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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到被陛下与房俊联手给坑了的李泰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甚至即便“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也提不起心思去喝叱责骂,只能哀叹自己当初粗心大意,没有提高警

    惕予以闪避……

    虽然心中满是郁愤,然而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启禀殿下,薛国公求见。”

    内侍在门口通禀,李泰揉了揉脸:“让他进来。”回头对房俊道:“这厮看似豪迈实则粗鄙,我来了洛阳两日,他躲在城外庄子里昨日才携定襄县主前来,而你前脚进了洛阳城,这厮后脚就到,捧红踩黑,无

    过于此。”房俊笑道:“殿下倒也无需这般挑剔,您这个亲王的确身份尊贵、天下无双,不过此时早已成为各方角力之焦点,似阿史那忠这样的内附胡将避之唯恐不及,

    岂敢献殷勤?”

    李泰冷哼一声:“你不也被陛下褫夺了官职,如今只剩下一堆头衔爵位却全无实权?”

    “人贵有自知之明,殿下已经沦落至此,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不是你先笑话我的?”

    “殿下颠倒黑白之本事,天下无双。”

    “你敢嘲讽本王?”

    “彼此彼此……”

    阿史那忠进到正堂,便听到这两人正相互讥讽……

    眼皮子跳了跳,看来外界传言这两人私交甚笃并非夸大其词,那么房俊赠送李泰如此一笔巨款好像也不一定就藏着什么阴毒心思。

    “微臣见过殿下。”然后与已经站起身的房俊相互施礼,豪爽笑道:“二郎莅临洛阳,应当事先通知一声,我也好备下酒宴给你接风洗尘,这般忽如其来,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啊

    ,慢待之处,勿怪勿怪。”房俊拍了拍阿史那忠健壮的手臂,神情亲切:“一家人何必这般客气?素闻薛国公乃是突厥猛士,不仅战场之上冲锋陷阵所向无敌,酒量更是渊深似海,找个

    机会定要好好喝上一场,不醉不归。”

    阿史那忠对于这句“一家人”显得极为开怀,大喜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正逢佳节,不如就借魏王贵地,咱们畅怀一醉如何?”按道理,他是大唐的驸马,与房俊算是“连襟”,但是定襄县主是韦贵妃与前夫所生之女,无论太宗皇帝当年如何爱护、封赏如何厚重,可顶了天也就是一个

    “县主”,内外有别、高低有叙,导致阿史那忠与一众驸马格格不入。

    这对于一心想要融入大唐权力核心的阿史那忠来说,未免有些黯然。

    现在房俊主动拉近关系,他自然求之不得。

    堂外有内侍禀报王玄策已到,李泰自然召见,王玄策大步走进堂内,分别见礼。

    李泰打量王玄策一番,赞许道:“年纪轻轻便担起商号大计,横行海外获利无数,大唐年轻一辈当中可为翘楚。”时至今日,“东大唐商号”早已成为大唐国内之“奇迹”,依靠水师保驾护航将商路开设至天下各国,将大唐的各种商品四处倾销,赚取海量利润,参与其中的

    门阀、世家、武勋各个赚得盆满钵满。

    最为重要的是凭此拖住了大唐的地盘,给予帝国财政源源不断的活力……

    王玄策谦虚谨慎:“殿下谬赞,在下万万不敢当。”

    李泰看向房俊:“如此才俊放在商号似乎略显埋没,不如调来洛阳任我之属官如何?定然保举他一个好前程。”

    房俊有些为难:“实不相瞒,这回王玄策回洛阳,的确是打算交卸掉商号那边的差事,不过陛下有意任命其为东宫家令寺丞,为太子效劳……”

    李泰:“……”

    一则为他之属官,二则为东宫家令寺丞,两者哪里有可比性?李泰顿时意兴珊,问王玄策道:“可曾将烟花都运来?你家大帅非得跟那些世家门阀斗气,可人家都是货真价实的花灯,光彩持久、引人眼目,烟花再是绚

    烂也不过刹那寂灭,有什么可比的?赶紧都燃放了吧,让本王听个响儿,然后赶紧吃酒。”

    王玄策额头见汗,惊诧道:“都……都燃放了?”

    虽然你们各个身份高贵,但要不要这么胡闹啊……

    阿史那忠奇道:“难道运来很多烟花?”王玄策挤出一个笑容,回答阿史那忠的问话的目光却看向房俊:“洛阳乃是商号在大唐国内中转之地,各类货殖、物资都大量囤积,以便于更快调拨至所需之

    处、平衡各地货殖物资之售卖……单只烟花这一类,不算鞭炮,便有各等样式大大小小两千余枚。”

    阿史那忠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他之前还想着也看看燃放烟花凑个热闹,可听闻数量如此之多,便看向房俊道:“哪里需要这么多,弄上几十个放一放、提振一下气氛就好。”烟花乃是房家作坊特产,普天之下再无二家,所以其成本到底多少外人一概不知,但是在外售卖的价格却由最低几贯钱至数十贯不等,毕竟这东西属于“秘法

    特技”,寻常百姓既买不起、也不会买,本就供应给世家豪门、达官显贵。

    两千余枚……这得是多少钱?

    即便是夙来心胸轩阔、不喜钱财的阿史那忠都心里一哆嗦……房俊却不以为然:“这帮洛阳门阀显然是打算给殿下与我一个下马威,想要借助花灯来展示他们的豪富与组织能力,若是不给予回应,必将助长其嚣张气焰,

    往后事事挑衅、时时羁绊,如何完成陛下交付之重任?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将其嚣张气焰打压下去。”

    李泰赞同房俊的做法,但想想那么多的烟花要付之一炬便感觉肉痛,迟疑道:“未必没有别的方法,何必浪费如此之多的钱财。”

    房俊大手一挥,笑道:“世间但凡能够用钱办到的事,那便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毕竟能用钱禁绝的事儿,那还叫事儿?”

    吩咐王玄策道:“带人在坊内寻一处空旷之地,将那些烟花全都放了。”

    “喏!”

    王玄策不敢多言,赶紧退下去带人安置烟花、等待燃放。李泰拍了拍大腿,也感到精神振奋:“安置那么多的烟花需要一些时间,不如咱们移步至前边花厅,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焰火,感受一下‘东风夜放花千树之

    瑰丽唯美,二位意下如何?”

    阿史那忠抚掌道:“固所愿也!”他出身于突厥王族,自幼生长在塞外草原上策马驰骋天高地阔,养成了一副粗犷豁达的性格,然而自从当年内附大唐之后,因为身份特殊故而时时在意、步

    步小心,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行事愈发谨慎小心、如履薄冰。

    现在房俊这般行事气度极其对上他的脾性,多少年也不曾遇到这般狂放之风格,岂能不如逢知己、兴奋莫名?三人当即去往前院的花厅,厨子将酒菜备齐端上来,李泰亲自开了一坛美酒,斟满酒杯,举杯道:“异地他乡,适逢佳节,能有二位知己好友小酌几杯,实乃

    人生一大乐事!来来来,我敬二位,饮胜!”

    “饮胜!”

    两人举杯相迎,一饮而尽。

    “嗤——砰!”一朵烟花拔地而起,摇曳着焰尾扶摇直上,于夜空之中陡然炸响,盛开出一团火红璀璨的焰火。

    阿史那忠顿时兴奋,抚掌大叫:“这个好!”话音未落,便见到一朵一朵烟花冲天扶摇、密密麻麻,“砰砰砰”的炸响声连成一片,漆黑的夜幕之中忽然之间光明大盛,无以计数的烟花交相辉映、此起彼

    伏,彷如星河坠落、平地生莲,将大半个洛阳城的夜空照得七彩斑斓、光火辉煌。

    阖城轰动!纵然洛阳城自古繁华,居民自诩见多识广,却也难以抵挡如此大规模燃放烟花所带来的震撼,那种夜空之中焰火盛放璀璨、繁星坠落如雨的美丽,何曾是人

    间能够享受?什么瑞兽花灯、什么灯谜美食,全都被百姓们抛到脑后,人群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尚善坊涌动,许多之前未曾出门的百姓也争先恐后的出门,一边扬起头目眩

    神迷的欣赏着夜空中的绚烂美景,一边下意识的向着烟花燃放之地的尚善坊靠近。

    “娘咧!这是谁家燃放的烟花?”

    “之前也曾见过烟花,但何时见过如此之多、如此之盛?”

    “嚯!这颗够大、够炫丽,之前于家家主做寿的时候燃放了几颗,据说这样一颗烟花的价值在二十贯!”

    “娘咧!那现在燃放的这些烟花得多少钱?怕不是得上千贯啊!”

    “肯定不止啊,还没放完呢。”

    “别看那些门阀世家平日里骄奢Yin逸,他们放不起,没见到燃放地点在尚善坊吗?这是魏王殿下在与民同乐。”

    “魏王那么有钱?”

    “魏王未必有那么多钱,但房二有啊!别看洛阳城这些个世家门阀今日上元节弄了很多花灯,可就算将他们绑在一处也比不过房二有钱!”“况且这不是有钱就行的,如此之多的烟花,除去房二拿得出来,旁人想买也买不到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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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烟花将整个夜空渲染得瑰丽多姿、流光溢彩,整个洛阳城的居民为之震撼、疯狂,纷纷走出家门、穿越街巷,向着尚善坊汇聚而去,想要更近距离的感染这

    一份绚烂华美。

    洛阳城的各级官府却差一点疯掉……

    数以万计的百姓在半夜之时涌上街巷,人群穿梭、摩肩擦踵,相互之间的挤压碰撞势不可免,由此引发的辱骂、打架、斗殴不计其数,诸多女人在混乱之中

    被不良子揩油、猥亵,甚至有贼人潜入里坊之内偷盗抢掠,一片混乱。

    这还是轻的,一旦人群失去理智发生严重的踩踏事件,包括洛州刺史、河南府尹等等一众高官大员在内都要遭受弹劾,轻则训斥申饬,重则罢官降职。

    所有的洛阳城官吏、衙役都在第一时间冲上街头,奋力维持秩序,唯恐踩踏事件发生。

    ……

    阖城消息在同一时间汇聚于皇城东的府尹衙门,裴怀节握着一个酒杯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璀璨的烟花布满夜空,浑然不理会身后忙碌一片的佐官、幕僚。

    星河坠落一般的烟花倒映在他脸上,阴沉似水。

    段宝元从后边走过来,用一个帕子擦拭着额头汗水,目光透过窗户看着繁星绚烂也似的夜空,轻叹一声:“不愧是房二啊。”

    裴怀节饮尽杯中酒,哼了一声:“还想着给人家一个下马威,瞧瞧吧,人家随手反击之威力,谁人能当?”

    这是一场很简单、但是也很直接的碰撞,一方是以魏王、房俊为首的外来者,一方是洛阳本地世家门阀,都想要通过一种近乎于“炫耀”的方式来展示自己的

    实力,压过对方一头。

    这看似很幼稚,实则对于百姓、人心以及舆论的引导极为重要,更强的一方将掌控局势的主动。

    洛阳世家占据地利,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制造大量花灯放置于洛阳城内,较之往年的灯会规模暴增一倍不止,以此向洛阳城内的百姓宣告实力——强龙难压地

    头蛇。

    魏王殿下几乎已经束手无策,纵然有大义名分在手又能如何?

    这里不是长安,而是洛阳。

    然而房俊甫一抵达洛阳城,便将洛阳世家这一手给砸的粉碎,将数万贯的烟花全部燃放渲染了整个洛阳城的夜空,以横行无忌之姿态告知洛阳世家——不是

    猛龙不过江!

