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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蒙蒙亮,张亮便顶盔掼甲装束一新,在数十亲兵簇拥之下出了坊门,沿着长街由景耀门出城,跨越永安渠,向东直奔玄武门。

    清晨露重,路边草木沾染露水晶莹剔透,山林之间仍残存着几缕薄雾,鸟雀啾啾、山泉潺潺。

    张亮策马疾行,大红的披风在身后飘扬,意气风发。

    他出身贫寒、世代务农,若是太平盛世之下,怕是祖祖辈辈沉沦如此,然而隋末天下大乱,却给了他冲破桎梏、飞黄腾达的机会。先是投奔李密帐下效力,不久之后得到重要被任命为“骠骑将军”,隶属于李勣麾下。武德元年,追随李勣投降大唐,几经辗转沉浮,幸得房玄龄之举荐被秦

    王召入“天策府”,任“车骑将军”,逐渐得到秦王赏识,视为心腹。

    武德九年,齐王李元吉至高祖皇帝面前告发他图谋不轨,高祖命有司将他缉拿审讯,他咬死不曾吐露半分,只得将他释放,由此更被秦王高看一层。

    待到秦王定鼎天下,因功封爵。

    但是自房俊崛起之后,仿佛天生克星一般,张亮屡屡受挫,堂堂贞观勋臣却沦落至房俊小儿辈的鹰犬爪牙,心中怎不郁闷?按理说,房玄龄于他有知遇之恩,他对房玄龄也素来恭敬尊崇,彼此渊源颇深,怎么也得算是一条路上的伙伴。可房俊小儿却六亲不认,随他恣意打压、极

    其过分,尤其是李承乾登基之后,自己被任命看似六部之一的刑部尚书、实则专门干一些得罪人的事儿……

    若非主动投靠刘洎,哪里有今日上任“右金吾卫大将军”的美差?左右金吾卫皆房俊昔日之班底,自己此番担任右金吾卫大将军可谓从房俊口中抢出一块骨头,定然使其恶心之至。可即便如此张亮犹不解恨,一边策马疾驰

    ,一边琢磨着如何将左金吾卫彻底收入囊中,断去房俊一臂。

    永安渠自长安城南安华门入城,北流出景曜门,流经禁苑,北注于渭水。原左右屯卫、现左右金吾卫的军营自永安渠起向东,经由玄武门下绵延开去,作为拱卫京畿最重要的军事力量,两支军队各式兵种总计超过八万人,营房一

    座连着一座、一望无尽。虽然天色尚未全亮,但两座军营已经热闹非常,一队队兵卒从军营之中开出直奔校场,行进之间小步奔跑、齐声呼喝、士气昂扬,炊烟一道道升起,人喊马

    嘶热火朝天。

    这样一支屡立战功、大唐军队序列之中最为精锐的部队即将收归自己麾下,让张亮热血奔流、豪气干云。

    房俊能够凭借这支军队横行天下、创下不世奇功,我也行!

    一队骑兵气势汹汹疾驰而来,早已引起军营注意,待到抵达营门处,早有卫兵提刀上前进行拦阻:“军营重地,来者止步,报上名来!”张亮勒马止步,但他身边一个亲兵却策马继续上前几步,靠近卫兵,挥舞着手中马鞭劈头盖脸抽下去,口中呵斥:“放肆!此乃新任右金吾卫大将军,汝等瞎

    了眼吃了豹子胆,也敢拦?”

    卫兵猝不及防,被这一鞭子抽在脸上,顿时皮开肉绽惨叫一声,退了两步,被左右同伴扶住,十余个卫兵纷纷对张亮一行人怒目而视。

    有人愤然道:“军营重地,自有规定,无论何人必须亮明身份、取出印信,方可入内,吾等依照军令行事,何故出手伤人?”那亲兵骑在马上傲然道:“废话,我家大帅乃是右金吾卫大将军,汝等顶头上司,军中之主,何须向你区区一个看大门的小卒亮明身份?速速闪开让出门路,

    莫要耽搁大帅履任!”

    十几个卫兵却站立不动,虽然知道来者正是新任主帅张亮,但平素的军规、军纪使得他们不敢渎职,依旧坚持:“请亮明身份、取出印信!”

    “娘咧!你个混账东西,不怕死是吧?老子今日便成全你!”

    那亲兵干脆丢掉马鞭,将腰间佩刀抽出……

    “常德,不得胡闹!将文书印信递给几位兄弟,验明无误之后再行入营。”

    张亮等到雪亮的刀子几乎落在卫兵头上,这才出声何止自己的亲兵。

    “喏。”

    常德收刀,驱马退后两步,翻身跳下马背,自怀中取出兵部签发的任命文书、主帅印信,交给卫兵验看。

    几个卫兵凑一处仔仔细细看了,确认无误,赶紧双手归还,而后单膝跪地,齐声道:“军规森严,吾等不敢触犯,若有冒犯大帅之处,还望海涵!”

    下马威已经使出来了,效果还不错,接下来就得他出面了,先示威、再示恩,软硬兼施才能尽快收拢人心。当然,这些卫兵如此强硬,未必不是给他这个新任大将军下马威……这让张亮有所警惕,之前只想着从房俊手中抢夺了这支强悍军队,自此雄师在手、建功

    立业,却忽略了这可是房俊的班底,岂能老老实实雌伏于他人之下?

    或许从他抵达军营门口这一刻,一场争夺军队控制权的战斗已经开战。张亮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目光幽深的看着这些卫兵,语气和蔼:“汝等亦是依照军规办事,何错之有?倒是哪位兄弟受委屈了,回头本帅让人给你送去赏钱一

    贯,去寻个郎中好好医治,再回家休息半月,伤好之后再入营中当值。”

    “喏!多谢大帅!”

    受伤的卫兵忍着痛,表达感激。

    卫兵们起身让开营门,等候张亮入营。

    张亮却不着急,把玩着马鞭,淡然道:“且先入内通禀吧,通知军中校尉以上将官前来此处,本帅先认一认人。”

    卫兵们一愣,心说你想认人也好、履任也罢,不应该前去中军帐么?

    不过却不敢多问,连忙应下,有两人飞奔入营内通禀,其余人则分散站在营门两侧。

    营门处一场小风波已经吸引了附近不少人注意,不禁窃窃私语,频频向这边张望……

    张亮端坐马背之上,脸色越来越难看。

    入营通禀的卫兵已经去了一盏茶时间,但军中将校却仍未前来迎接他这个新任主帅……

    是一时间未能将所有人集结?

    还是故意如此,落下他这个主帅的颜面?

    他还能忍,但他的亲兵却忍不住,常德凑到跟前,小声道:“这些混账怕是故意给大帅难堪,不如咱们直接闯进去,奴婢给您出出气!”

    张亮摇摇头:“稍安勿躁。”

    这是他的家奴,待在身边多年最是亲近,所以言语之中毫无避讳……

    但张亮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干,否则正中贼人的女干计,必然引起全军上下的反对与抵制,一旦闹大,搞不好他张亮就会成为整个长安的笑柄。

    常德无奈,只得退在一边。

    好在小半个时辰之后,营内终于有人出来。

    张亮眼睛微微眯起,怒火在胸膛之中升腾,因为除去通禀的卫兵之外,只有一个人前来迎接……来人年纪很轻,二十岁左右,像貌俊朗英气勃勃,一身甲胄行走之间甲叶铿锵,来到张亮马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卑职右金吾卫长史王玄策,见过将军!

    张亮抿嘴不言。

    不仅只来一个人迎接,而且口称“将军”,而不是公认对于主帅的称呼“大帅”……更为重要的是,这个王玄策乃是“东大唐商号”的总管,房俊的鹰犬爪牙,自己对于其担任右金吾卫长史一职事先毫不知情,由此可见把持了兵部的房俊的确

    在军中一手遮天,甚至可以在自己这个主帅履任之前随意将其亲信心腹安***来。

    常德瞄了张亮一眼,马上大声喝叱:“放肆!大帅履任,军中将校居然不来迎接,如此不知规矩,你们是兵还是匪?”王玄策诚惶诚恐:“大帅恕罪,非是吾等怠慢大帅,实在是事先不知大帅今日履任,这些天全军操练,所有将校全部下到各部军中,中军帐内唯有卑职一人,

    所以想要大家都来迎接,怕是要等一等……”

    理由合理,但张亮知道,自己哪天前来履任、全军操练就会在哪一天进行,这个操练根本就是给他准备的……

    他也算是乱世里冲杀出来的豪雄,沉得住气,淡然道:“我不急,那就等一等。”王玄策却面色犹豫,迟疑一下,小心翼翼道:“好叫大帅知晓,按照军中规定,此番操练直至全部流程完毕,中途除非长安城发生大型变故,否则不得终止。

    而依照流程,最早傍晚、最晚午夜,操练才会全部完成……”

    “呵!”

    饶是张亮沉得住气,也被这番言论给气笑了,咬着后槽牙道:“是谁制定的这个规定?”

    这不摆明了针对他这个新任主帅吗?

    他还想着给别人一个下马威,结果自己却被人家反手来了一下狠的,打得脸啪啪响……王玄策似乎知道张亮怎么想,忙解释道:“左右金吾卫整编成军之时,便定下多项规定,其中便有这么一条。还请将军莫要误会,绝非针对将军而来,毕竟事

    关两支军队将近十万兵马,任谁也不能凌驾于军规之上。”

    态度谦恭、诚惶诚恐,但话中之意却在告知张亮:别把自己当个人物……张亮快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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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亮怒火冲天,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恨不能将面前这演技精湛的王玄策一刀劈成两段。

    家奴常德策马上前,厉声呵斥:“放肆!大帅才是右金吾卫大将军,以往的规矩岂能强加于大帅身上?汝等心怀叵测、居心不良,简直狂妄之极!”

    “君忧臣劳、主辱臣死”,身为张亮的亲兵、家奴,自然感受到了张亮的尴尬处境。

    王玄策诚惶诚恐,略微躬身,一脸无辜道:“这是之前立下的军规,卑职定要遵守才行,否则军法不容!不过正如这位将军所言,现在您是右金吾卫大将军,

    一些军中特有的规矩是废黜亦或更改皆由您一言而决,大可以等您履任之后做出决断。”

    顿了顿,王玄策又赔上笑脸:“说实话,此等军规的确令军中怨声载道,虽然陛下与军机处诸位大臣都认为此等操练之法能够凝聚军心、提升战力,但军中上

    下却因劳顿不堪而怨声载道,若将军能够予以废黜,定能收拢军心,皆大欢喜。”

    张亮被噎住了。

    如果想要展示威严、慑服人心,自然应当第一时间将这条军规废黜,彻底打压以往房俊留下的班底。可他也是带过兵的,自然知道这样的操练之法对于提升

    战力大有益处,尤其是刚刚整编成军的军队,效果更是明显。

    若只是想要示威、施压而将这样一项“优良军规”给废黜,岂不是落下“心胸狭隘”“因私废公”的骂名?

    陛下会怎么看?

    满朝文武又会怎么看?

    当然,这一点可以等一等、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出决断,目前亟待解决的难题:自己到底是入营坐在中军帐等着一众将校操练完毕之后前来相见,还是干脆转

    身离去,待到明日再来?

    前一个选择,自己坐在中军帐内苦苦等候一众麾下,自是威严尽丧,后一个选择倒是可以避免这种尴尬局面,可万一明日操练继续怎么办?

    自己总不能半夜前来履任吧?

