾病症,总之必死无疑。

    李承乾对待兄弟手足宽厚仁慈,早早便安抚各位兄弟不会有怀疑忌惮之心,让兄弟们放宽心好好过日子,这是一众太宗诸子的大幸运,但也不能说就当真安枕无忧。

    皇位传承历来是最为残酷的事情,几乎毫无亲情道理可讲,现在李承乾觉得兄弟们没威胁,故而愿意示之以宽仁,不愿加害,可若是明日忽然觉得有威胁了呢?

    李泰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当初觉得争储无望,果断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现在自然低调低调再低调,最好是全天下的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如此才是最安全的。

    结果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居然被房俊这厮举荐前往洛阳担任洛阳留守……

    这岂不是将他竖起来放在所有不满李承乾登基、希望打倒李承乾以便于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们面前吗?

    所以听闻此事之后又惊又怒,赶紧将房俊找来,试图使其去李承乾面前转而举荐他人,将他给摘出来……

    房俊却不以为意,大口吃着羊肉、菜蔬,举杯敬了一下喝了一杯酒,反问道:“看来这些时日殿下在太极宫内过的不错,往后余生都打算过这般好似圈禁一般的日子?”

    李泰喝酒,噎了一下,恼火道:“可那也不能成为众矢之的吧?”

    唐时的长安,不同于汉时的长安。

    那还不如去死……

    关中的军队不可信,毕竟关陇门阀几百年来休戚与共、牵扯极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难有一个清晰明确的界定,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平民出身的兵卒暗地里实则受到门阀的控制,到时候潜伏身边骤然出手,自己如何逃脱?

    还是房俊的水师更靠谱一些……

    随着帝国越来越兴盛,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口涌入长安,漕运的压力越来越大,所以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方法,最后的结果都是粮食匮乏。

    每营下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各领十丁。

    而皇权争夺从来都不会停止,没有十几二十年不可能将宗室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难道他就得在太极宫内待上二十年?

    一伙便是五十人,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水师火枪兵,列阵御敌之时,纵数百人也难以撼动。

    但凡有一丝可能,谁愿意被猪狗一般圈禁起来?

    纵然不能做皇帝,可天大地大、漫长一生,总要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才行,否则即便空活百岁、又有何用?

    当然,做喜欢的事情固然很好,但前提必须是安全第一……

    房俊自是免不了嘲讽:“想当年魏王殿下胸怀大志、气冲霄汉,从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内,想不到时至今日居然这般贪生怕死,区区屑小也能吓得殿下魂不附体、心胆俱裂,当真可悲。”

    迟早是要出宫的。

    一壶酒饮尽,李泰酒意正酣,便又启开一坛子美酒,一旁的亲兵赶紧上前捧着酒坛子注入酒壶,又为两人斟酒。

    李泰酒酣耳热挥手将亲兵斥退,城楼内并无外人,这才有些不满问道:“你这厮平素胡来也就罢了,反正当年太宗皇帝都管不得你,可你总不能与长乐就这么拖拖拉拉下去吧?本王告诉你,咱们一众兄弟对你不满很久了,你得给个交代!”

    房俊点点头,往火锅里放了一些肉:“既然如此,那回头就谏言陛下换个人去,李祐、李贞、甚至李愔、李恽他们哪个都行,反正陛下要的就是向世人展示一个兄友弟恭的姿态,具体营建洛阳的事情可以由其他人负责。”

    当下兵制,天下各道、州、县要冲设军府六百三十四所,总称折冲府,依编制规模大小分置上、中、下三等,府长官折冲都尉,副长官左、右果毅都尉,在府下设有营,官校尉,团下有队,设队正,队下为伙,设伙长。

    更何况当初争储是太宗皇帝所默许的,等闲谁敢对他下黑手?

    现在形势却是迥然有异,想要干掉他嫁祸给李承乾的不知凡几,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不慎被贼人得手,他岂不冤枉?

    两人碰杯饮酒,房俊颔首道:“既然殿下如此胆小,那微臣自能袖手旁观?调十艘炮舰停泊于孟津渡,另有一伙火枪兵随同殿下行动,与殿下的禁卫一道护卫殿下安全,如何?”

    “也罢,左右还是要面对这波劫难的,或许本王运气在天、逢凶化吉呢?”沉吟良久,李泰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见到对面的房俊大口吃喝、大汗淋漓,顿时心生不满,埋怨道:“你这都是出的什么鬼主意?两京并举可不是个好办法,当年隋炀帝若是一直驻扎关中,也未必会有后来天下烽烟处处之乱世,进而葬送了大隋江山。”

    如今这形同圈禁的日子当真是多一天都挨不了,可让他出宫面对生死存亡,又有些胆怯畏惧。可问题是就算他愿意在太极宫里待一辈子,陛下就能让他待着?

    房俊咽下口中羊肉,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汗,不以为然道:“且不说隋炀帝那是根本不敢在关中待着,唯恐半夜关陇门阀给谋朝篡位,单只是说现在,随着战后重建、抽调天下各地官员补充中枢,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一个人口暴增时期,关中已经不堪重负,漕运跟不上,不得不开辟另外一个陪都来分担长安的压力,营建洛阳势在必行。”

    汉朝最为鼎盛之时,长安城的人口有三十万,加上周边因为“陵邑制度”迁徙而来的人口,总数应该接近百万;而现在的长安城,单只是户籍人口就已经达到百万之巨,再加上周边人口以及流动人口,总数抵近两百万。

    在太宗诸位公主之中,作为嫡长女的长乐公主地位很是超然。皇帝子女之间因为利益生起龌蹉实在寻常,但是无论哪一个,都从未曾说出长乐公主的坏话,几个兄长、姐姐对她关爱有加,一众弟弟、妹妹对她尊敬爱戴,甚至于太宗皇帝活着的时候,每每暴怒之时能够予以规劝的只有长乐与晋阳,而对晋阳是恋爱,对长乐则是有那么几分尊重。

    汉朝之时正是关中水量丰沛、土壤肥沃,粮食产量居高不下,而经过长达七八百年的耕作、开发,关中的土壤已经逐渐贫瘠,所产出的粮食只能供应少部分人口,绝大多数的粮食都依赖于漕运。

    窗外北风呼号、大雪纷飞,城楼内温暖如春、火锅沸腾,两人就着火锅一口肉、一口菜、一口酒,擦着汗大呼过瘾。

    魏王李泰这才转忧为喜,主动敬了房俊一杯,笑道:“若非怕死,本王还真想去担任这个洛阳留守,当初大兴、洛阳两城的建造皆出自隋朝将作大匠宇文恺,设计精妙、结构严谨,可谓天下城池建造之典范。本王自诩对建筑学问有所精通,曾经对建筑之学有所研究,府中还收藏有宇文恺的《东都图记》《明堂图议》等书籍,如今有机会学以致用,当为人生乐事。”

    自晋王起兵以来,魏王府上下便全部被接入宫内,直至现在仍未出宫,说是陛下防备他也好、保护他也罢,总之这种状态形同圈禁。可问题在于即便丧失了人身自由,想要与房俊喝点小酒都得在这内重门城楼之内,但是安全啊!

    李泰不理会这厮夸张的说辞,无奈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心中有大志向,懂得有所收获就要有所付出的道理,何况是那样一条困难重重的道路,自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纵刀斧加身亦无怨无悔。可现在只贪图苟安,能够舒舒服服寿终正寝便得偿所愿,又岂会愿意去承担那等本不需要承担的风险?”

    李泰也知道事不可违,看着房俊郑重其事道:“让本王前去洛阳也行,但你要调派一队水师驻扎在洛阳城外的黄河之上,驾十几二十艘舰船横在黄河岸边,洛阳有事可随时增援,本王有难也可迅速前往避祸,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前往洛阳“就食”乃是必然。

    李泰纠结半晌,又闷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道:“让本王再想一想……”

    没错,雄才大略的李二陛下对嫡长女居然会有“尊重”这种情绪,由此可见长乐公主的地位……

    房俊有些无语:“你们跟我要什么交代?只要皇家允许,我马上下聘娶长乐殿下过门儿。”

    并非他不愿意给长乐公主一个名分,一则长乐公主自己觉得尴尬不愿意,再则宗室也不允许出现这种两位公主共侍一夫之事发生,暗地里苟且无所谓,但摆在明面上绝对不行。

    李泰极其不满,瞪眼怒道:“你是男人,既然招惹了,那自然就得你想办法才行!再者说来,晋阳又是怎么回事儿?”