    洛阳世家不可能反败为胜,房俊与魏王更强势、更强横的姿态已经深入人心,固然百姓们依旧仰仗着本地世家的鼻息而活,但或许在某一个节点,这种对于

    态势的认知会左右局势的变化。

    段宝元头痛不已:“魏王挟君王圣旨营建东都,房俊赶赴解池整顿盐务,两件事都势不可免触及洛阳世家的利益,咱们首尾难以兼顾,该当如何是好?”

    所谓的“营建东都”,自然并非将前隋遗留下来的官廨、宫城予以修葺便算完成,一定还会涉及地产、房舍、商税、人口、官制等等诸多方面,而这些早已成

    为洛阳世家的囊中之物,岂能轻易交出?

    更不用说解池了,河东世家把持解池盐务数百年,上上下下盘根错节,被各家视为命脉所在,断然不会坐视房俊横插一杠。

    对于洛阳、河东、乃至于整个南阳的世家门阀来说,即将面对的局势将会极为险峻:是全面阻止朝廷对洛阳、解池的改革,还是择选其一、先后击破?

    裴怀节摇摇头,转身回到桌案之后将幕僚整理之后的公文一一翻阅、签署,待到将一大摞公文处置得七七八八,这才放下毛笔,看着依旧站在窗前啧啧赞叹

    的段宝元,无语道:“还没放完?”

    段宝元赞叹:“大手笔啊,这一晚上燃放之烟花怕不是要数万贯?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玩儿啊!”

    世家门阀自是钟鸣鼎食、生活豪奢,但大多将钱花在可以提升礼仪等级或者长久持有之类事情上,似这般几万贯只听个响儿是极少会去做的。

    裴怀节道:“房二行事往往出人预料,常人难以揣摩其用心手段,极难对付……要不要将洛阳城内各家的家主集合起来,去往尚善坊当面拜会一下?”

    “拜会”自然是客气的说辞,实际就是前去给予一些压力,既然用花灯炫富这一手被人家反戈一击,那就只能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一下,否则此消彼长,如

    何是好?

    段宝元反身走回到书案旁坐下,略作斟酌,摇头道:“还是不要将矛盾直接戳破吧,魏王、房俊在攻,我们在守,本就是对方占据主动,如果直面对峙会造成

    咱们退无可退、无可转圜之境地,恐怕不利。”

    面对即将损失的利益,洛阳世家不可能束手待毙、引颈就戮,势必反抗阻挠,但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违抗皇命、对抗房俊,毕竟对方占据名分大义。

    李承乾的确是个心慈面软的,可大家也都知道李承乾的身体并不是太好,万一早早寿终正寝、龙驭宾天,新上来的皇帝想要杀鸡儆猴、敲山震虎,今日所有

    不尊王命、不敬王上之人,都可能遭遇反攻倒算……

    世家门阀只要能够维系利益,绝不会挑衅皇权,唯有在生存遭遇威胁之时才会破釜沉舟。

    只要还有转圜之余地,断然不会鱼死网破。

    裴怀节叹气道:“那就由我过去拜会一下吧,房二这个人处事风格迥然有异,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好给足颜面不能使其翻脸,却也不能太过优容厚待,其

    间之尺寸把握极难。”

    段宝元失笑道:“府尹这是将其视作小人?”

    裴怀节哼了一声:“观其为人行事,虽然多有人赞誉其‘义薄云天’,但并无半分君子温润如玉之风,固然算不上小人,却也差之毫厘。”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所谓君子便是道德之楷模,行事温润如玉遵循普世准则,绝不会跳脱世俗、桀骜难驯。而房俊之行事却从来我行我素,从来不肯

    依从官场规则,每每出乎预料、打破规则,令人防不胜防、措手不及。

    或许距离“小人”尚有差距,但绝非“君子”之风。

    这种人是最难打交道的,因为你视之为准则的一切在他们面前都如同无物,每一次直面相对之时都难以揣测其行事轨迹,知己却不能知彼,自是事事被动、

    处处受制。

    段宝元与房俊不曾有过接触,但对其行事风格素有耳闻,赞同道:“是要将其安稳下来才行,否则一旦这厮去了解池不管不顾乱来一通,麻烦就大了。”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小人不行,以传闻之中房俊的脾气很难保证其抵达解池之后会稳妥行事,万一遭遇抵制阻挠之后恼羞成怒,极有可能行事极端。

    当一个占据名分大义之人毫不在意规则,那是极其可怕的事情……

    *****

    裴怀节乘车自官廨而出,由天津桥上驶过,两侧滔滔洛水于寒冬之际波浪滚滚雾气昭昭,对岸定鼎门大街上人头攒动、游人如织,耳中“砰砰”之声连成一片

    ,一朵朵烟花摇曳着焰尾升腾而上,在夜空中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璀璨焰火,每一朵焰火炸开便能引来无数惊叹、喝采,场面热烈喧嚣。

    看着不少洛阳城官吏衙役汗流浃背的在人群之中奋力维持秩序,裴怀节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马车抵达尚善坊坊门之外,数十名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兵卒堵住坊门严禁出入,每一个进入坊内的人都要经受严密盘查,核查身份、搜检全身,即便是他

    这个河南尹都不能例外。

    这让裴怀节极其不舒服,他已经是洛阳当地军政两方面的第一人,如今因为魏王莅临尚善坊之故,却不得不接受如此严密之盘查,就好似新妇头上忽然冒出

    一个婆婆,郁闷之处难以言表……

    好不容易盘查完毕,车家想要入坊,裴怀节却抬手阻止:“不必!”

    一人步行进入坊内,直趋魏王官廨。

    到了官廨之外,等待通禀,面色淡漠的抬头看着一朵朵烟花炸开在头顶……

    少顷,有内侍自内而出,请入内觐见。

    裴怀节整理一下衣冠,抬脚步上石阶,进入大门……

    ……

    “微臣觐见殿下!”

    “原来是裴府尹,佳节之夜该当留在府中陪一陪妻儿才是,何必前来本王之处?来来来,快请入座,小酌两杯。”

    “多谢殿下!”

    裴怀节先与魏王见礼,而后又与房俊、阿史那忠见礼,目光在房俊脸上转了一圈后深深看了阿史那忠一眼,意味深长。

    阿史那忠却视如不见,虬髯密布的脸上笑意盈盈,露出一口白牙:“虽然身在洛阳,却甚少见到裴府尹,今日借魏王之贵地定要与裴府尹喝上几杯才行。”

    一句话,表明了态度,也表明了立场。

    裴怀节道:“实在是平素公务繁忙,未能时常前往薛国公府邸请教,还望见谅啊。”

    阿史那忠笑呵呵拉着裴怀节入席:“无妨无妨,我是个降将贰臣嘛,你是封疆大吏,平素多有忌讳实是应该,若是整日里去我府上盘桓,反倒是让我如坐针毡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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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阿史那忠自称“降将”“贰臣”,裴怀节的眼睛下意识眯起,他听得出其中浓浓的抱怨与不满,显然对于他这个封疆大吏平素故意疏远而心有怨愤。

    如此说来,这是打算彻彻底底站在魏王那一边了?

    无人不热衷于功名权势,连这样一个内附的外族都不甘寂寞……

    裴怀节落座,笑着对阿史那忠道:“薛国公乃国之功勋,当初太宗皇帝倚为臂助,追随太宗皇帝麾下南征北战立功无数,我素来敬佩,岂敢有半分不敬?今日

    当着魏王殿下与越国公面前您这么说,或许会让魏王殿下误以为我排斥异己、党同伐异,这可就不好了。”

    阿史那忠尚未回话,便见到对面的房俊呷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缓缓道:“难道不是?”

    裴怀节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自己不过是客气一句而已,你这就开始找茬了?

    不过到底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封疆大吏,自有沉稳气场,沉声反问道:“越国公认为在下党同伐异、排斥异己?在下却不自知,愿闻其详。”

    房俊奇道:“你不自知却为何要这么说?戏耍魏王殿下么?”

    裴怀节面沉似水:“不过是一句自谦而已,越国公居然信以为真?还是说越国公早已认定在下党同伐异、排斥异己,早已配不上这河南府尹之职务?若如此,

    越国公大可以上书陛下弹劾于我,而不是坐在此处冷嘲热讽。”

    气氛瞬间严肃。

    阿史那忠惊疑不定的看着裴怀节,着实没想到这位居然毫无隐忍,在房俊显露出攻击姿态的瞬间便展开反击,半步不退、锋芒毕露,不愧是杀伐果断的封疆

    大吏,否则洛阳、南阳、河东世家也不会将他推在台前……

    “哈哈哈!”房俊好似感受不到半点与封疆大吏对垒的尴尬、紧张,大笑着执壶给裴怀节斟酒,神情畅快:“裴府尹误会了,我这人素来认为身为上官就当有上官之魄力,若不能言出法随反而处处掣肘、思前想后事事让步,又如何能办得大事?‘党同伐异’这话不好听,但古往今来哪一个成就大事的没有此等霸气?正

    所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能在裴府尹身上发现这样的优点,我喜不自禁,视为知己,岂能跑去陛下面前告状?你这是误会了我一番苦心啊,来来来,罚酒三杯!”

    阿史那忠瞠目结舌:这厮怂得这么快吗?

    裴怀节也被闪了一下,都知道房俊脾气暴躁,自己这般毫无忍让的怼了上去,还以为必将迎来对方的暴怒攻击,却不料对方嘻嘻哈哈全无怒色不说,还说什

    么“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我跟你是知己?

    简直笑话!咱俩分明就是政治理念完全相悖的仇敌好吧……

    不过此刻房俊笑吟吟的亲自执壶斟酒,他也不能当场翻脸掀桌子,毕竟魏王李泰还坐在一旁,且谁都知道房俊这厮是个顺毛驴,着实没有翻脸的必要。

    “的确是在下误会了,该罚,该罚!”

    裴怀节诚恳“认错”,连饮三杯。

    阿史那忠抓住酒壶斟酒,冷笑道:“裴府尹进门就有些阴阳怪气,怎地,越国公是皇亲国戚、国之功勋,你就能认罚三杯,我这个对大唐忠心耿耿的突厥人就

    入不得你的眼了?也要罚三杯!”

    裴怀节心里冷哼,你这个突厥人在我面前的确没什么牌面,我也不在乎你翻脸不翻脸,你更没资格罚我的酒……

    不过大家都是场面人,没有这般撕破脸的,故而只是笑道:“越国公远来是客,我有所失礼故而甘愿认罚。薛国公您却是洛阳人,咱们算是一家,岂有同室操

    戈之理?罚酒可以,但薛国公要陪三杯。”

    阿史那忠性情豪爽,大笑道:“那就陪三杯!”

    与裴怀节连饮三杯。

    酒是好酒,但度数很高,裴怀节赶紧吃两口菜压压酒气,唯恐对方这三人轮番劝酒,对房俊道:“今夜上元佳节,越国公燃放焰火助长喜气,洛阳城内百姓大

    开眼界啊!如此之多的焰火,皆是当世最好的品类,各个价值不菲,普天之下大抵也只有您能够出手如此豪爽,当真令人敬佩。”

    房俊笑着道:“想骂一句‘败家子’那就骂吧,我自己也觉得是‘败家子’。”

    几人都笑。

    房俊话锋一转:“今日抵达洛阳,见到街巷之上无以计数的彩绘花灯,各个都彰显洛阳城千古风流,一时间有所触动,自觉应当给这份盛世华彩增添一些光亮

    ,如此才让人将阖城焰火汇聚一处燃放以助兴之举。当时心情激荡,只想着与民同乐,现在细细思之,难免意气用事、有些冲动,还望裴府尹莫要见笑。”

    裴怀节摇头赞叹:“如此手笔,使得洛阳城上下皆能欣赏奇景、感受佳节氛围,固然有些冲动,却也有得有失。”

    房俊眉梢一挑:“不过还是思虑不周,导致阖城治安几乎陷入瘫痪,给裴府尹以及一众洛阳同僚带来巨大麻烦,着实愧疚。来来来,这三杯罚我,裴府尹坐陪

    如何?”