    他看了一眼常德。

    常德接收到家主的目光示意,心里有些不明白这个眼神的含义……

    不过他之所以得到家主信任,正是因为心窍玲珑,略微想了想当下的局面便明白了家主的处境,自然也明白了家主的难处,所以他面对王玄策却斜睨着家主

    ,问道:“明日操练是否继续?”

    见家主面色不变,便知道自己问对了,松了口气……

    王玄策面露诧异,疑惑问道:“不知将军名讳?担任何职?”

    常德张张嘴,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只是一个家奴而已,谁说自己是个将军了?

    王玄策又看向张亮,手指着常德:“请恕卑职眼拙,未能识得这位将军,还请将军您指点。”

    张亮有些尴尬,纵然王玄策不认识常德,也能猜出是他的亲兵,既然有此一问,那就是说我堂堂右金吾卫长史,被这人指来喝去,您觉得合适么?

    亲兵、家奴是必须要护着的,张亮淡然道:“非是什么将军,乃跟随我多年的亲兵老卒。”

    王玄策又问:“可在军籍?”

    一般来说,亲兵分为两种,一种是“部曲”,这是主将的私人军队,但皆在军籍,另外一种是“亲兵”,由主将的家兵、家奴组成,不在军籍。

    张亮摇头:“自然不在军籍。”

    此言一出,便见到先前颇有些卑躬屈膝、小意逢迎模样的王玄策腰杆一挺、面色一变,威严气势磅礴而起,指着常德厉声呵斥:“尔既不在军籍,何以打探军

    中消息?来人,将此等刺探军情之徒拿下,大刑伺候!”

    刚才小绵羊一般的卫兵顿时精神抖擞,十余人向着常德冲去。

    常德面色大变,赶紧勒马后退,身旁伙伴簇拥上来将他挡在身后,纷纷抽出兵刃,对抗卫兵抓捕。

    王玄策一挥手,大声道:“果然是敌国细作,居然还敢拘捕!来人,调集弓弩手围拢射击,生死勿论!”

    “喏!”

    便有卫兵飞奔入军营之内,前去调集弓弩手、火枪兵……

    张亮看着亲兵与卫兵对峙,脑子一时间有些懵,这可是自己的亲兵,王玄策这个看上去清俊消瘦的年轻人怎么敢?!

    他在马背上厉喝道:“王玄策!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本帅亲兵动手?你想要反天不成?”

    王玄策寸步不让:“大唐军规早有规定,无故刺探军情者,下狱审查,一经查实,斩立决!将军还请擦亮眼睛,莫要被这等贼人欺骗,维护亲兵而罔顾军规,

    这可是大罪啊!”

    张亮气得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了,你这还是为了我着想?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此乃本帅亲兵,跟随身边多年,万万不可能是敌国细作!”

    “这等贼人奸猾狡诈,将军你被骗了啊!放心将人交给卑职,卑职一定揭露他的真面目!”

    张亮怒目圆瞪、鼻孔快要喷出火来,将人交给你?三木之下,是个人都得被折磨得疯掉,别说让他承认是敌国细作了,就算让他承认自己这个大帅的真实身

    份是敌国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马鞭指着王玄策:“休要胡搅蛮缠,本帅问你,这操练要进行到何时?”

    王玄策神情恭谨:“启禀将军,还需三日。”

    “好,三日之后本帅前来履任,请长史集结军中校尉以上军官,在此迎候!少一人,本帅唯你是问!”

    王玄策一脸为难,搓着手道:“啊这……卑职不敢保证啊,您也知道,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病痛侵袭,军人更是整日操练,时常受伤,这病痛也好、受伤也罢

    ,都是有轻有重,万一严重了不能前来迎候将军,难道也要怪罪卑职?将军未免过于跋扈且不讲情理了。”

    张亮不再废话,此人阴险狡诈、牙尖嘴利,且胆大包天,纠缠下去没什么好结果:“莫说废话,只要没有正等理由而缺席,本帅只拿你问罪!”

    言罢,转身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带着自己的亲兵扬长而去。

    王玄策站在营门处看着张亮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不屑的笑了笑,转头看向那个被马鞭抽伤脸颊的卫兵,关切道:“快快入营寻郎中诊治,而后回家休养几日,

    待到伤处痊愈再回来。”

    “多谢长史关怀。”

    卫兵很是感动,虽然被抽了一鞭子,但所有人都站在他这边维护、关怀,心里暖暖的。

    王玄策拍拍他的肩膀,环视左右,沉声道:“无论谁坐在主帅的位置上,这支军队依旧是大帅的军队,吾等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替大帅守好这份家业,等着大帅

    卷土重来。”

    “喏!”

    一众卫兵以及刚刚抵达的弓弩手、火枪兵闻言,齐声应诺,每个人眼里都炯炯闪光,散发着对于房俊的衷心爱戴与狂热尊崇。

    房俊率领他们兵出白道、远征西域,覆灭薛延陀、击溃大食国,更转战万里驰援长安挫败逆贼兵变,功勋无数、战功赫赫,自然获取了每一个兵卒毫无保留

    的爱戴,全军上下唯命是从,愿意在房俊的号令之下赴汤蹈火、马革裹尸。

    相比之下,张亮算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溜须拍马、投靠文官从而风生水起前来摘桃子的“官蠹”而已,如何能够与房俊相提并论?

    这样的人,不配担任右金吾卫的大将军,没有人愿意听从他的命令,更不会有人甘愿被他所驱策。

    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大家坚持住,终会迎来房俊回归的一日……

    *****

    张亮由景耀门出城之时天色未亮,一路纵马疾驰意气风发,回到景耀门之时已经日上三竿,一行人垂头丧气、士气萎靡,灰溜溜自城门而入。

    入城之后张亮没有返家,而是直接策马驰骋长街来到刘洎府邸……

    刘洎刚刚从宫城的中书省官廨回家,洗了手脸换了衣裳坐在书房喝茶,便得到张亮求见的消息,有些愣忡。

    他疑惑着询问了家仆日期,确认了正是张亮前往右金吾卫履任的日子,却不知为何没有前往玄武门外军营而是来到自己府中?

    未几,张亮被家仆带入书房,家仆奉上香茶之后退出,关好房门。

    刘洎看着一口气喝了一盏茶的张亮,好奇问道:“陨国公不去右金吾卫赴任,怎地跑到我这里来?”

    张亮一大早出城又回城,策马行路几十里,人困马乏饥渴不堪,这会儿喝了杯茶水,舒服的吁出一口气,但听闻刘洎询问,心中郁闷愤怒顿时泛起,手掌狠

    狠一拍茶几,咬牙切齿道:“竖子欺人太甚!”

    将前往右金吾卫履任的遭遇含糊其辞的说了……

    刘洎目瞪口呆,无语好半晌,惊诧道:“你堂堂陨国公、贞观勋臣、右金吾卫大将军,居然在营门处被区区一个长史给拦阻,所以未能赴任,且狼狈回城?”

    张亮掩面羞愧、羞愤欲死:“非是我无能,实在是那厮太过狡诈,且右金吾卫上下一心、拥戴房俊,我这个外人贸然前往赴任,肯定遭受排斥啊!”

    以往只想着将这样一支战无不胜、功勋赫赫的无敌之师收入麾下,自己也能如房俊那样建功立业,却未想过房俊在这支军队当中的威望如此之高,且王玄策

    这个房俊的鹰犬爪牙如此难缠……

    大意了。

    准备不够充分,这才遭受此等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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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内,茶香氤氲、气氛静谧,刘洎与张亮隔着茶几对坐,相顾无言。

    前者是震惊失语,不敢相信会出现这样抵制主帅履任的情况、且对方居然还有理有据,后者则纯粹是羞愧欲死、愤懑无言,实在不知说什么……

    良久,刘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奈道:“既然如此,陨国公来到我府上又是为何?军政殊途,我在军中半分影响力都没有,实在是爱莫能助。”

    他是真心无奈。

    之所以在与房俊一而再的斗争之中落入下风、处处受制,并非是他刘洎无能,实在是身边这些伙伴太过废物。

    堂堂陨国公、贞观勋臣,朝廷任命的右金吾卫大将军,居然未能履任便被抵制,且连军营都未能进入便狼狈回城、灰溜溜逃走……

    颜面落地、威望丧尽,往后还如何指望将右金吾卫掌控在手中?

    终于明白为何张亮当年跟随李勣一同投降大唐,以“天策府武将”之资历,多年来却屡屡不得重用,太宗皇帝有识人之明啊……

    张亮自然是为了求助而来,但此刻听闻刘洎之言顿时醒悟过来,自己是投靠刘洎过来的,想要刘洎重视自己就必须展现自己的价值,现在遭受挫折之后居然

    前来求助对此无能为力的刘洎,除去让对方厌恶自己,又哪里有半分用处?

    心底懊悔不已,赶紧道:“在下非是前来求助,而是将房俊在军中之跋扈据实相告,此事在下虽然颜面有失、威望有损,但房俊的做法更是大忌,中书令或可

    联络御史言官予以弹劾。”

    刘洎微微颔首,赞同道:“陨国公言之有理,军队乃是帝国基石,权柄只能操之于陛下之手,房俊如今在左右金吾卫一手遮天,说好听的是嚣张跋扈、贪恋权

    势,说难听的就是心怀不轨、窃夺神器!吾辈文官自当纠察不法、弹劾不公,绝不能任其猖獗,以至于军纪废弛、朝纲败坏。”

    张亮眨眨眼,果然还是文官心黑手狠,自己不过是想要借助弹劾使得房俊心怀顾忌、投鼠忌器,从而主动降低在右金吾卫的掌控,但刘洎却挥舞着钢刀直取

    房俊之命门。

    心怀不轨、窃夺神器……哪一个臣子当得起这样的罪名?

    但同时也隐隐担忧,房俊必然不会束手待毙,文官弹劾的罪名越重、掀起的风潮越大,房俊的反击就会越凌厉。

    未必会对弹劾他的御史言官下手,但自己必定首当其冲。

    张亮愁眉苦脸,局势很被动啊……

    *****

    “哈?!居然还能这样?陨国公手持朝廷任命文书,也能被阻挡于营门之外?”

    武德殿御书房内,李承乾听闻李君羡的回禀,惊诧之余有些不敢置信。

    皇帝“金口御言”“皇命至高无上”这种话的确是拿来唬人的,皇帝是名义上的天下之主,也仅仅是名义上而已,私底下不拿皇命当回事儿的时候很多。

    但是在皇权稳固的太平盛世,如此公然驳斥朝廷任命、对皇帝敕封的官员不屑一顾,实在是令人震惊、意外。

    李君羡摇头道:“虽然此事看上去有些过分,但右金吾卫长史王玄策确实有理有据,并不是抵制陛下敕封、朝廷任命。”

    李承乾蹙眉道:“右金吾卫果然在操练?军中将校当真连迎接主帅的功夫都抽不出?”

    “当初越国公奉命整编左右屯卫,组建左右金吾卫,因意识到这两支军队维护京畿安危之重任不容有失,所以制定了一系列极其严格的军事训练计划,定期全军拉练便是其中之一,并且规定在拉练其间除非至亲病逝、皇帝宣召这等重大之事,所有人不得擅离职守……朝廷对陨国公的任命已经有一段时间,但陨国公最

    近才卸任刑部尚书,前往右金吾卫履任之时也未提前通知,如此才导致履任之事有所波折,亦在情理之中。”

    在他看来这件事不能责怪右金吾卫将校,张亮早就应该前往履任却因为种种原因拖延至今,心血来潮忽然前往履任,总不能让右金吾卫数万人整日什么也不

    干就等着迎接他吧?