    房俊啧啧嘴,觉得自己很冤。

    自初次相见,他对晋阳公主这个钟灵毓秀、秀美天成的小姑娘便充满好感,因其自幼多病而心生怜惜。等到与高阳公主成亲之后,晋阳成为了小姨子,与他的关系愈发亲近,那股怜爱之情愈甚。

    历史上这个集李二陛下、长孙皇后、乃至于一众兄弟姊妹、朝堂官员之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未能活到及笄之年便因病夭折,房俊当然愿意多多给予几分怜爱、宠溺。

    绝无半分亵渎之心。

    只不过他自己虽然感情纯粹、止乎于礼,但一个小姑娘从小受到无微不至的关照、几乎无底线的宠溺,且又是这样一个允文允武、能力出众的男人,总归是泛起了几分由崇慕演化而来的情愫……

    但房俊绝未趁着晋阳公主对他的亲近而有所觊觎,毕竟晋阳公主与长乐公主完全不同。

    他也不可能对一个小女孩如何,毕竟在他以前的记忆里这可是十年起步……

    但不可否认的是,晋阳公主屡屡推辞下嫁,绝对是因为他的缘故。

    所以此刻面对李泰的质问,他也只能苦笑一声:“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多情累美人……微臣文武双全、相貌堂堂,故而多累女子青睐,如之奈何?”

    “呸!”

    李泰大怒:“还要不要脸?你是说兕子自作多情?”

    房俊叹气道:“微臣在晋阳殿不含半分男女之情,可晋阳殿下心思细腻、情窦初开,微臣又能有什么办法?与其在这里谴责微臣,还不如想一想该当如何规劝晋阳殿下才是。”

    说起这个话题,他也心中郁闷,如若当真因为他的关系而使得晋阳公主情根深种,导致后半生婚姻不谐,他又岂能心安理得?

    将杯中酒饮尽,酒杯往桌案上一丢,起身道:“酒入愁肠愁更愁,不喝了。”

    走到一旁用温水洗了手脸,坐在那里消了消汗,然后披上一件大氅,推门走出去,顺着台阶下了城楼,穿过两座城门之间的空地,回到玄武门的住处,脱去衣裳,躺在床上。

    一时间心绪万千,难以入眠。

    *****

    魏王李泰即将担任太原留守之事传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谁都知道陛下当初储位不稳,曾经数度面临被废黜,其中参与争储最为激烈、也一度最为接近储位之人,便是与陛下一母同胞的魏王李泰。

    甚至一段时间朝野上下几乎认定魏王李泰必将取代李承乾成为大唐储君,若非房俊极力扶持,李承乾被废黜几乎是肯定的,故而即便现在李承乾已经坐稳皇位,且连续两次击败关陇、晋王发动的兵变,但魏王李泰的基础还在。

    此刻任命李泰为洛阳留守,难道就不怕放虎归山?

    即便陛下再是宽宏、仁厚,也不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吧?

    就算此刻还没有几个人知道朝廷打算营建洛阳为东都,可洛阳经济之繁盛、人口之众多、地理之优越都是有目共睹,一旦魏王在彼处站稳脚跟,必然会有无数不满李承乾之人蜂拥而至,拥戴魏王篡夺皇位。

    直至眼下,李承乾所能掌控的地域在于关中、西域,关东、山东等地并无太多军队,江南也只是依靠水师的威慑,这些地方的门阀世家虽然刚刚遭受重创,但若是想要揭竿而起支援魏王,却并不算难事。

    另外,也并非所有不满李承乾登基的人都会支持魏王李泰,有些人甚至会刺杀李泰以嫁祸李承乾——既然将对自己皇位威胁最大之人放出去,不就是希望李泰遭遇刺杀从此彻底剪除这个心腹大患么?

    到时候李泰若当真遭遇刺杀,怕是谁也分不清到底是有人嫁祸给李承乾,还是李承乾自己下手嫁祸给别人……

    ……

    偏殿之内,李承乾与李泰对坐于窗前,窗外雪粉纷飞,皇庭内的树木、假山、宫墙都披上一层白雪,茶几上茶香氤氲、热气袅袅。

    李泰喝了一口茶水,揉了揉额头,宿醉的难受令他吐出一口浊气,闭着眼睛道:“房二这厮的酒量当真天下无敌,开始的时候臣弟觉得状态正佳,可以一战,但是喝着喝着发现那厮眼睛越来越亮,精神越来越好,喝酒越来越快……娘咧!”

    时至今日,满天下可以当着李承乾的面说脏话的人,屈指可数。

    李承乾权当没听见,摇头笑呵呵道:“你这不是自找苦吃么?看二郎不爽者不计其数,不知多少人想要在酒桌之上拿捏他一回,结果二郎纵横捭阖、无一败绩,挑衅者纷纷铩羽而归,使得儿郎博得酒桌上偌大名声,偏偏你不服。”

    亲自执壶给李泰斟茶,李泰急忙以手遮挡,惶然道:“我来我来,岂敢当陛下斟茶……”

    李承乾笑着将李泰的手拨开:“在朝堂上,你我分属君臣,礼不可废,但私底下你我却是手足兄弟,斟个茶又有什么了不得?你知我素来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自在一些就好。”

    李泰只得受了,苦笑道:“自在是不可能自在的,最晚喝酒喝得浑身酸痛、头痛欲裂,回头还得寻御医开一副解酒药吃了才行。”

    李承乾放下茶壶,意味深长:“人总有些时候莫名其妙的认不清自己,明知能力有限却总觉得可以突破桎梏,明知不能做到的事情偏偏想要挑战一回,等到撞了南墙头破血流才幡然醒悟,却悔之晚矣,青雀当引以为戒。”

    “呵呵……”

    李泰挤出一抹笑容,喝了口茶,苦笑道:“此事怪房二啊,那厮故意摆起酒局引我入彀,让我生出可以与其一战的不切实际之幻想,等我进了套,再疾风骤雨一通打击令我丢盔卸甲无地自容,这小子坏啊。”

    李承乾笑道:“心长在你自己身上,你若不动心,谁能奈何?”

    窗外风雪交加,殿内温暖如春,热茶入喉,李泰有些冒汗……

    强笑着道:“吃一堑,长一智,该伏低做小的便伏低做小,断不会再逞能,最后弄得自己难受。”

    “青雀倒也不必如此,谁还每个行差踏错、算计失误的时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从小你的功课就比朕好,四书五经更是熟稔于心、微言大义信手拈来,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懂懂懂,臣弟也非是未经事的小孩子了,自然懂得这样的道理,陛下放心,绝不再犯。”

    两兄弟喝着茶水聊着天,气氛逐渐转好。

    李承乾叹息一声,面容有些纠结:“二郎谏言让你出任洛阳留守,其实一开始朕是不同意的。咱们两兄弟开门见山,现如今依旧有不少人不满朕登上皇位,尽管两次兵变让这些人几乎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但未必死心。你是朕的胞弟,万一你出事,不知多少脏水将会泼到朕的身上……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朕总不能将你一直留在这太极宫里不见天日吧?所以这一次是否出任洛阳留守,你自己决定吧。”

    这番话的确出自本心,这两日一直为此纠结。

    不让李泰出去,不仅李泰自己心生怨愤,外界也会说他圈禁胞弟、苛虐手足。让李泰出去,一旦有事,不管是不是他干的,都很难洗脱一个“戮害手足、凉薄暴虐”的骂名。

    所以他将决定权给予李泰,让李泰自己取舍。

    如此就算当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这个皇帝也能做到问心无愧……

    李泰笑道:“陛下不必为此纠结,臣弟愿往洛阳一行。臣弟自然也知其中有些凶险,但若是与圈禁于长安相比,还不如死在外头……往昔臣弟心志不够坚决,在旁人撺掇之下做过一些错事,不过幸好迷途知返,未曾酿下大错,今后也断然不会走上歧途,忠诚孝悌,人之本也。”

    当年他最有可能争储的时候,几乎半个朝堂都倾向于他,最终因为看明白了太宗皇帝不会传位于他导致手足相残,所以急流勇退,放弃争储。

    时至今日,他根基已经完全丧失,还拿什么去争这个位置?

    老老实实蛰伏下来,无论局势如何转变都乖乖的做好一个“臣弟”,如若李承乾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甚至还要出力确保皇位传给李承乾的儿子,如此他这个“皇叔”才能太太平平、安安稳稳,不然若是哪一个兄弟上位,他这个太宗皇帝的嫡次子还得遭殃……

    所以说哪怕为了自己,他也得做一个大大的忠臣。

    李承乾瞅了眼窗外飞雪,语气有些落寞:“父皇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当年绝地反击、横扫诸雄,几番喋血沙场方才留下这如画江山,吾等兄弟并未帮上父皇什么,却因血脉之故能够坐拥这庞大家业,定要相亲相爱、携手与共,将这份家业发扬光大才行,否则将来青石之上写一句‘虎父犬子’,不仅吾等颜面无存,也会损伤父皇威名。”

    话这么说,他也的确是这么想。

    皇权至上、九五之尊,口含天宪、令出法随,谁又能对人世间最极致的权力无动于衷呢?

