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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氏到了道观探视长乐公主一番,表达了自己的喜爱以及阖家上下的关怀便即离去,毕竟辈分不同,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又非是明媒正娶,准婆婆与没名分的儿

    媳妇在一处很是尴尬……

    听闻房玄龄给婴孩取的小名,无论长乐公主还是高阳公主都很是高兴。

    就连金胜曼都表示很好:“倒也不必似寓意那般深远,只要能够像小鹿一样聪慧、矫健,那便很好了。”

    长乐公主笑意盈盈,深以为然。

    晋阳公主听闻金胜曼的话语,有些不解:“这天下谁不是望子成龙了?哪有不希望孩子长大功成名就、封爵称王呢。”长乐公主望着被奶嬷嬷喂饱之后睡去的孩子,笑着柔声道:“等到你成为母亲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这份心意了,固然望子成龙,可是与那些功名利禄相比,健

    康快乐的过一生才是最重要的。”

    “做母亲吗?”

    晋阳公主有些茫然,记忆里母亲的印象早已模糊一片,仅剩的一点残余也随时会被大风吹走……

    她有母亲,却没有母爱。

    高阳公主从一旁伸手揽住她瘦削的香肩,笑着道:“其实重点并不是做母亲,而是给谁的孩子做母亲……兕子想要给谁的孩子做母亲呢?”

    晋阳公主眼珠一转,目光便落在一侧被奶嬷嬷哄着睡着的小鹿身上。

    “庶母”也是母亲……

    高阳公主瞬间意会了晋阳公主的心思,惊笑道:“你这丫头果然藏着这个心思?自持青春貌美想要跟姐姐们抢男人不成?翻了天了!”

    “哪有?”晋阳公主红着脸辩白一句,就在高阳公主与长乐公主以为她不承认的时候,这丫头却红着脸儿低着头,咬着嘴唇小声道:“好东西好分享的嘛……哎呀!高阳

    姐姐干嘛打人?”

    高阳公主气笑的打了她肩膀一下,嗔道:“那是人,不是东西,也是能分享的?”晋阳公主不服:“好的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帝舜死于苍梧,二妃抱竹痛哭,泪染青竹,泪尽而死,成千古佳话,不好的也有赵飞燕姊妹皇宫邀宠,怎么能说

    没有呢?”“呵,小丫头读过不少书嘛,”高阳公主伸出一个纤纤玉指,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红了脸庞的长乐公主:“且不说我们两个谁是娥皇、谁是女英,可毕竟

    已经两个了。”

    “啊?”

    晋阳公主一愣,她以为“娥皇女英”泛指姊妹而已,并非特指姐姐和妹妹……

    不过她的确读了很多书,只愣了一下,马上道:“那也还有汉帝刘协娶曹孟德三个女儿呢?”

    这回换了长乐公主轻声呵斥:“休要胡说!”

    晋阳公主面色讪讪,轻声嘀咕:“打个比方而已嘛……”

    刘协是汉帝,是故即便曹孟德威凌天下却也是人臣,人臣可将三个女儿献给帝王,岂能帝王将三个女人下嫁臣子?

    尊卑不分、纲常逆转,这可是大忌讳……高阳公主握着晋阳公主的手,轻叹一声,满脸忧愁:“闺中女子最怕便是这般为情所困,除去钟意之人,无论许配给哪一个男子都心有不甘,常有思虑、柔肠

    百结,最是一生凄苦……你这丫头素来是个聪慧伶俐的,怎地就勘不破这难关?”

    长乐公主也叹息道:“我就罢了,和离之妇、残破之身,纵然与二郎苟合也不过是招惹几句闲话,可你到底不同,陛下万万不会答允将你下嫁二郎。”

    皇室的荣耀、帝王的尊严,都不会允许晋阳公主下嫁房俊。

    退一万步讲,纵然陛下答允,朝堂之上的文臣武将也绝对不会同意,笃意为之,只会将房俊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尤为重要的是,无论高阳公主还是长乐公主都从未自房俊身上感受到对于晋阳公主的觊觎之心……

    妾有情而郎无意,若是纠缠下去,晋阳公主的下场注定凄惨无比。

    晋阳公主轻垂螓首,睫毛微颤,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高阳公主与长乐公主对视一眼,都幽幽的叹了口气。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对于这样一个骄傲、聪慧的女子来说,一旦动情,又岂是他人三言两语可以劝解?

    *****

    襄邑郡王府。

    李神符听着深夜登门的李孝协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略感诧异道:“会否是霍王父子的苦肉计?”李孝协有些焦虑,摇头道:“看着不像,毕竟此事虽然由陛下决断到此为止,但是否结束还要看房俊的态度,若房俊不肯善罢甘休,陛下也无可奈何。霍王府

    承担的风险太大,当真是他们父子的苦肉计,那就太蠢了。”

    大唐宗室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这有赖于太宗皇帝当年玄武门之变以后对宗室的清洗、镇压,各自利益不同、派系自然不同,明里暗里分成好几伙。

    可现在谁都能感受到宗室内的风波激荡,谁又肯在这个时候露出头去替别人吸引火力?李思训误闯终南山这件事无论最终能否惊扰长乐公主、能否使得房俊激怒,但背后的真相是很难瞒得住的,到时候李思训固然难逃处罚,可幕后主使的下场

    岂不是更惨?

    霍王李元轨再是昏了头,也不做出这等蠢事……

    李神符觉得这番话有些道理,可若是如此,又是谁指使李绎陷害李思训呢?

    次子李文暕这时候从外头快步走进,低声道:“刚才霍王府传来的消息,霍王将李绎两条腿打断,并且圈在后院禁闭一年,不准与外界接触。”

    李神符挑着眉头:“李元轨没有出府?”

    李文暕摇头:“没有,而且霍王府大门紧闭,看门的仆人说霍王急怒攻心、身体不适,自今日起谢绝外客。”

    李孝协道:“看来此事的确与霍王无关,但霍王肯定知晓幕后指使者是谁。”李神符陷入沉思:“可霍王宁肯吃个哑巴亏也不欲追究,将他的态度表达得清清楚楚,亲生儿子打断了腿、禁闭一年,就算房俊将来心有不甘也不好继续追责

    ,如此霍王府摘了个干干净净,从此置身事外。”这样的举措不仅是向房俊表达认错的姿态,更是意味着在李元轨面前有一座看不见的巍峨高山,让他心生敬畏,不得不忍气吞声,不愿、甚至不敢去追究整

    件事的真相。

    “这件事有些不对劲啊。”

    李神符冥思苦想,总觉得整件事似乎有些玄妙,却总是捅不破那一层窗户纸,探寻不到背后的真相。

    李文暕道:“或许没那么复杂,看看最终是谁得利,或许就能知晓谁是背后主使。”

    李神符豁然开朗:“对呀!无论是谁,做这件事总是要寻求好处的,岂会替别人作嫁衣裳?”

    李孝协一脸懵然:“那到底是谁受益得利?”

    李神符父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陛下!”李孝协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房俊乃是陛下肱骨,长乐公主更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岂会指使旁人去惊扰长乐公主生产?而且怎么也看不出陛下有何得利

    啊!”李文暕解释道:“你说的这些,我回答不出。但陛下肯定是得利的,首先,长乐公主并未受到惊扰,母子平安,其次,因为霍王卷入此事,所有高祖诸子必然噤若寒蝉、杯弓蛇影,往后行事肯定低调隐忍。再者,能够蛊惑李绎做出陷害李思训这种事的必然是宗室中人,如此便弄得宗室内人人自危、彼此间信任降低、

    互相猜忌,这对于吾等绸缪的大事危害极大,没有整个宗室的支持,吾等岂能成事?”

    “啊?”李孝协都惊了:“陛下有这样的谋略?”

    李承乾予人的一贯印象都是“仁厚有余”但“谋略不足”,且心不够黑、手不够狠,这也是当初太宗皇帝对其感到失望、屡次打算易储的原因。

    一个缺乏智谋的老好人,怎能当得好皇帝?李神符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太宗皇帝诸子,有几个是真正的酒囊饭袋?纵然蜀王那样暴利狂悖之徒,也是一身勇武、朝气蓬勃,又岂是文德皇后所生的几

    个,长乐、晋阳那样的女流之辈都有着非同一般的见识,身为嫡长子的陛下又岂能果真一无是处?”李孝协点点头,平日里都说李承乾“不似明君”,英明决断远不如太宗皇帝,所以予人的印象就是不大聪明的样子……可这个“不大聪明”也是与人比较出来的

    ,比较的是谁呢?是“聪敏绝伦”的魏王李泰,是“幼而聪慧、端庄祥和”的晋王李治!

    固然天资比不得两个弟弟,可谁就能说李承乾是一个废物呢?

    比上不足,比下肯定有余……

    越想心中越是惊惧,他颤声道:“若果真是陛下设此局,难不成是看透了吾等之绸缪,故而敲打宗室,让高祖诸王远离咱们,不要支持咱们?”

    “倒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李神符说了一句,见到李孝协面青唇白、两股战战的模样,怒其不争道:“也仅只是可能而已!咱们只不过是绸缪而已,到现在为止还什么都没干,他就算是

    皇帝又能将咱们如何?沉住气,破天的富贵面前自然需要承担一些风险的,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李孝协张张嘴,说不出话。

    那是承担“一些”风险吗?

    那是“极大”的风险!

    是破家灭门、血脉断绝的风险!

    自己也真是昏了头,怎地就鬼迷心窍掺和到这件事当中?

    现在感觉到恐惧、仓惶,却是想退也退不出……李神符觉察到李孝协的恐惧,唯恐其心生悔意,赶紧安抚道:“勿要大惊小怪,陛下虽然有几分才智,却也不多,只等其与房俊疏远,就是咱们的机会。明里暗里这么多的安排,一经发动,必然功成,贤侄大可放心。”

    权力这艘船想上去不容易,想下去更难如登天。当你已经与他人的利益纠葛在一处,你的退出将会影响其他人的利益,谁会同意你退出?

    无需敌人出手,自己的盟友就能将你撕成碎片。

    最残酷的便是权力场,较之野兽之间的生死搏杀亦是不遑多让……

    花园凉亭里,一身常服的晋王李治握着酒杯,抬头望着天空皎皎明月,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疏朗轩阔、天高云淡,唯有无尽的彷徨失落、落寞孤寂。当初那些信誓旦旦跟着他一起竖起反旗想要争夺大位的部下、忠臣们,在兵败的那一刻马上跪在皇帝面前宣誓效忠,没有一个人在乎他这个晋王是生是死、

    下场如何。

    皇帝虽然宽厚并未将他赐死,可是幽禁在这府邸之中不见天日,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几度萌生死志,意欲以死亡来挣脱无形的枷锁,用生命向李承乾做出无声的控诉。

    然而事到临头,却终究还是退却了。

    千古艰难唯一死,嘴上说说容易,但是只要想到死后那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便觉得当下这幽闭、圈禁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将杯中酒饮了一口,李治幽幽叹了口气。他还记得当初父皇教授他读书的时候,就曾指出他优点颇多,聪慧伶俐、温和孝顺,但缺点也有,最大的缺点便是意志力不够坚定,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往

    往避难就易,不能直面困难的局面。

    身后响起脚步声,内侍小跑过来,声音有些惊惶:“启禀殿下,陛下来了。”

    李治先是心里一颤,继而恢复过来,便站起身欲前去迎驾。

    若是赐死,陛下不可能亲自前来,随意指派李君羡之类前来便是,或是一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绫,他岂能不从?