    之所以遭受羞辱,纯粹是咎由自取。

    当然,那个之前担任“东大唐商号”总管的王玄策如今一日成名,以长史之身份如此强硬的对待军中主帅,并且将主帅搞得灰头土脸,可谓朝野震惊……

    李承乾蹙眉不语,心情烦闷。

    房俊已然卸任军职许久,但他一手带出来的军队依旧施行他制定的军规、军纪,这份威信怕是令每一个皇帝都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说到底,还是张亮无能。

    当初刘洎举荐张亮,李承乾认为张亮乃是秦王府旧臣、贞观勋贵,早年也曾数次带兵,虽然并无太大功绩却也没有什么错漏,便顺水推舟准其举荐,希望张

    亮能够牢牢掌握右金吾卫,与房俊心腹左金吾卫大将军程务挺分庭抗礼、达成平衡,共同护卫京畿。

    现在看来,张亮怕是难以胜任……

    想了想,李承乾吩咐道:“盯着那个王玄策,看他私底下是否与越国公接触,也要查清今日针对张亮之行为是否出自越国公授意。”

    “喏。”

    李君羡领命,见李承乾再无其他吩咐,遂告退离去。

    李承乾吐出一口气,觉得胸中烦闷,起身推开窗子眺望庭院里枝繁叶茂的花树、古典雅致的亭台,心情却并未有所缓解。

    偌大帝国,每日里发生的事情千千万万,最终都要汇总至他这个皇帝面前,由他乾纲独断。

    这是无与伦比的权力,同时也是无法比拟的压力。

    一个正确的决断,可以让国家愈发兴旺几分,而一个错误的决断,同样可以令国家的积弊日趋加深……

    责任如山压在肩。

    若是一个毫无追求、得过且过的皇帝也就罢了,偏偏李承乾执意想要证明自己,如山的压力立马翻倍……

    与皇后之间的争执闹得整个宫廷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加上张亮非但没能成功侵夺房俊在军中的威信反而颜面扫地愈发助长了房俊的威势……一桩桩一件件

    ,全都不顺。

    如今回忆过往,他简直不敢想象当年的太宗皇帝是如何在绝境之下于玄武门绝处逢生,又是如何在整个天下攻讦谩骂他“杀兄弑弟”的逆境之中杀出生天,开

    创“贞观盛世”。

    易地而处,他觉得自己早已崩溃。

    今时今日,他才明白古往今来那些能够成就大业的,非但要有天纵之才,要有坚韧不拔之志,更要有充沛无尽的精力。

    他现在被朝政拖得精疲力竭,不是不想在宫内广召美女,实在是有心无力……

    世人只看到皇帝无上权力、至尊威严,却看不到皇帝所要背负的如山压力。

    皇帝不好当。

    ……

    李靖府邸。

    致仕告老的李靖如今日子过得逍遥,除去即将在秋后前往重新开学的“贞观书院”任教之外,偶尔入宫给陛下参谋一下军事,其余大把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编著兵书、优游林泉、含饴弄孙,不必理会朝堂之上的波诡云翳、派系倾轧,简直逍遥自在。

    今日李靖放下了著书的毛笔,设宴款待登门造访的李勣,酒宴之后在花厅之内饮茶闲聊,言谈之间自然谈及前往右金吾卫履任却颜面扫地、灰头土脸的张亮

    在座相陪的是李勣的亲弟弟、左领军卫大将军李客师,此刻喝了口茶水,感慨道:“右金吾卫乃是由右屯卫整编而来,上上下下都是房俊的心腹亲信,张亮妄

    图掌控右金吾卫建功立业,实在是昏招,且不说他能否完全掌控右金吾卫,他日若能全身而退,我都算是高看他一眼。”

    作为贞观勋臣,岂能不知张亮何许人也?

    说一句“色厉内荏”“志大才疏”绝不为过,当年跟随李勣一同投降大唐,其后李勣扶摇直上功勋赫赫,张亮却仕途波折战功寥寥,可见其人之才能着实平庸…

    …

    试图用这样的人去侵夺房俊的权力,陛下实在难称英明。

    当初在江南之时,张亮便被房俊死死压制,其后更是主动折节、以前辈之身份甘为房俊之鹰犬,待到房俊与陛下之间生出嫌隙又马上背叛房俊投靠陛下,两

    面三刀、信义全无,妥妥的小人一个,却也能成为陛下赖以倚重的筹码,可见陛下不能识人也不能用人……

    李靖放下茶杯,面色不悦:“若是实在没话说,那你就暂且回去吧,何必拿朝堂之上那些蝇营狗苟来污我的耳朵?你知我夙来不擅长也不喜欢这些,以往身在

    官场身不由己,不得不予以忍耐,现在已经致仕告老,就不能让我清净清净?”

    李客师虽然也是一军主帅,但是在兄长面前却恭谨守礼,闻言赶紧道歉:“是我的错,大兄莫要生气,不说这便是。”

    他知道兄长之所以如此说话,不仅是不喜欢谈论这些,也是在堵李勣的嘴。

    堂堂英国公忽然造访,难道真是只为了叙叙旧、喝喝酒?

    肯定有事。

    李勣对于兄弟两个的言语恍若未闻,看着李靖道:“卫公如今优游林泉、颐养天年,在下心向往之,也不忍打扰您的清净。但如今军制改革迫在眉睫,亟需熟知军事之人参与其中、把握方向,在下今日前来,就是希望卫公能够出山参谋一二。此次军制改革影响深远,卫公若能参与其中,应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实不负生平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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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勣深谙“盛极而衰”“水满则溢”之道理,自从当年担任尚书左仆射成为宰辅之首起,便开始了“摸鱼”生涯。对于军政事务极少插手,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实

    在避不开、躲不了,也多是居中转圜、谁也不得罪。

    当年太宗皇帝便因此恼火,责备李勣“毫无担当”多次,对其无所作为的做法深感不满。

    待到李承乾登基,李勣更是“淡漠权力”,身为“当朝第一人”却投闲置散、对于朝政不闻不问……

    但现在,李勣决定在军制改革之中做出一番成就。

    第一件事便是恳请李靖出山。

    作为当世兵法大家,对于军制之熟知无能能出其右,若有李靖之参与,定能拾缺补漏,令改革之后的军制尽善尽美。

    李靖花白的眉毛挑起。

    他本以为李勣今日登门是为了朝堂之上的事情,这是他不愿参与的。他打了大半辈子仗,顺风的、逆风的,历经战阵无数,论及打仗无所畏惧,更能执笔编

    著兵法,但唯独对于朝政极不擅长,提及朝堂之上那些派系倾轧、蝇营狗苟便头痛欲裂。

    却没想到居然是为了军制改革一事,这让他有些跃跃欲试,毕竟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朝堂之上这些时日对于军制改革闹得沸沸扬扬,连带着全天下的地方官府、各地驻军都翘首以望,他又岂能不知?

    略作沉吟,李靖问道:“军制改革之后,是否如传言那般设立枢密院统管全国军队?”

    李勣也不绕弯子,直接点头:“军制改革的核心就是以枢密院统管全国军队,形成纵向体制,使得军队与地方官府彻底剥离。”

    一旁的李客师叹气道:“可同时也使得军队与陛下之间平添了一道屏障……”

    李勣没有说大道理,直言道:“为大唐千秋万岁计,为社稷牢固百姓安稳计,这些都不算什么。”

    李靖与李客师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的震惊。

    为了大唐千秋万岁、为了社稷百姓,就可以限制皇权对军权之掌控了吗?

    李客师忧心忡忡:“今时今日吾等或许一心为国,可长此以往,难保后来者不会生出不臣之心,若掌握军权、挟制皇权以为权臣之事,甚至更进一步觊觎神器

    ,吾等岂非千古罪人?”

    李勣反问:“人臣有忠奸、有良愚,可振国兴邦,亦可祸国殃民,难道皇帝就不是?”

    李客师闭上嘴巴,心内巨浪滔天。

    这些人都疯了不成?这等话也能宣之于口,对于皇权可还有一丝半分的敬畏之心?

    也难怪,单反对皇权还有几分敬畏,也不能做出增设“枢密院”从皇帝手中侵夺军权这种“不臣之举”……

    他看向兄长李靖,知道自己不可能劝谏兄长,只能指望兄长不要参合进去,以免泥足深陷、惹祸上身。

    李靖目光幽深,思忖良久,终于缓缓点头:“若能在此番事业上尽一份力,此生无憾矣。”

    李客师急了,忙道:“大兄,三思啊!”

    李靖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我知你的担忧,但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若当真能够消弭隐患弊端促使帝国长长久久,使得天下百姓免于战乱,岂能因个

    人之安危荣辱而踌躇不前呢?吾辈军人之所以鏖战沙场,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以战止战,天下无战事,才是吾辈的最高荣耀。”

    他这一生只是看不清形势、办不明白事情,但绝对不怕事。

    人生区区几十载,冬去春不来、人无再少年,到了他如今这风烛残年,还有什么好怕呢?

    至于儿孙……儿孙自有儿孙福,未必管得了那么多。

    打了大半辈子仗,兵势常胜、未有败绩,但是在政治上的短视、愚钝令他饱受摧残,声誉不佳,尚不知史书之上对他评价如何,想来也不会颇多褒赞。

    临老若能做出一件功在千秋之事,或许可以扭转评价,将来盖棺定论之时,能够一个美谥,流芳百世。

    “忠武”不敢想,但只要能有一个“忠”字,便不枉这一生……

    而李勣亲自登门恳请自己出山,正是委婉的表达必将全力消除他的后顾之忧,尽全力维护他的身后之事,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忧呢?

    李勣果然拍了拍李靖的手背,温言道:“卫公只需献计献策、集思广益,其余诸事,不必担忧。”

    没有什么情真意切的保证,更没有热血激昂的鼓动,简简单单一句话,令李靖极为心安。

    他知道既然李勣说出这句话,那么除非李勣死去,必然不会有麻烦找上门来。

    *****

    终南山,道观。

    近日一场新雨将山林草木洗涤得干干净净,重峦叠翠、碧绿欲滴,峰明岭秀、溪水如玉,正是景色秀美、气候宜人的好时节。

    房俊穿着一身常服,赤着脚踩着草地从窗外的溪流之中舀了一罐水,而后翻窗而入,兴致勃勃的回到地席上坐好,将溪水注入火炉上的水壶,静待水沸。

    长乐公主跪坐在对面,见其意气风发、兴致盎然的模样,忍不住抿唇笑道:“你看看你,顽童一般,哪里还有半分军国重臣的模样?若是被那些御史言官见到

    ,定要弹劾你既无朝臣之仪表、更无士子之稳重。”

    房俊不以为意,伸手从茶几上的碟子里拿过一颗杏子啃了一口,感受着酸甜水润的果肉:“何须被他们看见才会弹劾?等着瞧吧,现在就有无数言官正在府中

    铺纸研墨、遣词造句,待到明日一早,定然弹章如潮、奏疏如雪,鄙人犹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长乐公主吃了一惊,忙问道:“又发生什么事?”