    然而越是距离这个位置接近,就是越是能够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压力。

    剑有双锋,世间事也总是有正反两面,最极致的权力也意味着最大的压力,一旦坐在这个位置上,古往今来无数帝王的气息就好似穿越时空一般压迫而来,令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有谁愿意成为帝王之中最无能的存在,总想要做到最好。

    等到认识到自己的能力其实并不足以做到更好,那种惶恐足以将人压垮。

    李承乾不可能对皇位不存在觊觎,毕竟是自幼便被金典册封的皇太子,无数大儒对其倾囊相授、耳提面命,所有人都希望他在未来某一日登上哪个位置,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然而随着时日的推进,他却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才能不足以胜任皇帝之位,那种仓惶恐惧令他无所适从。

    而父皇越来越暧昧的态度支持魏王、晋王参与争储,越发令他濒临崩溃。

    若是依照本心,他其实是愿意让出储位的,然而他也明白身为储君一旦被废黜意味着什么样的下场,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妻儿也罢,他都只能咬着牙挺着,半步不能退。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李承乾几乎发疯,他甚至想要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向自己的父皇表达愤怒的抗议——既然册立我这个嫡长子为皇太子,为何又要将我废黜?

    所幸房俊的支持让他的压力得以舒缓,随后父皇率军东征令他监国,算是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储位。

    而父皇驾崩的那一天,当听到那个残酷悲伤却在心底曾经隐隐有过奢望的消息,李承乾痛哭失声、悲怮欲绝之余,也未尝没有那么一丝丝的窃喜。

    这自然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但实在是忍不住……

    为此,李承乾自责愧疚了好久,但是等到一应叛逆被清扫干净,坐在皇位之上指点江山,所有的心情全部一扫而空,他所面临的是要将这略显残破的江山恢复如初,甚至更进一步,否则就会被天下人视作无能。

    ……

    “丈量田亩的消息传至天下,现在所有人都惶恐不安,若不能予以安抚,怕是要横生波澜。”

    “什么叫‘所有人惶恐不安’?以我看只有那些门阀世家才惶恐不安,丈量田亩之事于百姓何干?他们根本没有地!”

    “虽然之前世家门阀参与两次兵变,其罪当诛,但毕竟已经受到了惩罚教训,这天下还是要依靠世家门阀来维系,总不能让平民百姓去做官吧?”

    “一句其罪当诛就行了?世家门阀之存在固然有稳定社稷之作用,但同时也是江山一统之隐患,世家门阀被打压得越狠,国家就越是稳定,相反,世家门阀越是兴旺,国家就越是内忧外患,打压门阀世家便是执政之基础,谁替世家门阀说话,谁就是居心叵测。”

    “此言差矣,国家大事岂能非此即彼呢?你这是要闹斗争啊,‘党锢之祸’殷鉴仍在,莫要走上歧途、误国误民。”

    政事堂内,一众宰辅围绕着“丈量田亩”一事吵得沸反盈天,尤其是刘洎与许敬宗两人,吹胡子瞪眼口沫横飞,全无宰执天下之气度,好似市井之间锱铢必较的贩夫走卒一般。

    不过也难怪,贩夫走卒为了区区几文钱寸步不让,宰辅大夫为了丈量田亩争吵不休,看似云泥之别,实则本质相同,说到底都是为了利益罢了。

    如此去看,高高在上的宰辅们与贩夫走卒也没什么不同……

    李承乾坐在位置上优哉游哉的喝茶,对宰辅们的争吵既不参与、也不阻止,旁边的房俊斜眼看了一旁负责记录会议纪要的中书舍人李敬玄,见其正运笔如飞的将许敬宗与刘洎的话语记录下来,笑道:“这等话语不需要记录。”

    李敬玄一愣,停下笔,有些茫然的看着房俊。

    他的职务便是负责将政事堂上每日里关于种种政务的不同意见记录下来,而后整理归档,有据可查。

    房俊就觉得这些原本历史上声名赫赫之辈尚未长成之时的清纯呆萌即为有趣,笑着道:“固然负责纪要之事要实事求是,谁的观点、理念都要详尽记叙,但也要‘为尊者讳’,譬如刘中书与许尚书此番争执,你若详实记录,将来他们都死了,后然翻阅纪要,发现这两位简直有如泼妇骂街一般胡搅蛮缠,是否会让人觉得咱们‘仁和’一朝都是这等脾性暴躁、素质低劣之辈?所以只需记录他们的政见即可,偶有胡言脏语,可酌情删减,给这两位留些面子嘛。”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正在争吵的二人都听得清楚,赶紧闭上嘴巴,各自喝茶。

    朝堂之上因为政见而争吵实在常见,到了这个地位的官员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执政理念,且心志坚定,轻易不会因为旁人意见相左便动摇心志,涉及原则之时,寸步不让。

    但是相互争执之时一些难听之言若被记录在档,那么必将成为一桩丑事,玷污名誉。

    若非大奸大恶之辈,总是要给一些体面的……

    李敬玄有些汗颜:“多谢越国公提点,是下官唐突了。”

    房俊见到刘洎与许敬宗的争吵已经停止,便笑着道:“不过是随口言之,你且一听就好,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你既然负责会议纪要,还是不能脱离实事求是的原则。譬如眼下丈量田亩以绘制天下舆图之政,有人认可,你就要记录其予以认可之理由,同样,有人反对,亦要将反对者之理由详细记述,等到后人阅读这份纪要寻找施政理念之时,以此为鉴。”

    刘洎:“……”

    咽了口唾沫,整理一下因为吵架激动而散乱的衣冠,端端正正坐了回去。

    关于丈量田亩,皇帝给出的理由是“便于绘制一份前所未有之精确的帝国舆图”,但一些有识之士都认为必然不会如此简单,而皇帝真正的目的也一定是针对世家门阀。

    毕竟无论是当初帮助魏王、晋王与李承乾争储,还是后来关陇、晋王两次兵变,其主体都是世家门阀,李承乾对于世家门阀之厌恶可想而知。

    而文官系统几乎就是世家门阀的自留地,贫寒出身或许还能依靠勇冠三军去博取战功封妻荫子,但想要做官,没有一个藏书万卷、世代出仕的家世是万万不能的,放眼当世,如马周这般寒门出身而登上高位者绝无仅有,而马周出去其本身的能力之外,运气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旁人想要复制,难比登天。

    作为文官系统的领袖,刘洎必须要维系文官的利益,否则他哪来威望去领袖群伦与军方抗衡?

    既然丈量田亩是针对世家门阀,那么他必然要反对。

    但是这毕竟是为了自身之利益与朝廷政策对着干,放在当下人人都能接受且认为理所应当,然而十年之后、百年之后呢?今日之正确,未来未必依旧正确,到那个时候,他就是“祸国殃民”的奸恶之徒……

    许敬宗愈发来劲了,义正辞严、大气磅礴,大声道:“汝辈皆国之蠹虫也!只知有家、不知有国,为了一己之私将国家利益弃之不顾,也腆颜窃居高位、冠带衣紫?吾羞于之为伍!”

    而后顿了一顿,斜眼见李敬玄似乎未曾动笔,遂好奇问道:“你为何不记?”

    李敬玄有些尴尬,但还是听着头皮道:“许尚书这番话语有诋毁污蔑之嫌,既然未有确凿之证据,下官不敢贸然录于纸上,否则有损他人清誉。”

    刘洎欣然道:“年轻人胸怀正气、不畏强权,正该如此!”

    他发现自己在斗嘴、辩论这方面完全不是许敬宗的对手,几乎每一次争吵都被对方击败,并且持续不断的被扣上诸如“党争祸首”“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贪腐成风”这样的罪名,如果会议纪要皆记述其上,长此以往,旁人不了解内情,怕是就要将他归于此等败类,那如何得了?

    李敬玄忍不住转头看了房俊一眼,毕竟他知道许敬宗不过是个马前卒,而房俊与刘洎才是当下朝堂的对立派,见到房俊面露微笑微微颔首,顿时放下心来。

    心底对房俊充满敬仰崇拜,似房俊这般哪怕是面对政敌也能坚守底线原则,不恣意污蔑抹黑打击报复,如此胸怀才配得上当朝第一人之赞誉,而在一旁一声不吭、浑不在意的李勣则难免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失宰辅之首的气度……

    一直未曾发言的李承乾放下茶杯,淡然道:“关于丈量田亩之事,朝堂之上无需争论了,朕决心已定,势在必行,且根据先前之议论,此事由许尚书全权负责,朝堂自上而下所有衙门、所有人,都要予以配合,不得阻挠。”

    想要坐稳皇位,想要收拾当下略显残破的山河不对后世子孙诋毁,那就势必要施行新政,而作为新政最核心的丈量田亩,岂能容许他人阻挠?

    莫说一个刘洎,就算所有文官都站出来反对,一样势在必行。

    房俊道:“丈量田亩一事攸关国策,更攸关帝国利益,是陛下新政实施必不可少的一环,只要坚持不懈的完成,定能使国家实力大大跃升,臣等坚决拥戴。”

    许敬宗道:“陛下英明,既然是既定国策,那就只能举国上下全力施行,谁人予以阻挠,必严惩不贷。”

    马周也道:“讨论丈量田亩是否有所必要便到此为止,自今而后只讨论如何施行,以免有所反复、浪费时间。”

    李勣在一旁喝着茶水,微微蹙眉。

    对于丈量田亩之事让他略有不满,不是不满这件事,而是不满自己作为名义上的宰辅之首却并不知其背后真正的用意,足以见得皇帝对他仍未推心置腹、信任倍至。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陛下在遭遇兵变最为危难时刻,自己并未誓死力挺。

    但如此将天下所有门阀世家全部放在对立面,全然不顾天下哗然之反对,是否是正确的行为?