    李泰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不怎么插嘴,听着两人唇枪舌剑、言词机锋。

    虽然言辞有些隐晦,但各自的立场态度却表露无疑,房俊强势霸气,裴怀节略显阴柔却寸步不让,这几乎奠定了双方以后的相处方式,那就是交锋不断、绝

    无退让。

    很是麻烦,但却理当如此……

    裴怀节看着面前酒杯,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今日该不会被灌死在这里吧?

    但是以房俊之身份、地位,亲手执壶斟酒,又言明自罚,让他坐陪,除非当场掀桌子,否则如何拒绝?

    心中百般不愿,却也只能举起酒杯,与房俊连干三杯。

    吃了两口菜,九杯酒已经下肚,胃中翻腾、酒气上涌,脸上已经开始发热……

    李泰嘴里嚼着一根水芹,教训房俊道:“你这人就是太过盛气凌人,这话里话外阴阳怪气的,成何体统?裴府尹乃是河南尹,天下第一等封疆大吏,你要给予

    尊重,而不是这般言辞锋锐的挑衅,太过失礼了。”

    裴怀节忙道:“殿下言重了,微臣……”

    话音未落,房俊已经连连点头:“殿下所言甚是,是我唐突鲁莽了,我赔罪。来来来,我敬裴府尹三杯……裴府尹你什么表情?怎地,我都敬酒赔罪了,你不

    给面子啊?”

    裴怀节:“……”

    眼见房俊一副“你不给我面子我就发飙”的架式,裴怀节叫苦不迭,今日一时不慎坠入狼窝,站着进来怕是要横着出去了。

    不过他也是心志坚毅之辈,事已至此、后悔无益,左右不过是酒水而已,又非是毒药,岂能输了气势?

    论喝酒,他还没怕过谁!

    车轮战有何惧哉!

    当下豪爽大笑:“越国公乃当世英雄,能够当得您一句‘赔罪’,在下受之有愧却又荣幸之至,当浮一大白!当然,殿下此言有谬,越国公既然来者不善、锋芒

    毕露,言辞之中也就无需隐藏作态,微臣既然忝为河南尹,自当维系一方之稳定、护佑一方之利益,说到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而已!”

    他居然不躲不避、毫无转圜,直接豪言开战!

    别话里话外机锋无数了,都是体面人,何须那般虚伪做作?

    你要战,那便战!

    你们身负王命而来,我却是封疆大吏,你我利益相悖、理念冲突,那么鹿死谁手、放手一搏便是。

    这就是隋唐官员之风采,纵然是牧民一方的文官,亦可上马提剑杀敌,浑身豪气冲霄,绝无半分羸弱之态。

    强势摊牌。

    当下连碰三杯,杯杯饮尽,仪态豪雄。

    房俊咽下酒水,难掩激赏之色:“裴府尹虽然甘愿为门阀之走狗,为了门阀之利益而自甘堕落,但这一身磊落之气却让我极为钦佩!说起来,自从当年与马宾

    王结交,已经多少年不曾见过这等心胸豪阔之辈,今日有幸,当不醉不归!”

    再度斟酒举杯。

    裴怀节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也不推辞,酒到杯干。

    他坐镇洛阳多年,早已与本地门阀融为一体、无分彼此,故而当自身利益遭受损失之时,已经无法做到抽身离去,只能直面危险。今日与魏王、房俊大醉一

    场,明日醒酒,双方是敌非友,轰轰烈烈的斗一场。

    ……

    烟花燃尽,夜空冷寂,无数绚烂闪耀转瞬即空。

    看着趴伏在桌案上呼呼大睡、口中呢喃醉话不断的裴怀节,李泰无奈道:“何至于将人灌成这般模样?到底是封疆大吏啊,有失体统。”

    房俊表示鄙视:“殿下虽然未曾亲自上阵灌酒,但在一旁屡屡劝酒,也并非那么清白。”

    阿史那忠瞪大眼睛,还可以这样同一国之亲王说话吗?

    长见识了……

    李泰不以为意,瞪了房俊一眼,甩锅道:“你灌的酒,你善后。”

    房俊摸着唇上短髭,思忖片刻,问道:“殿下此行,是否携带了侍妾?”

    李泰下意识摇头:“临行之时想着封锁消息,兵贵神速快速抵达洛阳,岂能携带那等累赘?”

    而后醒悟,瞪大眼睛:“你想做甚?”

    房俊婆娑着唇上短髭,笑道:“这位府尹自己送上门来,若是不盛情招待一番,岂不浪费了他一番好意?”

    阿史那忠一脸懵然,方才你们两个唇枪舌剑裴怀节更是直接摊牌,你还想着盛情款待?

    李泰到底脑子转得快一些,略一思索便醒悟,顿时瞪大眼睛:“你想做甚?”

    房俊道:“如若殿下带着侍妾,赐给裴府尹一命,岂不彰显殿下爱才之心?或许能够成就一番佳话千古流传。”

    “……”

    李泰面色大变,怒道:“放屁!这种事如何做得?一旦传扬出去,本王颜面扫地!”文人雅士之间相互讨要、赠送侍妾的确算是风流韵事,可他明白房俊绝非此意,而是想要以此来给裴怀节构陷一个“放荡不羁”的罪名,这自然不是什么十恶

    不赦的罪名,但只需传回长安,“宿醉放荡”“染指亲王侍妾”,足矣使得朝中那些御史言官发起一波汹涌澎湃的弹劾。

    天下数一数二的封疆大吏,岂能没有政敌?

    甚至就连一些平素交往甚密的“盟友”都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落井下石,“河南尹”意味着无比庞大的利益,任谁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可这种事谁又看不出是他李泰的手笔呢?

    一边嘲笑讥讽他这个魏王不择手段、无耻之尤,一边欢天喜地的弹劾裴怀节、攫取利益,他李泰岂非成为天下笑柄?房俊啧啧嘴,显得极为可惜,循循善诱道:“你说你一个排名第一的亲王,要什么好名声呢?只要能够将裴怀节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撬开,完成陛下交予的重

    任,有一些骂名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只求仗剑逍遥、快意恩仇,何必在意旁人之褒贬。”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阿史那忠也终于明白过来,颔首附和道:“越国公实乃金玉良言,还请殿下三思。”你是堂堂亲王,普天之下距离皇位最近的几个人之一,对于皇位的威胁最大,若是还要标榜自己的道德风范成就“一代贤王”遭受朝野上下之赞誉……是不想

    活了吗?

    将自己的名声搞臭一些,招惹一番骂名、嘲讽,乃是自保之道,顺带着还能办成大事,岂非一箭双雕?

    “这……”

    李泰犹豫了,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不过旋即无奈摊手道:“可本王的确不曾携带侍妾前来。”

    他这一路轻装简从抵达洛阳,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难不成让他这个大唐亲王亲自上阵,来一出“断袖分桃、男上加男”的戏码?

    阿史那忠嘿嘿笑道:“殿下为了皇命风尘仆仆抵达洛阳,身负大任、高风亮节,微臣自然要做好接待、慷慨相对……我有侍妾啊,可以赠送殿下一个。”魏王殿下身负皇命不畏艰难险阻奔赴洛阳,固然高尚,可作为亲戚岂能袖手旁观?赠送两个侍妾服侍魏王乃理所应当,但这个侍妾随即被醉酒的河南尹糟蹋

    ,魏王不得已忍痛割爱将其转赠……完美。

    李泰看向房俊。

    房俊笑道:“此地乃是洛阳,是薛国公的地头,就让薛国公去办吧。”

    阿史那忠捋须大笑:“二位放心,定不负所望!”

    这是“投名状”,这件事无论能否办妥,都意味着他将彻底与洛阳门阀割裂,投入大唐皇帝的阵营。

    自从太宗皇帝驾崩之后,他已经很久不曾真正进入帝国权力中枢了,岂能放过眼下这个机会?

    他是胡人,位高权重,只能匍匐于皇权之下,而不是与一些门阀势力越走越近,那是取死之道……

    ……裴怀节在一片女子啼哭、怒声呵斥之中醒来,揉着鼓胀欲裂的脑袋,勉强睁开眼睛,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骇住——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侧身坐在自己身前,

    抓着一件衣袍堪堪遮掩住妙处,悲声饮泣瑟瑟发抖,而在床榻之前,魏王李泰怒目圆睁、愤然呵斥……

    什么情况?

    裴怀节有些发懵,想起昨夜被轮番灌酒最终醉倒,低头一看,自己不着寸缕……

    “轰”!裴怀节浑身剧震,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一骨碌爬起,还未说话,李泰的手指头已经点到他的鼻子上,怒声呵斥狂风骤雨一般袭来:“娘咧!本王让人

    前来服侍于你,你却装作醉酒将本王之侍妾玷污,此等禽兽行径,非人哉!”

    “殿下息怒,我我我……”

    裴怀节意欲辩解,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这有什么好辩解呢?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冷静了一下,他抓起一旁散乱的衣物手忙脚乱的穿上,坦然认错:“殿下息怒,是微臣...-->>,最快更新天唐锦绣

    ,是微臣醉后失德,不过着实不知发生什么啊!”

    区区一个侍妾而已,豚犬一般的东西,而自己可是河南尹啊,天下第一的封疆大吏,总不至于如此便迁怒自己吧?李泰大怒,戟指大骂:“混账!这可是本王的侍妾,如若送你便也罢了,可你酒后用强将其玷污,让本王颜面何存?本以为你裴怀节乃是道德君子、行止恭谨

    ,孰料却是这般荒唐狂悖,将本王置于何处?”

    裴怀节面色大变,好不容易穿上衣物,瞅了一眼身边嘤嘤哭泣的女子,只觉得头痛欲裂,跳下床榻,赔罪道:“事已至此,微臣任凭责罚!”

    “侍妾”乃是私人财产,若得主人相赠自是无碍,可若是如同魏王所言乃是他昨夜醉酒之后“用强”,那就是在打李泰的脸,打完还要吐一口唾沫的那种。

    不过他毕竟是“河南尹”,就算李泰再是看他不爽,想来也不过是斥骂几句而已,总不至于因为一个侍妾与自己翻脸吧?

    况且这种事传扬出去对李泰也极为不利……

    果然,李泰怒骂几句,狠狠道:“希望你能给本王一个交待!”

    让人将那侍妾带走,而后拂袖而去。

    裴怀节松了口气,然后悔之不及,昨夜一时大意落入魏王圈套,被灌醉之后来了一个“栽赃”,用一个“侮辱侍妾”的罪名逼着他退让。

    醉酒误事啊。

    不过事已至此,再是懊悔也毫无用处,大不了就在某一件事上退让一些……

    裴怀节揉了揉脑袋,叹了口气,穿好衣裳走出卧房,想要求见魏王,却被告知魏王不予相见,让他即刻离去。

    裴怀节蹙眉,连条件都不谈吗?

    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看上去并非故意设计陷害自己然后逼着自己在某些事上让步……

    难不成并非陷害,而是自己昨夜当真酒后失德做下错事?