    既然陛下亲至,那就不会是要他性命,否则于君王名声有碍……

    “雉奴,为兄来看看你。”

    不用他前去迎驾,李承乾已经在侍卫、内侍的簇拥之下来到花园里,脚步缓慢的向他走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李治躬身施礼:“罪臣李治,恭迎圣驾。”“诶,这说的什么话?”李承乾上前,两手握着李治的肩膀将他扶起,嗔怪道:“什么罪臣不罪臣的?往后莫要再说这等傻话,你记着,到了任何时候,你我

    都是一母同胞的手足,你此前虽然犯错,但我可以杀掉所有人,却惟独不会伤害你一根毫毛。”

    李治面露感激,惶然道:“是弟弟有错在先,愿意承受任何责罚……”

    “不准说这些了!”李承乾罕见强势,拉着李治的手坐在凉亭的凳子上,瞅了一眼石桌上放着的酒壶,面色黯然,叹气道:“我知道你整日闷在王府里仓惶孤寂,不过还需再忍一

    忍。来人,准备一些酒菜,我与雉奴聊聊天,小酌两杯。”

    “喏。”

    晋王妃躬身应了,转身带着侍女前去准备酒菜。

    李治一颗心砰砰跳,他听出了兄长言中之意,只是却不敢相信,难道兄长当真有结束圈禁、将自己释放的打算?自己犯下的可是谋逆大罪啊,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死路一条,现在兄长非但没杀我,反而要将我释放,重归自由的生活……易地而处,李治自问不可能拥有这

    样的心胸。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壶美酒与几样小菜送来,兄弟两个坐在凉亭里,四周挂着灯笼,所有人都远远退出。李承乾似乎从未怀疑这个兄弟会趁着这个时候给自己致命一击,热情的提起酒壶给李治斟酒,笑着道:“小酌几杯可以怡情,但还是不要贪杯,我知你心中苦

    闷,却万万不可伤了自己的身子,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多着呢,不急。”

    絮絮叨叨、满是关切,一如小时候的样子。李治拈着酒杯喝了一口美酒,兄长是在什么时候性情大变,变得暴戾尖锐、刻薄狂躁呢?是了,是在父皇先后对魏王与自己表示出意欲立为储君、而将兄长

    的废黜的时候。

    以前李治不懂,认为储位也好、皇位也罢,皆有德者居之,你既然没那个能耐就不要占着位置祸害江山、祸害百姓,换一个能干的人上去,岂不正是应当?

    但现在经过一段圈禁的日子,他才明白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退步的机会的。

    身为储君,如果不能成为皇帝,那么就算是死,也不可能缩起头来做一个忠臣。

    就算你想做,也没人容许你去做。

    李治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他当初的确觊觎皇位,却也不曾想过要将几位兄长如何,可现在他才明白,他能够去抢夺皇位,就是要将几位兄长逼死。

    不仅是李承乾,还有李泰。

    甚至就连身在新罗的李恪,怕是也容不得他逍遥一方,要防备有朝一日会来争夺皇位……

    也更能理解当年玄武门之变以后父皇为何杀兄弑弟、留下千古骂名。

    那不是父皇想不想杀的问题,而是不得不杀。

    就算父皇不杀,那些陪着他将脑袋别在裤袋上的如狼似虎的麾下们,也会逼着他杀。

    你自己讲究手足亲情,可人家拼上阖家老小的性命陪着你造反为的就是一场泼天富贵,岂能留下一丝半点的隐患?

    自古天家无情,不会因人而异。

    李承乾能够做到眼下这个地步,殊为难得。

    长叹一声,抹了一把眼泪,李治衷心悔过:“当初是弟弟鬼迷心窍,铸成大错,今时今日无论何等惩罚都甘心领受,纵是一死,弟弟也绝无怨言。”

    “你这孩子,怎地还说这种话?”李承乾不悦,看了看周围见无人能够听到他们说话,遂压低声音道:“你放心,为兄岂能忍心将你圈禁一辈子?只不过当下宗室里有些居心叵测之辈搅风搅雨

    ,将你放出去未必是好事,但我向你保证,只要过了这个坎,定然放你出去,晋王的爵位给你留着,封地也给你留着,你我兄弟定然善始善终!”等到这一次风浪过去,宗室里那些不臣之辈也大抵都收拾干净了,“丈量田亩”等等新政顺利实施,世家门阀的实力大打折扣,到那个时候就算将李治放出去

    ,又有谁能再度支持他谋夺皇位?

    无论如何,不到逼不得已,他着实不愿逼死兄弟。

    两兄弟彼此极为了解,李治自然体会得到李承乾语气真挚、用心至诚,感动得涕泪横流、无以复加,哽噎道:“兄长,是弟弟错了,再也不敢如此……”“我本不打算事先告诉你的,万一这话泄露出去怕是又要引起风波,不过见你这般孤寂苦闷,实在不忍心。你往后切莫这般,要放开心情。长乐生下了一个儿

    子,你可是嫡亲的舅舅,日后定要准备一份厚礼才行。”

    “啊?长乐姐姐生下婴孩了?是姐夫的?”

    自从晋阳公主将“姐夫”这个称呼冠以房俊,几乎所有的公主、皇子都习惯于如此称呼,相比房俊,对其余驸马则或是称呼爵位、或是称呼官职。提起这个,李承乾便咬牙切齿:“除了那个棒槌,还能有谁呢?长乐也算是鬼迷了心窍,居然不顾礼法、廉耻委身于他,现在更是诞下婴孩,简直岂有此理!

    李治明显感觉到李承乾对待房俊的异样,这种异样不仅仅是因为长乐公主与其有染而产生的,虽然不知究竟,但李治敏锐的感知不会有错。想了想,李治没有落井下石、趁机调拨,而是劝谏道:“姐夫之于陛下,堪称‘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不仅在以往为陛下立下赫赫功勋,即便是将来,仍

    旧是陛下皇位之下最坚固的基石。长乐姐姐既然与其情投意合、两情相悦,陛下还是不要过多干涉为好,更何况现在连孩子都生了,夫复何言?”

    对于现在的李治来说,最怕的就是意外。既然李承乾已经当着他的面做出了保证,那么就一定会兑现,房俊虽然与自己并不亲近,可是有长乐、有晋阳两人在,温言软语之下,房俊也不会反对此事

    最重要是有房俊存在,李承乾的统治就固若金汤,李承乾自然不会忌惮于自己这个小小亲王有可能造成的威胁。

    可一旦这两人当中任何一人出现意外,局势就会出现动荡,到那时李承乾还能否兑现今日承诺,便是未知之事。

    所以李治现在求神拜佛保佑李承乾的皇位稳如泰山、房俊的地位固若金汤。

    万一李承乾昏了头自毁长城,那可就麻烦了。

    若是新换一个皇帝,自己想要圈禁到死都无可能,必死无疑……李承乾摆摆手,郁闷的喝口酒:“我也就发发牢骚而已,只是不忿长乐那样的人品样貌,却落得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但正如你所言,既然两人两情相悦,

    我又岂能横加干涉?罢了罢了,由他去吧。”李治陪着喝了一杯,微微眯着眼,笑容很是灿烂:“我也当舅舅了啊……也不知那婴孩长得像谁?不过像谁都行,长乐姐姐固然秀美无伦,姐夫也是英姿勃发

    、俊朗不凡,这孩子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虽然与高阳公主的感情也很好,但在这个年代,“嫡亲”的意义非同凡响,同样是同父的兄弟姊妹,“嫡亲”之间远胜于“庶亲”。

    所以当年不少人鼓吹吴王李恪也有可能克继大统,实则绝无可能。

    纵然李承乾被废黜,皇位也只可能在魏王、晋王之间传承,否则非但关陇门阀不答应,天下礼法也不会允可……

    “所以你安心静养便是,过一阵子,咱们一家团圆。”

    “臣弟谨遵皇命。”月色之下,兄弟两个隔阂尽去,一人一杯,喝得痛快。

    “陛下去了晋王府?”

    襄邑郡王府书房内,李神符坐在灯烛旁,蹙眉看着进来报信的少子李文暕。李文暕自顾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喝了口茶水润润喉,低声道:“整个坊街都戒严了,确凿无疑,看来晋王虽然铸下大错,但陛下还是念着手足之情……父亲,

    既然如此,可否在晋王府内安排一下?若是下次陛下再度驾临晋王府,就可以……”

    “莫急,莫急。”

    李神符蹙着眉毛,瞪了少子一眼。

    这个儿子聪慧、敏锐,才干出众,但缺点就是性子太急,不够稳重……

    谋大事,才能不足尚可依仗他人,可若是不够稳重,那就绝无成事之可能。

    真以为只有你在暗地里算计,旁人都傻乎乎的毫无反应?

    “到了这个层次、绸缪这样的大事,没有谁是傻子,想要成事靠的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意志,比的是谁更狠、谁更不顾一切、谁更出乎意料。”

    说到底,没有什么是十拿九稳的,很多时候“谋事在人”,但“成事在天”。

    生死富贵,乃是天授。

    不仅豁得出去,更要稳得住,而后“尽人事,听天命”。

    李文暕虚心受教,不过却也有几分坚持:“父亲所言自是有理,但如果能在晋王府做些安排,一旦得手,获益无穷啊。”

    李神符仔细一想,觉得有道理,颔首道:“让我思量思量,再做计较。”现在所有谋划最困难的部分在于事成之后如何制止混乱的宗室,以及安抚天下各方势力,必须有一个即便谁都知道是假的却“名正言顺”的名义才行,否则,

    谁会奉行一个“谋逆弑君”之人?可如果李承乾暴毙于晋王府,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需事后将所有罪责推到李治身上,然后将其明正典刑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窃取

    皇权。

    但还是那句话,宁可不做、不能犯错,以稳为上。

    *****当房俊接到长安传信之时正好半夜,知道长乐公主为自己生了一个儿子,心悦的心情顿时爆棚,兴奋之下与武媚娘在浴池之中“庆祝”一番犹自觉得精力充沛

    、难以入眠,遂跑到尚善坊拉着李泰饮酒。李泰迷迷糊糊从床榻之上起来,骤然听闻房俊上门还有些懵,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得知详情之后看着兴奋不已的房俊,一脸无奈:“你喜得贵子心情愉悦可以

    理解,可你为何确认我的心情也很好?”

    房俊正让内侍去准备酒菜,闻言一愣:“你妹妹诞下麟儿,你为何不高兴?”李泰打了个哈欠,翻了个白眼,坐到椅子上喝了口温水:“若是谁家的男人明媒正娶,然后妹妹给他生个孩子,我这个做舅舅的自然高兴,可你这个混账引诱

    长乐没名没份的跟着你,孩子生下来连个身份都没有,我为何要高兴?”

    长乐公主乃是和离之妇,未婚产子,这样的儿子岂能示于人前?所以一定会安排一个“抱养”的身份才能养在身边,真正的身份要隐藏起来,这对于长乐公主与孩子来说都是不公平的,作为嫡亲的哥哥,李泰岂能快乐愉悦

    ?