    刘洎阴沉着脸,一声不吭,他自然知道无法阻挠丈量田亩之推行,但作为文官领袖,身后站着所有世家门阀,他必须坚决表达自己的立场,只要名义上站得住,至于能否成功倒不是很重要。

    事实上没有谁知道皇帝到底藏着什么打算,丈量田亩无所谓,绘制舆图也无所谓,但总觉得不会如此简单——若果真绘制一份舆图便这般倾举国之力、不顾朝臣反对一意孤行,与骄奢淫逸的隋炀帝何异?

    无论如何,太宗皇帝一手培养出来的接班人,绝对不会那般荒唐低劣。

    *****

    时进腊月,临近年关。

    严格意义上来说,唐朝之时尚无“春节”之说法,但各项仪式却已经极其丰富,为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节日,“百节岁为首”。

    正月初一称为“元正”,为一年之始,唐玄宗就曾颁布法令:“元正,冬至,各给假七日”。此时最为重视宗族,身为天下宗族之首的皇家宗室更是各种仪式繁琐忙碌,即便出嫁的公主也要参与其中。

    武德殿内,皇后苏氏正在接待入宫商讨过年之时各种仪式的房陵公主、九江公主、淮南公主,刚刚从终南山道观返回宫中的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在一侧相陪。

    娘儿们凑在一处,正事儿往往都是几句话就商定,继而便是家长里短。

    房陵公主叹气道:“安德郡公重病缠身,前几日传出的消息怕是不大好了,也不知能否过去这个年节。”

    安德郡公杨师道,是长广公主的驸马,今年才不过六十岁,此番重病来势如山、药石无效,已经数着日子在熬了。

    高祖皇帝生育十九女,如今在世最长者是高密公主,其下便是长广公主……

    九江公主放下手中的白瓷盖碗,淡然道:“寿数在天,若天时已到,何必怆然?”

    房陵公主冷笑:“呵,你家那位倒是龙精虎猛,可多少也得对旁人有点同情心吧?”

    九江公主不善言辞,道了一句:“我何曾没有同情心?”

    有些羞恼,怒目相视。

    她的驸马执失思力是突厥人,今年正好六十,却体魄熊健、精力充沛,其骁勇善战便是太宗皇帝亦多次夸赞。

    房陵公主:“哎呦,这眼神还带着杀气呢,说好话还不行啊?”

    九江公主扭过头不理她,虽然房陵公主是她的亲姐姐,但被她赞一句“龙精虎猛”可不是什么好话。

    该不会是打着自己驸马主意了吧?

    虽说自己是妹妹,但这位姐姐秀韵艳丽保养得宜,望之有如花信美妇,素有“艳冠皇族”之称,且行止之间妖娆丰腴、烟视媚行,最是吸引男人。

    有点慌……

    没怎么做声的淮南公主微嗔道:“皇后面前,莫要失了礼数,说那些有的没的作甚?皇后统领六宫、事务缠身,咱们快说完正事儿就告退,莫要打扰皇后。”

    房陵公主冷笑道:“安德郡公又不是外人,与长广公主感情甚笃,若其有所不测,还不知长广公主要伤心成何等模样,怎就成了有的没的?只是你一贯会做人,没想到还要受你教训。”

    淮南公主俏脸通红,啐了一口,反唇相讥道:“九姊今日怕是揣着火气而来,让咱们无辜遭受牵连,却不知是在哪里受了气、糟了冤?想来咱们那位九姊夫是没这个本事的。”

    这回轮到房陵公主满脸通红。

    她原配酂国公窦奉节,太穆太后的娘家侄子,世家子弟、相貌堂堂,本也是皇族之内一桩人人称羡的好婚姻。只不过后来她与长广公主与杨师道的儿子杨豫之有染,被窦奉节得知,而后窦奉节将杨豫之活活打死,事情闹得太大,夫妻两人也只能草草和离、一别两宽。

    其后太宗皇帝将她婚配于通化县男贺兰僧伽,贺兰僧伽虽然出身贺兰氏,但其曾祖贺兰祥十岁之时便成为孤儿,被其舅舅宇文泰抚养长大,与贺兰氏早已分宗。

    且贺兰僧伽瘦弱多病,性情懦弱,管束不得她,任她风流浪荡、艳名远播……

    看着几个老姊妹在这里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旁的长乐公主淡然品茶、充耳不闻,晋阳公主则双眸晶亮、津津有味。

    皇后苏氏见这几位越说越不像话,忙阻止道:“几位姑姑且稍安勿躁,都是自家姊妹,何必这般针锋相对?快歇歇吧,来人,快给上茶。”

    几位公主这才罢休。

    房陵公主喝着茶,瞥见一旁晋阳公主津津有味的神情,心底不爽,遂放下茶杯,笑问道:“听闻最近有不少人登门给兕子说亲,却不知看上了哪一家的小郎君?”

    对于晋阳公主与房俊的绯闻,她自然有所耳闻,但她不以为然。说什么房俊“好公主”“好妻姐”大抵都是无稽之谈,自己这个既是公主又是姑姑的送上门去,那厮连摸一下都不肯,又岂能钟意晋阳公主这样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大抵还是晋阳公主自己主意正,要么是心有所属,且对方门第不高很难尚公主,要么是小丫头年少贪玩还未意识到成亲之后鱼水之欢的美妙之处……

    晋阳公主眉毛一竖,眼眸微微眯起,看着房陵公主,抿了抿嘴唇。

    这位公主姑姑是要搞事情么?

    提及此事,皇后苏氏忍不住以手抚额,翠绿的玉镯衬得皓腕欺霜赛雪,秀美的容颜满是愁容,叹息道:“兕子到了及笄之年,婚事却愈发令人愁恼,虽然诸多人家都派人来宫中提及亲事,可那些世家子弟鲜有出众者,大多声色犬马、恣意妄为,莫说兕子看不上,便是陛下和本宫这一关也过不去……可这事儿如何能拖?真是愁人。”

    房陵公主眼光在晋阳公主秀美清纯的小脸儿上滴溜溜一转,对皇后苏氏笑道:“兕子钟灵毓秀、丽质天成,又深得陛下与诸位亲王所宠爱,等闲人家的确配不上。不过皇后许是贵人多忘事,放在一桩好姻缘见不到却偏偏舍近而求远?”

    淮南公主心中一紧……

    皇后苏氏却眼眸一亮,忙问:“姑姑此言何意?”

    房陵公主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冲着淮南公主一指,笑靥如花:“封家嫡长子今年大抵已经十一岁了吧?据说继承了渤海封氏相貌俊美、才智过人之优点,乃一等一的翩翩佳公子,想来还能入得兕子的眼中。”

    眼见几道目光齐齐袭来,淮南公主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心里对房陵公主破口大骂。

    尚公主那是好事儿么?

    大唐公主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脾气,有一些更是作风放荡、烟视媚行,渤海封氏乃是望族,岂能容忍那等当家主母?

    自家郎君娶了自己这个公主已经成天抱怨,断然不会再给儿子也娶回来一个公主……

    可房陵公主此刻提及,万一皇后允准,难不成封家还敢违背圣意?

    这个房陵公主简直坏透了……

    果不其然,皇后苏氏眼眸亮闪闪的看过来,目光中有询问之意。

    淮南公主只得强笑着道:“兹事体大,我如何能做主?因孩子岁数还小,未曾想过成亲之事,故而也不曾入宫求亲……回去之后与言道商议一番,再行入宫给个回信儿。”

    驸马封让,字言道,其父乃是隋唐两朝的元老封德彝……

    当面拒绝肯定是不行的,最近一段时日御史台有不少御史开始追述当年封德彝明面上辅佐李世民、暗地里却支持李建成之事,认为封德彝“阴持两端”,要追夺其生前官爵、死后封赠,若是再得罪天家,局势将大为不妙。

    晋阳公主眨眨眼,淮南公主与封言道的儿子……封思敏?

    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豆丁形象,以往宫里举行仪式的时候见过那么一两次,说话奶声奶气,幼稚得不行。

    居然让我下嫁给他?

    哼哼,房陵姑姑没安好心,回头定要让姐夫给她点厉害瞧瞧,也得敲打敲打封家,别想瞎了心。

    本宫也是你们家能觊觎的?

    呵。

    皇后苏氏对于淮南公主的应对略有不满,自太宗皇帝之时起,晋阳公主便是皇族之内最受宠的公主之一,人美、聪慧、善良,简直就是历代公主之典范,如今谈及婚事,你居然并未当场应下,真以为我听不出其中推脱之意?