    一路被人送出尚善坊,便见到段宝元等人早已等候在坊门之外,正与门口的兵卒争执推搡……

    “府尹昨夜入坊觐见魏王殿下,至今未归,家中妻儿担忧,为何不准吾等入坊寻找?”

    “此乃殿下住处,关防紧要,岂能随意进出?”

    “堂堂河南尹彻夜未归,却不准吾等入内寻找,你们想干什么?”

    “河南尹又如何?是死是活与吾等无关,吾等奉命值守,若无殿下召见,一律不得入内!”河南府的官员在段宝元带领之下怒气冲冲,想要入坊找人,而门前的水师兵卒则坚守岗位,坚称入魏王召见的情况之下一概不准入内,两伙人越吵火气越大

    ,逐渐有推搡之动作。

    一方是地头蛇,盛气凌人自认为占着道理不依不饶,另一方军令森严,结成阵势半步不退……

    裴怀节赶紧大声呵斥:“都住手!殿下下榻之处,岂能这般吵嚷不休?”

    段宝元大松一口气,上前小声道:“府尹昨夜可是歇在坊内?吾等左等右等不见府尹归来,想要入坊寻找却被阻挠,心急火燎啊。”

    裴怀节面色阴沉:“详细经过回头再说,咱们回去。”

    “喏。”

    当即带着一众官员、衙役簇拥着裴怀节离开尚善坊,返回东城的官衙……

    进了官廨,裴怀节“咕咚”一口气灌下去一杯水,吐出一口浊气,抹了一下胡须上沾染的水渍,忧心忡忡道:“昨日大意了,不慎坠入魏王圈套,有麻烦了。”

    段宝元赶紧询问究竟,待到裴怀节详细述说一遍,顿时大惊:“哎呀呀,府尹岂能这般大意懈怠?这下坏事了!”

    裴怀节心中一惊,忙问道:“不过区区一个侍妾而已,略作让步即可,还能如何?”

    “侍妾的确不值一提,可那是魏王的侍妾啊!更何况府尹居然用强……”

    裴怀节否认道:“可我不记得曾用强。”

    段宝元无奈道:“你说的没用啊,那里是魏王的地盘,随时找出无数人证来证明,怎么说怎么是。”

    裴怀节无语。段宝元道:“这件事若当真是魏王设计,以欲府尹在某些时候退让一二,那倒还好,毕竟有商榷之余地。可您想过没有,万一这件事泄露出去,传回长安,将

    会引发怎样的风波?”

    裴怀节:“……”虽然得到洛阳、南阳、河东各大世家门阀的支持才坐在河南尹的位置上,可觊觎这个位置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一旦被旁人抓住把柄,随即而来的

    弹劾必将风云激荡、汹涌澎湃。他捂着快要炸裂的脑袋,颓然道:“事已至此,如何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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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正自担忧,外头有人飞快跑来,禀报道:“尚善坊魏王官廨之内有人出坊,策骑出城,直奔长安而去。”

    裴怀节面无表情,这印证了两人的猜测。

    段宝元摇头叹气:“堂堂魏王殿下,居然使出此等无耻之极的招数,实在是……令人意外啊。”

    “虽然略显无耻了一些,但也并不出乎预料,只不过是我一时大意不慎坠入彀中,怨得谁来?”

    裴怀节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得知猜测无误,神情反倒镇定下来。

    事已至此,长吁短叹怨天尤人已经无用,最重要是想出破解之法。

    他虽然得到当地门阀之支持,却也挡住了无数人伸向洛阳城这个丰腴之地的触手,只要给予那些人一个机会,必定全体发力搬开他这个绊脚石。

    洛阳门阀也好,河东门阀也罢,乃至于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南阳世家,会为了保住他裴怀节与朝廷公然开战吗?

    未必如此。

    若是局势不可挽回,那么极有可能在私底下达成隐秘的协议,让出与一部分利益,换取当地门阀对于洛阳城的掌控。

    对于利益至上的世家门阀来说,没有谁是不能失去的……

    可朝廷里又有谁能替他说话呢?

    段宝元思忖片刻,低声道:“对于朝廷里那些人来说,洛阳城就是一块肉,谁都想扑上来咬一口,可他们却无处下嘴,只要局势被魏王搅动,府尹您的处境极

    为险恶,随时都有倾覆之忧……或许,要尽早绸缪为好了。”

    裴怀节握着茶杯,叹息一声:“若是那样,怕是就不能留在这洛阳城了。”

    不管他选择哪一方,事了之后都将调回长安,就算是升官晋爵,又如何比得上眼下这封疆大吏、牧守一方?

    权势最是能令人陶醉,一旦品尝过这种令出如山、言出法随的滋味,很难接受失去之后的苦涩。

    可他也明白,一旦自己的“罪行过错”被御史言官所弹劾,各方势力集火之下很难安然无恙,若不能择选一方彻底投靠,势必会落得一个凄惨至极的下场。

    “大意了啊……”

    裴怀节对于昨夜醉酒之事耿耿于怀。

    段宝元劝慰道:“府尹倒也不必如此介怀,魏王他坐镇洛阳城,您是河南尹,不可避免彼此之间的往来,若是打定主意想要陷害您,那必然是防不胜防,没有

    今日醉酒之事也会有别的事,反倒是这样更好一些,毕竟只不过是私德而已,万一魏王殿下此计不成再生一计,弄出一个贪腐之罪来,事情就无法收场了。”

    “侵犯亲王侍妾”这种事看似很严重,实则可大可小,毕竟只是“侍妾”又不是“侧妃”……这属于“私德”,可以被公然谴责,却并不违背律法。

    但“贪墨、贪渎”则不同,那将触犯大唐律法,要么裴怀节能够自证清白、将魏王陷入“诬告”之境地,要么罢官去职、被大理寺治罪,其间绝无转圜之余地。

    裴怀节无奈颔首,事已至此,将来怕是留不得洛阳城了。

    只不过在洛阳经略多年,半生心血都耗费于此,今日一朝丧尽,岂能心甘情愿?

    只要选择一方予以投靠,临行之际定要好生搅合一番,坏一坏魏王的好事……

    *****

    阿史那忠揉着昏昏涨涨的脑袋爬起床,简单洗漱一番走出卧房,便见到魏王李泰与房俊正坐在花厅之内喝茶说话,他走上前先冲房俊竖起大拇指表示敬佩,

    而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略带痛苦道:“年纪大了,不如当年,昨夜居然醉得那般沉。”

    昨夜裴怀节狼狈遁走之后,三人庆祝一番,兴致高昂之下向房俊发起挑战,结果被灌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现在先肯定房俊的酒量,再强自辩解一番,给自己挣回一些颜面。

    李泰笑骂道:“快歇歇吧,这厮‘酒神’之名享誉多年,千杯不醉,不知多少英雄好汉醉倒在他面前……你也一把年纪了,想多活几年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阿史那忠尴尬笑笑,冲着房俊抱拳:“我素来好酒,酒量之上也从不服人,这回栽倒在二郎面前,算是服啦!”

    房俊笑笑,不以为意:“只要县主不会怪罪你彻夜不归就好。”

    阿史那忠摇头:“那不至于,县主脾性谦和、温柔贤惠,素来不关我的事。”

    老李家的公主没几个好脾气的,一个比一个飞扬跋扈,但定襄县主却不是老李家的种……

    李泰喝了口茶水,问道:“二郎几时起程前往解池?”

    房俊执壶给阿史那忠斟茶:“等郑玄果抵达洛阳,马上启程。”

    李泰眉头紧锁,表示担忧:“虽然拉上荥阳郑氏是一招妙手,不过也别抱以太高期待,荥阳郑氏乃是河东世家的中流砥柱,再怎样站在陛下那边,也不会与河

    东世家彻底翻脸,所以整顿盐务之事,还是得靠你自己。”

    自古以来,盐铁之利最为丰厚,河东世家把持解池多年,就连洛阳、南阳的门阀都难以插手经营只能分润一点红利,可以想象房俊莅临解池之后整顿盐务将

    会遭遇何等抵制。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说是生死仇敌都不为过……

    房俊胸有成竹:“殿下放心,我已经有了章程,拉荥阳郑氏下水只不过是想要借助其人脉而已,并不会将整顿解池盐务的重任寄托在他们身上。”

    荥阳郑氏的根基在于荥阳,但盐利乃是其家族最大的财源,岂能与房俊同流合污掘断河东世家在解池的根底?

    不跟他对着干就不错了……

    李泰点点头,略感放心:“你心中有数就好,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营建东都需要一个空前稳定的局势,若是因为盐务整顿而导致整个河东、洛阳、南阳等地局面动荡,致使各方掣肘、政令不通,那他这个魏王也束手无策。

    裴怀节只是露出河面的礁石,各处世家门阀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力量才最为让人忌惮……

    阿史那忠接过房俊斟满的茶水,道谢一声,喝了一口,犹豫一下,没忍住问道:“殿下对于营建东都可有具体章程?若有需要微臣的地方,但请直言,绝无推

    辞。”

    李泰摇摇头:“这可比整顿解池盐务麻烦多了,暂时未有具体计划,修葺宫室、砌筑城墙、疏浚河道、清查人口、整顿商户……洛阳久经战火且荒废已久,不

    具都城之气象,想要恢复如初到处非得下大力气,一桩桩都是麻烦事。不过若是有借助薛国公之处,本王自然不会客气。”

    甚至不止于此,有关于“丈量田亩”之事他也有所猜测,总觉得陛下不会放过让他出头与整个南阳门阀对抗从而使他在天下世家门阀眼中“恶名昭彰”的好机会

    那才是真正让人头痛……

    他自然不会在乎阿史那忠到底忠于谁,只要能够协助他在洛阳城本地势力所构筑的铜墙铁壁当中破开一道缝隙,那便足矣。

    他又不打算在洛阳城自立为帝与陛下东西割据,何须在意阿史那忠的忠诚与否?

    给足利益,能够跟着自己对抗本地门阀就行了。

    房俊道:“王玄策将会调回长安,出任左金吾卫长史,以酬其功,不久之后贱内武媚娘将赶赴洛阳而来执掌商号,殿下有任何需求,可直接与媚娘联络。”

    李泰摇头叹息:“你也是胡闹,天底下哪里有妾室执掌财权的人家?也不怕碰上钟意的小白脸卷走家财远走高飞。”

    房俊大笑:“若是连这一点自信都没有,还如何称得上大丈夫?”

    若是此刻坐镇洛阳的是晋王李治,房俊断不会让武媚娘前来且协助其营建东都,那小子大抵是有“恋母情结”,肥肉放在嘴边极其危险,但在李泰面前则无虞

    且不说李泰不似李治那般“急色”,单只是他这一身肥肉就不是武媚娘所青睐……

    正说着,有亲随快步入内,禀报道:“启禀殿下,门外有人自称名叫郑玄果,恳请觐见殿下,并说与越国公约好相见。”

    房俊霍然起身,朗声道:“殿下、薛国公,在下这就先行告辞启程赶赴解池,争取早日将盐务整顿一新,待到他日完成陛下托付,再回洛阳,共谋一醉!”

    阿史那忠大笑着起身相送:“那我就在洛阳等着,到那日舍命陪君子!”