    而这“罪魁祸首”居然还兴冲冲深更半夜跑来找他喝酒,简直没有半点颜色……这么一想,心里愈发不忿,斜觑着房俊:“陛下很是英明,将取名权送给你们房家,想必房相也羞愧无地,故而只是取个小名并未取大名,否则这孩子到底姓

    李还是姓房?”被他这么一说,房俊兴奋的心情略有消减,叹气道:“的确委屈长乐殿下了,不过我们之间早有约定,就算最终无法将她娶入房家大门,也定然会让孩子认祖

    归宗。这是我的承诺,无论沧海桑田还是海枯石烂,无论有多少人嘲笑多少人反对,必然兑现!”事实上每一个人都知道长乐公主生下的孩子是房俊的,无论怎么掩饰都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等到现在这股风头过去,将来孩子认祖归宗就不会掀起太大的

    反响,水到渠成而已。

    当然这需要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之内,长乐公主以及孩子肯定要遭受一些非议、忍受一些委屈。

    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失职,自然心有愧疚。

    李泰反倒过来安慰他:“事已至此,嗟叹何用?往后多多补偿一些就好。来来来,喝一杯。”

    “敬殿下。”

    两人碰杯喝了一个,吃着小菜。

    “殿下的魏王府何时修葺完成?”太宗皇帝当年将道术坊一坊之地尽数赐予魏王李泰,修建魏王府,雕梁画栋美轮美奂,轰动一时。只不过李泰为了争储很少离开长安,这边道术坊的魏王府

    便一直闲置,宫人、仆从们难免懈怠,导致诸多建筑损毁凌乱。

    如今李泰驻扎洛阳,虽然尚未回去魏王府居住,却也派人彻底修葺一遍。李泰给房俊斟酒,道:“近日就可完成,大体都还尚好,只是一些偏殿、僻静之处有些损毁、破旧,现在不少工部、将作监的官员陆续抵达洛阳,人手充足,

    修葺起来很快。”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你当真不打算担任工部尚书了?”

    房俊接过酒杯喝了一口,不答反问:“殿下认为若是在兵部之外另立一部,用以掌管全国兵权并制定、实施国家级的军队战略,此立意如何?”

    李泰一愣,奇道:“那将军机处置于何地?”

    “军机处本就是一个参谋机构,协助陛下处置全国军务,但并无实权。另立一个军事机构,军机处依旧作为陛下的参谋机构存在,并不相悖。”

    李泰略微琢磨了一下,看了房俊一眼:“这是为你自己量身定做啊,野心不小。”一旦这样的一个机构成立,军务将与政务彻底分离,其余诸如中书令也好、侍中也罢,甚至就算是左右仆射也不能插手其中。作为这个机构的领导,将作为

    陛下的左膀右臂而存在,与朝中一众大佬分庭抗礼。而作为帝国的第三代,李泰对于大唐起家、立国、平天下的过程极为熟悉,深知军队对于帝国之重要,相比于政务,军队才具有擎天保驾、甚至改天换日的

    能力。仔细斟酌一番,李泰摇头道:“这对于你个人自然是极好的,对于军队不受干扰自成一体也利大于弊,但想要设立这样一个机构,上上下下的阻力可以想见。

    ”文官就不说了,哪一个宰辅也不能眼看着军权从自己手上彻底溜走,从此连句话都插不进去;地方部队与世家门阀的勾连牵扯极深,一旦成立这样一个机构

    ,所有部队自成体系,意味着地方政府、世家门阀再也不能加以控制,自然也会反对。最大的反对者恐怕就是陛下自己,现在的军权极为分散,中书令、兵部、甚至军机处都能插手其中,而陛下居中调度、平衡各方,影响力最大,可是等到所

    有军权收回、归一,等同于平白多出一个忌惮的对手,即便皇帝仍旧是名义上的帝国统帅,可事实上必然军权旁落。

    譬如李承乾与房俊,除去名分大义之外,论能力、论威望、论手段,哪一样比得过房俊?

    所以陛下绝对不会准许。

    房俊喝酒,道:“殿下不必理会这些人心叵测、利益纠葛,单只从国家的角度来说,是否认为这样一个的确有存在的必要?”

    “那可是太有必要了!”李泰脸庞微红,酒气上涌,有些兴奋,掰着手指道:“从国家架构上来说,军权独立是极好的事情,可以避免地方政府插手军队,杜绝军阀割据之后患,可以

    规避皇帝昏庸导致穷兵黩武,可以统一治权防止腐败,可以集中举国之力制定长远之战略规划,使帝国之武力长盛不衰……”

    房俊连连颔首,这位“肥王爷”果然才思敏捷、能力卓越,一眼就看出军权独立的诸多好处,难怪太宗皇帝当年曾一度属意让他当储君、将来做皇帝。

    太宗皇帝三个嫡子,单纯以能力排列,当是魏王第一、晋王次之、李承乾居末。当然,皇帝做得好不好并不与能力高下成正比,没有任何一个人贬低隋炀帝的能力,甚至不少人将其个人能力排在古代帝王的前列,但就是这样雄才大略的

    一个人,却硬生生将一个辉煌一时的帝国折腾得狼烟遍地、分崩离析,最终墙倒屋塌、国祚断绝……李泰将好处数了一遍,最终又回到之前的话题:“可如此一来对于皇权之限制可谓空前绝后,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接受,即便陛下对你信重有加,也不会准许

    你架空皇权。”

    权力面前,纵然父子亦能反目,更何况一个所谓的区区功臣?

    房俊笑着摇头,喝一口酒:“我并不是为了掌控军权才设计出这样一个机构,我也不会自荐掌管这个机构。”

    李泰奇道:“那谁能胜任?”

    房俊道:“自然是英国公。”李泰倒吸一口凉气:“你果然是疯了,居然打算联合李勣逼宫陛下?”

    正常情况之下,陛下断然不会应允房俊建议设置一个全新的军事机构来掌管军权,因为这等同于将皇权直接架空,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接受。

    但若是房俊联合李勣,军方两座大山联袂向陛下施压,陛下能够拒绝么?

    敢拒绝呢?

    这两人几乎掌控了全国八成以上的军队,尤其是长安内外、关中上下,所有的卫戍部队都受到这两人控制,顷刻之间就可以发动一场兵变。

    你若是不同意,那我们就换一个新皇帝上来,让他同意。

    这是逼宫啊!

    自古以来,这般行事之人要么身败名裂、一败涂地,要么挟持皇权、改天换日。

    简直就是作死……

    房俊慢悠悠喝了一口酒,语气低沉而坚定:“国家利益至高无上,个人利益永远也不能置于国家利益之上,即便是皇帝也不行。”

    李泰瞪着房俊无语半晌,也喝了一口酒,待到酒水咽下,这才问道:“你这般逆天行事,可曾考虑过自己的后路?你究竟图什么?”

    “图什么?”

    房俊看了一眼窗外,淡然道:“图这个国家繁荣昌盛、傲视寰宇,图所有华夏子民自由幸福、傲立世间!”

    人这一生,总是要有些追求的,即便再难,也要勇于尝试。诸如权势、财富等等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从来都不曾真正放入房俊眼中,他之所以依旧孜孜不倦的混迹官场,就是想要将这个代表着华夏民族精神的国家

    延续辉煌,不至于如同历史一般早早埋下隐患,最终在动荡之中耗尽最后一分元气。

    否则,他早已带着家人出海,随处择选一地开邦建国,凭借强悍的火器、战船逍遥自在,何须与这些“官蠹”们蝇营狗苟?李泰震惊失声,他是第一次听闻房俊居然有着如此远大之抱负,肃然起敬的同时,忍不住说出一句以他的身份绝对不应说出口的话语:“可你应该知道,从来

    都没千年之王朝。”

    周朝传国三十二代、三十七位君王,享国七百九十年,这已经是人间王朝的极致,自周之后,再不重复。

    而周朝为何能够统治天下近八百年?是因为当时周朝的制度极度符合当时的社会环境,是因为周朝实施“分封制”,君王与诸侯共天下,是因为“宗法制”的实施、推行,导致社会在长时间内处于稳定,是因为“礼乐制度”的完善,使得社会凝聚力增强、忠诚度大涨,人人皆愿意尊奉周王为“天下共主”,是因为当时生产力及其低下,人口增长过慢,土地始

    终宽裕,社会矛盾缓和……当今之世,可谓一日三变,生产力的提升创造了更多的生活资源,拔高了国家税收,使得人口处于高速增长态势,国家愈发富强。但与此同时,高速发展的

    社会带来更多的矛盾,最显著便是土地兼并的速度加快。

    这才立过几年?

    单只河南一地,世家门阀兼并、侵占的土地便达到数千万亩,无以计数的农民无地可种、甚至无家可归,纷纷沦落成为世家门阀的佃农、奴隶……

    用不了一百年,土地兼并就将达到顶峰。

    帝国凭借底蕴何以勉力维持一百年。

    再有一百年整个天下陷入动荡,一分一寸的损耗着国家元气,直至大厦倾覆、宗庙倾颓。

    最为乐观的预测,帝国的寿数也不会超过三百年。

    李泰不信房俊看不到这一点。

    既然帝国寿数已定,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个既定的未来去拼搏、挣扎?又是革新税制、又是发展海贸、又是丈量土地……何如大权在握、安享富贵?房俊拿起酒壶,发现壶中已无酒,便命侍者取来一坛子酒,将使者撵走,拍开酒坛子上的泥封,将澄澈醇香的酒水注入酒壶,给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举杯

    碰了一杯。

    吁出一口酒气,房俊精神再度振奋,他看着李泰,问道:“你可知吾等因何被称作‘汉人?”

    李泰道:“自然是因为传承自两汉而来的华夏血脉,因汉之强盛,震慑四方、威凌八荒,华夏以之自豪,胡人因之惧怕,代代相传,故此为‘汉!”

    李唐皇族虽然负有外族血脉,却以陇西李氏自居,从来都不承认自己是胡人,自然以“汉”为荣。

    遥想当年汉武帝北击匈奴、凿穿西域,将华夏之文明撒播四海,李泰也忍不住心潮激荡,主动举杯:“为汉武贺!”

    房俊大笑:“为汉武贺!”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房俊再度斟酒,感慨道:“延康元年十月,汉献帝禅让帝位于曹丕,曹丕定都洛阳,以魏代汉,东汉灭亡,至今已两百五十年……然而纵然时光久远,汉之威名却一直震慑至今,使得华夏子民以‘汉为名,这是何等之荣耀?殿下难道就不想千百年后,我大唐亦能如大汉那般威名赫赫,纵使亡国,也会有后世子孙以‘唐

    自居倍感荣耀?让大唐与大汉齐名,一句‘汉唐,煌煌华夏、千古流芳!”

    千年之后,哪一个华夏子孙不以“汉唐”为荣?

    遍及寰宇各地的“唐人街”都在无声的追忆那个诗酒风流、武功盖世的盛世大唐!

    “汉唐”,这是一个民族烙印在灵魂里的图腾。

    身为大唐皇族,听闻这般畅想未来,李泰激动得血气上涌、满脸通红,高高举杯,再不复以往的温文尔雅,扯着嗓子大叫:“为大唐贺!”

    房俊亦举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

    “为大唐贺!”

    烈酒入喉,热血激荡。

    一位帝国亲王,一位大唐宰执,此刻却好似乡间无知小儿一般忽而纵声大笑、忽而高呼饮酒,酣然畅快、兴致高昂。

    没一会儿的功夫,李泰便烂泥一般醉倒,被房俊拎起丢在里间的床榻上。

    回到酒桌前,房俊一个人自斟自饮,构思着往后的每一步。

    其间,内侍不知添了几回酒坛子,纷纷震惊咋舌,素问越国公酒量如海、千杯不醉,今日算是见识了。

    直至五鼓鸡鸣,房俊才醺醺然离开酒桌,拒绝了内侍另外安置的请求,脚步虚浮的去往里间,倒在李泰身边和衣而卧。

    很快酣然睡去。

    ……

    “你把手拿开。”

    “不要闹,快睡觉。”

    “你为何跟我同一床榻?”

    “废话恁多,睡觉。”

    “睡个甚啊!你快起开……”

    “娘咧!别摸摸索索的……哎呦!把手拿开!”

    卧房之外,一众内侍听着里头的争执,禁不住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进去服侍两位……

    “哎呦!”随着魏王李泰一声惊呼,内侍们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赶紧跑了进去,却见到李泰不知如何被房俊一脚从床榻上踹翻在地,而房俊则四仰八叉占据整个床

    榻。

    “哎呀,殿下是否受伤?”