    房俊遂将刚刚收到的关于张亮前往右金吾卫赴任受挫的事情说了……

    长乐公主一脸无语,嗔道:“你这人,就不能消停一些?居然如此给人下绊子。”

    房俊有些无辜:“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岂能为了这点小事浪费脑筋?我只是让右金吾卫上下给张亮一些难堪,这件事完全是王玄策自由发挥。”

    但不得不说,王玄策这件事办的漂亮,这当头一棒想必砸得张亮晕头转向,再也不敢奢望能够掌控右金吾卫,甚至据为己有……

    水壶微响,长乐公主弯腰从茶几底下摸出一罐茶叶,虽然生产过后,但腰肢依然纤细如柳,将茶叶放入茶壶,无奈道:“张亮是陛下敕封、朝廷任命的右金吾

    卫大将军,总不能用此等手段将其迫退吧?到时候张亮固然颜面扫地,可陛下对你也一定成见极深,何必呢。”

    这时炉上水沸,长乐公主伸手欲拿,却被房俊抢先一步:“我来我来,别烫到。”

    取下水壶,沸水注入茶壶,茶香顿时氤氲而出,斟满茶几上两个茶杯,两人皆拈杯轻啜,感受着茶水的甘甜。

    房俊放下茶杯,淡然道:“军政不分,从来都是利大于弊,乱世之时那是没办法,要集中权力干大事,可如果太平盛世依旧如此,必生祸端。简而言之,军政

    一体用来打天下可以,但绝不可用以治天下,文人治政、军人治军,相互联系却又彼此分割,这才是最终极的完美形态。”

    当军队这样的国家强力机构沦为朝堂之上争权夺利的支撑,国家距离混乱也就不远了。

    历史上,似两汉隋唐那样文武不分自不可取,但如同宋、明那样重文抑武也不可行,想要文武并举、外王内圣,既相互平衡又相互制约,实在太难。

    时代不同,谁也不知哪一种制度更为适合,只能一点一点去芜存菁、摸着石头过河。

    长乐公主道:“我不关心这些国家大事,我只问你,兕子的婚事怎么办?”

    房俊一脸懵然:“兕子的婚事与我什么相干?虽然父母皆已过世,可是还有皇帝哥哥、公主姐姐,哪里轮得到我操心?”

    长乐公主见这厮装糊涂,气得咬牙:“我是问你对这件事的态度!”

    房俊摊手,无奈道:“外人毁我、谤我,诸般谣言沸反盈天,可你难道还不知我?我对晋阳殿下绝无半分觊觎之心,自然希望她能寻到一个好郎君,安乐幸福

    的过一辈子。”

    “可她处处拿你去与旁人衡量,故而每每相亲都不满意,不是差这就是差那,你说怎么办?”

    房俊瞪大眼睛:“微臣文才武略、诗词双绝,天下男儿少有能及,可这能怪得了微臣么?生来优秀,如之奈何!”

    长乐公主捂着发热的脸蛋儿,倒不是被这厮无耻的嘴脸所震惊,而是每每这厮私下里自称“微臣”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嘴里含着“微臣有罪”,却总是干一些足

    以“抄家灭族”的坏事……

    “你说这些我不管,但我觉得你应该与兕子谈一谈,让她对你彻底死心。”

    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房俊能够明确表达态度,想来晋阳公主也不会一直钻牛角尖。

    房俊却已经绕过茶几凑了过来,抓住惊惶欲逃的长乐公主,嘿嘿笑道:“微臣愚笨,着实不知怎么谈,但若是让晋阳殿下得知微臣对她的长乐姐姐做过何等无

    耻之事,想必她就会死心了。”

    “放开!道家静地,焉能行如此苟且之事?”

    “道家又不是佛家,道士自能娶妻,三清道尊早已见怪不怪,殿下别跑,就从了微臣吧……”

    窗外,微风拂过,溪水潺潺,柳条儿随风轻舞,鸟鸣啾啾……

    “殿下,微臣服侍您沐浴更衣。”

    “起开!”

    “殿下息怒,都是微臣的错。”

    “下流!龌蹉!”

    “微臣有罪,请殿下治罪。”

    “……别说这句话!”

    “微臣罪孽深重,唯有以身相许,才能自赎其罪。”

    “……我错了,你没罪。”

    “不不不,微臣有罪……”

    “走开!”

    ……待到两人沐浴更衣重新坐在精舍内,已经是午后时分,长乐公主换上一身宽松的道袍,满头青丝用一根玉簪绾住,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容颜如玉、光彩照

    人,气色好的不得了。

    一双美眸含波照水,恨恨的瞪着某个无耻之辈,樱唇轻启,柔声叱道:“无赖!”

    房俊则穿着一身青布直裰,头发绾起,眉目俊朗、神色愉悦,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点点头,脸上带着一抹坏笑:“殿下骂得对,微臣有罪。”

    “……”

    长乐公主秀颜染红,羞怒交加:“给本宫闭嘴!不准再说这句!”

    房俊从善如流:“是是是,殿下恕罪。”

    长乐公主无奈,只得低头烧水沏茶,不理这个无赖。这一通折腾将她累得不轻,失水严重,这会儿渴得厉害……

    门外脚步轻响,未几,一个侍女推门而入,失礼之后道:“启禀越国公,山门外有人自称兵部郎中柳奭,说是研发的纸张取得进展,急于向您汇禀。”

    房俊略一迟疑,颔首道:“将他带来此处。”

    “喏。”

    侍女低眉垂眼,转身退出。

    长乐公主正将水壶从小炉上取下,闻言好奇道:“郎君为何如此重视此人?”此处道观等同于两人的“爱巢”,不仅在此生产,更是两人日常幽会之处。外人知道这些不难,但能够让房俊直接叫入且当着她的面会见,必然是心腹之中的

    心腹。房俊道:“这柳奭虽然不通格物致知之道,但管理能力极佳,铸造局乃是我最为重视之处,各项研究纷乱复杂,却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值得我对

    他高看一眼。”

    长乐公主便不再多说。

    她只是好奇,却不关心房俊鼓捣的那些奇思妙想、奇技Yin巧,毕竟已经有无数的御史言官不断上书弹劾,自己就不必再多说,免得惹人烦……

    未几,柳奭疾步而至,在门口处换了鞋子,踩着地板小碎步入内,手里捧着一个木匣一揖及地:“微臣见过长乐殿下,见过越国公。”

    此间虽是长乐公主的地盘,房俊却越俎代庖,开口道:“免礼吧,过来入座,喝茶。”

    “谢过殿下,谢过越国公。”

    房俊可以充当主人,柳奭却不能不懂事,必须将长乐公主放在房俊前面……

    至茶几旁入座,将手中木匣放在茶几上,接过长乐公主亲手斟满的茶杯,颇有些受宠若惊:“多谢殿下!”

    而后浅浅呷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在茶几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他知道此处乃是长乐公主的道观,这处房舍几乎等同于长乐公主的寝宫,他一个外臣能够登堂入室已是荣幸之至,万万不敢唐突失礼。

    见其拘谨的模样,长乐公主忍不住失笑,柔声道:“你是二郎的心腹之人,在此间便不必过多拘礼,轻松一些就好。”

    柳奭忙道:“喏。”心底对房俊的敬佩之意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这可是太宗皇帝的嫡长公主、现如今的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荣宠无比,却没名没份的跟了房俊,更为其诞

    下麟儿、无怨无悔,男人做到这个份儿上,虽死而无憾了。

    长乐公主好奇的指了指茶几上的木匣,问道:“这就是那个所谓的新式造纸术?”

    柳奭连忙摇头:“微臣来时仓促,未有准备,只来得及备下一份薄礼敬献于小公子,还望殿下、越国公莫嫌寒酸。”

    说着,将木匣打开,露出里面一尊精美的白玉麒麟,雕工精湛、栩栩如生,玉质更是温润细腻、光泽莹白。

    此物价值不下万贯,但寓意更佳。

    长乐公主惊喜道:“柳浪中有心了。”

    柳奭松了口气:“殿下喜欢就好。”

    盖上盖子,递给一旁的侍女收好。然后才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恭敬递给房俊:“这是铸造局造纸工坊的大匠、匠人们最新研制的配方,由青檀树皮、芦苇杆以及南洋的一种甘蕉茎经由一系列复

    杂的流程研制而成。”

    房俊接过那几张纸,婆娑着纸面感受一下质感,轻轻搓动检查韧性,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颇有几分宣纸的神韵。又让侍女取来笔墨,饱蘸墨汁之后在其中一张纸上写下“终南岭秀”几字,字迹深浅浓淡、纹理可见、墨韵清晰、层次分明,墨迹浓而不浑、淡而不灰,纸质

    极佳。

    长乐公主在一旁赞道:“好纸!”房俊也点头赞许,现阶段的防伪技术极其低劣,仿造并不难,只能在纸质上下功夫,这种纸的配方已然是绝密,再加上复杂而独特的制作工艺,想要完全仿

    造难如登天。

    将纸张反复观看、婆娑,又问道:“造价几何?”

    柳奭道:“造价倒也不多,因为原料便宜,惟有南洋甘蕉茎麻烦一些,只不过工艺复杂、耗时颇多。”

    房俊略微沉吟,道:“在其中多添加一些名贵香料,总之在不影响纸质的情况下,什么贵加什么,将纸张的造价提升上去。”

    柳奭懵然不解,长乐公主也好奇:“何必多此一举?”房俊解释道:“这种纸用来印刷‘钱币",必须要经由陛下检验,若陛下觉得纸质不错,要以此作用贡品以供宫内用度,那就存在纸张外泄的风险。纸张外泄,

    就有可能被人拿来用以伪造‘钱币",必须从源头上予以杜绝。”

    长乐公主与柳奭恍然。

    陛下乃一国之君,若是想要这种纸作为贡品,别人是无法拒绝的,只能让陛下自己放弃这个有可能产生的念头。

    怎能办呢?

    那就是让纸张的造价很贵,贵到就算李承乾爱不释手,也怕御史言官上书弹劾他“奢侈糜烂”“不恤民力”……柳奭心中叹服,越国公果真非是常人,走一步、看三步,所有可能引发的后患都能事先察觉并且予以拒绝,此等心思缜密、才具超凡之人物,世上又有几人

    ?

    长乐公主眼神有些幽怨,不满道:“陛下克已奉公、勤勉简朴,何至于受你这般诋毁、防备?”

    房俊笑了笑,不予争辩:“是微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

    现在的陛下,已经不是之前的陛下,尤其是心态之转变可谓天壤之别,不得不防。

    “此事容易,下官回去就召集匠人想办法。”柳奭赶紧答允下来,一件东西想要降低成本自然千难万难,可若是想要提升造价那就容易多了,没什么用处却不会影响质量的好东西使劲儿往里添加就好了

    ,理论上可以使其造价无限升高……房俊颔首,吩咐道:“回去之后印刷‘万贯"‘千贯"‘百贯"‘五十贯"四种面额,而后我拿去给陛下过目,若无差错便大量印刷,交付给那些亟待借贷的世家门阀。

    另外,所有参与研制新纸的匠人全部赏钱百贯。”

    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从来不缺乏才思敏捷、智慧绝伦的人才,所差的只不过是各种各样的体制将这些人的才智压下去,使其英雄无用武之地。所谓“纲常既定、上下尊卑”就是历代王朝驭下、治国之根本,核心在于“不变”,只要天下位分既定,当官的当官、当兵的当兵、种地的种地,便可以长治久

    安。而所有的“变化”都意味着辛苦建立的“秩序”存在倒塌之可能,所以极其抵触,而“发明创造”也是一种变,从无至有、从已有至更好,而每一次影响巨大的“

    发明创造”都会造成一定的社会变革,这是不能容忍的。

    这也是历朝历代不重视“发明创造”甚至将其冠以“奇技Yin巧”从而大加鞭挞之原因。

    阶层被束缚,思想被束缚,所有一切都被束缚。

    想要解开束缚,提升工匠的主观能动性其实也不难,无外乎官爵、钱帛而已,意味着朝廷对于思想的解放,自然人人争先、处处发明。

    官爵获取要难一些,必须有超越以往的划时代发明才行,但房俊在钱帛之上却绝不吝啬。

    “喏。”

    柳奭领命,施礼之后告辞离去。

    长乐公主好奇的拿起那几张纸翻来覆去的看,又问道:“以此代替钱帛借贷给世家门阀也就罢了,又何必多费功夫印刷不同面额呢?”