    只不过她性格温婉,故而也只是俏脸微沉,并未出言表达自己的不满。

    房陵公主眼波流转,笑着道:“渤海封氏高门望族,天下敬仰,对于嫡子娶亲的确要好生考量,总要五姓七宗那等天下名门才行,否则门不等、户不对,倒是对声誉有些影响。”

    山东士族自诩华夏正朔、炎黄渊源,高高在上俯瞰当世,最是讲究血脉纯正、门当户对。而普天之下的认知,山东士族的确门第更高,便是李唐皇族亦要稍逊一筹。

    渤海封氏不愿意娶回一个公主,这是极有可能的……

    可即便本意的确如此,淮南公主如何敢认?

    淮南公主咬着牙心里恨不能将房陵公主咬死,且不说封家不愿意尚公主,即便是愿意,谁知道晋阳公主与房俊之间的绯闻到底是真是假?

    毕竟京兆韦氏早早将自家的“麒麟儿”韦政举打发去剑南道为官,连长安都不敢回,就是因为当初京兆韦氏存了迎娶晋阳公主之心,那韦政举更是一副志在必得之相,结果再关陇兵变之中遭遇房俊疯狂打压……

    但这些自不敢说出来,口中忙着向皇后与晋阳公主解释:“非是我推脱,实在是最近家中遭受御史弹劾,若贸然与皇家结亲,难免被世人认为是攀附皇权、谄媚于上,恐怕累及皇家以及晋阳的声誉。”

    皇后苏氏不置可否,淡然一笑:“如此说来,是应当谨慎一些。”

    她这才想起最近封家陷入的风波,据说当年封德彝明面上宣誓效忠太宗皇帝,暗地里却勾连太子李建成,甚至高祖皇帝露出废黜李建成改立秦王的意向之时,被封德彝劝阻。

    也不知怎地这事儿忽然就被爆了出来,御史台一群御史义愤填膺、喊打喊杀,要将封德彝当年的官爵、封赠全部剥夺,并且论罪追究责任。

    这万一当真定了性,封家还有什么资格尚公主?

    眼神横了一眼房陵公主,心中责怪,提这个作甚……

    房陵公主笑笑,拈起茶盏喝茶。

    她倒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算计谁,就只是单纯的想给房俊添堵而已,那厮屡次拒绝自己的求欢,害得自己颜面大失,你不是喜欢晋阳吗?那我偏要提及晋阳的婚事,让晋阳早日嫁出去……

    ……

    待到几位高祖皇帝的公主商议完正事告辞离去,皇后苏氏拉着晋阳公主的手,苦口婆心道:“你现在年岁也不小了,更何况还有重孝在身,应当早早将亲事定下来,待到出了孝期便成亲,否则一拖再拖,岂是好事?姑娘家在这个岁数是过的很快的,一转眼的功夫便大了,等到你十七八若是还未定亲,那可就麻烦了。”

    贞观年间,太宗皇帝下诏书规定男子二十岁、女子十五岁为法定结婚年龄,实则世家门阀、达官显贵将此岁数大大提前,毕竟对于隋末乱世之中遭受重创的世家门阀来说,繁衍人口乃是头等大事,结婚年龄提前五年即可在一甲子之内增加一代人,哪里能够等到二十岁?

    所以一般来说,男子到了十五岁、女子及笄,便可婚配。

    名门闺秀若是过了十五岁尚未定亲,要么其家世不好,要么自身有所残疾,想要找一个好婆家可就难了……

    别说什么皇帝的闺女不愁嫁,因为高祖皇帝一众公主的风流韵事、嚣张跋扈导致大唐公主的风评极差,正经儿人家谁愿意娶回一个公主来闹得阖家不宁?

    高祖、太宗两代帝王威望绝伦,将自己的公主都强硬的指派给功勋子弟,谁也不敢违逆上意,都捏着鼻子认下。

    可李承乾却没有那么高的威望,他若是想要将公主指派给哪一家,被拒绝的概率其实是很大的,都是拿命搏出来的功勋,硬气得很,连兵变这种事都能一而再,不给李承乾面子是在太正常。

    而门第太低的又配不上皇室,所以驸马的择选范围实际上很小……

    晋阳公主眼帘低垂,乖乖巧巧:“哦,那就麻烦嫂子了。”

    提亲这种事她是拒绝不了的,但她可以挑啊,譬如这个没有姐夫文采好,那个没有姐夫武力高,另外一个也没有姐夫好看……总不能只为了将我嫁出去,便随随便便弄来一个我看不上眼的吧?

    反正拖着就是了。

    皇后笑道:“这叫什么麻烦?父皇母后都不在了,你就是陛下与本宫的心尖尖,定要给你寻一个合适的人家才行。不过那个封思敏本宫倒是见过的,虽然小了你两岁,但文采不凡才思敏捷,长得也好,待到出了孝期成亲,他的岁数也正好,算是良配,回头跟陛下说一声,看看如何操持才好,毕竟封家现在有些麻烦。”

    御史台弹劾封家的波澜不小,不少御史叫嚣着要将封德彝的官爵、封赠全部剥夺,若是当真如此,封家门第一落千丈,未必适合晋阳公主了。

    让陛下探一探御史台的底细,看看封家到底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而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晋阳公主坐姿板板正正,纤细的腰杆笔直,秀美的面容有些红润,柔声细语道:“长嫂如母,皇后做主便好。”

    水盈盈的眸子微微眯起,皇后相中了封思敏?

    如果皇后恳请皇帝哥哥出面,而且封家的处罚不会很严重,那么这件事促成的几率会很大。

    有些危险呢……

    一旁云淡风轻喝着茶水的长乐公主瞥了一眼见到晋阳公主目光闪烁,顿时心底一动,警告道:“兹事体大,你莫弄鬼。”

    晋阳公主心中一惊,忙抬起脸笑容灿烂明媚:“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已然不在,当然是皇帝哥哥与皇后嫂子做主。”

    长乐公主轻哼一声,她了解这个妹妹看似端庄娴雅实则古怪精灵的脾性,并未轻信,却也不再多言。

    ……

    回到自己的寝宫,在侍女服侍之下沐浴更衣,晋阳公主跪坐在窗前的地席上,眯着眼看着窗外夕阳晚照之下的庭院,背脊挺直、坐姿优雅,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淑女气质。

    半晌,她将贴身侍女叫到面前,吩咐道:“你即刻前去玄武门,看看姐夫在不在,若在,就请他过来,说本宫有要事相商。若不在,你便等在那里,一直等到姐夫出现,不得有误。”

    “喏。”

    侍女躬身应下,赶紧带了两个人出门,径直向玄武门疾行而去。

    晋阳公主心底隐隐不安,这回看上去皇后动了心思,对于她的婚事志在必得,想拖是拖不了的,只能从男方打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让封家知难而退才行。

    而能够帮助她且让她完全信任的,唯有房俊。

    毕竟,姐夫也一定不舍得自己嫁人吧……

    晋阳公主改跪坐为盘腿,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颌,望着窗外夕阳晚照之下的白雪有些发呆,明媚的眼眸染上了一层瑰丽的金色。

    *****

    组建金吾卫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看似撤销左右屯卫、增设左右金吾卫并不复杂,但是要将原本的两卫改组成新的两卫,且职能大幅增加,尤其是还要剔除原左屯卫之中柴家的势力,外调一些军官加入两卫,林林种种事务繁杂,必须打起精神不能有丝毫疏忽。

    最为重要的是原左屯卫并不熟悉火器,更不懂火器作战的理论、阵型、器械维护、后勤补给,就势必要将左右屯卫全部打散,以熟知火器的右屯卫将校、兵卒带一带左屯卫兵卒,其中将校分配、兵卒调派、乃至于规避一些将校彼此之间的不和甚至仇隙,都足以使得整个金吾卫领导层焦头烂额。

    毕竟成军之后的左右金吾卫不仅负责长安卫戍、宫禁宿卫,甚至还要掌管全城火禁、治安、缉盗等等事务,兹事体大,不容许一丝一毫懈怠,所以房俊这些时日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玄武门,唯恐有所疏漏。

    繁忙的公务告一段落,抬头一看,已经是晚霞满天,大雪骤停、天地银白,霞光映照其上绚烂璀璨,美得有些晃眼。

    正要让人准备晚膳,便有亲兵快步入内:“启禀大帅,晋阳殿下派人前来,有要事相见。”

    房俊一愣:“让她进来。”

    “喏。”

    亲兵退出,房俊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灌了一大口,便见到一个侍女在亲兵引领之下入内。

    “奴婢参见越国公,吾家殿下请您务必入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现在?”