    “殿下慢起,慢起!”李泰揉着腰、光着脚,衣衫不整、形容狼狈,被内侍们七手八脚的扶起,兀自怒气冲天,指着床上的房俊怒骂道:“娘咧!踹了本王一脚然后装睡是吧?来人

    ,将这贼子抬着丢出园子里荷花池去!”

    “啊?这……”

    内侍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这可是房二棒槌啊,谁敢这般无礼?回头找他们麻烦的时候,自家殿下未必护得住他们。

    更何况你俩都同床共枕了,这感情简直如鱼得水、蜜里调油,就不要为难咱们这些奴婢了好吧……

    房俊果然已经醒了,踹了亲王殿下一脚觉得很过瘾,索性不再装睡,翻身坐起闻了闻自己的右手,皱着鼻子一脸嫌弃:“我这是摸了什么?这怪味儿……”

    内侍们纷纷低头,恨不得将脑袋塞进裤裆里,我什么都听不见……

    李泰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你摸了什么你不知道?你最好是无意的,若是有意,我我我……我饶不了你!”

    毕竟同床共枕,睡梦之中稀里糊涂也就罢了,可若是这棒槌有意为之,李泰觉得自己绝对无法忍受,这混账难道还有这种癖好?

    只要想一想混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些抓狂,我不干净了……房俊被他一脸惊恐的模样给气笑了,在床边穿上鞋子,笑吟吟的上下打量李泰一眼:“还别说,殿下这一身肉又白又软,摸上去手感极佳,只可惜春宵苦短,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天就亮了……”

    内侍们忍不住在心里哀嚎,求您了,干就干了吧,可别说了,万一殿下恼羞成怒要将咱们灭口可怎么办?

    李泰双目圆瞪,浑身发抖,一脸震惊的看着房俊:“你你你,你不要脸!”

    一股恶心袭来,扭身就往外跑。

    这下轮到房俊不可思议了,瞧瞧这一脸娇羞的模样,难不成这位魏王殿下还好那一口?毕竟这年头的达官显贵们实在是能玩的都玩遍了,整天寻思那些不能玩的,书房里养一个眉清目秀的“兔儿爷”早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甚至有些荒唐的还会带

    着“兔儿爷”与妻妾们同床共枕、寻欢作乐……

    就是不知这位殿下是攻还是受?

    这么想一想,房俊也恶心了……

    赶紧起身,幸好昨晚没脱衣裳,趿拉着鞋子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李泰你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居然荤素不忌,我羞与你为友!”

    还在荷花池边干呕的李泰闻言气得哇哇大叫,这不是败坏我名声么?

    这房二真不是个东西啊!……

    曾一度被李泰视为固若金汤、安全无虞的尚善坊官廨,如今早已内外漏风、千疮百孔。诚然,尚善坊官廨之内全部是李泰自长安带来的亲信,一个个千挑万选确保忠诚,可这些人背后也有家人、也有人脉,洛阳官场或许无法渗透、收买,可是

    身在长安的宗室若想要由此渗透,办法甚多。

    时至今日,在宗室不懈努力之下,已经被渗透了一遍。

    错非时过境迁,现在还有比魏王的生死更为重要的大事,当真想要李泰的性命,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昨夜房俊夜抵此处与魏王欢饮达旦,而后又共勉一榻的消息,很快在洛阳城内各方势力之间传扬开来。自然无人在意魏王殿下与越国公是否断袖分桃、古道热肠,纵然有,也不过是花边绯闻,茶余饭后付之一笑。大家更为关注的是房俊夜入李泰官廨,当真只

    是为了喝酒?

    长乐公主诞下婴孩之事如今也有消息灵通的人家知晓,是房俊喜悦之下与李泰共同庆贺,还是李泰将其叫去臭骂一通?

    这两个理由都不能让两人喝了一夜的酒。

    男人喝酒的时候,要么谈色、要么谈事、要么谈理想……

    这两人究竟谈了什么?

    虽然官廨内的眼线已经不少,但昨夜无人能够靠近房舍,两人谈论什么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可越是不知,就越是想知,越是觉得事关重大。但是很快,他们就无法关注此事了,因为许敬宗带领麾下官吏开始加快丈量土地的进度,并且在丈量完毕洛阳周边之后,给官吏们积攒了足够的经验,便兵

    分数路,由表现良好的官吏带领长安调拨过来的文吏对整个河南府的土地进行丈量。这些文吏绝大多数都是书院学子,在书院内学习了先进的数学知识,对各种复杂面积只需套入公式便可快速计算。又有水师与阿史那忠的兵卒保驾护航没人

    敢明里暗里阻挠,进度可谓一日千里。

    六月初,用了不到两个月便将整个河南府的田地丈量清楚。

    当账簿送到洛阳,李泰、房俊、许敬宗等人一一过目,只觉得触目惊心。

    整个河南府的田地超过三千万亩,其中世家门阀在册田地一千八百万亩,超过一半,侵占、兼并了一百八十万亩,超过田地总数的半成。如此之多的土地被兼并、侵占,就意味着原本这些土地的农户无田可种,要么租赁土地、要么卖身为奴、要么流离失所,不仅对于河南府的税赋是一个沉重

    的打击,更酝酿了剧烈的社会矛盾。

    而河南府平均地价二十贯左右,经由各方磋商、调解,最终平均地价归于每亩十贯。

    即便如此,“卖地”的总额也达到一千八百万贯这样一个天文数字。

    这还只是河南一府之地,得一斑而窥全貌,整个天下被侵占、兼并的土地会有多少?

    世家门阀用以“赎买”土地的金额又是多少?

    所以最新的问题接踵而来:即便世家门阀愿意赎买这些侵占、兼并的土地,他们也拿不出钱来。

    “商号”的经费也不是无限的,在借贷给于家以及几个洛阳世家之后便告罄。

    而这时,房俊返回长安。

    *****

    初夏之际,终南山草长莺飞、野花遍地。

    房俊回到长安之后拜见了父母、见了妻妾儿女之后,第一时间便动身赶赴终南山。

    山间早晚气温略低,即便是中午时分也温煦宜人,既不冷也不热,最适宜坐月子。

    抵达道观,见到依旧秀美绝伦、身姿窈窕的长乐公主,房俊笑着上前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中蕴含着愧疚与深情,语气略带哽噎:“辛苦了。”长乐公主眸光水润,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握着婆娑着自己脸颊的手掌,笑靥如花:“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又何必愧疚?若当真心存愧意,那就对我们母子好

    一些。”

    身为女人,未婚而孕、诞下子嗣,可以想见会承受何等样的流言蜚语、污蔑质疑。之所以选择在这终南山中养胎、生产,除去安全方面的考量,也有着避人耳目、远离人群的原因,没有谁是世外仙人,面对那些攻讦诋毁,很难保持心境泰

    然……

    不过当这个男人风尘仆仆的站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愧疚、歉然、心疼,她所做的一切瞬间就有了意义。

    女人一辈子为了什么呢?

    无非是为男人、为孩子,如今自己两者俱全,又何必去贪图那些虚名?

    只需将来让孩子认祖归宗、能在人前被认可为房家子孙,那她这一生也就无憾了。

    房俊一脸正气:“自然会很好的对你们,为了殿下的幸福,微臣愿意鞠躬尽瘁!”听到这话,长乐公主马上意识到不妙,但还未来得及闪躲,便被一双健壮的胳膊揽住腰肢,熟悉的炽热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娇躯发软、熏熏欲醉,却还是强

    撑着不愿就范:“不要,没洗澡呢。”

    房俊美人在怀,眉毛一挑:“嫌我脏?”

    长乐公主目光闪躲:“倒不是那个脏,而是听闻郎君在洛阳之时与魏王同床共枕、双宿双飞……那个,妾身有些不能接受。”房俊双目圆瞪:“造谣都造到长安来了?本郎君英姿神武、一身浩然正气,岂是那等阴柔做作、不辨雌雄之辈?来来来,让我给殿下证明一下,我只对女人感

    兴趣!”

    长乐公主挣扎不已:“青天白日呢,快放开我。”

    可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的房俊哪里管这些?将美人拦腰抱起,不顾粉拳雨点一般砸在身上便去了里间。

    ……

    一心证明自己的结果就是尽最大努力取悦全力输出,久疏战阵的公主殿下差点背过气去,苦苦哀求才逃脱魔掌,之后浑身酸软沉沉睡去。

    待到醒来之时,房中已经亮起灯光。

    侧头看去,房俊正伏在床头,灯光柔和,映出俊朗的侧脸,看着襁褓中熟睡正酣的婴孩,嘴角流出温柔爱怜的笑容。

    长乐公主心都快化了,只觉得这一刻当真是岁月静好、人生巅峰……

    房俊侧头看来,见到一双充盈着喜悦与满足的美眸,遂直起腰,俯身在长乐公主光洁的额头亲了一口,柔声道:“我还有事要回城处置,明日再来陪你。”

    秀发如云一般披散在枕头上,莹白的俏脸在灯光下反映着光晕,美得不可方物,樱唇轻启露出洁白的贝齿:“自去忙你的吧,不用惦记着我。”

    她不是柔弱的小女子,性格外柔内刚,自有坚韧秉性。

    房俊从善如流,并不勉强:“那就等我有空再过来,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长乐公主美眸善睐、眼波流转,嗔道:“被你折腾得几乎丢了半条命,反过来居然要我好好保养?呵呵。”

    “嗯?看来殿下还是不大服气啊,微臣还要精耕细作才行。”

    眼看着房俊往床榻上挪,小小顽皮了一下的长乐公主顿时花容失色,赶紧推了他一把:“饶了我吧,快去忙你的。”

    “嘿嘿,知道本郎君惹不起了吧?”

    房俊俯身又在长乐脸颊上亲了一口。

    “惹不起惹不起,郎君天下无敌。”

    长乐公主红着脸儿,好不容易将这个魔头给哄走了……

    ……

    出了道观,抬头只见满天星斗,房俊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

    “二郎,咱们回城么?”

    “回城。”房俊应了一声,接着冷笑道:“回城但不回府,有些人趁我不在想要搞事情,如今我既然回来了,那就当登门去讨一个公道!”

    亲兵们一直跟随房俊身边,也早已知晓当初有人擅闯此处道观差一点惊扰长乐公主生产之事,此刻听房俊如此说,顿时都精神一振。

    这些年随着房俊地位、权势越来越高,他们这些亲兵已经很久没干长街纵马、惩恶扬善这种事了,如今登门寻仇,岂不是一言不合就得大打出手?

    数十人在山间路上纵马疾行,下山之后一路由官道直抵明德门,用房俊的腰牌叫开城门,守城兵卒不敢阻拦,赶紧开门放行。

    入城之后,数十匹快马放足狂奔,铁蹄踩踏路面有如滚雷骤雨,直驱霍王府所在里坊。

    坊卒心惊胆颤的开门询问,却被一众骑兵一拥而上撞开坊门,直抵霍王府。

    王府门前,房俊坐在马上指着门前瑟瑟发抖的门子:“速速进去传话,一刻钟之后,若霍王殿下没有来门前迎接,那我就纵马入府!”

    “这这这,越国公稍待!”门子本想说霍王府占地甚广、屋宇连绵,从正门抵达霍王住处也需要一刻钟,就算霍王闻讯之后马上前来也赶不及……可见到房俊杀气腾腾的模样,门子哪

    里敢多说?连滚带爬的掩好门,放足向后宅飞奔而去。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房二打上门来了!”