    房俊道:“这就攸关经计了,窍门很多。”

    ……

    一日之后,房俊入宫向李承乾进献用以印刷“纸币”的纸张,李承乾也问出相同的问题。

    在座尚有英国公李勣、中书令刘洎、侍中马周、民部尚书唐俭等人,也都一脸不解的看着房俊。然后房俊问了一个看似浅显、实则深奥的问题:“诸位以为,钱币的本质是什么呢?”

    “诸位以为,钱币的本质是什么呢?”

    面对房俊这个问题,在座诸人面面相觑。

    平素见惯了钱财,却从未如此深邃的去思考钱财的本质,甚至就连民部尚书唐俭也有些懵……

    沉默少顷,唐俭试探着问道:“本质是贵重的金属或者稀少的布帛?”

    房俊摇摇头:“商代乃至于以前,是用贝壳作为货币的。”

    诸人一脸不解,唐俭只能叹气道:“老朽尸位素餐,此等攸关经济之学问居然一无所知,实在是惭愧,愿闻其详。”房俊也不绕弯子,直言道:“钱币的本质与它是何等材质并无关系,所取之材质只看是否稀少、是否易于交流,金、银、铜亦或贝壳、绢帛,是什么其实无关

    紧要。钱币的本质只有一个,那就是一般等价物。”

    不说还好,越说下去,诸人越是懵然,显然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个来自于千百年后的词汇所蕴含的意义。

    房俊喝了口茶水,也不用诸人询问,续道:“所谓的‘一般等价物",简而言之就是衡量物品价值的尺度,当所有人认可同一种尺度,那么钱币就诞生了。”

    马周若有所思:“亦即是说,钱币是物品与物品的中介,它让所有人都认同物品交换的价值。”

    房俊提醒道:“逻辑成立,但先后顺序反了,是先认同了物品交换价值,而后才诞生了钱币。”

    马周点头,便示理解。

    房俊接着说道:“所以钱币的本质也在于流通,无关于其材质本身是金、银、铜、铁还是玉石、绢帛、贝壳,只要能够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就能够流通……”

    他指了指李承乾手里的纸张:“……哪怕它只是一张纸。”钱币本身是无用的,有用的是可以用钱币去换取的生产资料,所以钱币本身是什么材质无所谓,只看能否换取等价的生产资料。若可以,钱币就有了价值,

    即便它就是一张纸;若不可,钱币就是废纸,哪怕它本身是黄金。

    黄金不能吃、不能用,纸也不行,能够换取的生产资料才可以。

    唐俭目光灼灼:“所以越国公的意思是,只要大家认可、且可以流通,那么就算是一张纸,也可以成为与开元通宝一样的钱币?”

    若是如此,岂不是再无国库空虚之虞?

    缺钱了就印啊!

    以往造钱需要金、铜,这两种金属存量稀少且取之不易,可纸张只要有了配方、原料,那还不是想造多少造多少?

    有了源源不断的纸张,钱币还不是想印多少就印多少?

    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好像不大对劲。

    天下之财富恒定,可若是钱币需要多少印多少就意味着财富无限,岂不是相互矛盾?

    肯定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房俊道:“理论上可以,但物品的价值是恒定的,只不过被我们用钱币所表现出来而已。譬如一张纸,无论它卖一文钱还是十文钱,都还是这张纸,其本身价值不变,变得是我们所赋与它的价值而已。当物品增多,则钱少;当钱多,则物品价值暴增,所以制造再多的钱币并不能改变本质问题,因为物品才是本质,反

    而会造成物价飞涨……当一张纸卖到一百文一张、或者一斗粮食卖到一百文,可以想象那将会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天下所有的财富将被洗劫一空。

    一番似是而非、肤浅粗糙的“金融课”,惊得在座诸位醍醐灌顶,之后又倒吸一口凉气……唐俭听明白了一些,对李承乾道:“陛下,纸币虽然发行简单,但它所依托的是国家信誉以及陛下您的信誉,一定要慎之又慎。少量发行能够填补国库用度之不足,更能缓解‘钱荒"之状况,这是好事。可一旦滥发,就不仅仅是损失国家信誉、帝王信誉那么简单,会直接摧毁整个帝国的经济体系,再强大的帝国也得轰

    然倒塌、分崩离析啊!”

    在他粗浅的理解里,一旦纸币滥发就等同于洪水猛兽。

    事实也的确如此。

    李承乾脸色有些发白,看着房俊问道:“当真如此严重?”

    房俊颔首,沉声道:“严重十倍不止。”李承乾声音有些发颤,咽了口唾沫,将手中纸张放在桌案上:“既然如此凶险,又何必贪图它一时之好处?莫不如彻底终止为好,并且确立法度,自朕以后,

    永生永世不准发行!”

    诸位大臣:“……”

    陛下您听过“因噎废食”这个成语吗?

    分明是一件好事,只需将其操持在可控范围之内即可,只要意识到其害处、扬长避短即可,何必这般彻底杜绝?

    房俊摇摇头,道:“刚才微臣已经说明,钱币之本质不在于是纸币还是铜钱……就算陛下今日终止纸币发行,可他日也一定会有人用铜钱发行。”

    李勣不解:“可铜钱本身就是有价值的,岂能与纸币一样?”

    房俊笑道:“我若铸一枚铜币,以国家力量规定其可‘当十"‘当百"甚至‘当千",英公要如何应对?”

    李勣瞠目结舌:“‘当十钱"?”

    还可以这样?房俊道:“所以要意识到钱币的本质,少量发行可以弥补国库之不足,还可以刺激经济、解决钱荒,可一旦超量发行就无异于饮鸩止渴,后果是巨大灾难,唯

    有真正意识并且自控,才能杜绝超量发行钱币之危害。”

    法制、法度有什么用?

    只需帝王一言即可废止……

    要让帝王明白并且畏惧,那才有可能杜绝这种情况。李承乾松了口气,也明白过来单单依靠法度没什么大用,只要自己能够深怀畏惧、绝不涉及即可,然后他看着桌案上的纸张,问道:“这种纸质地极佳,便于

    书画,可否供应宫中用度?”

    房俊面有难色……刘洎也喜欢这种纸,大抵猜得出房俊担心什么,遂道:“越国公放心,这种纸张入宫之后定然有严格之用途,绝不会流落在外被心怀叵测之辈用以印刷伪造纸

    币。”

    你说不会流落在外就不会了?

    谁给你的自信?

    这太极宫根本就是个大筛子,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只能忧郁着说道:“倒也不是怕这个,实在是这种纸张采取最新的配方,原材料多达几十种,其中不少稀少植物根茎,造价……有点贵。”

    李承乾不以为意:“纸质柔韧、光而不滑,质地较之竹纸实在是好太多了,造价昂贵理所当然。”

    一张纸而已,再贵又能贵到哪儿去?

    朕富有四海,还用不起一张纸?房俊道:“倒也不仅仅是造价昂贵,只不过此物已经可以算得上‘奢侈品",一旦宫中采用,怕是御史言官会弹劾陛下‘奢靡无度"‘浪费国帑",天下百姓不知究竟

    ,也会认为陛下骄奢Yin逸、不恤民力,对陛下之剩余危害极大。”

    “这个……”

    李承乾顿时吓了一跳。他虽然以皇太子身份登基名正言顺,但毕竟当初太宗皇帝几度欲易储,对他不够看好,这就导致李承乾心中极度希望证明自己,就好似当初太宗皇帝“杀兄弑

    弟”之后遭受天下谩骂攻讦,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如出一辙……

    为了几张纸而背负一个“奢靡”之骂名,怎么看都不值得。

    ……

    会议散去,李承乾回到武德殿,闷闷不乐。

    王德不知前朝发生何事,小心问道:“陛下何故郁闷?”

    李承乾素来视王德为心腹,也不隐瞒心迹,叹气道:“越国公当真才思敏捷、天下无双,朕不如也。”钱币由古至今不知几千、几万年,人们只知使用,何曾有人对其本质进行过如此深刻之剖析及认知?房俊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让他认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

    位面,一度震惊失神。王德低声劝慰道:“陛下不必妄自菲薄,这世上有人力大无穷,有人日行千里,有人深谙机关消息,有人过目而不忘……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而陛下乃上天

    之子、天下之主,所有奇人异士最终还是要为陛下效力。”

    人非圣贤,岂能事事无敌?

    做皇帝未必需要文才武略、天下无双,只需知人善任就好……

    李承乾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一时间心中妒火炽盛心中烦闷,现在顺了顺气,好受多了。

    你再是能耐,不还是要为我之臣子?

    王德见李承乾神情轻松,遂低声道:“刚才立政殿那边送来口信,说是皇后得了两坛好酒,让人整治了几个好菜,希望陛下下朝之后过去尝尝。”帝后失和,整个宫内气氛严肃、人心惶惶,不是长久之道。皇后贤惠,主动放下身段邀请陛下,等同于低头认错,若陛下能够就着台阶而下,将这场风波消

    弭掉,自然风波收敛、人心安定……

    李承乾沉默少顷,摇摇头:“你让人去说一声,就说朕有些乏了,沐浴之后要歇息一会儿,今日就不过去了。”

    “……喏。”

    王德无奈,只得领命。

    从寝宫出来,想了想,没有委派其他内侍,而是自己亲自前往立政殿走一趟。陛下不肯就坡下驴,宫内这场风波怕是还要延续下去……

    立政殿。殿宇之内一片静谧,宫女、内侍来往行走都小心翼翼,皇后宽厚从不轻易体罚宫人,故而宫人在皇后遭遇陛下“掌掴”之后心存不忿,以这种“缄默”向外界表

    达对皇后的支持……

    王德来到宫殿门外,早有人入内通禀,未几,两个内侍出来将其引入殿内。

    皇后正在偏殿之内,下午的阳光从西侧窗户的窗格投入,明暗斑斓,一袭宫装的皇后坐在椅子上,国色天香、仪态万方。

    “老奴觐见皇后。”

    “免礼吧,此时前来,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皇后端坐椅上,笑意盈盈。

    王德踟蹰一下,低声道:“陛下说刚才在前朝与大臣们商议要事,此刻有些疲累,需要休息一下……故而,不能前来赴宴。”

    侍立两侧的宫人纷纷垂下头,殿内气氛愈发冷肃。

    皇后姣好的面容未有丝毫变化,语气依旧温婉柔和:“陛下为了军国大事操劳,汝等应好生服侍,不得懈怠。”

    王德躬身应诺:“喏。”

    皇后纤纤玉手拈着茶杯喝了口茶水,并未让王德退下,反而问道:“不知陛下在前朝商议何事?”

    王德沉吟一下,遂将房俊关于“钱币之本质”的言论说了,想了想,将陛下索要“新纸”却被房俊驳回之事隐下。

    他当时就在殿门外,自是将殿内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皇后饶有兴致,将这份仔细斟酌领会一番,赞叹道:“越国公当真学究天人、天下无双啊。”

    “……”王德看着皇后盈盈闪亮的美眸、一脸崇慕钦佩的神色,虽然与陛下对房俊的夸赞一般无二,却不知为何心底咯噔一下,总觉得两者之间这句“天下无双”的夸

    赞透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那种崇敬爱慕的神色,他以往也曾在宫内一些小宫女得到他庇佑的时候见过……

    他不懂女人,但见过太多女人,尤其是在皇宫大内这种将女人性情渲染到极致的地方,对于女人心性之掌握可谓有独到之处。

    是自己多心了?

