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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现在也摸不准这对至尊夫妻之间到底什么情况,是相互配合给予外界“帝后不和”之错觉,还是假戏真做当真发生了什么龌蹉……

    本想着试探一下,却发现愈发迷惑了。

    皇后见房俊不语,轻笑一下,素手拿起茶杯:“如今流言四起,人心浮动,越国公还是早些离去吧,否则以假作真,那就不好了。”

    房俊只能起身告辞,但还是叮嘱了一句:“皇后应当将身边人看好,否则一旦有人卷入旋涡,皇后再想抽身而退势必难如登天。”

    有些事情只要身边的奴仆去做了,基本与主人去做一般无二,到那时候若说什么与主人无关,谁信?

    而那些奴仆一旦被人收买或者胁迫,做下大逆不道之事,那皇后这个主人就将万劫不复……

    皇后微微颔首,柔声道:“二郎放心,本宫知道怎么做。”

    房俊无语,此等风雨飘摇的时候你却如此亲近的称呼,当真不怕外间谣言坐实?

    自立政殿出来,抬头看了看自西侧殿宇琉璃瓦顶斜射过来的阳光,心中有些烦闷。

    不仅李承乾的作为莫名其妙,连皇后的心思也难猜……这两夫妻该不会当真出现什么龌蹉,导致假戏真做了吧?

    *****长安城内风雨飘摇,朝野上下都感受到那种潜流涌动的暴躁,自是人心惶惶。身在官场之上,各种利益纠葛,谁也不敢担保独善其身,当水流激荡起来,身

    不由己的被席卷其中。

    那种“千年未有之变局”之下的惶恐,令所有人惴惴不安。

    当下,最受瞩目的自然是兵部衙门。军制改革已成定局,无人能够抵挡,然而究竟如何改、怎样革,却是全军上下谁也不知。由“北魏六镇”沿袭而来的“府兵制”早已显露出诸多弊端,已然不适

    合大唐今时今日之国情,然而“府兵制”与“募兵制”各有优劣,单纯将“府兵制”废黜并不能使得军队体制焕然一新。尤其是屡次提及的“军队与地方完全割裂”,显然触动了无数人的利益,这些人有军方将领、有地方官吏、有世家门阀、甚至有宗室子弟,自然牵动了所有人

    的目光。

    ……天色微露晨曦,皇城各门缓缓开启,等候在门外的官员们或乘车、或骑马,陆陆续续进入皇城之内直奔各自官署,一时间灯火入流、车水马龙,沉寂的皇城

    慢慢苏醒。

    今日非是大朝,所以各部长官除非有要事进宫启奏、或者受诏入宫觐见,其余皆在各自官署当值。兵部衙门前的街巷有些拥堵,不仅本部官员陆续来到,最近增设的“委员会”各个委员也在今日第一次上值,这些人各个都是大佬,身边部曲、家仆簇拥,人

    数颇多,一时间将狭长的街巷堵塞,甚至连累其余毗邻的几个部堂衙门。

    礼部尚书许敬宗在自家衙门前看了一眼门庭若市的兵部大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如此兴旺的兵部衙门,自然难免引起旁人的嫉妒,兴旺代表着权力,权力代表着地位……兵部衙堂左侧有一处跨院,平素以供部内官员歇息之用,现在早已拾掇出来,正堂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除去门口向阳一侧,其余北、东、西三面都摆放着

    椅子、茶几、书桌,中间一个造型精美的青铜鹤炉早已燃起檀香,白瓷茶盏斟满热茶,碟子里摆放着糕点。

    李勣、房俊、李靖、郑仁泰、崔敦礼等人一一就座,喝着茶水、吃着糕点。李靖笑道:“历数六部衙堂,唯有兵部衙门的后勤供应最是妥帖,就连这茶盏都是上等白瓷,茶也好、水也甜,椅子乃紫檀所制,这地毯怕是也造价不菲吧?

    ”不过是一个临时增设的机构,平素大家也只是在此商议军制改革之事,并不每日当值,但这陈设布置却奢华大气,较之宫内一些殿宇亦毫不逊色,六部之中

    ,当为第一。

    李勣淡然笑道:“兵部有钱,人所共知。”房俊就埋怨崔敦礼:“我已叮嘱过你了,一切从简便是,在座诸位皆乃军国重臣,自然不会与你计较,可一旦传扬出去势必被御史言官盯上,花了钱还落不下

    好,愚不可及。”

    崔敦礼也不辩解,颔首认错:“越国公教训得是,是下官思虑不周,回头就让人将这些都撤了,简朴为上。”

    旁人看着这两人做戏,皆低头喝茶,视如不见。

    气氛却有些严肃起来,难道第一日上值,李勣与房俊这一二把手便针锋相对起来?