    门子一路狂奔抵达后宅,人未至、声先闻,阖府惊动。自家二郎在不久之前被家主打断腿、圈禁府中不准外出,其中原因这些时日以来仆人们多多少少已有耳闻,如今房俊登门自然是算账来的,必不肯善罢甘休

    李元轨用完晚膳不久,正在书房内喝茶看书,闻声将报讯的门子叫进书房,叱道:“呼呼喝喝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门子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来不及解释:“家主明鉴,那房二扬言若是家主一刻钟之内不去门前迎接,他就直接纵马入府!”

    “放肆!”

    李元轨将茶杯“砰”的放在茶几上,怒斥道:“此乃霍王府,他房二以为他是谁?嚣张跋扈、恣意妄为,本王定要好好教训他!”言罢起身,脚步飞快的向着前院走去。

    顶点

    ,最快更新天唐锦绣

    “哎呀呀,居然是越国公登门,难怪本王一早便听闻门前的喜鹊喳喳叫,却原来是报喜呢!”

    李元轨脚步飞快的出了正门,就在家中仆人、门子深深担忧,唯恐他激怒房俊之时,却说出这样一番热情洋溢且略带谄媚的话语。

    门子:这就是您打算“教训”房二的话?

    而后见到房俊翻身下马,李元轨自门前石阶拾阶而下,上前握住房俊的手,一脸嗔怪道:“二郎登门便是贵客,霍王府蓬荜生辉,可为何不事先遣人告知一声

    呢?本王也好多做准备,好生款待才是。”

    “呵,”

    房俊皮笑肉不笑的呵了一声,对李元轨的谄媚视若无睹:“我今日回京,便即登门,殿下想必知道我因何而来。”

    李元轨赶紧拽着房俊的手上了石阶往大门里走:“往常虽然对二郎倾慕已久,却实在没什么机会亲近,今日正好咱们坐下来小酌几杯,好好聊一聊。”

    一众霍王府仆人:虽然房二是个棒槌,可您毕竟也是亲王啊,何至于这般低贱谄媚?

    李元轨却没心思理会自己的威严是否减弱几分,他只想好好供着这位小祖宗,高高兴兴的迎入府邸,一会儿开开心心的将其送走,否则襄邑郡王府那着了火

    的正堂就是霍王府的下场……

    仆人们早已得了吩咐,自李元轨出门迎客之时便手持火折子将阖府上下的灯笼全部点燃,待到房俊被李元轨拉着进了大门,偌大的霍王府已是灯火通明、璀

    璨华丽。

    当真是“蓬荜生辉”……

    待到两人进入正堂,秀美窈窕的侍女身着轻纱、曼妙娇躯若隐若现,鱼贯进入堂中清洗茶具、烧水沏茶、雕漆的茶几上摆设各种点心,青釉博山炉中点燃“瑞

    龙脑”,典雅馥郁的香气随着青烟升腾缭绕,沁人心脾。

    此物由交趾进贡而来,“龙脑之树如杉,生于深山穷谷中,经千百年,支干不曾损动,则剩有之,否则脑随气泄”,足见极其珍贵,即便是皇宫大内也少有使

    用,在这霍王府却随意点燃。

    霍王之豪奢,可见一斑。

    茶水备齐,一队乐师从外面鱼贯而入,坐在门后两侧,一时间琴瑟和鸣、鼓乐声起,侍女们踩着节奏衣香鬓影、轻歌曼舞。

    此乐何极。

    李元轨捋着打理得油亮整齐的胡须,亲手执壶给房俊斟茶,笑容可掬、语气诚挚:“二郎近日登门所为何来,本王心中有数,只不过此事因吾家孽子而起,实

    则另有乾坤。”

    房俊低头看了一眼茶杯,没喝,抬起头看着李元轨:“霍王殿下这是在推卸责任?”

    李元轨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李元轨虽不敢自称英雄,却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敢作敢当。若此事当真为吾家孽子所为,当即交由二郎处置,要杀要剐悉听

    尊便。可此事背后极其复杂,所涉极多,未必没有借二郎这柄快刀来斩本王的用意,万一仓促之下坠入敌人彀中,岂不是亲者痛而仇者快?”

    房俊摇摇头:“不过是殿下自说自话而已,谁能当真?无论是否有人幕后主使,令郎都是最直接的那一个,何不将其请出来说话?”

    李元轨沉下脸,目光凌厉的盯着房俊,缓缓道:“果真半点颜面都不留?”

    他以为自己这般礼贤下士、委曲求全,又剖析真相、分析利弊,房俊总归是要给自己这个亲王几分面子,孰料鸡同鸭讲,这厮居然油盐不进。

    房俊奇道:“殿下这话说的有意思,是令郎不给我房俊颜面在先,怎地殿下还怪罪我了?”

    李元轨叹气道:“犬子无状,险些冲撞长乐殿下,的确是罪有应得。只不过念在他年岁尚轻,懵懂无知,可否放他一马?”

    房俊反问道:“不知令郎贵庚?”

    李元轨一愣,旋即意识到不妥,沉吟不语。

    房俊笑道:“瞧瞧,您也知道年轻不是借口对吧?据我所知,令郎今年二十五了,不仅妻妾成群,而且儿子都生了好几个……他比我还大好几岁呢。”

    李元轨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苦笑道:“二郎天资绝顶、才华横溢,乃百年不遇之奇才,犬子愚钝,如何相提并论?”

    房俊沉下脸,看着李元轨:“殿下,给脸不要脸了是吧?”

    李元轨霍然变色,气势勃发,怒道:“你跟谁说话呢?”

    房俊半点不惧:“敬着您,称您一声殿下,若是不敬您,此刻纵然啐您一脸,你能奈我何?人不知自丑,马不知脸长!好一个糊涂的老东西!”

    起身一脚将茶几踹翻,茶具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悠扬的歌舞戛然而止,乐师与歌女们都懵然往来,不知两人为何从谈笑风生忽然争吵起来。

    房俊冷声道:“你既然要面子,那我就给你一个面子,今日暂且作罢,明日辰时之前将李绎送去终南山道观听候处置,若过时不至,我亲自登门来请!”

    言罢,拂袖而去。

    李元轨差点被气傻了,他乃高祖皇帝儿子,身份尊贵,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鼻子威胁?

    更何况当着他的面踹翻了茶几!

    这棒槌根本不讲理啊!

    自己已经说了此事背后另有玄机,怎奈这厮根本不听,疯狗一般只盯着自家儿子攀咬,简直不可理喻!

    “娘咧!”

    李元轨怒骂一声,将自己面前的茶几推翻在地,一地狼籍。

    这狗东西倒是小心谨慎,居然连茶水都不敢吃,原本自己还想效仿魏王在洛阳对付裴怀节的故事,给他送上一个侍寝的美人……

    堂中乐师、歌女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纷纷低眉垂眼,一声不敢吭。

    ……

    回到府邸,房俊洗漱一番之后自去后院书房,将今日之事与房玄龄详细叙说。

    房玄龄穿着一身常服,身上已无当年宰执天下的锐利,俨然富家翁一般温润和气、柔顺敦厚,闻言喝着茶水略作沉思,好奇问道:“你虽然处事凌厉,却非是

    鲁莽之人,为何这般登门羞辱李元轨?如此也就罢了,正该态度强硬的处置利益,又为何给了李元轨缓颊之机?”

    既然登门撕破脸面,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定要将李绎处置一番才行,结果却让李元轨明日交人,今夜李元轨必定四处托人说情,房家总不能谁的颜面都不给

    吧?

    如此虎头蛇尾,不是房俊的作风,显然另有谋算。

    房俊面色凝重:“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若不能处置李绎,今后必然还会有人心生歹意,我自不怕,却唯恐他们针对我的家人,防不胜防。可李元轨很是镇定

    ,根本不怕我处置李绎,由此可见此事当真另有主使,而且这个主使是我碰不得的,所以李绎很安全。”

    房玄龄先是一愣,这天下还有房俊不敢碰的人?

    旋即一惊,还真有……

    “你可确定?”

    “我以言语羞辱相试探,李元轨的神情之中唯有恼怒、绝无恐惧忌惮,他是真的不怕我处置李绎。”

    “哎。”

    房玄龄叹息一声,幽幽道:“咱们这位殿下啊,恐怕所有的仁厚慈爱都是装出来的,心胸狭隘才是其真性情。太宗皇帝一生相人无数,极少失算,知子莫若父,又岂会在储君人选之上出错呢?武德九年,太宗皇帝登基当年的十月便册封太子,当时是大势所趋。但其后太宗皇帝多次反悔,意欲另立储君,却最终因为种

    种原因未能成行……太宗皇帝英明睿智,古今罕有啊。”

    书房内陷入沉默,父子两个对桌而坐,各自喝着茶水,

    半晌,房玄龄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房俊放下茶杯,正色道:“时至今日,我依然认为陛下才是最适合的大唐皇帝,纵有瑕疵,亦是瑕不掩瑜。”

    房玄龄冷笑一声:“所谓的瑕不掩瑜,是指相比于魏王、晋王,陛下更适合你行事吧?”

    房俊摇头:“孩儿并无半分不臣之心。”

    “我当然知道,”房玄龄嗟叹一声:“知子莫若父,我岂能不知你并无权重之心?但你想做事,而且是做一些前无古人、匪夷所思的大事,想要成事,既要有

    牢不可破的军权,又要有皇帝的鼎力支持,而无论魏王亦或是晋王都不可能容忍你到那个地步。”

    房俊苦笑:“原以为陛下性子柔顺一些,耳根子软一些,孰料一旦涉及权力,却也容不得我。”

    顿了一顿,他振奋精神:“那就做得干脆一些,逼他让步!”

    房玄龄奇道:“怎么逼?”

    房俊就笑起来:“古往今来都讲究一个中庸嘛,所以行事大抵都是喜欢折中的。譬如说我现在说屋子太暗,需要开一个窗,一定有人不允许的。但如果我要拆

    掉屋顶,就会有人来调和、折中,愿意开窗子了。”

    “嗯?”

    房玄龄捋着胡须,诧异的看了儿子一眼,这番话语听上去很随意,很简单,但寻常人想要归纳、总结其中的寓意却极为不易,透露着一种看透事物本质的智

    慧。

    这孩子居然这么出息了?

    有一些东西,需要极高的天赋才能有所体会,否则即便空活百年,该不会还是不会;而有一些道理,再高的天资也无济于事,需要阅历积累至一定程度才能感悟

    所以房玄龄仅只是兴奋了片刻,便意识到这番深谙儒家真谛的道理并不像是自家儿子能够体悟、总结出来的,遂问道:“这道理是从何处得来?”

    房俊没有揽在自己身上:“以前听过类似的话,大体就是这个道理,觉得鞭辟入里。”房玄龄颔首,也没有追问,只鼓励道:“认准的道路,那就放手去干吧。咱家在海外的布置也有些模样了,最不济的情况下也可以阖家脱离大唐、自保安全,

    其余那些所谓的功名利禄都不过浮云而已,成败得失,无需在意。”

    到了他这个境界,如何看不出自家儿子所图甚大?只不过他并不在意所谓的“世家传承”“百年家族”而已,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果儿孙不争气,就算是打下来一座锦绣江山也会二世而亡,如果儿孙争气,即便

    只留下一副甲、一柄刀、一本书,也能力争上游、权柄在握。

    既然家族已经有了海外的退路,能够确保家人的安全,剩下的便随着儿子去折腾吧。

    况且以他对儿子的了解,绝不会利令智昏、恣意妄为,既然决定要干,一定会评估风险、综合考量,有相当之把握。

    房俊目光满是孺慕之色,感激道:“多谢父亲体谅。”

    在这样一个思想保守的年代,能够有一个宁肯带着全家远赴海外从头再来,也要对儿子予以理解且不遗余力支持的父亲,实在是幸运。

    要知道这可是有可能将房玄龄一生功绩全部葬送。

    然而也正是因为因此,房玄龄认为儿子正在做的定然是比他这一生功绩更为重要的事……

    房玄龄很感兴趣,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房俊给父亲斟茶,然后笑着道:“目前来说,两件事,第一,将军权独立出来,不再受政务之干涉;第二,一座前所未有的钱庄。”

    尽管已经对儿子的眼界有所了解,房玄龄依旧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惊诧道:“搞这么大?”