    房俊蹙眉瞅了一眼窗外,夕阳已经沉落,余晖逐渐消散,天色几乎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虽然宫内各处殿宇尚未落钥,但毕竟时辰已晚,去长乐公主处还好,毕竟宫里宫外都知道两人之间的亲近,可若是前往一个尚未成亲、待字闺中的公主处,则大大不妥。

    “殿下叮嘱,定要越国公您前去相见才行,的确有万分紧要之事与您相商。”

    侍女见房俊犹豫,连忙添了一句。

    房俊只得说道:“那行吧,现在就走,谈完马上出宫还来得及。”

    侍女低头站在一旁等着房俊换衣裳,心里却暗暗好笑:您夜宿长长乐殿下淑景殿的时候也没见如此谨慎知礼……

    ……

    寝殿之内,在窗前坐了一会儿的晋阳公主起身,将侍女叫来服侍她又沐浴一遍,换上一件天青色蜀绣丝绸宫裙,一根玉带勒得纤腰盈盈一握,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

    在镜子前仔细照了照,这才满意回到堂内重新做下,想着这个时候军营之内怕是刚刚用饭,便让人准备了几样小菜、烫了一壶酒,点燃了灯烛。

    想了想,又褪去罗袜,让侍女打水洗了脚,擦干之后赤着脚才在厚厚的西域地毯上,低头俯视莹白如玉的脚丫,动了动纤巧秀美的脚指头,唇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那人喜欢自己的脚丫,每次都忍不住偷看,有时候甚至状似无意的碰触一下,以为她不知道么?

    既然喜欢看,那就给你看咯,嘻嘻……

    半晌,侍女通禀,房俊觐见。

    晋阳公主连忙坐直娇躯、背脊挺直,跪坐在案几之后一丝不苟的模样,颔首道:“请越国公入内,将酒菜也都端上来吧。”

    “喏。”

    侍女退下,未几,房俊在殿外脱去鞋子,踩着光洁的地板入内。

    “微臣觐见殿下。”

    “姐夫免礼吧,过来坐。”

    晋阳公主正襟危坐,面上笑容浅浅,一本正经的样子。

    房俊便即起身,上前几步坐在案几对面,目光狐疑的打量晋阳公主一番,见这丫头面带微笑,仪态端庄神情平和,浑然不似心情焦急的模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叫得这么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侍女将酒菜端上来摆好,晋阳公主雪白的小手摆了摆,面容清冷:“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慌得不行,外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外臣夜入宫禁已经坏了规矩,若是旁边无人伺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们怕是会被皇后拿棒子打死。

    眼看着晋阳公主秀美一蹙,房俊忙道:“无需汝等伺候,且在门口等着便是。”

    几个侍女齐齐松了口气,连忙退到门口侍立一旁,心情惴惴,余光不断扫视案几旁的两位。

    只要不脱离视线之外,想来就不会发生什么要了命的大事……

    晋阳公主直起纤细的腰身,左手将右手的衣袖提起,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臂,春葱一般的右手提起酒壶给两人面前的酒杯分别斟满,小脸儿上巧笑倩兮,喜滋滋道:“这是江南进贡的黄酒,温热了一下,最是暖身暖胃,姐夫尝尝。”

    房俊倒也没说什么“不敢当殿下斟酒”之类的客气话,两人之间的亲近关系足以让他坦然享受晋阳公主的服侍,闻言拈起酒杯,一口饮尽,啧啧嘴,赞道:“最喜欢这种酒,醇和、鲜爽、甘冽,越品滋味越浓,红烛良宵、醇酒佳人,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烛光下晋阳公主白皙的面容染上一层红晕,闻言笑靥如花、眉开眼笑,居然起身,从房俊对面挪到身旁跪坐下来,沐浴后的少女娇躯幽香阵阵,敛起衣袖执壶斟酒,笑道:“那今日妹妹便服侍姐夫一回,也不知平康坊里那些花魁平日是否这般服侍恩客?”

    房俊横眸看去,便见到一张如花似玉的侧颜,纤腰笔挺、背脊笔直,天青色宫裙浅薄入纸,莹润的肌肤在衣料之下若隐若现,精致的锁骨似乎都散发着莹莹光泽,裙摆下,一双雪白精致的赤足压在臀下……

    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挪开目光,干笑道:“殿下自是九天玄女、秀美天成,焉是人世间那些凡夫俗子可以相提并论?纵然平康坊所有花魁加在一处,也断然抵不过殿下一根脚趾……咳咳,一根手指。”

    晋阳公主秀美的小脸儿好似一朵盛开的鲜花儿,眉眼灵动,容颜泛着红润的光泽,又羞又喜,往房俊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姐夫觉得我脚趾很好看?”

    “咳咳!”

    差点被黄酒呛到,房俊赶紧顺了顺气,正色问道:“不知殿下唤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这丫头从小就钟灵毓秀、丽质天成,随着年岁渐长,身体开始发育,那股蕴藏在骨子里的风情也开始肆无忌惮的显露,且对他全不设防,私下相处时基本没什么避讳,愈发使得魅力难以抵挡。

    简直就是个小妖精……

    见到房俊略显窘迫的面色,晋阳公主抿着小嘴儿,得意极了,不过也不敢太过恣无忌惮的靠近,一边布菜、一边添酒,将今日房陵公主提议相看封思敏的事儿说了。

    “封思敏?”

    房俊略微蹙眉,对于封言道他自然熟悉,毕竟那可是“似忠似奸、忠奸难辨”的封德彝的儿子,但是封思敏年岁太小,不可能进入房俊的圈子,所以只略有耳闻,并未见过。

    踟蹰道:“现在封家有麻烦啊,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唐临不知从何处得知当年封德彝明面上效忠太宗皇帝,实则与李建成暗通款曲,甚至多次在高祖皇帝面前诋毁太宗皇帝……这件事可大可小,万一掀起风潮,诸多御史跟进,剥夺封德彝所有官爵、封赠或许不能,但其死后所有哀荣怕是都要彻底取消……但据微臣所闻,封思敏这个孩子还是很不错的。”

    问题也不在于取消所有死后追赠,而是在于如此一来渤海封氏便要扣上一个“贰臣”甚至“罪臣”的名声,这对于一个世家门阀来说是极其严重的打击。

    往后朝野上下都将避之不及,罕有人与其为伍,若晋阳公主下嫁封家,势必遭受牵连。

    但据说封思敏这个小孩很是不错,才思敏捷、聪明伶俐,将来或许能够重振家业,有个好前程,在世家子弟当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凤毛麟角了……

    晋阳公主唇角抽了一下,眯着明眸看向房俊:“……孩子?”

    房俊:“……”

    那可不是孩子吗?

    你也是啊……

    晋阳公主不再纠结这个,道:“这件事,就靠姐夫你了。”

    房俊有些懵:“公主下嫁这种事自有陛下、皇后以及宗正寺去处置,微臣哪里插得上手?”

    晋阳公主抿着嘴唇,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问道:“姐夫这么想我嫁给那个封思敏?”

    房俊摸了摸唇上的短髭,迟疑着道:“说起来,这桩婚事好像也的确不那么合适,虽然说女大三、抱金砖,可封思敏的确小了一点。”

    晋阳公主便笑起来,心情看上去很是愉悦。

    姐夫果然舍不得我嫁人……

    便改跪坐为侧坐,并没有将香喷喷软绵绵的娇躯靠近房俊,而是向外侧坐,将裙角下一双雪白玲珑的赤足并拢着放在房俊这边。

    房俊:“……”

    简直都无语了,你拿这个考验干部?

    强忍着摸一把感受一下细腻纤巧的冲动,喝了杯酒压压惊:“殿下对于嫁人好像有些抵触,微臣不知缘由何来,但此乃人生大事,岂能因为抵触便放弃?婚前婚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但同样美好,殿下可以放下惶恐试着憧憬一下,或许就能体会到人生的意义。”

    他以为晋阳公主之所以迟迟不愿婚配,除去有那么一丁点对他的爱慕之外,更多还是一个小女孩对于婚姻的恐惧,毕竟那将远离她此前的生活步入一个未知的环境。

    但总不能因为害怕而不结婚吧?

    更别说对他产生的那么一点爱慕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事基本属于通话,古代尤其如此。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在这个年代一次错过,就是终生错过。

    晋阳公主充耳不闻,声音清冽:“你得解决他。”

    房俊没懂:“解决谁?”

    晋阳公主眸光璀璨:“自然是封思敏。”

    房俊大吃一惊:“殿下,不至于吧?那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啊!再者说来,此事不过是房陵公主提起,跟人家封思敏半点关系都没有,这就要把人解决掉?”

    怎地有那么一点西门大官人与潘金莲谋害武大郎的感觉?

    晋阳公主咬了咬嘴唇,有些不悦:“当初丘神绩觊觎长乐姐姐,你能将人射成了马蜂窝,如今为何就不能为我解决掉封思敏?再者,我说的‘解决’又不是那人弄死,只是让你解决此事,让那个封思敏死了这条心。”

    房俊想说当初干掉丘神绩并不只是因为他觊觎长乐公主,但又觉得跟一各吃醋的小女孩没必要解释那么多,叹气道:“可问题在于你已经长大了,到了及笄之年谈婚论嫁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上回坑了韦政举,这回解决封思敏,可下一次呢?总不能每一回有人提亲便将人解决掉吧?你想做一个老姑娘?”

    晋阳公主盯着房俊,脚丫往房俊这边探了探,目光灼灼:“姐夫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有什么办法能让所有人都不来向我提亲,甚至避之唯恐不及呢?”