    但愿如此。

    否则……几乎不敢想。一晃神的功夫,便听到皇后柔声道:“行啦,既然陛下不来,准备的酒宴也不好浪费,来人,去请晋阳、新城两位殿下前来赴宴……王总管若是不忙,要不一

    起留下用膳?”

    “多谢皇后,老奴还需回去服侍陛下,不敢在外逗留。”

    “那你就回去吧。”

    “老奴告退。”

    看着王德走出殿门,皇后扬起的嘴角抿了一下。

    想必王德定然会去将自己的反应如实告知……

    另外,这立政殿里也并非各个都是她的心腹,总有一些暗地里吃里扒外的家伙,自己刚刚的语气、神情可瞒不住人,回头或许就会有消息散播于宫廷之外。

    纵然“帝后不和”可以给旁人可乘之机,以达到引蛇出洞之目的,可是也用不着牺牲一个皇后的尊严与名誉吧?

    虽然不能反抗这种近乎于“作践”自己的计策,但皇后心中却极为不满。

    ……

    “你去了立政殿?”“皇后一片热忱,准备酒宴相请陛下,显然是一个弥合关系的好机会,但陛下劳累不予赴约,皇后或许会有所误解,老奴前去解释一番,是老奴自作主张了,

    老奴请罪。”

    看着王德跪在地上请罪,并做出解释,李承乾目光幽深、神色不动,问道:“皇后怎么说?”

    王德道:“皇后宽宏,体恤陛下为国事操劳,叮嘱老奴定要好生服侍陛下。”

    “皇后可问了你什么?”

    “这个……”

    “如实说来。”“喏……”王德有些冒汗,他知道立政殿里定然有陛下的眼线,自己若是撒谎那就是弥天大罪,只能实话实说:“皇后问及陛下为何事忙碌,老奴便将前朝的事

    情说给皇后听。”

    “都说了何事?”

    “……主要是越国公对于‘钱币本质"那一番言论。”

    “皇后何等反应?”

    “皇后……称赞越国公‘天下无双",很是崇慕。”

    王德汗如雨下,对于前往立政殿解释之行径,肠子都悔青了……

    “呵呵,看来皇后对越国公青睐有加啊。”

    李承乾冷笑,面色阴沉。

    王德跪地伏首,不肯说话。

    ……这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陛下掌掴皇后,还有另外的原由?

    且与越国公有关?

    娘咧,不会吧……

    王德战战兢兢、如芒在背。

    *****

    入夜。

    大兴善寺。

    阵阵梵音在寺院内悠扬传荡,栽植于五百年前的槐树、银杏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月影下婆娑摇曳。李神符独自一人闭目坐在树林间的禅房内,喝着茶水,听着梵唱,只觉心内一片宁静,什么争权夺利、什么宏图霸业、什么子孙昌盛,都在这一刻被无上的

    佛法所压制,隐隐有出尘之愿。一道身影自门外信步而入,踩着光洁的地板来到李神符对面坐下,笑着道:“叔王当真好雅兴,清茶一杯、梵音一曲,斩断红尘、逍遥避世,人生境界圆满。

    言罢,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李神符睁开眼睛,看着对面这个年约四旬、相貌清癯的中年人,淡淡道:“贪欲不灭、六根不净,听一听梵音就能涤心荡性了?纵使佛祖亲至怕是也难以度化

    吾等凡夫俗子。”

    中年人笑起来,连连点头:“叔王心性通透,乃当世英雄。”

    李神符喝了口茶水,问道:“此等要紧时刻本应避免见面才是,以免被李君羡被盯上,你既然甘冒奇险,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中年人顿时目光灼灼、一脸兴奋:“叔王可知今日立政殿发生何事?”

    “立政殿?”李神符微微一愣,道:“听闻皇后整治了酒宴欲宴请陛下,有弥合嫌隙、重修旧好之意,不过陛下余怒未消,拒绝了……就这事儿?”

    他在宫内自有消息渠道,虽然不似面前之人那样随侍于陛下身侧,却也能够时刻得知宫内动向。

    中年“呵呵”笑了一声,随即上身微微前倾,凑近李神符,低声道:“王德前往立政殿为陛下解释,其间谈到房俊,皇后的原话是‘文武兼备、天下无双"。”

    李神符蹙眉:“虽然房二那厮不是个好东西,可这样的赞语倒也并不为过,更何况他力挺陛下于皇后不啻于再造之恩,皇后如此夸赞,有何稀奇?”

    “呵呵,叔王有所不知,这样的赞语自然不足为奇,可皇后说这话之时的语气、神情,却仿若闺阁少女一般憧憬爱慕、情窦初开……”

    “……”

    李神符瞪大眼睛,震惊失色:“你你你……此言当真?”

    中年人又道:“您认为陛下最近为何脾气暴躁,甚至掌掴皇后?”

    李神符已经说不出话了,脑海之中被这个消息震惊得翻腾激荡。

    难不成皇后与房俊有私情?!

    陛下感受到了或者亲眼目睹,所以震怒之下才掌掴皇后?这的确是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因为陛下与皇后少年伉俪,共同扶持着走过那样一段朝不保夕、随时坠入深渊的黑暗岁月,纵然并无几分真情也应当有并肩携

    手共享富贵的情谊,以李承乾之性格岂能动手打人?

    娘咧!

    李神符不知说什么好了。

    但转瞬他就意识到这件事对自己的利好之处,眸光闪动,盯着中年人:“安暕贤侄,假若确有其事,那咱们……”

    “天赐良机!”

    中年人断然说道。

    李神符一颗苍老的心脏急促跳动起来,一阵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水压压惊,这才问道:“令兄那边可否妥当?”

    中年人道:“我从未在兄长面前提及此事,兄长一概不知,但他现在虽然蛰伏一时,却怎能忘却当年血海深仇?无时无刻都想着给太子殿下报仇雪恨!”李神符摇头道:“兹事体大,攸关身家性命,焉能自以为是?且先联络令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待到他答允下来,咱们才能付诸行动,不动则已,动则必

    成!”中年人不以为然,您不是素来瞧不起那些“干大事而惜身”之辈么?认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机会来了想干就干……这会儿又开始“不动则已、动则必成

    ”了?

    世上哪有必成之事?

    “叔王放心,我会寻机会与兄长知会此事,无论如何定会求得兄长赞同,有他暗中相助,万无一失!”

    李神符点点头:“事不宜迟,越快联络令兄越好,只待机会来临便马上动手,毕其功于一役。”

    “喏。小侄暂且告退。”

    “注意隐藏行踪,千万别被人怀疑。”

    “叔王放心。”

    看着中年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树影之中,李神符长长吁出一口气。想要达成目的并不难,难在动手之后如何善后,此等悖逆之大罪定然成为千夫所指,纵然此刻的盟友也会反戈一击,只需将他这个“逆贼”剪除,便可堂而皇

    之的参与权力、利益的重新分配。

    所以他绝不容许那样的情况发生,不能背负“弑君”之罪。

    现在却有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挡箭牌,大可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她的身上,自己则置身事外、稳坐钓鱼台,引领宗室以匡扶社稷之名义驾临朝堂、辅佐新君。至于皇后到底是否与房俊有私情……其实并无所谓,只要有人认为有,那就足矣。

    东宫崇文馆西侧有一座武库,隔墙与太极宫毗邻,距离武德殿的直线距离不足百丈,当初李道宗率军攻入太极宫、直逼武德殿,金发敏的三千“花郎”就是藏匿于

    此,关键时刻冲杀而出,差点直接击溃李道宗。

    武库占地极大,不止有储存武器甲胄、冰刃军械的库房,更有连绵营房驻军一千,为东宫禁卫,直接护卫皇太子安全。

    且与武德殿武库隔墙并立,紧要之时可相互支援。天色刚刚透亮,偌大宫廷从沉寂之中缓缓苏醒,水车驶入宫中,运送夜香、杂物的马车自玄德门出城,各处殿宇的宫人纷纷投入劳作,清扫地面、冲洗污渍

    ,随着阳光升起,宫廷逐渐热闹起来。

    李安俨晨起之后亲自领着麾下禁卫出操,回来后就在武库一侧的营房内沐浴更衣,简单用了早膳,处置了一会公文,让人沏了茶水,慢悠悠的喝茶。现如今的官职是“东宫千牛备身”,此官职承袭于北魏,意即“持千牛刀宿卫侍从”,负责东宫宿卫,看似职务紧要,实则并没有什么杂务,“东宫千牛备身”有

    好几个,负责东宫不同区域,他这边只需记录武库出入名目、负责武器养护、以及这一区域之安全即可。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金戈铁马、意气风发早已如昨日烟云一般消散,仇恨被深埋心底,逐渐接受了这样平静而宁谧的生活……

    门外脚步声响,随即有人不经通禀直入房中:“大兄!”

    李安俨放下茶杯,蹙眉看向推门而入的亲弟弟李思暕,不悦道:“禁宫大内、军营重地,岂能这样不经通禀随便出入?一点规矩也不懂!”

    李思暕不以为意,信步入内,坐在兄长对面,自顾斟了一杯茶喝了口,赞了一句:“好茶!”然后抬头张望房内摆设,叹息一声,道:“可惜兄长盖世英雄,如今却虎落平阳,不得不屈尊于这陋室之内,有志不得伸展、才华不得彰显,实在是可惜了。

    李安俨正襟危坐,眼皮都不抬一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如此阴阳怪气,是想我撵人吗?”兄弟两人性格截然不同,李安俨古板朴拙、一丝不苟,李思暕则生性跳脱、开朗乐观,所以历经当年那场巨变之后,李安俨时至今日不过是区区“东宫千牛备

    身”,李思暕已经是陛下身边通事舍人,与李敬玄等人一起得到李承乾的信重,前程很好……李思暕无奈道:“大兄你这人无趣得很,否则以你之才华、武略,何至于困囿于这东宫之内?早该领兵作战征伐四方,立下赫赫功业、振兴家门了,何至于让

    房二等鼠辈猖獗嚣张?”

    这话好似锤子一样砸在李安俨胸口,令他神情有些恍惚。

    领兵作战、征伐四方,曾是他无上的志向啊……揉了揉太阳穴,李安俨摇头道:“休要胡说,房俊功勋赫赫、文武双全,你以为不过是幸进之辈吗?你现在陛下身边听命,当谨言慎行,你我兄弟之所以有今

    日多亏太宗皇帝宽宥,不可鲁莽。”李思暕低声道:“太宗皇帝固然胸襟如海,可当今陛下之气量能比得上太宗皇帝么?就算当今陛下宽仁,皇太子呢?以后的皇帝呢?兄长,莫要忘记当年你犯

    下的大错,早早晚晚,未必没有清算之时。到那个时候,你我兄弟、阖家妻儿,何去何从?”

    李安俨盯着自家兄弟,一字字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李思暕道:“唯有彻底洗脱昔日之过错,才能阖家安宁,子孙亦无绝嗣之忧。”

    李安俨默然不语,思绪似乎又回到武德九年那个夜晚……血与火渲染了整个太极宫,城阙之下伏尸处处、血流成河,当他被隔绝于玄武门之外奋力冲杀却听闻李建成、李元吉战败身死的消息,悲怮欲绝,却并未弃

    械投降,而是率部血战力求以死报效。

    他不仅是李建成的部下,更是李建成的连襟姻亲,妻子皆出自荥阳郑氏,夙来被李建成视为心腹肱骨,恩遇有加。

    冯立可以投降,谢叔方可以投降,但他李安俨不能。然而最后力战被俘,为了阖家老小,却也不得不投降。这让他惭愧无地,甚至比不上素来瞧不起的粗鄙之人薛万彻,后者还能集结残兵欲反攻秦王府为李建

    成复仇,兵败之后逃往终南山……

    自己曾经是太宗皇帝的敌人,太宗皇帝的子嗣真的能容忍他吗?