    李泰也站起身,拍拍房俊的肩膀,叮嘱道:“解池盐务乃是河东门阀的钱袋子,素来被他们视作禁脔,绝不容许外人插手,你定要徐徐图之、稳妥为上,否则

    稍有急躁就可能遭遇强烈抵制,再想打开局面,难如登天。”

    房俊却笑道:“自古以来,战术兵法层出不穷,但唯有一样从无更改,那就是兵贵神速!当世人皆以为此行当稳妥为上,那微臣何妨反其道而行之,以迅雷不

    及掩耳之势破开局面呢?殿下放心,只需在洛阳等候佳音即可,微臣告辞。”

    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李泰看着其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处,忍不住头痛对阿史那忠道:“这厮信心百倍,必然使出霹雳手段,河东世家有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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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廨之外,荥阳郑氏子弟郑玄果肃然恭立,执礼道:“属下见过越国公。”

    世家子弟气质温润、相貌不俗,卓然而立,颇有几分玉树临风之感。

    房俊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来得这么快?”

    郑玄果一脸正色:“能够在越国公麾下效力,实乃属下之荣幸,接到越国公传讯在洛阳会合,恨不能肋生双翅即刻抵达,万万不敢耽搁越国公大事。”

    他本不想来,可既然不得不来,那就早早过来,听不听房俊的话去针对那些河东世家尚待商榷,但态度必须表现。

    房俊笑眯眯看着他,颔首很是欣慰:“大概是得到令尊指点了吧?放心,不仅不会让你难做,更不会让荥阳郑氏吃亏,我这人从来没有亏待下属的习惯。是否

    要在洛阳城逗留几日做些准备?”

    郑玄果摇头:“不必,自此刻起,谨遵越国公号令。”

    “既然如此,那就即刻启程。”

    “喏!”

    在数十亲兵簇拥之下,一行人离开尚善坊坊门,向北直行至街巷尽头,遥遥可见天津桥横跨洛水之上,更远处气象恢弘的紫微宫巍然伫立,而洛水之上早已

    停泊着数艘水师战船,数百水师兵卒在河堤之上列阵等候。

    习君买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大帅!”

    房俊上前将其扶起,吩咐道:“这些兵卒全部跟我前往解池,你留在洛阳听候魏王号令,但有所命、当竭力完成!另外,一旦黄河通航,水师部队顺运河而上

    ,你亲自带队统辖,等候命令。”

    “喏!”

    一旁的郑玄果眼皮子跳了跳,心底有些紧张:怎地还要调集水师前来?

    这是要作甚?

    今日已经是上元,过不了几日天气就会转暖,黄河的浮冰很快消融,顶多不超过一个月水师就能自江南沿着运河直抵洛阳……

    房俊回头看了看亲兵校尉:“行装都打点妥当了?”

    “是!”

    “事不宜迟,即刻启程吧!”

    “喏!”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洛阳城直向北行,自孟津渡横渡黄河,向解池疾驰而去。

    ……

    长安城。

    快马递送的“密信”很快抵达城内,被送入太极宫,李承乾阅览之后没什么犹豫便将御史大夫刘祥道召入宫内,商议对策。

    当日下午,便有御史言官上书弹劾河南尹裴怀节“凌虐王姬”“目无尊上”“荒淫无道”“卑劣暴戾”等等罪名,紧接着大批文官跟进,弹劾奏疏愈发言辞激进、猛

    烈抨击。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作为隋炀帝迁都之所,洛阳的政治地位一直极高,而且由于关内、关东的地域分隔,加之地形地势优越,洛阳城的战略地位更是与长安不相上下,当年大唐

    于晋阳起兵席卷关中、陇右,雄踞一方,正是击败蟠踞于洛阳的王世充才得以平定九州、一统天下。

    如果当真有人意欲于洛阳起兵,极有可能造成东西割据之局面,再想剿灭,所付出之代价将会拖垮整个帝国,再度使得神州天下陷入隋末之乱世。

    一时间,主张撤除裴怀节之声音甚嚣尘上。

    武德殿内,李承乾与几位重臣临席而坐,一边饮茶,一边商议如何处置裴怀节。

    许敬宗言辞激烈、慷慨激昂:“此等衣冠禽兽,应当褫夺其官职爵位押赴长安接受三司会审,一旦查实其罪证,便予以明正典刑!魏王乃帝国第一亲王,血脉尊贵、身份尊崇,连他的侍妾都能被人凌辱,可见裴怀节心中绝无半分尊卑!以此推之,那些拥戴、支持他的河南氏族又是何等嚣张跋扈!若是任由裴怀节继续

    担任河南尹,不仅皇家颜面无存,魏王也很难顺利营建东都,先前制定的以河南为丈量田亩试行之地的策略也必将夭折!此恶不除,天理难容!”

    他现在是坚定的“房二派”,紧紧抱住房俊的大腿任凭驱策,魏王让人送回密信给陛下的同时房俊也派人将其中事由告知于他,这个时候自然全力开火攻讦裴

    怀节。

    而且他即将赶赴洛阳负责主持丈量田亩事宜,若能在此之前扳倒裴怀节,使得洛阳甚至河南府的权力构架产生变化,自然事倍功半。

    否则裴怀节与河南氏族联接一处、固若磐石,他也很难打开局面……

    一旁的刘洎连连摇头,蹙眉道:“区区一个侍妾而已,且还是酒醉之后,何必这般对于一个封疆大吏咄咄相逼?洛阳不是别处,乃是天下之中,无论地理位置

    还是战略地位都非同凡响,若是如此轻易便将裴怀节撤职查办,全天下的封疆大吏岂非人人自危?到时候江山动荡、政局飘摇,悔之晚矣!”

    所谓的“凌辱王姬”不过是一面之词,裴怀节再蠢、再嚣张、再霸道,岂敢做出这等悖逆之举?其中必然别有隐情。

    况且这种事是很难防范的,堂堂一位亲王前往州府担任留守,当地官员不可能不予以接待,而醉酒之后随随便便便弄出这样一桩事将当地官员罢黜,谁能受

    得了?

    一直不怎么开口的李勣皱着眉头,警告道:“刘中书此言差矣,这件事直至目前并未有其他途径予以佐证,你言语之中对魏王有所不敬,暗指魏王设计陷害,

    极为不妥。”

    长安的局势极为紧张,宗室之内暗流汹涌,而魏王李泰又是最为敏感的一个节点,所有试图将其席卷入内的事件都要加倍小心,以免引发不测之后果。

    刘洎板着脸,并不退让:“那就派人去查!堂堂一府封疆,总不能因为一位亲王莫名其妙的告状便予以罢黜吧?此风一开,官员之间相互攻讦,官场之上乌烟

    瘴气,成何体统!”

    李承乾看向刘祥道:“爱卿以为如何?”

    刘祥道迟疑道:“按说此事的确应当彻查,只不过因为涉及魏王,又远在洛阳,其间之尺度不好掌握。”

    魏王李泰一封密信告了裴怀节,此中的确有诬告之嫌,但现在李泰身在洛阳,那是裴怀节经略多年的根基所在,如果大张旗鼓前去彻查,未必不会被裴怀节

    安排各种线索所误导,这对魏王极为不利。

    而魏王身份特殊,万一被人误导之下查出一些东西,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李承乾询问李勣:“英公有何意见?”

    李勣道:“一方是帝国亲王、陛下手足,一方是国之功勋、封疆大吏,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含糊。依臣之见,还是应当派人予以彻查,弄清楚事情真相,该

    惩的惩、该罚的罚,以儆效尤。”

    李承乾颔首:“朕也是这么想。”

    对刘祥道说道:“此事由三法司抽调人员赶赴洛阳,详细调查取证。不过因为双方身份特殊,定要谨慎行事,宁可慢一些也要确保无误,否则污蔑了其中任何

    一方,朕都唯你是问。”

    刘祥道赶紧应下:“微臣遵旨。”

    刘洎心中暗叹,裴怀节肯定保不住其“河南尹”的官职了,三法司前往洛阳调查取证,又严令不得含糊,这不就是和稀泥吗?查来查去,对魏王未必有什么影

    响,但裴怀节自己必须主动请辞,否则就算最终查出魏王乃是诬告,他也难免背负倚仗官职阻碍执法之嫌疑。

    不过裴怀节在洛阳经略多年,与河南氏族之间的利益盘根错节,即便调回长安,彼此之间的联络也不会彻底终断。

    只需将其网络麾下,必将如虎添翼……

    几位大臣告退离去,李承乾将刘祥道留下。

    “此番赶赴洛阳,不必急于行事,能拖则拖,对于魏王状告裴怀节一事也不必大动干戈,等候越国公相召,而后听命而行。”

    刘祥道大吃一惊:“越国公是打算对解池盐务下狠手?”

    御史大夫乃是帝国监察机构的老大,让他听命房俊,所为何事不言自明,自然是调查主持解池盐务的官员们违法乱纪之事。

    可盐务之利关系到河东世家,徐徐图之、留有余地也就罢了,河东世家也会给陛下一个面子让出一些利益来,可若是想要以雷霆手段将整个解池的利益收归

    中枢,河东世家岂能善罢甘休?

    再加上魏王意欲扳倒裴怀节这个河南氏族共同扶持的标杆,这是要将整个“三河之地”全部搅乱吗?

    李承乾淡然道:“这些你无需多管,只需听从越国公命令即可。”

    大唐开国以来,对于盐铁之利并非如前朝那般紧紧攥在手心,如同冶铁行业向长孙家、房家开放那样,盐利也大多放开给当地的一些门阀世家。

    但是现在,国家对于世家门阀之打压、削弱正在逐步进行,纵然中枢并不缺乏盐税之补充,却也要彻底收归国有,以此来掘断世家门阀源源不断汲取财富的

    根源。

    刘祥道愁眉苦脸,只得应下:“微臣遵旨。”

    心里琢磨着稍后必须与刑部尚书张亮、大理寺卿戴胄好生商议一番,看看如何才能妥善处置此事。

    不过又想起张亮即将卸任刑部尚书改任右金吾卫大将军,刑部尚书一职由谁接任尚未确定,只怕张亮明哲保身,未必肯全力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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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洎自武德殿出来,没有返家,直接来到刑部尚书张亮的府邸。

    花厅之内,张亮听闻刘洎叙述方才武德殿内的决议,忍不住苦笑道:“刘中书爱护之心,在下感动不已,只不过未免操之过急。”

    离开太极宫就跑到我这儿,是要告知天下我早已投靠你成为你的羽翼,以此彰显你中书令的权威么?

    可我在陛下心目之中岂不是等同于叛徒?

    刘洎不以为然:“陛下宽厚,岂能以此见责?国公不必在意小节,只需在洛阳保持强势,不要被刘祥道之流裹挟前行毫无主见,右金吾卫大将军的职务必然是

    囊中之物。”

    洛阳局势乃是长安政治的延伸,看似一团死水的长安,即将表现于洛阳的风起云涌、跌宕起伏。

    所以刘洎在长安被死死压住,希冀于洛阳能够反败为胜,当裴怀节的信笺只比魏王的密信晚了一步送到他手上,自是欣喜若狂,无论如何也要力保裴怀节在

    河南尹的位置上多坐几天。

    他不在乎陛下“打压门阀”的策略能够顺利实施,只在乎自己的势力、权势能否壮大、稳固。

    就算最终保不住裴怀节也无妨,这样一个政治根基深厚的盟友是他在长安求之不得的……

    但前提是必须给予裴怀节强有力的支持,使其能够意识到自己这个中书令的分量,从而不至于改换门庭。

    张亮无奈,只得颔首应下:“刘中书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虽然他并不擅长政治斗争,但此行洛阳却很是省心,无他,只要是刘祥道要做的,他只管反对就行了……

    继而一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本意是弃政从军、重归军伍,不招惹朝堂上这些个麻烦事,结果不仅想退都退不了,反而被推上风口浪尖,为之奈何。”

    他是打心眼里厌烦这些个政治斗争,智慧不够、谋略欠缺,每一回都被对手摁在地上摩擦,连房俊这样的小辈都斗不过,早就心灰意懒,现在有一个重归军

    中却执掌右金吾卫的机会,自然死死抓住,不惜向刘洎这个他平素不大看得上的文官卑躬屈膝。

    只盼望着这回能够顺利一些,安安稳稳的回来长安,从此再不招惹整个勾心斗角的破事儿……

    ……

    待到刘祥道离去,李承乾一个人坐在御书房内斟酌思忖,门外李君羡快步入内,低声道:“启禀陛下,中书令离开太极宫之后,直接去了陨国公府邸,屏退左

    右商议了大概一个时辰,这才离去。”

    李承乾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喝了口茶水,颔首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喏。”

    李承乾又坐了一会儿,喝了一盏茶,这才起身回到寝宫。

    皇后迎了上来,带着几个宫女服侍李承乾沐浴更衣,而后夫妻二人一起用了膳食。

    膳食用罢,李承乾忽然问道:“当初父皇宫内有一个天竺番僧,却不知最终下落如何?”