    钱庄他自然知晓,之前房俊便曾鼓捣出一个“皇家钱庄”,只不过小打小闹,除去起初的轰动之外便逐渐沉寂下去,时至今日,几乎无人问津。

    至于将军权独立出来……这更是足以山崩地裂的大事。皇帝是没有能力独自掌管军权的,可军权又是皇权的根基,所以历朝历代对军权的策略都是“分而治之”,将其分化成数个部分,委托不同的衙门、不同的官

    员予以掌控,皇帝则负责居中协调,承担着名义上的“最高统帅”,这是“王道平衡”之体现。

    唯有那些英明神武的一代雄主才能完全掌控军权,很显然李承乾不在此列。如果李承乾没有自知之明想要掌控军权,别说文官不同意,就连对帝国忠心耿耿的军方也不会同意,谁能承受一个对军事一窍不通、遇到战事胡乱指挥的上…

    司?

    那么将军权独立出来,由谁来掌控?

    很显然这是房俊为他自己准备的。

    钱庄也就罢了,这个他实在弄不懂,但涉及到军权,这个就是房玄龄所擅长了。

    所以房玄龄担忧道:“以你目前的地位、威望、权势,还不足以一人掌控军权。”

    所谓的“不足以一人掌控军权”的意思,就是说目前的房俊还不足以成为一个权臣。

    想要逼迫皇帝答允一个对皇权极度限制的提案,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房俊道:“儿子的确还欠缺了一些,但有人足以胜任。”

    房玄龄眉毛一挑:“李勣?”

    “没错,您说儿子若是愿意全力支持李勣掌控军权,李勣会否愿意去逼宫陛下?”

    “这个……”房玄龄仔仔细细斟酌一番,最终颔首道:“若是太宗皇帝仍在,十个李勣也不能逼他让步,但陛下嘛……成事的概率在九成以上。”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既然由李勣顶在前头,那么房俊所遭受的反噬就小了很多,完全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想了想,房玄龄又有些迟疑:“只不过这件事不能过于仓促,不仅要团结军政两方一切可以团结的势力,还要给陛下一个缓冲的时间,让他可以权衡利弊之后

    予以接受,否则一旦君臣对立,对于国家的伤害极大。”

    房俊显然早有腹案:“所以就想儿子刚才说的那样,我先提议把房子扒了,陛下自然不会同意,等到我退一步仅只是开个窗子,陛下大抵也就同意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房玄龄赞许道:“名义上要将军权独立出来,实则真正的意图在于钱庄……策略不错,张弛有度、进退有据,且预留了将来旧事重提的契机,很好。”

    此刻他爱怜的看着自家儿子,满心都是欣慰与满足。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随他去折腾吧,大不了就带着全家远遁海外吃糠咽菜……

    ……回去住处,夜已经深了,孩子们都早早睡去,高阳公主、萧淑儿、俏儿也都睡下,唯有金胜曼还坐在靠窗的灯前,纤秀如玉的手指笨拙的学习着女红,将一

    对洗水鸳鸯绣成了两只肥鸭子。

    洗漱一番,换了一套整洁的衣衫,房俊进了金胜曼的房子,后者欣喜站起。

    房俊凑过去看了看那一对枕垫,金胜曼惟恐房俊说她绣的不好看,赶紧说道:“闲来无事绣着玩儿的,学了好久的,别打击我!”

    房俊不置可否,坐到椅子上,任由金胜曼站在身后揉捏肩膀,随口道:“为什么都喜欢绣鸳鸯呢?”

    金胜曼小手揉捏着肩膀、脖颈,笑道:“鸳鸯双宿双栖、恩爱两许,所谓愿做鸳鸯不羡仙,便是如此。”房俊一双手向后探,撩起裙摆:“被骗了吧?根本不是如此,鸳为雄,羽毛艳丽华美非常,鸯为雌,色泽简朴并不出众,鸳鸯只有在***期才会形影不离,待…

    到鸯产卵,鸳就会离开鸯继续寻找下一个伴侣。”

    金胜曼不可置信:“鸳也太不是东西了吧?”房俊手底下揉搓,笑道:“是不是觉得鸳就是个混账?但其实鸯也很过分,它在与鸳配对的时候,会同时受到其它鸳的勾引,主动与其苟合……所以鸳的窝里

    时常会有一堆鸟蛋,但很有可能其中没有一个后代是他自己的。”

    “啊?不能吧!”金胜曼简直颠覆三观,红着脸儿打了房俊一下,声音细若蚊呐:“把手拿开。”

    房俊便将手拿出来,抚上她矫健、纤细的腰肢,而后将其揽入怀中抱坐在自己腿上,四目相对:“换一身仆从侍女的衣裳如何?”

    金胜曼脸若朝霞、眸光如水,咬着嘴唇道:“郎君不是好人。”当下,“新罗婢”大受欢迎,以其温驯、柔顺而深受达官显贵们竞相追逐,金法敏虽死,但其创下的人口买卖却并未停止,无以计数的新罗女子通过各种渠道

    被贩卖至大唐。

    只不过这些女子虽然为“婢”,但其实生活并不窘迫,物以稀为贵,大多都生活中在豪宅府邸的寝居之内。

    达官显贵们寻常无事之时聚在一处,也大多会炫耀一下自己的“新罗婢”如何娇柔婉转,如何温驯服帖。

    而作为新罗公主,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最顶级的“新罗婢”,听到房俊让她换上仆从侍女的衣裳,就知道这人打得是什么坏主意……

    可房俊兴致上来,哪里容许她拒绝?

    抱着进入里间,亲手给她更衣换装……

    ……

    翌日清早,一轮红日自东边山顶喷薄而出,将天际渲染得辉煌绚烂。

    响晴薄日。

    昨夜给李元轨下的通牒是辰时将李绎送到房府,但卯时三刻,宫里的内侍便赶到房府传旨,召见房俊入宫觐见。房俊对此早有预料,所以早晨洗漱之后便更换了一身紫色官服,将金鱼袋系在腰间,带着幞头,当即便跟随传旨的内侍出了家门,在亲兵簇拥之下进了皇城

    直抵承天门下。

    到了承天门下,便见到霍王李元轨也在等候觐见,两人四目相对,房俊翻身下马,冷笑道:“怎地,没理的人还有脸叫家长?”

    李元轨不料这厮一张嘴如此刻薄,面孔涨红,扭头不搭理。

    房俊就笑起来:“听说殿下不止一个儿子吧?”

    李元轨霍然回头,怒目圆瞪:“房俊,适可而止,莫要过分!”

    “呵呵,我过分?”房俊不以为然:“你若是有胆量冲着我来,我敬你是条汉子,可是用此等卑劣之手段针对女人孩子,你也有脸说过分?最好将你家几个崽子看住了,否则我见

    一个打一个!”

    “你你你,简直混账!”李元轨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发抖。

    谁不知房俊睚眦必报?既然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那日后自己的几个儿子当真在街上碰见房俊,定然免不了一顿好打……

    一旁的内侍恨不得将两只耳朵堵上,一个字都听不见才好,赶紧低眉顺眼道:“二位,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还请速速入宫。”

    “哼!”

    李元轨怒哼一声,当先而行。

    房俊慢悠悠跟在后边,一路进了太极宫。

    到了武德殿门外,李元轨在台阶上顿足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声音带起哭腔:“陛下,老臣冤枉啊!”

    朗朗跄跄直奔门内而去。

    房俊:“……”

    这老东西这么不要脸吗?胡子都白了,居然哭着来告状……39314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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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哭哭啼啼、跌跌撞撞进了御书房的李元轨,李承乾也一脸无语:说到底做错事的你们家,现在怎地却好似你是受害者一样?

    房俊随后进来,躬身施礼:“微臣觐见陛下。”

    李承乾摆摆手:“私下相见,不必这般顾全礼数,随意一些即可,王叔快请入座,二郎也坐。”

    “多谢陛下。”

    两人异口同声,而后互视一眼,分别坐在书案两侧。

    内侍奉上香茗,退了出去。

    李承乾喝了口茶水,瞅了一脸委屈的李元轨一眼,对房俊叹气道:“昨夜王叔递信入宫,叙说了你登门之事……这件事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处置完毕,王叔也是被冤枉的,李绎、李思训两人小惩大诫,毕竟并未酿成恶果,到此为止吧。”

    一旁的李元轨暗暗心惊,他知道房俊深受陛下器重信任,但是此刻陛下的话语、态度却几乎近于“央求”,恳请房俊就此放手……皇帝也要对臣子这般低声下气吗?

    房俊诚惶诚恐:“陛下这说的哪里话?您是一国之君、口含天宪,既然说了此事到此为止,那必然到此为止,微臣绝对不敢有半分异议。昨夜之所以登霍王府大门,只不过是心中郁气难结,故而上门胡闹一番,撂下几句狠话出出气,如此而已。”

    李承乾欣然道:“这事儿搁在谁身上都难免生气,二郎发作一通,亦是情理之中。”

    转向李元轨,温言道:“既然二郎已经说了到此为止,王叔也就不必揪住不放了,此事毕竟错在李绎,王叔应当大度一些。”

    若只是昨夜之事,现在李元轨自然不再追究房俊登门威胁之事,可刚才房俊再次威胁他所有的儿子,这厮说到做到,万一下了重手可如何得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哽噎着说道:“臣年岁渐高,早已无心政务,现在每日里就只是含饴弄孙,以享天伦之乐。臣乃无能之辈,高祖诸子当中最不成器,所幸生于帝王之家,荣华富贵一生无缺,若是再能子孙昌盛,则死亦瞑目。可刚刚越国公言及有可能找我那几个孽子的麻烦,臣不得不恳请陛下做个中人,消弭这场祸患,只要越国公开出条件,臣绝不推搪。”

    这一番话饱含对子孙殷殷之情,颇似一位年老体衰的老父亲因为子孙招惹了乡间恶霸、唯恐恶霸报复而担忧,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李承乾一愣,看向房俊。

    房俊未等他说话,便即开口:“陛下明鉴,微臣非是威胁霍王殿下,而是实话实说。这一次李绎明知长乐公主之事却还敢耍弄阴谋,可见霍王府上下不仅对臣心怀不轨,对皇家也并无敬畏。微臣可以答允陛下这件事到此为止,可他日若霍王府上下再犯,微臣是否还要予以容忍?”

    李元轨忙道:“陛下,老臣向您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房俊冷笑道:“这等屁话说了与没说有什么区别?你当着陛下的面,用你的儿孙发誓,如若再犯,无论涉及到哪一个,当即处以极刑!”

    李元轨说不出话来。

    这种毒誓他岂敢乱发?

    昨日李绎能蒙骗李思训,焉知那日房俊就不能蒙骗自己的儿子?到时候自己的儿孙们不小心上了当,怕是连陛下都不肯为自己求情了……

    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眉毛拧着,颇为纠结,心中很是不满:堂堂亲王这般低三下四了,你还是没完没了,我这个皇帝一点面子都没有吗?