    之所以将他安置在“东宫千牛备身”的位置上,是对他毫无猜忌,还是故作姿态?

    沉默良久,他缓缓摇头:“太宗皇帝以德报怨、宽宏大量,我又岂能背负‘悖逆"之名,让天下人耻笑?”

    虽未明言,但他明白李思暕要说什么,也知道李思暕与那些人走得很近……

    可“弑君”这种事岂是好做的?

    等到遭受反噬,那就是万劫不复。

    李思暕见李安俨略有意动,赶紧趁热打铁:“一切都已谋划得当,只要兄长及时出手控制局势,自然有人背负罪名,与吾等无关。”

    李安俨不信:“这种事谁会顶在前头背负罪名?”

    一旦“弑君”,得益的是所有人,可“弑君者”一定会被推出去承受反噬,因为无论哪一方、哪一派,都要维护一个名正言顺,“弑君”是绝不容许的。

    所以“弑君者”必然会被利益集团所抛弃……

    李思暕凑到李安俨耳边,低语几句。

    李安俨瞪大双眼,震惊失声:“居然有这种事?!”李思暕道:“到底有没有,谁也不知道,但只需挑起这股风潮,那便等于有人替咱们顶在前头,‘弑君"的罪名落在她头上,咱们做的就是力挽狂澜、拨乱反正

    ”李安俨胸中波涛翻涌,二十年前那个夜晚留下的创伤使他时常在睡梦之中被惊醒,多少袍泽奋勇冲锋却倒在路上,玄武门下血流漂杵、尸横如山,他亲眼看

    着秦王手举太子的人头纵马疾驰,璀璨的人生、似锦的前程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其后虽然苟活,余下的却唯有耻辱与悔恨。

    仇恨早已铭刻在骨髓里,无法抹去。

    尤为重要的是,纵然太宗皇帝胸襟如海、气量宽宏,不追究他这个“反贼”的罪孽,可当今陛下会否有一日重提旧事,令他李安俨阖家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逆贼”,这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想要摘掉这病剑、洗刷掉这个罪名,唯有一个办法,将“逆贼”变为“从龙之臣”……

    *****

    御书房内,只有李承乾与李君羡。

    后者正将李思暕前往东宫武库的消息仔细禀报……李承乾良久不语,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太宗皇帝当年玄武门下被迫反击弑杀隐太子,其后天策府众将皆劝他斩草除根,却被太宗皇帝所拒,认为那些人都是国之干城,纵然是死也应当死在驱逐突厥的战场之上,而非是政变之中。的确很多人为太宗皇帝的堂皇大气而折服,但其中难免有屑小之辈以怨报德、

    忘恩负义,终留下隐患。”

    当年玄武门之后,对于隐太子李建成的部下如何处置,是经过一番很激烈的争论的。

    大多数人觉得应当斩草除根,将李建成、李元吉一系连根拔起、不留后患。但太宗皇帝与房玄龄、萧瑀等人却认为应当留有一线,不能大开杀戒。事实证明当时的决策是正确的,帝国没有因为这一场内乱而元气大伤使得外族趁虚而入,颉利可汗兵临渭北,正是见到大唐上下一心这才掳掠一番之后打马

    北返,诸多隐太子嫡系在其后剿灭突厥、征战西域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

    而这也是朝野上下公认太宗皇帝“千载帝范”之重要原因……

    但人心总是难以琢磨,有人觉得应当对于太宗皇帝的宽恕感恩戴德,有人则觉得是含屈忍辱……忠女干善恶,难以分辨。

    时至今日,隐患重重。

    李君羡小声道:“是否需要末将将其抓捕审讯?”李承乾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抓的过来么?抓了李思暕、李安俨,薛万彻、韦挺、谢叔方、冯立等人要不要抓?若有其谋反的真凭实据也就罢了,先抓后

    审、欲加之罪,且不说那些隐太子旧部,你以为英国公、中书令、侍中这些人会不会同意?”

    最重要的是,太宗皇帝对那些人优容厚待,那些人也忠心耿耿、一心报效,到了他李承乾这里,那些人就酝酿谋反、死有余辜?

    到底是那些人的问题,还是你李承乾的问题?

    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反攻倒算、动摇社稷,你是明君还是昏君?

    李君羡明白了:“末将会盯死了他们兄弟,稍有风吹草动便马上下手。”

    没有证据不能乱抓,可一旦有了证据,谁也说不出什么了吧?

    李承乾点点头,待到李君羡退下,他喝了口茶水,目光幽深。“李安俨……”39314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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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收雨散。

    气喘吁吁的高阳公主好不容易顺过气,翻了个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身边郎君,秀美的面颊满是酡红,媚眼如丝、水波莹莹,语气却有些冷冽:“坊间传闻之事,你可听说?”

    房俊没理会雪白如玉的娇躯,他现在是贤者时间:“这长安城里百万人口,东家长西家短,丁点大的事儿便传来传去、引为谈资,我哪知道殿下所言何事?”

    “哼!装糊涂是吧?”

    高阳公主咬了咬牙,纤纤玉手抓住把柄,冷声道:“老实交代!”

    要害操之人手,房俊哆嗦一下,老老实实道:“能让殿下如此上心,想必是那些有关于皇后与微臣的谣言?”

    高阳公主手掌紧了紧:“当真是谣言?”

    “你我夫妻一体、知根知底,殿下岂能不相信微臣呢?”

    “正因为知根知底,才知道你表面君子、实则下流,既然对本宫的姊妹下手,未必不敢觊觎本宫的嫂子!”

    “冤枉啊殿下,微臣与长乐公主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是长乐公主诸般引诱,微臣这才被她迷倒在石榴裙下……哎呦!”

    高阳公主冷笑道:“好哇,枉费长乐姐姐对你一片痴情,你居然这般糟践她,还是不是个男人?”

    房俊赔笑:“谣言止于智者,吾等光风霁月之辈,焉能活在旁人评论污蔑之中?”

    “怕是有人居心不良吧?”高阳公主自不会无理取闹,更不会因为几句谣言便不信任自家男人,反倒觉得既然事出蹊跷,说不定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长安城人口太多、汉胡杂处,世家门阀与武将勋贵在此交汇争夺,想要揪出谣言之根源难如登天。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成本低、效果好,古往今来谣言都是谋求大事之前最好的造势工具……

    房俊惊讶的发现自家这个刁钻、蛮横的公主殿下似乎有开窍之迹象,或许当真是“近朱者赤”,与武媚娘相处久了,遇事也知道透过表面看本质?

    有进步就要夸赞:“贼人如此恶毒阴狠之计谋都能被殿下识破,可见殿下聪慧明丽,可谓‘女中诸葛’矣!”

    “噗……咯咯!”

    高阳公主先是楞了一下,旋即忍耐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光洁优美的上身贴在郎君胸前,笑得快要岔气:“女中……诸葛……郎君不愧是诗词双绝、才高八斗,居然能够想出此等夸赞人的话语,若是传出去,怕是天下人能笑掉大牙。”

    房俊也忍不住笑:“谁敢笑?谁笑就当真敲掉他的大牙!”

    高阳公主好不容易忍住笑,嗔道:“你怕是想说‘连高阳都能看出的阴谋那根本就不是阴谋’吧?”

    “微臣绝无此意,殿下不必妄自菲薄。”

    “你这张嘴啊,总是这般一本正经的说着取悦女人的话,哪个女人受得了呢……”

    ……

    清早起床沐浴更衣,用过早膳之后,房俊来到后宅书房向房玄龄请安。

    到了书房见礼完毕,房玄龄示意房俊坐在自己一旁,蹙眉问道:“外面那些谣言是怎么回事?别拿什么流言蜚语来糊弄我,我还没老糊涂呢。”

    房俊就无奈叹气:“陛下自作主张,我也无可奈何。”

    房玄龄将门外的家仆叫进来沏茶,而后撵出去看门,喝了口茶问道:“详细说说。”

    房俊迟疑一下,素来对父亲毫无隐瞒,这回却拒绝道:“总之就是一些隐太子旧部不安分,与宗室内一些人相互勾结……一切尽在掌握。”

    “一切尽在掌握?”

    房玄龄冷哼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间事从无绝对,你凭什么就敢说一切尽在掌握?你可知稍有疏忽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房俊沉默一下,道:“陛下执意如此。”

    房玄龄楞了一下,不解道:“陛下如今这般刚愎自负吗?”

    房俊苦笑道:“你父亲想象的还要严重,陛下的确性格宽厚,但那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其心性极其脆弱,承受能力很差,一旦压力过大就会反应激烈,难以劝谏。”

    说到底,就是心理素质太差。

    顺风顺水的时候往往能够表现出宽宏大量的风范,不会斤斤计较,待人和善、对事宽和。可一旦处于逆境,自信心便会消失,烦躁暴戾处事极端。

    否则历史上也不至于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起兵造反,兵败之后又没有以死相抗的决心。

    房玄龄面色很是沉重,缓缓道:“任何时候都不要心存侥幸,尤其越是到紧要关头,就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因为事情往往好的不灵、但坏的灵,可曾有备用的计划?”

    房俊笑道:“父亲放心,孩儿自然早有打算。”

    房玄龄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个次子素来做事严谨,既然有所准备,那就不必自己担心。

    世事只能尽力,岂能万无一失?

    若是注定失败,人力不能挽回……

    “当年玄武门之变以后,不少人谏言太宗皇帝将隐太子旧部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是为父与宋国公等人力谏太宗皇帝既往不咎。当时大唐虽然立国已久,但天下未定,不少隋末的各路枭雄仍在各地有着巨大影响力,稍有不慎便是狼烟处处之局面。事实证明,正是太宗皇帝宽宥了隐太子旧部,这才没有令帝国四分五裂,更能集结全力攻略突厥,打下这煌煌盛世、稳定这锦绣河山。”

    继而一叹:“可也正因如此,埋下今日之隐患。”

    想当年,秦王虽然战功赫赫、威望绝伦,可太子李建成亦是声誉日隆、众望所归,且占据名分大义,其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朝堂之上大半文武官员皆甘愿效忠,如若玄武门之变后斩草除根,对于帝国来说不啻于一场巨大灾难,国家伤筋动骨在所难免。

    各地豪雄残余尚在,域外胡族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下,倾覆之祸迫在眉睫。

    然而凡事皆有利弊,当年保存了帝国元气、使得帝国在之后的征战之中横扫六合覆灭突厥,却也让那些建成旧部存余下来。这些人当中固然绝大多数都已经忘却当年那一场兵变,真心实意做一个大唐的忠臣良将,却也难免有人放不下昔日仇恨。

    太宗皇帝在时,这些人各个恭顺、宣誓效忠,可如今太宗皇帝不在了,陛下没有盖世之威望,一旦给予其机会,未必不会搅风搅雨、报仇雪恨。

    房俊摇头道:“当年太宗皇帝之决策无比英明,否则何以有今日之大唐盛世?至于那些屑小之辈,任何时候都会有的,天下至尊的权力会迷了人眼,做出再疯狂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房玄龄道:“是这个道理,所以一定要仔细耐心、慎之又慎,往往你越是认为安全的时候,就会隐藏着巨大的隐患。”

    当年建成太子留下的旧部何止千百?时至今日虽然大多数已经远离朝堂,但仍有很多人充斥于朝堂各个职位。这些人里没办法分辨忠奸,稍有疏忽便被真正的奸贼有机可乘,而且要防备有人剧中串联,将那些原本没有悖逆之意的人拉拢过去,一切都掩藏在浑水之下看不真切,局势很是凶险。

    房俊再不敢说什么“万全之准备”了,面色凝重的点点头:“稍后我会入宫与陛下好好谈一谈。”

    房玄龄见他听劝,欣慰道:“正该如此,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从古至今、诚不我欺。”

    晌午刚过,房俊便前往承天门报备,恳请入宫觐见。

    守门的禁卫不敢怠慢,赶紧入宫奏禀,稍后王德亲自出来迎接:“陛下有旨,请越国公入宫觐见。”

    引着房俊入宫。

    行路之时,王德落后于房俊半个身位,将其余几个小太监留在身后远处跟着,这才低声道:“今早有坊市之间的谣言传入宫中,陛下很是恼火,摔了不少东西。”

    房俊哼了一声,脚下不停,淡然道:“大丈夫当胸襟若海、胸有平湖,动辄喜怒形于色,如何成就大业?”