    房俊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房俊从无怀疑,只要他能够放下道德、廉耻,生出那么一丝半点亵渎之心,显露一丝一毫染指之意,那么晋阳公主肯定任凭采撷、绝无反抗。

    小丫头的情意虽然看似不够浓烈,却如小河流水一般涓涓流淌,显露无遗……

    然而带给房俊的压力很大。

    战场之上的他可以做到杀伐果断,朝堂之上也能游刃有余,两世为人不仅增添了处理事务的诸多经验,也有着俯瞰世间超然物外的胸怀,唯独对上一位豆蔻少女的爱慕之情却束手束脚、不知所措。

    鼻端幽香阵阵,嫁人如玉在侧,房俊却连头都不敢回,只一个劲儿的喝酒。

    晋阳公主似乎很是喜欢见到这样略显窘迫手忙脚乱的房俊,唇边笑意更盛,眼眸闪闪发亮,又往前凑了凑直至房俊耳边,柔声细语道:“姐夫好似打算喝醉吗?”

    酒壮怂人胆,喝醉了自然就可以干平常不敢干的事儿……

    房俊只得放下酒杯,无奈道:“殿下何必如此?这世间无可奈何之事数之不尽,人的一生也会遭遇无数次有心无力之状况,即便是九五之尊都不能随心所欲,何况吾等俗人?殿下心意,微臣已然知晓,却只能歉然以对。”

    之所以一直未曾说出这般明确拒绝的话语,就是怕伤了小公主的心,“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少女情怀是纯洁浪漫之极致,他岂忍心让这一份爱慕之情遭受创伤?只希望在年岁渐长、日新月异之后,能让这份心思淡化。

    但现在面对晋阳公主的咄咄相逼,他不得不表白心迹,否则一旦纵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带给晋阳公主的伤害将会更大。

    孰料,面对他如此明白的婉拒,晋阳公主却充耳不闻,侧坐在他一旁凑近过来,檀口之中的气息已经喷溅到他耳朵、脸颊之上,只听得一生如泣如诉的呢喃:“姐夫舍得将我嫁出去么?万一遇人不淑,一生都堕落于愁苦烦闷之中,郁郁一世,姐夫当真忍心?”

    一直微凉而柔软的玉手,覆盖在房俊手背之上。

    房俊心中一颤,头上已经有些冒汗,连忙说道:“殿下放心,此事微臣一定解决。夜已深了,微臣不便久留,暂且告退。”

    站起身,连施礼都忘了,快步走到殿门处让侍女服侍着穿上鞋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哼!”

    晋阳公主轻哼一声,如花似玉的俏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任你百炼钢,在我手中不也是绕指柔?

    坏事儿做了不少,还装什么君子呢?

    整日里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沾这个偷那个,还以为是个色胆包天的,孰料有花堪折之时却不敢折,哼哼,瓜怂。

    *****

    “二郎去了兕子那里?”

    李承乾揉了揉太阳穴,听闻皇后说房俊入宫去了晋阳公主的寝宫,顿时一阵头疼。

    皇后苏氏上前站在李承乾背后,纤纤玉手在他头上轻柔的按摩,语气之中满是忧愁:“刚刚了。”

    真正让她愁的不行的,是晋阳公主居然在于房俊相见的时候想要将侍女斥退,只余两人独处……

    小女孩情窦初开、心生爱慕,却又什么都不懂,最容易情动之下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而房俊又是一个在皇后眼中允文允武、阳刚俊朗且功勋赫赫、权柄在握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充满魅力,即便是妇人都难以抵挡,何况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只需房俊动动手指,怕是晋阳公主就已经化作一滩水……

    万一做出苟且之事,那如何得了?

    李承乾自然听得懂皇后重点放在“已经出宫去了”这句话的含义,宽慰道:“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二郎是个心中有数的。”

    皇后苏氏娇哼一声:“他有什么数?当真有数,为何与长乐那般?好色也就罢了,偏生还喜好那等禁忌之情,简直不当人子。”

    在她眼中,房俊是一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男人,允文允武、相貌俊朗,且身材健硕、力大无比……唯独在“色”之一字上,每每打破禁忌、挑战伦理,令人不敢恭维。

    几个“妻姐”全部有染,令人不知说什么好……

    李承乾却道:“长乐与兕子还是不同的。”

    据他所知,房俊与长乐有私情是在长乐与长孙冲和离之后,那个时候房俊虽然是有妇之夫,但长乐却单身一人,且是和离之妇,纵然发生了超越禁忌之事,倒也无伤大雅。

    自隋朝至大唐,两代皇族都不太将“贞洁”当回事儿,乱世初定、百废待兴,繁衍人口才是头等大事……

    皇后苏氏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同呢?又是长乐又是巴陵,改日或许连其他几个也都沾染了,陛下都不知道唐义识、史仁表、窦怀悊他们几个都离得房俊远远的,平素能少来往就尽量少来往,唯恐后院起火、沦为笑柄。”

    有这样一个“好妻姐”“好公主”的连襟,谁敢轻易放他登堂入室?

    好在房俊这人性格不算圆滑,寻常来往的就是有数的那几个人,对于一众连襟除去独孤谋之外都不算亲近,私下往来甚少,不然他若是时常登门,太宗皇帝的一众驸马说也不敢说、赶也不敢赶,怕是要愁死……

    李承乾头疼得厉害。

    这种事就算他是皇帝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因为这个降罪于房俊吧?人家房俊为了支持你几乎与整个天下为敌,甘冒奇险连续两次挫败逆贼兵变,那可是擎天保驾之功,你就因为两个妹妹便无视那些功勋?

    当然,他李承乾也不是卖妹求荣之人,用自家的妹子去招揽房俊……

    皇后苏氏又问道:“封家小郎君之事,陛下觉得如何?”

    李承乾沉吟道:“封家的家世倒是配得上兕子,但眼下御史台那边针对封德彝当年旧事紧咬不放,不断搜集证据打算弹劾,怕是封家这回有难了,只是不知事情会闹到何等地步,会否影响封家的封爵,暂且放一放吧。”

    御史台揪出当年封德彝首鼠两端、暗中支持李建成之事,一旦此事落实、罪证确凿,便是他这个皇帝都很难偏袒,更何况他岂会因为封家一个小辈即将与公主议亲便予以偏袒?最低也得收回封赠、更改谥号。

    若是此事闹得太大,御史台群情汹汹,指不定就得褫夺封德彝生前所有官爵,渤海封氏一落千丈。

    那可就没资格尚公主了……

    皇后只得作罢。

    宫女从外头进来,将托盘放在一案几上,取下一碗参汤,恭声道:“陛下,请用汤。”

    皇后苏氏走上前:“行了,你先退下吧。”

    “喏。”

    宫女退出去,皇后苏氏端起参汤,凑到红润的唇边,张开口浅浅的喝了一口,而后将汤碗放下,重新给李承乾按摩头部。

    李承乾又是感动又是无奈道:“何至于此?”

    皇后道:“怎不至于呢?陛下万金之体、九五至尊,身系帝国安危江山社稷,不能有一丝一毫疏忽懈怠,毕竟宗室之内好有一些人不服陛下登基御极,暗地里指不定在谋算一些什么。”

    明面上的叛逆都被清扫一空,但实际上连续两次兵变之中宗室之内参与之人颇多,为了维系宗室稳定不得不网开一面不予追究,但那些人未必就甘心。

    皇宫大内看似戒备严密,但是李唐皇族与关陇门阀的关系太过亲密,彼此之间盘根错节、牵涉极深,谁也不敢保证效忠皇帝之人就不会背后谋害皇帝。

    李孝恭、李元嘉两人的警告音犹在耳,岂敢疏忽大意?

    所以每一次李承乾进食,皇后苏氏都会先行食用,以己身“试毒”,确认无事之后才会放心让李承乾进食。

    如此一来,一旦食物之中藏有剧毒,皇后苏氏必然先行中毒,若是不幸罹难,等同替李承乾去死……

    李承乾本就性格软弱、心思细腻,既感动得一塌糊涂,又极为不忍,多次试图让她放弃这样的办法,结果被皇后苏氏断然拒绝,每一次都先行“试毒”。

    李承乾叹息道:“朕堂堂七尺之躯、昂藏男儿,本应为妻子遮风挡雨,现在却要你站在朕的身前直面危险,朕于心何忍?”

    皇后苏氏将玉手自李承乾额头挪下,从后揽住他的脖颈,柔声道:“陛下天下至尊,更是臣妾与皇儿的顶梁柱,若陛下遭遇贼人暗算毒手,臣妾与皇儿又岂能活得下去?纵然为陛下而死,臣妾也心甘情愿。”

    李承乾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即便如今已经登基御极,乃天下之主,然而不肯臣服之辈数之不尽,如今居然连自身之安危都受到威胁,需要妻子挡在前面为他以身试毒。

    或许父皇当年执意废黜自己的念头是对的,自己不仅守不住这江山,甚至连妻儿都不能确保其安全,的确是一个无能之辈啊……

    这个念头自心底升起,令他顿感沮丧。

    雪后初霁,寒风冷冽,房俊穿着厚厚的大氅、戴了一顶貂帽,在书院的山路之间漫步而行,身后一大群人亦步亦趋、簇拥向前,视察着书院各处建筑。

    无数民夫自山脚下将各种建材运上山,一堆堆触目可及,皆被大雪覆盖。

    房俊在饭堂处停下脚步,对身后工部左侍郎张文瓘道:“书院重修的一应花费全部出自内帑,由陛下全力支持,无需经由民部审批规划、拨付钱粮,所以你大可以放开手的干,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之下尽可能多的囤积建材物资,争取开春化冻之后在最快时间完工,不能耽搁学子入学。”

    张文瓘以及一旁诸多官员都有些无语,皇帝的钱就可以随便花是吧?