    他觉得应当宣示一下自己作为皇帝的权威,故而沉着脸,道:“朕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那就到此为止吧。”

    顿了顿,他又觉得自己太过强硬,唯恐房俊尥蹶子,遂道:“至于以后……王叔还是要管教好家中子弟,莫要惹是生非,大唐自有法度,一旦冒犯,朕也护不得他们。”

    李元轨苦笑:“陛下明鉴,这件事我家那孽子亦是坠入旁人彀中而不自知,绝对非是有意为之。”

    房俊对这种话极为不满:“陛下说到此为止,那自然到此为止。可事到如今,殿下非但毫无愧疚、悔改之意,反而一味的推卸责任,未免有失担当。这一次就罢了,若是下一次随便霍王府上什么人又调入别人彀中,做出类似的蠢事,是不是依旧只需殿下道一句‘被骗了’,我还得既往不咎、到此为止?”

    李承乾知道房俊并不是胡搅蛮缠,这厮最是在乎身边亲人,绝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冒犯,更别说潜在的危险,所以他看了李元轨一眼。

    既然人家跟你要一個保证,那伱就给一个保证。

    李元轨读懂了陛下这个眼神的意思,却是满嘴苦涩,不敢给出这样的保证。

    他生了六个儿子,其中两个嫡子、四个庶子,全部长大成人,最小的嫡子李绎也已经二十岁,业已娶妻生子。六个儿子加上十几个孙子,可谓人丁兴旺、枝繁叶茂,这些孩子不可能整日圈在府中,一些已经在各处衙门出仕,一些四处逛荡走马观花。

    只需有人或引诱、或陷害、或栽赃,很容易做下错事。

    自己今日做个保证容易,可若是他人自己的儿孙再度犯错,自己又如何开口求情?

    李元轨知道麻烦了,这房俊紧追不舍、咄咄逼人,显然不打算“到此为止”,只能求助的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也生气,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你只需低一下头、做一个保证即可,何至于这般拒了嘴的葫芦一般一言不发?

    李元轨见李承乾低头喝茶,心里顿时叹了口气,知道指望不上这位陛下,只好给房俊一个保证:“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后如若再有此类事件,以国法论处。”

    房俊点点头:“希望殿下牢记今日之言。”

    然后转头对李承乾道:“启禀陛下,微臣尚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置,暂且告退。”

    “嗯,你先去忙吧,这次洛阳之行,爱卿居功至伟,明日朕在宫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多谢陛下,微臣告退。”

    似乎觉得房俊走后自己独自与李元轨私下相处有些不妥,容易受人误解,李承乾便对李元轨道:“王叔若是再无他事,也暂且退下吧。”

    李元轨倒是有话要说,可陛下逐客,只能无奈应下:“微臣遵旨。”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了御书房,李承乾面色阴沉的坐了半晌,这才起身回去后边寝宫。

    ……

    皇后苏氏服侍李承乾沐浴更衣,又一道用了午膳,见其寡言少语、神情郁郁,忍不住问道:“陛下可是有心事?”

    李承乾叹了口气,干脆放下碗筷,抱怨道:“我自问对房俊已然信赖卑职、倚重有加,几乎是言听计从,朝野上下为此多攻讦我懦弱无主见,就差骂我一声傀儡了,可你看看他是如何回报我的?李绎固然有错,可毕竟未曾造成恶果,霍王哭着来寻我,我让房俊放他一马,结果这厮居然心不甘情不愿,看似答应了,实则百般搪塞,千方百计想要留下一个引子,以便于往后寻霍王的麻烦……简直岂有此理。”

    皇后却有些不解:“可这件事难道不是霍王府的错吗?既然有错,就要有罚,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惩前毖后呢?若是霍王府得不到教训,万一往后再犯,陛下的威严又将置于何地?”

    李承乾目光诧异的看着皇后,奇道:“为何你每次都帮房俊说话?”

    皇后比他还奇怪:“臣妾这哪里是帮谁说话?道理就放在这里,陛下最应该做的事情是赏罚分明,房俊因何心有不满,陛下难道不明白?”

    以房俊过往之功勋、今时之地位,如能容许家人遭受外界威胁?

    霍王是高祖的儿子,诚恳认错也就罢了,房俊再是不愿也要给宗室一个颜面,可是现在你用皇权压人,逼着房俊低头放过威胁、谋算他家人的贼子,难不成还希望房俊感恩戴德?

    李承乾好像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但心里有一股火熊熊燃烧:“可我毕竟是皇帝,难道连这一分颜面也无?哼,若太宗皇帝仍在,他焉敢如此!”

    不就是依仗着从龙之功,且欺负他性子软、根基不稳吗?

    皇后苏氏则叹了口气:“若太宗皇帝仍在,他又何需如此?”

    这句话如同一根针一般刺痛李承乾敏感的内心,自尊受到暴击,顿时怒目而视:“在皇后眼中,朕这个皇帝不如房俊多矣,是也不是?”

    皇后柳眉蹙起,知道自己说错话伤了男人尊严,不过皇帝这话语,怎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之意?

    心下微动,淡然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天下何时有过完美无缺之人?陛下乃九五之尊,只需识人用人即能君临盛世,何需事事躬亲、亲力亲为?所谓的才能对于陛下并不重要。”

    她在委婉劝谏。

    作为皇帝最紧要有容纳四海之量、有谦虚纳谏之心,至于是否才华横溢、能力卓越,有什么用处?那种才能卓著的帝王最终坏事的例子比比皆是,相反,即便皇帝的资质平庸一些,但只要国家有一个好底子、有一批精明强干的臣子,何愁天下不兴?

    帝王不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不需要吟诗作赋、书画俱佳,只要克制己欲、虚心纳谏,便是合格。

    似秦皇汉武那般一统八荒、开疆拓土的一代豪雄,的确难以比肩,可若仅只是做一个守成之君,实则并不难。

    只需认清自己、有自知之明,足矣。更何况李承乾还继承了贞观盛世,朝野上下老中青三代人才济济,在连续挫败长孙无忌、晋王两次兵变之后国内国外形势一片大好,只需按部就班,即可延

    续盛世,何需英明睿智、冠绝古今?

    一个皇帝认不清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这却是李承乾最不愿听的话语,他迫切希望得到天下人的认可,证明当初太宗皇帝意欲废储的决定是大错特错,他李承乾并不比谁差。

    却没想到连最亲近的枕边人都不认可他的能力,认为他只配坐在高高在上的皇座享受着父祖拼搏而来的江山社稷,然后任凭臣子将他视作傀儡。

    李承乾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皇后苏氏看着李承乾急促离去的背影,面色严肃、心情沉重,我说错什么了?

    连太宗皇帝那样英明神武的帝王都能认知自己之不足,故而虚心纳谏,为什么你李承乾就不能?

    难道你自认比太宗皇帝还要雄才伟略,无需任何人的辅佐便能执掌乾坤?

    隋炀帝刚愎亡国之殷鉴未远,何以却视之不见?

    最为重要的是指责自己每一次都偏向房俊……可自己有吗?

    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居然怀疑自己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心中存着另外一个男人,这是何等心胸狭隘、又是何等无稽之谈?

    皇后气得胸脯鼓胀、面色微红,咬了咬嘴唇,一跺脚,转身走入寝殿。

    简直莫名其妙!

    *****

    回到府邸,房俊自去后院书房将觐见经过告知房玄龄。房玄龄沉默少顷,婆娑着膝盖轻叹一声:“的确像是陛下的手笔……不过你也无需担忧,陛下对你的器重与依赖只会与日俱增,并不会有太大的波折。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陛下是皇帝,自尊较之常人更重,偶尔发泄一下小脾气,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你的志向既然并非当一个权臣,便不必在意这些小节,反而要

    吸收教训,适当给予陛下更宽容的环境,不要直斥其非、咄咄逼人。”

    房俊慢悠悠喝着茶水,并没有说话。

    窗外的院子里花树繁茂、池水微皱,一阵阵凉风吹入,令他分外清醒。

    若说陛下只是发泄一下被当作“傀儡”的不满情绪,这是理所应当的,谁还没有一点脾气呢?

    更何况是名义上富有四海、君临天下的皇帝。放下茶杯,他缓缓说道:“可是用长乐公主来敲打他,这并不似李承乾的为人性格,或者受人蛊惑,或者有一些我并不知道的变化,这其中蕴藏着巨大的危险

    ”若是前者,有人能够避开他与皇后这内外两道屏障接近李承乾,并且蛊惑成功,那就有可能在更为紧要的时候蛊惑李承乾做出出乎意料的决策,这对于房俊

    是极其不利的。若是后者,一样可怕,如果不能完全掌控李承乾,那么朝局就有可能彻底失控,无以计数的政敌会瞬间反扑,令他进退维谷、取舍两难,不能做出正确的判

    断。

    可是皇宫大内戒备森严,里里外外全都在自己与皇后苏氏的监视之下,谁人可以避开这些直抵陛下身边?

    亦或者,这只是李承乾自己的心态变化?

    可又是什么缘由导致这种变化的产生?房俊叹了口气,无奈道:“所以这种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都是烦人,大家敞开心胸,开诚布公各取所需不好吗?非得猜来斗去,将有限的精力消耗在这种完全

    没必要的内耗之中。”房玄龄饶有兴致的看着儿子,他很少见这种充满挫败的神情出现在儿子脸上,从来都是一副雄纠纠气昂昂胜券在握的样子,笑吟吟道:“我可记得当初你曾说

    过什么‘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话语,可谓是意气风发、英姿勃勃,怎地,现在遭遇一点挫折,便灰心丧气了?”

    房俊心说那话是说的么?就算是我说的,也只是个“搬运工”而已,学着说一说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可自己不曾有教员之经历、亦不曾有教员之见识、更不具有教员之智谋,所以这

    种话也就说着好听,当真做起来,难如登天。“话说起来容易,事情做起来难,”房俊摇摇头:“只觉得这般不遗余力的支持固然有自己的谋算,可对他来说不啻于再造之恩,何至于短短几日便忘记了当

    初在武德殿内叛军围攻、生死悬于一线之时的仓惶无措、涕泗横流?”房玄龄很少有在这个儿子面前展现父亲宽容、温厚的时候,所以安抚起来亦是安甘之如饴、乐在其中:“人总是这样,升米恩、斗米仇,你以为只是说说而已?不必在乎旁人到底是心存感激还是恩将仇报,只需将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自是浑然无惧。古往今来,所有的失败都源于犯错,只要你自己不犯错,就没人能

    击败你。”

    “人非圣贤,谁能无错?”“你只需记着有些错可以犯,犯了还有改过的机会,而有些错不能犯,犯一次便万劫不复,所以该犯的错偶尔犯一次没什么问题,甚至有些时候是好事,但不

    能犯的错绝对不犯。”

    房俊连连点头,谦虚受教。

    一个人如何能够通往成功之路?答案只有一个,明白什么样的错误可以犯、什么样的错误不能犯,若是不能清晰两者之间的界限,在某一些时刻混淆不清,那么即便走上了成功巅峰,距离

    跌落尘埃也就不远了。

    房玄龄微笑道:“该做的就去做吧,当仁,不让于师。”

    *****人生的境遇在于选择,选对了一帆风顺功成名就,选错了步步荆棘一落千丈,国家亦如此。每一个年代都有一些当世人杰代替国家做出选择,国家大义也好

    ,个人私欲也罢,国家总是在这些人的主导之下于每一个关节处做出选择。

    就像人生一样,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选择的对错。

    但是对于房俊却可以从答案逆推选题,从结果反推选择的方向,如此固然不可能全对,却已是逆天之举。

    既然如此,自当引领天下走上一条与历史截然不同的道路,对历史中曾经发生的弊端予以适当修改。

    旁人赞成亦或反对有什么关系?