    皇后楞了一下,摇头道:“那天竺番僧起先在太极宫内,包括越国公等在内诸多大臣劝谏父皇应当远离,父皇便将其安排到九成宫金飙门炼丹,好像自从父皇

    驾崩,那天竺番僧便不知去向。”

    李承乾沉吟不语。

    皇后心惊胆战,小声问道:“陛下何以忽然想起此人?”

    李承乾沉声道:“那番僧深得父皇信任,准许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炼制丹药,但是我这两日翻阅父皇生前的起居录,发现父皇临终之前半年之内,根本找不到

    关于番僧、丹药的任何记录……此事有些不同寻常。”

    太宗皇帝早年便疾病缠身,宫内御医久治不愈,逐渐开始依赖偏方、灵药来治疗恶疾。其间因为诸位大臣强烈劝谏,不得不终止服用丹药,将番僧赶去九成

    宫,实则依旧秘密炼丹……

    由此可见,以太宗皇帝对于番僧、丹药之信赖,怎么可能在御驾亲征以及返回长安之后停止服用丹药呢?

    皇后想了想,迟疑道:“父皇的起居录一直由褚遂良负责,而父皇的死因也是服食了长孙无忌敬献的丹药……是否褚遂良依旧有一些事未能告知陛下?”

    说到此处,悚然一惊。

    褚遂良虽然因此差一点遭受极刑,但其后依靠晋王得以脱身,却又在晋王兵败之后效忠陛下……

    按照常理来说,褚遂良这样的臣子对于“贰臣”的称谓极为反感,即便迫于形势背主求荣一次,岂能一而再、再而三?

    尤其是晋王明知太宗皇帝之死与褚遂良干系重大却依旧将其收入麾下、为其洗脱罪名,浑然不顾孝心遭受质疑,而褚遂良却在晋王极力优待之下并未归心,

    反而时刻想着脱离晋王掌控。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李承乾沉思良久,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追究当年真相又有什么用呢?父皇不能复生,手足陷入背弃,国事一团乱麻……”

    他想找寻当年父皇之死的真相,却又下意识的不敢寻找。

    万一……

    当真能忍心举起屠刀吗?

    皇后想的却是另外一个角度:“如果当年父皇之死当真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那就说明这皇宫之内潜藏着看不见的黑手,甚至可以在父皇的睿智英明之下隐藏

    极深……万一这只黑手仍在,陛下岂不是危若累卵?”

    连太宗皇帝那样英明神武的皇帝都惨遭毒手,李承乾又如何躲得过?

    李承乾倒是不怕:“正因为父皇英明睿智,所以当年过于自信,这才给了贼子可乘之机。我自诩远远不如父皇,绝不会自作聪明,况且咱们现在已经有所防备

    ,岂能再让贼人得手?”

    皇后樱唇微启,欲言又止,端庄秀美的俏脸上浮现担忧之色……这般信誓旦旦、无所畏惧,不也是另外一种自信么?

    谦受益,满招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两人之间不仅是夫妻,亦是君臣,有些话之前可以说,但是在李承乾登基之后就要有选择的说。

    只能自己在心底多加小心。

    李承乾没想那么深,伸了一下懒腰,语气之中满是憧憬:“洛阳局势暗流跌宕,青雀与二郎背负艰巨任务,处境极为紧张。不过只要他们各自完成我的托付,

    局面将会为之一新,帝国顽疾清扫一空。我固然比不得父皇开创伟业一手缔造贞观盛世,却也能将盛世延续下去,无愧于父皇,无愧于天下。”

    皇后勉强笑道:“陛下仁厚之风千古少有,针对世家门阀亦是损有余而补不足,此乃天道。天道煌煌,顺之者昌,陛下之功勋也定会千古流芳。”

    她自然知晓自己丈夫的心结所在。

    就好像当年太宗皇帝“逆而篡取”一样,固然煌煌功勋千古一帝,但杀兄弑弟、逼父退位却好似魔咒一般纠缠一生,无时无刻都在殚精竭虑想要做好一个皇帝

    ,让天下人知晓唯有他继承皇位才能给天下带来太平治世。

    李承乾也是如此,太宗皇帝几度意欲易储,使得李承乾登基即位的“合法性”遭受巨大质疑,所以也憋着劲想要做出一番功绩,让世人看看太宗皇帝“有眼无

    珠”,惟有他李承乾才是最适合即位的那一个。

    这种亟待得到认可的心态会形成巨大的压力,极有可能导致心理发生巨大变化……

    *****

    河东、河内、河南统称为“三河”,河东与河内以太行山为界,河内与河南以黄河为界,《史记·货殖列传》中曾说“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

    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

    这是华夏文化的发祥地。

    而神州广袤、物华天宝,为何独独自“三河之地”发源?

    除去黄河丰沛的水流滋养作物、肥沃的河岸宜于耕种之外,也因为此地有着上古以来盛产食盐的河东盐池——解池。

    人类的文明史离不开食盐,而在古代内陆的确是很难获取食盐的,故而每每有盐池之处,才能诞生璀璨的文明。而控制的盐池,就可以控制更为众多的人口

    ,更是最为重要的财源。

    解池便是如此,虞舜曾用自制的五弦琴弹唱《南风诗歌》,歌唱南风在解池带来了财富:“南风三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温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故而,解池的存在不仅仅使得华夏文明得以诞生、传承,时至今日,其战略地位也首屈一指,任何一个政权想要在“三河之地”稳定下来,都必须将其掌握手

    中。

    对于李承乾来说,掌握解池盐税就等同于掌握了整个“三河之地”,皇权威凌“三河”而俯瞰天下;同样,对于河东世家来说,掌握解池就使得自家始终处于帝

    国政治的最前端,无论局势如何变化都占据主动地位。

    此前河东、洛阳等地门阀支持晋王、挥兵入关,晋王兵败之后却也仅只是上书请罪,李承乾既往不咎……何也?正是因为中枢不能接受解池盐税崩溃之后果

    所以李承乾稳定局势之后,马上派遣心腹爱将直抵解池,意欲彻底解决盐税问题。

    皇权,门阀,将其视为必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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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池沼沼、落雪纷纷,官廨建在半山腰处,自推开的窗户凭窗远眺,天地万物静谧安详。窗前的王福郊却心绪难宁,叹息一声,呼出的白气有如白练。

    这大抵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雪落无风、纷纷洒洒,并未有太多严寒,但王福郊且只感到彻骨寒冷……

    转过身,目光在官廨之内一众属官的脸上一一掠过,坐在书案之后,喝了口茶水。

    下首,佐官司马虞蹙着眉头,语气生硬:“房俊携圣旨而来,必将搅动解池局势,所谓的整顿盐务只不过是托词而已,谁都知道真正的目的乃是将解池产出收

    归中枢。却不知监正有何对策?”

    当下,其实并无“盐税”之说,所谓的“盐税”仅只是食盐产出的定量缴纳国库。也并无负责“盐税”之机构,整个解池的食盐生产都在尚书省管辖之下,名为“

    盐监”,王福郊便是“监正”,同时还有尚书右丞的职务。

    隋初之时,朝廷曾禁止百姓制盐,食盐之管理极为严苛,但不久之后便取消这项政策,甚至在大业年间一度无人管理、任意买卖,朝廷各项税收之中无“盐税

    ”这一项,开放程度空前绝后。

    至贞观年间,关中地区的食盐价格为每斗十钱……

    掌管盐务的是尚书省,但这其中掌控解池盐务的河东世家却发挥了巨大作用。

    尚书省只收取食盐产量的一定数额收入国库,其余产量则全部归于“生产耗损”,落入河东世家的口袋。而解池之食盐源源不断,只需派人晾晒收集即可,成

    本极低,即便极其低廉的价格也获利极丰,导致盐价始终未曾上涨。

    但食盐之重要,却古今如一……

    王福郊淡然喝着茶水,并不理会司马虞咄咄逼人之气势,缓缓道:“当初晋王起兵、攻伐长安,河东世家鼎力相助,就应该想到一旦失败将会面临何等惩罚。

    现在陛下坐稳江山、晋王一败涂地,正是陛下清算之时,怎么,你还打算对抗陛下圣旨、朝廷政策不成?”

    政治风险就是如此,成功了固然扶摇直上大权在握,失败了就要面对惩罚。

    河东世家之所以几百年来掌控盐池之利,自是因为自身之实力,更是因为永远站在胜利一方,起初选错了不要紧,重要是及时止损,用丰厚的盐利获取胜利

    者的宽宥,然后重新站在胜利者的一方。

    支持晋王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在盐利上给予陛下丰厚的回报,自然可以换取陛下的宽恕,可若是在已经失败的情况之下依旧对抗陛下圣旨、违逆朝廷政策

    ,那就彻底违背了河东世家的立身之本。

    司马虞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踟蹰一下,问道:“监正打算让利多少?”