    李靖觉得自己说错话才引起这些,有些郁闷,喝茶不语。

    就说了自己不擅长这等阴阳怪气的官场争斗,不该来的……

    说了一会儿话,外头的喧闹声逐渐平息,到了当值的时辰了,部内官员书吏各自按部就班的开始处置公务。

    但裴怀节还未到……房俊放下茶杯,看着李勣:“咱们这个机构虽然并无正式之建制,但所涉及的事务却是军国重事,不敢有丝毫懈怠。英公觉得是否应当定下一些基础的规矩,

    譬如议事之日,不得迟到?”

    李勣面容淡然,开口道:“规矩自然应该有,不过到底是第一日当值,不必苛求。”

    虽然他也对裴怀节有所不满,但这小子第一天就展现出如此强烈的攻击欲望,显然是想要掌控局势,获取主动,自己岂能让他如愿呢?房俊笑道:“都说英公治军严谨、法纪森严,可为何到了此地却这般宽容厚待、纪律散漫?是否认为此间之事比不得军中之事重要,故而心生懈怠、敷衍了事

    ?”其余几人面色不变,心底却开始兴奋起来,因为房俊这话所指责的并非李勣对于此间之事是否重视,而是提及他自从担任尚书左仆射以来疏于政务、韬光养

    晦,远远不如其当年在军中之时的雷厉风行、治军严格。

    简而言之,指责李勣有玩忽职守之罪……

    这可是了不得的罪名,虽然不可能坐实,但对于李勣的威望却是不小的打击。

    一上来就针锋相对已经令人意外了,攻击还如此犀利,愈发让人感受到剑拔弩张……李勣不为所动,淡然道:“二郎到底年轻,虽然也曾带兵,却不知军中与朝中的区别。军纪森严、朝纲严谨,可军中犯错动辄军棍、鞭笞,朝堂之上岂能如此?且军纪严重之时可杖毙甚至枭首,朝堂之上、部堂之中焉能如法炮制?军队要用军纪来约束,时刻保持锋锐,一丝不苟不能犯下半点错误。朝堂则不同,一定

    程度来说,是允许犯错的。”

    言外之意,这是部堂、不是军中,不能一言而概之,小小年纪更不要满是戾气,要有容人之量。

    正说着,门外脚步声响,裴怀节大步入内,抱拳施礼,歉然道:“抱歉抱歉,来此途中马车故障,耽搁了一些时候,还请诸位见谅。”

    李勣颔首道:“无妨……”

    话音未落,房俊开口道:“如若不肯见谅,你待如何?”

    裴怀节一愣,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脸上尴尬,心中恼怒。

    不过是迟到稍许而已,何至于这般?

    却也只能忍着气,赔笑道:“都是下官的错,今日晌午平康坊醉仙楼,下官设宴款待诸位敬酒赔罪如何?”房俊不以为然:“此间有尚书省左右仆射,有兵部尚书,有左领军卫大将军……各个都是军国重臣,为了国家大事可谓夙兴夜寐、废寝忘食,却因你目无纲纪

    、疏忽懈怠而在此浪费时间,岂是请一顿酒便能过去?”

    裴怀节看了一眼李勣,后者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心中怒气升腾,问道:“既然越国公吹毛求疵,那你说该当如何惩罚?”

    房俊:“出去。”

    裴怀节:“……什么?”

    他一脸懵然,以为自己耳鸣,听到了什么?房俊指着门口:“此间之人论战功、论政绩、论爵位、论家世,哪一个不是你需要尊敬的存在?你不仅无视时间耽搁迟到,甚至连门都不叫便擅自进来,嚣张

    跋扈、目无上官,何等狂悖!现在出去重新叫门,待到允许之后,再行进来。”

    裴怀节面色涨红、须发箕张,气得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他也是正三品的河南尹,封疆大吏之中数一数二,妥妥的军国重臣,何曾遭遇过此等羞辱?

    李勣目光锐利盯着房俊:“越国公,过份了吧?”房俊向他展露一个笑脸,反问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若宽恕其迟到、失礼之过,那明日我照样来一次,英公是否宽宥?后日有人依然如此,又该当如何

    ?”

    不仅是要掌控主动,更要将裴怀节死死压住。李勣默然不语,感受到了强烈的挑衅,他知道房俊不是在说笑,今日他若执意宽宥裴怀节,明日房俊便会视一切规矩如无物,整个“委员会”形同虚设,而最

    后的责任必然由他这个名义上的上官背负。

    他自然也可以强制压制房俊,但为了一个裴怀节,没必要……而房俊今日选择主动出击试图掌控局势、增强话语权,也让猝不及防的他感受到了难缠之处。

    正堂内气氛严肃,李勣沉着脸默然不语,李靖、崔敦礼、郑仁泰三人低头喝水,“伏溜”“伏溜”的喝水声此起彼伏,听在裴怀节耳中却是一声又一声的嘲讽……

    到底也曾是封疆一方的人物,别的且不说,“制怒”的能耐还是有的,既然被别人抓住了把柄大肆攻讦,那就只能忍了这口气,不让对方趁势追击。

    深吸一口气,裴怀节涨红着脸,断然转身退出,于门外站定,咬着后槽牙道:“下官来迟,恳请见谅。”

    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堂内,房俊低头喝水,充耳不闻。

    李勣也不吱声,他若开口让裴怀节进来,气势上便完全落了下风,被房俊牵着鼻子走。

    李靖、崔敦礼、郑仁泰则面面相觑,此间主官李勣、副官房俊,这两人不开口,他们三个更不能开口……

    于是乎,裴怀节抱拳施礼站在门外,堂内没人搭理他,一张脸殷红如血、羞愤欲死。

    不少兵部书吏来来往往也都注意到了这边情况,不知裴怀节为何站在门外,纷纷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好在房俊没有做得太过火,放下茶盏,看了李勣一眼,开口道:“进来。”

    然后露出一个得逞的灿烂笑容。

    李勣心头火起,瞪了这厮一眼,暗骂一声“幼稚”!