    当仁不让。

    ……“丈量田亩”在河南府顺利实施,各种文牍、档案自洛阳递送长安,最终归总于李承乾案头,这让李承乾又惊又喜。喜的自然是此项国策顺势实施意味着中枢

    的权力在立国以来达到巅峰,惊的则是如此之多的田亩需要世家门阀“赎买”,然而世家门阀却拿不出这么多钱……

    这让李承乾徒唤奈何。

    举凡国家大事,其中最少九成归根结底都是钱的问题……

    李承乾束手无策,赶紧将李勣、房俊、刘洎、马周、唐俭几人叫来,商议对策。

    武德殿御书房内,君臣对坐,李勣、刘洎、马周、唐俭等人看完洛阳递送过来的文牍、档案,皆面面相觑、对顾无言。世家门阀在河南府侵占、兼并土地达到一百八十万亩,被许敬宗带人丈量清楚之后从账册上剥离出来,眼下这些土地属于“无主之地”,产权归朝廷所有,世

    家门阀答允以每亩十贯的价格,从朝廷手中“赎买”过去。

    总金额达到一千八百万贯……

    民部尚书唐俭早已缠绵病榻多时,府上已经连续三年冬天准备好丧事,孰料皆在开春以后天气转暖、气候湿润之时缓过来,今年甚至看上去精神很是不错。

    此刻听闻如此大的一笔钱,唐俭激动得胡子发抖,对于一个民部尚书来说,看似掌管天下钱粮是不折不扣的“财神爷”,可钱哪里有够用的时候?

    一年十二个月,其中十一个月都在为了钱帛奔走,要么催缴各地所欠之税款,要么应付各部堂讨要经费,剩下一个月实在是煎熬不过,只能卧床称病……

    现在忽然有如此之多的一笔钱帛从天而降,老人家顿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盘算着这笔钱要怎么花。

    越想越是兴奋,实在是担任民部尚书这么多年,从来都打过如此富裕的仗啊……李承乾看着唐俭如此神情,自然猜得到这位民部尚书心里想些什么,顿时有些无语,敲了敲面前的御案,提醒道:“诸位也别高兴太早,河南那些世家门阀虽

    然同意‘赎买"这些田亩,但他们拿不出那么多钱。”

    除去房俊之外,其余几位大臣都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瓢凉水,兴奋、激动的心情瞬间平复。

    刘洎忍不住问房俊道:“洛阳于家不是向‘东大唐商号"借贷了一笔钱吗?其余人家也有样学样便是,不会是嫌弃利息太少不愿借吧?”没怎么说话的李勣看了刘洎一眼,拿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呷了一口。

    顶点

    ,最快更新天唐锦绣

    房俊看了刘洎一眼,淡然道:“中书令乃是宰辅之一,文臣领袖,孰料却这般不通经济实务,着实令人失望。我有一个建议,刘中书既然尸位素餐、德不配位,

    何不主动退位让贤?”

    刘洎面孔微红,反驳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虽不精擅于经计,却也肯用心学习,故而不耻下问。”

    房俊冷笑一声,不搭理他,对满怀希望的李承乾道:“商号没有那么多钱,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所以这件事不能指望商号,要另想办法。”

    从太宗皇帝用意创立“东大唐商号”至今,“东大唐商号”早已发展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名义上统管一切与海贸有关的贸易,再加上有皇家水师保驾护航,已然

    自成一体,基本不受朝政干涉。

    这样一个孤立于朝堂之外的庞然大物,必然受到皇帝以及朝中重臣的忌惮,刘洎之所以有此一问,未必是他的经济才能果真匮乏至此,更多还是给房俊以及

    商号上眼药,提醒陛下注意一下,最好将商号的运营收归国有……

    李承乾难掩失望。

    唐俭不关心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以他的资历、年岁,早已超脱于这些利益争夺之外,叹息道:“这不仅仅是谁有钱的问题,而是整个天下都缺钱,即便将河

    南府所有的钱凑在一处,怕是也难以凑足这一千八百万贯。”

    很多“钱”其实只是一个数字,譬如某一个世家的资产在千万贯上下,仅只是一个估值罢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各种产业的价值,若是出卖,没有人能够拿得

    出这些钱来购买。

    中原缺铜已经是自古以来的顽疾,很大程度上制约了经济发展,这是最浅显的知识,没人不懂。

    就算河南世家凑足了这笔钱,也会导致整个河南府闹钱荒,一府之地无钱可用,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唐俭看向房俊,奇怪道:“据我所知,商号倚仗水师之利在海外租赁了不少矿山,既有铜矿更有金矿,便是白银也不少,想必这两样存量极大,何必将其借贷

    给天下世家用以赎买田亩?既能解决了天下缺钱之虞,又能为商号赚取一笔大量的利息,一举两得,何不为之?”

    当下大唐货币制度承袭自前隋,主要流通货币为金、铜、帛、绢,白银不被国家承认,但在民间的使用却越来越广,原因便是严重缺铜、货币不足,只能以

    白银作为补充。

    只不过谁都知道商号在海外开采的黄金、白银并未存于自家库房之中,而是用船舰运抵长安,如今皆在太极宫的内库之中。

    言外之意,是让皇帝将这一部分钱拿出来,或是借贷、或是什么方式,以添补天下世家门阀钱币之不足。

    李承乾面色不豫,然而未等他出声,房俊已经笑道:“国是国、家是家,‘东大唐商号’不是国家产业,而是当初太宗皇帝敕建的皇家私产,更有诸多宗室王公

    、各方人士的股份,岂能以私人之财产、并入国家之库府?”

    李承乾吁了口气,作为皇帝,他深知“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尤其是赏赐臣子以示恩,总不能给一堆口头嘉奖、却无半分实惠吧?真金白银才是硬道理。

    贞观初年,突厥颉利可汗兵临渭水、剑锋直指长安,太宗皇帝虽然怡然不惧与其会盟于渭水之畔,饱受天下赞誉,但实则那一次却搬空了长安的府库让颉利

    可汗满载而归,这才消弭了一场足矣颠覆大唐社稷的危机。

    那是帝国最困难的时候,母后文德皇后为了节省布料,裙裾甚至不能遮盖鞋面……

    太宗皇帝可以凭借无上威望挥斥方遒,令一干骄兵悍将陪着他渡过那样艰难的日子,可李承乾自认才能不及太宗皇帝之一二,若无足够的财富予以赏赐、收

    拢人心,帝王威仪如何树立?

    进入内帑那就是他的钱,他不怕花钱,但不愿意唐俭这种近乎于“抢劫”的行为。

    还好房俊堵住了唐俭的嘴,无需他这个皇帝开口拒绝。

    所以很多时候房俊只要不犯倔、愿意顺着来,实在是一个既能干又通晓自己心思的忠臣爱卿……

    唐俭瞅了低着头喝茶的陛下一眼,知道房俊所言皆乃陛下之心声,这条路肯定走不通,只能嗟叹一声,无奈道:“非是老朽不分公私、觊觎陛下库府,实在是

    束手无策啊!”

    这样一个天文数字般的财富流入民部库房,将会使得当下诸多难题迎刃而解,否则他何必天天上书请辞、陛下不允之后又不得不在府中卧床养病?

    某种意义上来说,民部尚书这个职位就是“弄钱尚书”,从坐上尚书位置的那一天起,不是正在弄钱,就是在弄钱的路上……

    兴修水利要钱,军队装备要钱,官员俸禄要钱,维修官廨、宫室要钱,修桥、铺路要钱……没钱哪里玩得转?

    谁是能臣、谁是干吏?

    有钱谁都会干!

    在民部尚书任上多年,如今早已年过花甲,对于权势、利益都已看淡,惟独想要在离任之前立下一些功绩,史书之上能够对待他颇多赞誉。

    所以此时看着如此之大的一笔巨款却落不到兜里,唐俭白抓挠心,近乎恳求的看着房俊:“二郎看来还是有办法的,对不对?放心,无论什么样的法子,老夫

    都坚决支持!”

    继而,他在其余几人面前一一扫过,话音掷地有声:“谁敢反对,老夫就跟谁拼命!”

    刘洎:“……”

    看着唐俭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脸上,心里极其郁闷,如此指着和尚骂秃子,真的合适吗?

    不过他也拿唐俭没办法,这种级别的元老若是舍去脸皮倚老卖老,几乎无敌……

    当李承乾的目光也似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脸上,刘洎坐不住了,直了直腰,看着房俊,很是诚恳:“如果越国公当真有什么好方法,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

    详。”

    他自然知道水师运往长安的金银一船又一船,全部封入陛下内库,完全可以拿出来一解燃眉之急,然而陛下的神情就好似“守财奴”一般,显然不打算把自己

    内帑的钱冲入国库,现在若是拿不出好办法,朝堂上的官员们逼着陛下拿钱出来,陛下也不能不从,却难免心生怨愤。

    所以干脆将期望都堆积到房俊身上,若房俊能够拿出好办法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束手无策,那就得承受陛下最多的埋怨……

    房俊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不怀好意的刘洎,不屑的笑了笑,这位之所以历史上的评价一般,不是其才能欠缺,而是心胸狭隘、毫无担当,且遭旁人忌恨。

    这样的人混迹官场,稍有波折便跌落马下,你不死谁死?

    “办法自然是有的,只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无论成与不成,还望诸位能够保证不会向外泄露。”

    李承乾精神一振,沉声道:“二郎但说无妨,此间事仅只朕与几位爱卿知晓,谁若泄露半分,朕绝不善罢甘休!”

    房俊点点头,吸引了诸人的好奇心,这才缓缓道:“以皇家钱庄的名义发行纸币,则可解钱匮之忧。”

    皇家钱庄大家自然晓得,但纸币是个什么东西?

    这回连李勣都好奇起来:“二郎不妨详细解说一下,免得吾等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房俊整襟危坐,口齿清晰:“所谓纸币,自然是以特殊的纸张印刷,且辅以各种防伪手段使其不能被盗印、仿制。纸币可以分作面额不等的几种,以皇家钱庄发行,用陛下内帑作为保证金,保证任何人只需手持纸币,便可随时兑换等额的金银。以这种纸币借贷于亟需钱帛赎买田亩的世家门阀,世家门阀以此向国库支

    付赎买之费用,并且按照约定向皇家钱庄支付约定之利息。”

    诸人一时间没转过弯来,颇有些莫名其妙。

    唐俭虽然年老,但掌管民部多年,对于经济之道颇有见地,略微想了想,便道明其中转折:“也就是说,世家门阀用这种纸币赎买其侵占、兼并之田亩,使其

    合法化,这种纸币则回流至民部,民部可以随时要求陛下的内帑予以等额兑换……”

    “等等等等!”

    刘洎好不容易搞明白一些:“也就是说,世家门阀用毫无价值的纸币赎买了田亩,民部得到纸币可以随时向陛下兑换,而陛下的钱仍在内帑……可是这兜兜转

    转一大圈,何如直接让世家门阀给民部打欠条?”

    “但经过这样一个周折,却解决了钱匮的问题。”

    房俊道:“钱匮是制约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环节,凭空多出千万贯钱,会刺激经济攀登一个高峰。”

    刘洎蹙眉:“可那只是本身毫无价值的纸币啊,又不是真的钱!”

    “可以随时恳请陛下等额兑现的纸币,怎么不是钱呢?那就是钱!而且是以陛下的信用为保证的钱,比真金白银还真!”

    在此之前,从未有纸币问世,世人对于其危害性一无所知,而有赖于大唐立国以来三代帝王经营的人设,使得“皇帝信用”无比坚挺,只要尚未出现“增发”“

    滥发”纸币的情况,“皇帝信用”就会一直坚挺下去。

    只要“皇帝信用”坚挺,纸币的价值就会一直坚挺。

    当然,由纸币发展到货币需要一个复杂而且漫长的过程,绝不是心血来潮发行几张纸币就能取代金银通行的货币制度。

    但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一个好头,就不至于重蹈“大宋交子”“大明宝钞”之类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