    王福郊摇摇头:“现在房俊携大势而来,我们处于被动,不是我们想给多少,而是房俊想要多少。”

    支持晋王可不是用嘴支持,河东世家付出的甲胄、军械、粮秣、钱帛不计其数,各家私兵也入关数以万计,一场打败打下来,各家都伤筋动骨,正处于大唐

    立国以来最为虚弱的阶段,不可能如以往那般对皇帝、朝廷采取强硬姿态。

    如此之大的损失,非二三十年不能恢复,眼下想硬也硬不起来……

    偏偏房俊又是朝堂之上最硬的那一个。

    一方虚弱不堪,一方强势而来,岂能不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司马虞面色阴沉,没有吭声。

    即便他再是自负,在名满天下的房俊面前也甚为忌惮……

    另外一位“少监”柳长云像貌俊朗、唇红齿白,此刻笑嘻嘻道:“倒也不必过于担忧,这解池上至监正、少监、官员,下至技工、民夫、伙夫,哪一个不是咱们的人?若房俊适可而止也就罢了,咱们让出一些盐利算是向陛下的投诚效忠,可若是房俊贪得无厌,咱们大可以让整个解池停止,没有解池产出的食盐,难道

    全凭他在华亭镇的海盐支撑全国人口吃盐吗?房俊也不是傻子,断然不会大动干戈。”

    海盐的确产量极高,但运输却是极难,想要以海盐填补解池食盐所供应之地区,几无可能。

    陛下派遣房俊前来整顿盐务,是想要在河东世家把持的盐池撬开一道缝隙,将原本解送入京的食盐产量提升一些,绝不可能任由房俊恣意妄为导致食盐减产

    都说盐铁乃是国之基石,但两者也有轻重之分,没有铁并不会如何,可若是没有盐,必将天下大乱……

    官廨内众人商议着如何应对,门外一阵脚步匆匆,有吏员快步而入,疾声禀报:“王监正,外头有人自称是越国公亲兵,手持越国公印信,言说越国公已经抵

    达盐池,正在视察盐池。”

    王福郊心头一震,霍然起身,对在座之人道:“走吧,该给的颜面还是要给的,莫要惹恼了这个棒槌,大家随我一起前去迎接。”

    以往,对待朝廷前来监察盐池的官员都会给予一些“下马威”,但是现在面对房俊,却没人敢那么做。

    因为谁也不知房俊这个棒槌面对“下马威”的时候会做出何等反应……

    众人簇拥着王福郊出了官廨,浩浩荡荡的前去迎接新任“榷盐使”。

    ……

    雪粉从天而降落入盐池之中,转瞬融化,水气在盐池上方形成一层淡薄的雾气,将一方一方盐池笼罩其中,池水澄澈,有如仙境。

    房俊策骑缓行在盐池之间的土埂上,听着身边早已自华亭镇盐场抽调而来的名叫王方的技术员讲解……

    “帝国境内有盐池十八……蒲州安邑、解县有池五,总曰‘两池’,事实上分为大盐池、女盐池和六小池,总称河东盐池。大盐池即安邑池,女盐池即硝池,在

    大盐池西,广袤三十里……眼前即大盐池。”

    “六小池在女盐池西北三里的地方,六小池者,一曰永小;一曰金井;一曰贾瓦;一曰夹凹;一曰苏老;一曰熨斗;地属解县所治……其形最大者水面不过亩余。”

    “自古以来采取‘集工捞采’之法,以日晒、风吹之自然优势蒸发卤水、产出食盐……”

    “盖因盐池所在之处乃整个河东最为炎热之所,温度极高,蒸发快速……却远远不及咱们华亭镇盐场的产量。”

    房俊一边策骑缓行,一边听着王方的介绍,目光穿透落雪巡视着无边无际的盐田,缓缓颔首。

    也就是说,盐池的生产方式极为简单,将卤水放入一块块盐田之内,依靠风吹日晒蒸发,将结晶的食盐捞出……

    而华亭镇盐场的海盐生产用的是“五步产盐法”,集卤蒸发、过箩调配、储卤、结晶、铲盐,尤其是卤水之中适量加入淡水的方法,使得结晶的速度加快、食

    盐的产量提升。

    与之相比,河东盐池的生产方式极为落后……

    远处,一大群官员顶着雪花踩着土埂快步而来。

    房俊叮嘱:“有关于华亭镇盐场的一些生产方式都要守口如瓶,这些时日你只管在各处巡视,总结一套适用于河东盐池的生产方式,待到以后施行。”

    “喏。”

    “走吧,迎一迎这些依附于盐池敲骨吸髓的世家子弟。”

    在他身后,郑玄果腮帮子上的肉抽搐一下,看着房俊策马而行的背影,心中忧虑更甚。

    改变河东盐池的生产方式,那就意味着即将在河东盐池施行一场巨大的变革,变革的肯定不仅仅是生产方式,而是整个盐池由上至下的生产机构。

    果然,这个棒槌根本就没想着从河东盐池撬开一道缝隙增加朝廷的收入,而是想要从根本上带来改变……

    这场即将施行的变革之中,荥阳郑氏要站在哪一方?

    ……

    “某虽然奉陛下之命前来河东整顿盐务,但今日不过是先行一步对河东盐池做一个了解,王监正这般前来相见,实在是受宠若惊啊。临行之际,家父还叮嘱我

    有闲定要去文中子墓地拜祭一番,告慰故友在天之灵。”

    见到王福郊带着一众官员前来,房俊没有摆官架子,而是翻身下马大步迎上前去,握着王福郊的手极为热情。

    王福郊心说受宠若惊的是我啊,你这么客气,让我不好意思将你架空……

    “家父在世之时与房相交好,素来钦佩房相的学识,若在天之灵得知旧友之子前来祭拜,定然心中快慰!”

    其父王通,乃是隋朝大儒,幼年之时家道中落,举家搬迁至绛州龙门,一举造就了显耀河东的“龙门王氏”。其人家学渊源深厚,一生致力于教育,其好友房

    玄龄、魏征、王珪、杜如晦、李靖、陈叔达等皆乃一时俊杰,门下弟子更是多达千余人,皆自称“河汾门下”,名噪一时。

    王福郊本人并未有出色之履历,只能仰仗父辈荫萌,故而此刻房俊一见面便提及对其父之敬重,令其笑逐颜开、心中欢悦。

    只觉得外界对于房俊之评价未免有失公允,这哪里是什么翻脸如翻书的“棒槌”?

    分明是和煦温厚、温文儒雅的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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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王福效说了几句,又拉着司马虞的手,笑着道:“素问‘安邑司马、文华之家’之赞誉,今日得见司马兄当面,果然风采过人、文化内敛,闻名不如见面啊,哈哈

    “安邑司马”其实名声不显,在河东世家的序列之中大抵勉强进入前十,并无可以炫耀之处。但房俊却知道这个家族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直至宋朝之时陡然

    崛起,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便是一代大儒司马光……

    司马虞虽然对房俊极为抵触、敌视,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对待自己这般礼遇,却也让他受宠若惊,连忙道:“不敢不敢,越国公谬赞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般给面子,自己又岂能冷颜相对?

    房俊显然对河东盐场的一众官员提前有所了解,一个个握着手寒暄几句,并不曾冷落哪个,神情温煦,令人如沐春风,使得一众盐场官员都下意识的想起一

    句话:见面更胜闻名!

    谁说这厮是个棒槌,属狗脸说翻脸就翻脸?即便都知晓彼此很难和平相处,迟早要针尖对麦芒的干一场分个雌雄胜负,可人家最起码面上温煦和气,将官场

    规则贯彻得一丝不苟,纵然是敌非友,却也心生好感。

    柳长云笑道:“越国公莅临盐场指导的文书早已抵达,盐场上下也都做好准备给越国公接风洗尘,不料您轻装简行、疏忽而至,令吾等措手不及,却不知是否

    打算微服私访一番,看看这盐场有否欺压盐丁、贪墨渎职之行为?”

    场面忽然一静,盐场官员面色骤变、屏住呼吸,看向柳长云的目光好似一柄柄刀子,恨不能将此人凌迟。

    好好的气氛,何必这般说话?

    房俊负手而立:“这位是柳少监吧?”

    柳长云:“正是卑职。”

    房俊颔首致意:“那依着柳少监的意思,到是想不想让我微服私访一番?”

    柳长云摇头道:“自然是不想的……实不相瞒,吾等虽然忝为盐场官员,平素也奉公守法、款待盐丁,可毕竟偌大的盐场每日里产量惊人,上上下下各式各样的官员、吏员、盐丁、民夫数以千计,岂能面面俱到、一丝不苟?难免有些腌臜事被底下的人遮挡耳目,导致吾等浑然不知。甚至于有些人若是知晓您微服私访

    ,未必不会故意设计一些事情来迷惑您的耳目,使您误以为吾等作奸犯科、贪墨渎职,吾等纵然浑身是嘴,怕是也不好自辩。”

    众人虽然松了口气,却也没想到此人居然兵行险招,试图以此等方式劝阻房俊微服私访,即便房俊当真派人私访,发现了什么问题,也可以用这个借口搪塞

    、推脱。

    可这毕竟是房俊啊,朝廷里数一数二的“棒槌”,柳长云的胆子甚大……

    房俊似笑非笑:“看来柳少监对我还是有所了解的,我这人最是糊涂,容易轻信人言,若是当真有人设计一些事情来欺骗于我,我还真有可能信以为真,到时

    候不分青红皂白对你们动刀动枪弄出什么冤假错案,那就不好了。”

    盐场官员:“……”

    这算不算是当面威胁?

    房俊转过头,对身后的郑玄果道:“这样,明日一早你在盐场各处张贴告示,就说我奉皇命前来盐场整顿盐务,首要便是监察盐场各种不法事,无论是谁只要

    遭受不公、压迫、甚至迫害,欢迎前来检举,我定然一视同仁予以彻查,如若检举属实,则给与检举者嘉奖。”

    郑玄果闷声道:“喏。”

    心里对柳长云破口大骂,恨不能将这自作聪明的蠢货丢进盐池淹死拉倒……

    房俊又笑着对一众盐场官员道:“幸亏柳少监提醒,我才发觉自己之不足,正好初来贵地,用这个方法来锻炼一下我明辨是非的能力。”

    盐场官员:“……”

    还有什么可说呢?

    盐场本就在尚书省监管之下,且尚书省之职权范围包括监察天下各处官办业务,正好房俊又有一个“尚书右仆射”的职务,乃是尚书省的三号人物,仅在挂名

    “尚书令”的陛下以及“尚书左仆射”李勣之下,算是盐场所有官员的顶头上司。

    理论上来说,房俊若是想要将盐场官员降职甚至革除,一封文书加盖大印就行了……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先前还想着如何阻挠房俊整顿盐务,没想到甫一见面便被人家给来了一个下马威。

    王福郊恨恨瞪了柳长云一眼,勉强笑道:“越国公说笑了,您诗词双绝、文武全才,乃天下一等一聪慧人物,自是明朝秋毫,岂能有人糊弄得了您?哈哈,此

    间寒冷,不如移步官廨喝杯茶,待到膳食准备妥当,吾等为您接风洗尘。”

    房俊从善如流:“那就叨扰诸位了,膳食也就罢了,有什么来什么,我不挑食,但酒一定要好,初来贵地,定要与你们这些‘坐地虎’好好喝上一顿,联络一下

    感情,以免日后公事上有什么争执导致有所疏远。”

    一众盐场官员又麻了,如今谁人不知房俊除去诗词双绝、天下无出其右之外,酒量也是渊深似海、千杯不醉?

    ……

    官廨建在距离盐池稍远的一座土丘半腰处,房俊虽然疏忽而至,使得盐场官员全无准备,但好在盐场富裕,闲置的房间多得是,王福郊指派人员收拾了十余

    间房舍,备好崭新的被褥、日用品,又烧了火炕、添了炭盆,待到晚上就能将房间熏得热烘烘的,正好入住。

    然后率领一众官员在食堂之内给房俊接风洗尘……

    盐场最是富裕,只需将卤水引入垦畦之内风吹日晒即可产出白花花的食盐,运往各地叛卖便收获钱帛无数,故而日常用度都是极好,兼且担任盐场各类职务

    的官员都是世家子弟,如何肯委屈自己?

    招待房俊的接风宴便聚集了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很是豪华奢靡。

    不出意外,自王福郊以降,一众盐场官员被房俊挨个灌倒,酩酊大醉……

    关键人家并不是以大欺小,无论官职大小都是酒到杯干,官员们虽然被灌翻在地,一个个却都心服口服。

    翌日清晨,宿醉的王福郊勉强睁开眼,便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晃得耀眼生花,然后这位盐场监正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敏捷无比的从床榻之上翻身跳起

    ,大叫:“衣服!衣服!快快服侍我穿衣服!”

    长随忙不迭的进到房间,取来衣物服侍王福郊穿上,好奇问道:“郎君这是有急事要办?”

    王福郊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心急火燎:“房俊昨日说是要接受盐场上下检举,我岂能不盯着一些?万一当真有那不开眼的蠢货跑去他那边检举,大事不妙矣!