    普天之下,这话也就房俊敢说……

    不过既然房俊敢说,张文瓘也就没了压力:“越国公放心,下官对整个书院重修之规划了然于胸,若是在钱粮充足的情况之下还不能完成任务,下官辞职谢罪。”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若是这般还不能干好工作,自己也没脸在工部待着,趁早回家种地吧……

    房俊蹙眉看着他,浓眉蹙起,不悦道:“你没抓住重点。”

    张文瓘又是紧张又是不解,有些茫然。

    不就是今冬将建材物料备齐,以便于开春化冻之后尽快动工、尽快完工么?

    “咳咳……”一旁的岑长倩提醒道:“越国公的意思,是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之下,尽可能多的招募民夫,加快建材物料的囤积,以及开春之后的施工进度。”

    张文瓘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汗颜道:“越国公放心,下官明白。”

    心中警醒,自己大抵是因为以左侍郎之官职执掌工部事务而导致志得意满,进而揣摩上意的能力下降,居然需要一个十几岁的学子提醒才能领会越国公的意思,简直汗颜。

    房俊点点头:“这两年关中天灾人祸横行,百姓生活不易,工部虽然与民生不沾边,却也要尽可能的关注民生疾苦,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多多造福百姓。”

    连续两次兵败给关中造成的伤害堪称巨大,各地的粮秣消耗告罄、城池房舍损毁严重,需要长时间的修缮才能恢复如初。好在帝国疆域辽阔,虽然关中物资匮乏、百姓生活艰难,但江南风调雨顺连年丰收,通过漕运将各种物资运抵关中,极大缓解了困难。

    带到营建东都洛阳分担长安压力,关中就会有更为丰富的物资进行重建。

    而最好的重建方式,自然是以工代赈。

    书院归于皇帝名下,算是皇帝的私产,而现在皇帝的内帑之内堆积着无以计数的金银钱粮,可以利用重建书院的机会自今冬开始便开始赈济关中百姓。

    既然皇帝的钱多得是,自然就要多多招募民夫、多多花销,只不过这种话不好明说,只能靠下官自己去领会……

    瞥了一眼岑长倩,这孩子经过一场生死之间的大战变得愈发沉稳厚重,且那一份聪明伶俐并未减弱,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到了晌午时分,房俊谢绝了一众官员邀请他回城宴请,带着亲兵踏雪疾行一路奔赴终南山。

    ……

    道馆之内,长乐公主一袭道袍、仙姿绰约,跪坐在案几之前为房俊布菜、斟酒。道馆的伙夫亦是来自御膳房,手艺极佳,几道素菜整治得口味甚好,房俊胃口大开,连着用了三碗饭、喝了一壶酒,将菜肴扫荡一空。

    饭后,两人坐在窗前的地席上,喝着茶水聊天。

    房俊一本正经道:“殿下如此急召微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但有所需,还请殿下名言,微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长乐公主白了他一眼,对言语之中的暗示充耳不闻,拈着白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问道:“对于兕子的婚事,你怎么看?”

    房俊就笑起来。

    晋阳公主召自己入宫的事情长乐不可能不知道,她却不问,而是转了一个弯,既表达了对他的信任,又显露了女人的八卦之心,很有意思。

    长乐公主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笑?兕子年岁渐长,婚事不能一拖再拖。”

    房俊执壶给她斟茶,有些不以为然:“晋阳殿下的婚事自然重要,但现在她正在孝期之内,谈婚论嫁也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何必急于一时?需知婚嫁乃是人生大事,最是急切不得,否则很容易失去判断,变成将就。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那会毁了晋阳殿下一生,应当慎重再慎重才行。”

    越是急于结婚,越是难觅良配,这几乎是铁律。

    长乐公主瞅了瞅房俊,终究还是没忍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兕子召你入宫,谈了些什么?”

    房俊在长乐公主面前自是无所隐瞒,将晋阳公主希望他搅黄这件事的意思说了。

    长乐公主秀眉蹙起,盯着房俊:“你该不会当真这么做吧?你从来都对兕子的要求不会拒绝,但这一次最好莫要跟着她胡闹。”

    房俊颔首道:“我自然清楚。”

    事关晋阳公主的婚事,他这个姐夫若是贸然插手,必然坐实一些有关于他与晋阳公主之间的谣言,直接导致晋阳公主名誉受损,婚事自然越发艰难。

    关键在于他与晋阳公主的确清清白白,不曾有过半分越轨之事,万一遭受诋毁,着实冤枉……

    不顾长乐公主的挣扎,握着纤腰将娇躯揽入怀中,在头发上亲了一口,保证道:“放心,这件事我不会插手。”

    长乐公主挣扎无果,只能任由纤腰被紧紧箍住,侧身依偎在男人强健宽阔的胸膛上,担忧道:“听闻最近御史台揪住封德彝当年旧事予以弹劾,万一弹劾成功,处罚严重,会否影响了这次议亲?”

    如果追夺封德彝的一切官爵封赏,那么渤海封氏将会遭遇重创,声誉尽毁、门第坠落,自然没资格尚公主。

    房俊将一只手探入衣襟:“殿下放心,封家虽然遭受御史弹劾,封德彝当年的事情也必然爆发,但毕竟时过境迁,陛下又不是刻薄之人,顶多收回封德彝死后封赠,其余一概不咎,对于封家的影响并不大。更何况封家也不会坐以待毙,定然会运作一番,毕竟封言道乃是淮南公主的驸马,这点体面,陛下会给的。”

    只要封家不被这次弹劾风潮打击严重,那么这一次晋阳公主的议亲基本会定下。

    心尖尖被握住,长乐公主娇躯发软、气短力虚,抗拒无从,气道:“你就会欺负我!”

    房俊俯身在雪白幽香的脖颈间,小声道:“是是是,都是微臣的错,微臣有罪。”

    “……”

    长乐公主彻底放弃抵抗,每一次这厮说及“微臣有罪”“为殿下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之类意有所指的话,接下来都将是一场疾风骤雨,也不知这厮为何总是喜欢在关键时候说些这样令人难为情的话语。

    感觉还蛮好……

    *****

    大雪过后的长安城冰冷彻骨,寒风吹贯长街,雪沫飘舞、风吟瑟瑟,里坊内豪宅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照着门前街巷清清冷冷、人迹罕有。

    晚膳之后,封言道坐在密国公府书房之内,与夫人淮南公主说话。

    放下茶碗,封言道叹气道:“我找人打听了一番,据说这一次对父亲的弹劾是由御史大夫刘祥道发起,几乎整个御史台上下一致、不遗余力,怕是挡不住。”

    武德八年,封德彝未死的时候便让他承袭了“密国公”的爵位,贞观元年封德彝在尚书省衙署之内暴卒去世,他便继承了庞大的家业。太宗皇帝感念封德彝劳苦功高,颇多封赠、死后哀荣无数,加上他又娶了高祖皇帝的女儿淮南公主,一时间封家的声望臻达巅峰。

    渤海封氏几乎可以与诸多山东世家相提并论,威震一方、声名赫赫。

    然而一旦封德彝遭遇清算,不仅生前的功劳悉数作废,甚至有可能被扣上“逆贼”之罪名,渤海封氏将会被打落尘埃,再不复以往之尊贵声势。

    淮南公主坐在一旁,虽然已过花信之年,但平素保养得宜加之天生丽质,烛火之下依旧红颜秀眉美、气韵端庄,较之青涩瘦弱的处子更多了一份温润娴静、丰腴妩媚。

    “房陵公主提及让吾家思敏尚晋阳公主一事,郎君认为可否?”

    “尚公主啊……”

    封言道摇摇头,有些不愿。

    谁不知诸多大唐公主的德行不大好?更何况坊市之间对于晋阳公主与房俊的绯闻也传扬了不少,且不论此事真伪,终究是名声不大好听。

    可他也知道,目前封家所面临的巨大危机足以使得家业倾覆、门楣坠落,绝不能坐以待毙,而尚公主则是最好的一个破除危机的机会,若是连皇家都对封家予以认可,那么封德彝昔年之作为又有何必要揪住不放?

    “依你之见,此事可能成?”

    淮南公主道:“兕子年岁渐长,已经到了婚嫁之龄,不过由于重孝在身,所以三年之内不能成亲,陛下与皇后很是急切,唯恐耽搁了,且目前适龄的少年俊彦不多,若是咱们家主动运作,机会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