    王德低眉垂眼再不敢多言,心里却很想问一句:那到底是否谣言?

    须臾,抵达武德殿外。

    王德入内奏禀,然后请房俊去往御书房见驾……

    御书房内燃着檀香,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李承乾端坐书案之后,黄门侍郎李敬玄、通事舍人李思暕正弯腰在书案两侧汇禀着什么,见到房俊入内便直起腰,待到房俊向李承乾施礼之后,一齐向房俊鞠躬施礼。

    房俊微微颔首,以示还礼。

    李承乾摆摆手:“你们暂且退下,朕与越国公有要事商谈。”

    “喏。”

    两人轻手轻脚退下。

    李承乾指了指书案一侧的椅子:“坐吧。”

    “谢陛下。”

    待到房俊入座,李承乾向门口看了一眼,问道:“如此匆忙觐见,可是有何要事?”

    房俊摇摇头,道:“倒也没别的事,只不过早晨与家父聊天,有所体会。”

    李承乾对房玄龄的印象极佳,心目当中对于这位曾经的帝国宰辅无比钦佩,忙问道:“房相说了什么?”

    房俊面色凝重,缓缓道:“陛下,此举过于冒险,微臣不敢苟同。”

    李承乾略感诧异,他以为房俊入宫是因为外间那些有关于皇后与他的传闻,所以前来兴师问罪,却没想到居然是反对既定策略,遂蹙眉道:“此事已经开始发动,岂能半途而废?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在房俊心里,李承乾从来都不是那种“杀伐果断”“一意孤行”的枭雄式君主。他性格过于软弱,心志不够坚韧,想法、决断都很容易受到外界之影响,每遇大事便

    犹豫不定,做出决断之后也不能全力进行……

    然而今日,李承乾的态度却出乎预料的坚决。

    房俊苦口婆心相劝:“陛下,事不可做绝、力不可用尽,现在您稳坐皇位、君临天下,剪除女干贼自然理所应当,可也应当留有余地,以防不测。”

    就比如现如今坊市之间的传言,何必呢?

    完全可以用其它方法去达到目的,而不必如此这般不顾后果孤注一掷……

    孰料李承乾却完全听不进去,他反问道:“太宗皇帝壮年薨逝,你认为是否与那些建成旧部有关系?”

    房俊沉吟着道:“这件事非但没有真凭实据,甚至连半分马脚都无,微臣不敢妄言。”

    “此间只你我君臣,我只问你,在你心里是否那么想过?”

    房俊默然,少顷,无奈颔首。太宗皇帝虽然近些年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但底子好,当年也是能够冲锋陷阵的猛将,不至于这般暴病而卒。表面上都怀疑是太宗皇帝生前宠幸的番僧所进之

    药所致,但其中扑朔迷离,真相未必那么简单。

    太宗皇帝何许人也?论及英明神武,古今帝王少有能及,当真愚蠢到吞食番僧丹药而卒?

    如果那是个阴谋,必然牵涉无以计数的人,涉及一个庞大而缜密的计划,发动难以想象的人力物力……能够做到的屈指可数。

    而“建成旧部”是最值得怀疑的势力。李承乾愤然道:“太宗皇帝胸襟如海,对那些人既往不咎,甚至加官进爵、委以重任,结果他们以德报怨、恩将仇报,你让朕怎么忍?另外,这样一条毒蛇蛰

    伏于暗处,必然对朕虎视眈眈,只要朕稍有疏忽就会步太宗皇帝之后尘……纵然朕顾全大局不予理睬,可你认为他们会放过朕吗?”

    房俊无奈叹气。李承乾喘了口气,态度缓和下来:“朕知道你所言在理,但现在时不我待,我若放松,他们必然得寸进尺,只有千日做贼、何来千日防贼?一味的防御是不行

    的,防不胜防啊!可他们潜伏于暗处,装扮成各式模样,令人难辨忠女干,唯有引蛇出洞,才能将他们一网成擒,彻底剪除隐患。”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房俊对于李承乾的手段颇有微词。

    “陛下,纵然引蛇出洞,却何必以此等方式?微臣贱名不值一提,可怎能让皇后清誉有染?”

    这个谣言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必然事出有因。而具有最合理动机的便是李承乾,因为这正好符合他的筹谋计划。天下至尊的权力太过诱人,想要弑君篡位的大有人在,但并不是谁都能承受“弑君之罪”的反噬,虽然当今之世早已礼崩乐坏,可儒家核心依旧是“三纲五常”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君为臣纲”,以下篡上、以臣弑君,这是绝不容许的。

    谁敢这么干,天下共诛之。

    所以干这种事的时候,或者瞒天过海,或者找一个挡箭牌。

    房俊绝对不愿做这个挡箭牌,即便这不过是引蛇出洞的一个手段……李承乾却温言道:“你我分属君臣,实则亲如手足,该当彼此信任、坦诚以待,我又岂能败坏你与皇后的名誉呢?更何况最终伤的还是朕的颜面,如此蠢事,

    我不为也。”

    房俊狐疑:“那是谁人所为?”

    李承乾道:“并不重要,只要你我并肩携手,些许谣言何足道哉?反倒是如此行径给了咱们一个绝佳的机会,何如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房俊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当一个皇帝舍弃皇后的名誉只为了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逆贼引出来,用尽全力试图毕其功于一役,就没人能反对得了

    但他还是提醒其中的凶险:“李安俨、李思暕兄弟看似已经露出马脚,但贼人绝对不会如此轻易被咱们发现,一定还有后手,陛下身边的人要仔细甄别,平素

    更要慎之又慎。”李承乾重重点头,从善如流:“放心,朕又不是傻子,岂能被贼人故意暴露出来的诱饵所迷惑?朕身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稍有异动,便会将贼人揪出来

    ,继而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御书房内爆出激烈的争吵声,陛下叱责房俊嚣张跋扈、目无君上,房俊则反驳陛下听信谣言、是非不分,侍立门外的内侍、宫人们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唯

    恐殃及池鱼。

    良久,房俊率门而出,身后御书房内有瓷器破碎的声音传出……

    王德心中惴惴,迎上前道:“老奴送越国公出宫。”

    房俊站在门前石阶上,哼了一声,道:“吾去给皇后请安,你前面带路。”

    “啊?”王德以及左右宫人大吃一惊,太极宫是个大筛子,宫里的消息随意向外传递的同时,宫外的消息也可快速流入,对于市井坊间有关于皇后与房俊的流言都有

    所耳闻,陛下震怒的原因也正是为此。这个时候不尽量避嫌,怎能还主动上门?

    “这个……”

    王德有些冒汗,不敢应允。

    身后的御书房里还有陛下看着呢……

    房俊也不理会,下了台阶,径自向着立政殿的方向行去。

    王德赶紧安排两个宫人入御书房收拾一下,自己则跟在房俊身后亦步亦趋……

    路过大吉殿,王德忍不住小声规劝道:“越国公何必与陛下置气?到底君臣有别。”房俊边走边道:“非是我不顾君臣之别,实在是陛下过分了,外间那些诋毁皇后之传言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陛下却信以为真,在他心里皇后是何等样人

    ,我又是何等样人?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谁能信?你信吗?”

    王德不敢说话。到了立政殿门口,房俊止步,对王德道:“你去入内通禀,就说我前来觐见。那些流言对我来说并无所谓,但皇后性情高洁、谨守礼法,遭受那样的污蔑岂能

    淡然处之?既然陛下不来宽慰皇后,那就我来。”

    王德:“……”

    房二郎你是认真的?!

    陛下应该做的没做,你要替陛下来做……

    房俊瞪眼呵斥:“傻愣愣的作甚?速速入内通禀。”

    “……喏。”

    王德不敢多言,赶紧快步进入立政殿。

    不就回转,身后还跟了两个女官:“皇后有请……老奴就先回去了,以免陛下吩咐的时候寻不到人。”

    房俊嗯了一声,跟随女官进了立政殿。

    ……皇后苏氏在偏殿之内接见房俊,纤细窈窕的身姿穿着一袭锦绣宫装,没用珠翠步摇,只用一根白玉簪子绾住满头青丝,露出一截修长洁白的脖颈,坐在椅子

    上端庄优雅,有一种清新自然之美。

    只不过脸色有些苍白、眼圈略带浮肿,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憔悴……

    两人相对而坐,侍女奉茶之后便被皇后挥手斥退。

    皇后饮了口茶,纤纤玉手捏着丝帕抹了一下唇角,容色淡然,轻声问道:“外间那些传言,到底何人所为?”

    房俊婆娑着茶杯,顿了一顿,才道:“皇后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皇后一双美眸盯着房俊:“是你的主意?”

    房俊很想说我房二昂藏七尺世之英雄岂能做出那等事?不过如此说法有贬低李承乾之嫌疑,只能摇摇头:“不是。”

    出乎预料,皇后松了口气,似乎此事若是房俊所为较之陛下所为更能让她释然……

    只淡然道:“随他去吧。”

    气氛有些沉默。

    房俊默默喝茶,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有大抱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时间没有考虑周详也在所难免,皇后不必放在心上。”

    “呵。”

    皇后唇角挑起,冷笑一声:“为了抱负便可牺牲妻子的名誉吗?在他眼里,我这个皇后又算得什么?成就大业的工具吗?”

    茶杯空了,房俊自己给自己斟茶。

    皇后看着房俊,淡然问道:“既然陛下已经做出应对,事已至此,越国公又为何不惜激怒陛下前来此处?是怕本宫想不开,寻了短见?”见房俊不语,遂语气放缓,柔声道:“越国公不必担心,本宫虽然女流之辈,却绝非那等哀哀戚戚的弱女子,当初陛下走过那段黑暗煎熬的岁月,还多亏了本

    宫一直在他身后不断的宽慰、鼓励,那样的困境都走过来了,眼下区区流言,何足道哉?”

    房俊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有些魔障了。”皇后眼波流转,唇角翘起:“似你这般遇事不站陛下却站皇后,又怎能怪陛下魔障呢?譬如此刻你本应出宫,却不顾外界传言、不顾陛下颜面前来此处,那就

    怪不得陛下发火。”

    这话有些轻浮,听上去有些歧义,房俊蹙眉看了皇后一眼:“微臣也是为了配合陛下才如此做法,皇后莫要误会。”帝后之间出现裂痕,皇后与房俊绯闻不断,让别有居心之人觉得有机可乘,这才附合李承乾的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