    虽然盐场上下皆被河东世家把持,即便是一个最普通的盐丁,全家都在控制之下,没人有那个胆量越过他跑去房俊那边检举……可万一呢?

    他从来不会低估一个人的智慧下限,只有更蠢、没有最蠢,万一就有脑子不开窍的蠢货跑去检举,如何是好?

    只要有人检举,无论有否证据,都是递给房俊的一柄刀子,指不定就落在谁身上……

    长随都是跟随王福郊多年的族人,闻言惊奇道:“郎君难道忘了?昨日酒宴之上,那房二就已经接受了郑家郎君的劝谏,取消了所谓的检举,今日一大早,那

    房二起床之后在外头跑了一圈儿,回来之后便念叨着昨日酒宴的菜品俱佳、酒水甘醇,且酒宴氛围极好,打算今日再开一宴……”

    王福郊手一顿:“有这事儿?”

    长随连连点头:“的确如此,要不郎君去问问司马少监。”

    王福郊惊疑不定,难道昨日所谓的接受检举只是房俊吓唬人?

    赶紧洗漱一番,出了住处抵达官廨,正好见到司马虞目光散乱、脚步虚浮的前来,赶紧将其拉到一旁,询问昨日酒宴之事。

    酒宴之时他被房俊盯上,第一个灌倒,后续全都忘了……

    司马虞揉着太阳穴,强忍着宿醉之后的头晕目眩、浑身酸软,无奈道:“的确说了取消检举之类的话语……可这厮大抵是喝美了,居然要求今日继续。”

    王福效苦着脸,并未因房俊取消检举而有多么开心,只要想想房俊的酒量就心惊胆颤:“这厮若是日日欢宴,那可如何是好?”

    大家伙总不能天天泡在酒缸里吧?

    真的受不了……

    司马虞一脸生无可恋:“可是又能如何呢?这厮不仅名满天下深受陛下信重,肩负整顿盐务之重任,更是尚书右仆射,吾等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吾等就算可

    以阻挠其整顿盐务,但总不能阻挠其喝酒吧?”

    一开始得知房俊要前来整顿盐务,大家一个个撂下狠话如何如何,说什么河东世家集合在一处并不惧怕房俊,可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与房俊这样的重臣翻

    脸?

    王福效晃了晃脑袋,叹气道:“你张罗酒宴,我去寻郑玄果好生问问这房俊到底打什么主意。”

    拿棒槌不追着整顿盐务是一件好事,可这天天灌酒,谁受得了?

    一连数日,河东盐场的官员们日日畅饮、夜夜欢宴,上午时候官员们宿醉难醒,到了晌午好不容易醒来,便被通知饮酒,一顿酒下来迷迷糊糊,未等醒酒,到了

    晚上又是一顿酒宴……

    年轻一些的还好,恢复能力强,上了年岁或者身体不好的官员们逐渐顶不住,纷纷告病请假。

    王福郊叫苦不迭,无可奈何,旁人或能请假躲避一两日,他这个盐场监又如何躲得了?

    无奈之下,只得向家中求助……

    河东世家最著名的便是“裴薛柳”三大姓,但这三大姓自持身份,极少派人在盐场担任职务,唯一一个柳长云也不过是“解县柳氏”的偏房远支。

    稍次一等的“龙门王氏”、“安邑司马”等世家才是主持盐场生产的主力。

    可一旦遇到难处,还是需要“裴薛柳”出面……

    ……

    阳光煜煜、琉璃生辉,残存的积雪堆积在墙角、屋檐,干枯的树木枝桠纵横错乱,鸟雀振翅而起,飞跃一重重屋檐斗拱、连绵房舍。

    薛氏祖宅之内,王福郊见到了薛家南祖房的家主、现存“裴薛柳”三家年纪最长、辈份最高的薛迈。薛迈如今已经是杖朝之年,却依旧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瘦小干枯的身姿坐在地席之上隐隐有一种风雪中虬劲枯枝迎风傲雪的凛然气概,只观其气色,怕是

    再活十年没什么问题。

    而在一旁坐着的幼弟薛收却是身材肥胖、神情呆滞,头发花白、脸上手上满是老年斑,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按说王福郊的身份不足以受到这两位“汾阴薛氏”家主的亲自接待,但河东盐场不仅是河东世家最重要的财源之一,更是河东世家赖以影响天下的根基,因此

    被各家推举担任盐场监正的王福郊地位陡升,可以与薛迈、薛收一席同坐。

    即便如此,王福郊也不敢丝毫懈怠,跪坐在地席上背脊挺直,上身微微前倾,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上,神情恭谨。待到王福郊叙述完当下之困境,身材肥硕的薛收很是不满:“你是咱们这些人家千挑万选出来放在盐场的,指望你好好掌控盐场维护各家的利益,怎地面对一个棒槌却束手无策?盐场上上下下几千口都是咱们的人,说是铜墙铁壁亦不为过,随便想个法子都能挤走他,何至于跑过来被我们两个老人家添麻烦?没用的东

    西。”

    王福郊任凭训斥、苦笑不已:“实在是房俊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晚辈着实不知如何应对。”

    倒也不是完全没法,只不过房俊身份不同,又有圣眷,万一手段过于强硬从而激怒了他身后的陛下,谁知道会引发何等后果?

    现在整个长安城波诡云翳,权力的角力无处不在,如果导致不测之后果进而坏了河东世家的大事,那可就麻烦了……

    薛收不耐烦听这些,如果事情好办那还要你们这些人作甚?

    正欲再说,却被薛迈抬手阻止……

    薛迈饮了一口茶水,问道:“那房二这些时日都在盐场作甚?”王福郊恭谨答道:“整日里只拉着盐场官员饮酒欢宴,他酒量恢弘、深不可测,没人喝得过他,每一回都被灌倒一片,也不论及正事。带来的一些属官、随从

    也只是在盐场各处走走看看,画一些看不懂的图纸,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介入。”

    既然是奉旨前来“整顿盐务”,总要对盐场的运作有所了解吧?产量多少,销往何处,向朝廷解送多少,自留多少,售价几何,人员构成……偌大盐场每年的收入百余万贯,牵扯的事务不知凡几,没有一年半载的熟悉流

    程,谈何“整顿”?

    摸不准房俊的套路,又不敢冒然动用手段将其“撵走”,王福效自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跑来寻找大佬问策,实在是干系重大,他背负不起责任……

    薛收看上去更老、精力更为不济,却偏偏是个急性子,忍不住又问:“他也未曾透露此行之目的?”在陛下圣旨下发之前,河东世家对所谓的“整顿盐务”便有过一场讨论,达成的一致意见认为这是陛下试图掌控河东盐池的手段,不可能一步到位将河东世家全部驱逐,毕竟河东世家掌控盐池数百年,上上下下皆是河东世家的人,一旦官员、吏员、民夫、盐丁集体罢工,河东盐池就将陷入瘫痪,即便从别处抽调人手

    填充盐池,想要恢复产能也要三年五载,就算朝廷能够承受由此带来的巨大损失,百姓们吃不到盐的后果却更为严重。

    如此,陛下的意思只能是从现有盐池利益之中增加分润。

    最主要的,就是陛下想要分润多少……

    陛下携覆灭关陇、晋王两次兵败之余威,派遣房俊这样的强势人物入主河东盐场,自然是志在必得,河东世家不能予以硬抗,必须要做出让步。

    让步的幅度已经达成共识,但还是要看房俊如何整顿盐务……

    “半句口风都未曾透露。”王福郊自然知道各家已经决定有所让步,但房俊根本不说想要多少,让步自然也就无从谈起,总不能自己这边率先答允让出多少吧?若是那样,房俊必然得

    寸进尺。

    薛氏兄弟也有些为难,这房俊滑不留手,如何是好?

    薛迈叹气道:“这房俊果然难缠,他这是打定主意要用手段而不是好好谈判,定然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占据先机之后才会抛出底线。”

    薛收怒气十足:“他想用手段就用手段?河东盐场是河东世家的盐场,他还想用手段?我们还没用手段呢!”以河东世家在河东地域的实力,即便是当年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以及权倾朝野的关陇门阀都要退避三舍,就算如今李承乾大势已成,可仅凭区区一个房俊,

    何惧之有?

    那就比比手段!

    薛迈放下茶杯,面色不豫:“斗来斗去有什么用?也不看看是什么年头了!天下大定,四海归一,连关陇都沉沙折戟,我们再斗下去也想步关陇之后尘吗?”薛收强忍怒气,不忿道:“这不是我们要斗,是人家逼上门来,不斗不行!兄长还看不出来吗?那位陛下将世家门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极欲除之而后快!

    ”太宗皇帝英明神武,在扫除突厥威胁、压服高原吐蕃之后,便将目光从域外转到国内,将世家门阀列为威胁皇权的头等大敌,一系列政策都是为打压门阀做

    准备,只不过英年早逝,所有图谋都暂时搁浅。

    待到李承乾风雨飘摇之中登上帝国皇帝之位,剪除了敌对势力,转头就重拾太宗皇帝当年的国策,将矛头对准了世家门阀。

    这是退步退步的问题吗?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啊!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再没有什么是比传承更为重要的事情,而无论科举考试也好、丈量田亩也罢,这都是想要掘断世家门阀赖以传承的根基……薛迈叹着气,无奈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人心思治、百废待兴,世家门阀已经没有了左右逢源的根基,只能直面皇权,斗下去谁胜谁败几乎是注定的…

    …一场注定失败的斗争,有什么意义呢?”劝慰了兄弟几句,转头对王福郊道:“回去告诉房俊,河东盐场的利益会让出一半给朝廷,加上原本的份额,朝廷占据三分之二,河东世家只保留三分之一即

    可,这是底线。若他无视河东世家的底线,那就让他淹没在盐池里!”

    刚才还鹤发童颜、和颜悦色的老者,此刻须发箕张、杀气毕露:“我就不信,陛下会为了区区一个房俊就征调军队大动干戈向河东世家开战!”对待李承乾不能一味的强硬,要先礼后兵,占据大义,让天下的世家门阀都看在眼里,不是河东世家不愿意退,而是皇帝根本贪得无厌、想要掘断河东世家

    的根!

    唇亡齿寒、休戚相干,今日是河东世家,明日就是洛阳世家乃至于全部南阳门阀,后日就是山东世家、江南士族!

    如若汾阴薛氏当真被逼反,牵一发而动全身,极有可能造成天下门阀群起抗争、烽烟处处之乱局,届时神州板荡、江山飘摇……李承乾他岂能不怕?

    ……

    待到王福郊兴冲冲离去,薛收目光复杂的看向兄长,啧啧嘴,不满道:“兄长何以诓骗他?”

    无论如何,汾阴薛氏都绝无可能扯旗造反。关陇、晋王两次兵变,河东世家、山东世家、江南士族都参与其中,明里暗里支援了无以计数的钱粮布帛、后勤辎重乃至于门阀私兵,结果两次兵败全部以

    失败告终,损失惨重,没有三十年休养生息,不足以恢复元气。

    造反是需要兵卒钱粮的,以现在天下门阀的虚弱之态,拿什么去造反?薛迈还是叹气,方才挺直的脊梁此刻早已弯曲,强撑着的精气神也似乎全泄了,整个人再不复先前的锋芒锐利,佝偻着垂垂老朽:“不过是最后努力一下而已

    ,盐池对咱们太过重要了……不过,大抵是保不住了。”

    与不能造反同样的道理,面对前所未有虚弱的世家门阀,李承乾怎么可能不全力以赴、克竟全功?世家门阀不得不退,不得不任凭朝廷将各家的根基一点一点蚕食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