    见到裴怀节红着脸走进来,摆摆手:“入座吧。”

    他算是怕了房俊这股无赖劲儿,若是继续纠缠不休,怕是裴怀节就得当场转身退走……

    裴怀节满腔怒火只能憋着,在崔敦礼下首坐了。他是刘洎的人,实际上负责将此间消息向陛下通报,所以再大的怒火也只能忍,待到议事之后想办法与刘洎一起觐见陛下,一边通禀此间情况,一边告房俊

    一状。

    若在以往自然“疏不间亲”,在陛下面前告房俊的状非但没用甚至可能引来反噬,但最近陛下与房俊之间龌蹉不断,或许可以趁机亲近陛下……

    崔敦礼开口问道:“军制改革涉及方方面面,以我之见应当先行制定一个章程,提纲契领言之有物,而后再商议细节。”

    裴怀节打起精神。

    回去之后陛下定然有所询问,他若是记差了或者有所疏忽,那可就大事不妙……

    郑仁泰颔首道:“正该如此,否则一团乱麻,不知从何处着手。”因为“府兵制”的兵源来自于各处折冲府,农时耕作、战时入伍,且自带战马、甲胄、兵刃,如此便与地方官府的牵扯极多,装备、粮秣等等根本无法厘清,

    若不能一一分割,何谈军制改革、军政分离?

    房俊也予以认可:“那就先行确定一个纲领,然后在仔细实施,不过……”他话锋一转,道:“……军制改革事关重大、牵扯极多,非急切可以促成,需要广泛商讨、仔细论证,必然是一件旷日持久之事,不必急于一时。今日第一日

    当值,大家熟悉一下情况即可,无需急躁迫切,就此下值如何?”

    裴怀节:“……”

    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要记住每一个字了,你却要下值?!

    那我今日所承受之羞辱岂不是白受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了……

    李勣也有些无语,实在是对房俊天马行空的做派接受不能,叱责道:“军国大事,自然紧迫一些,岂能这般玩忽懈怠?”崔敦礼插话:“说起来下官今日的确有要事需要处置,安西都护府那边传回战报,说是突厥残余潜入轮台一带袭杀了不少我军斥候,怕是有秘密集结之可能,

    要增派一批兵卒、战马,以防不测,下官还未办理呢。军情如火,耽搁不得。”

    房俊看向李靖:“卫公以为如何?”

    李靖干脆起身:“此次军制改革务必严谨周详,自然不是旬日之间可以见功,诸位也不能丢下政务拖沓于此。今日暂且就这样吧,定下章程,他日再议。”

    言罢起身,向诸人施礼之后,大步离去。

    他现如今已经致仕告老,加入此间是以“顾问”之名义,地位超然,谁也限制不得。

    也不必在乎谁的面子,不会因为是李勣“三顾茅庐”请他出山而有所顾忌。

    ……议事之处就在兵部衙门之内,先是裴怀节迟到,继而“委员会”不到半个时辰便散会,一众大佬陆续走出衙门,兵部官员们惊讶之余,马上向负责在左跨院打

    扫、服侍的书吏,得到的结果令官员们惊诧之余,又倍感荣耀。

    “不愧是越国公,够硬、够刚!”

    “啧啧,第一天就给那位裴府尹一个下马威,果然了得。”

    “裴怀节算个甚?一上来就跟英国公顶牛,这朝堂之上顾忌也只有越国公有能力、有资格这么干了。”

    “呵呵,英公也是老糊涂了,有咱们越国公在的地方,何时轮到他人主导?”

    “最惨就是裴怀节啊,以河南尹的身份回京,述职之后老老实实的担任一个尚书左丞不行吗?非得往军队改制这边掺和,简直自找苦吃。”

    “谁说不是呢?今日之后,怕是要沦为笑柄了。”

    ……兵部衙门人多嘴杂,衙门里发生的事情只要不是涉及机密,很快就被扩散出去,短短一个上午,长安城内几乎传遍了裴怀节被勒令退出门外重新叫门的事迹

    一时间,前两日前往右金吾卫履任结果灰头土脸返回的张亮、今日被狠狠羞辱一番的裴怀节名声响亮,有好事之人甚至将这两人成为“卧龙凤雏”、“一时瑜

    亮”,沦为笑柄。

    ……

    刘府,书房。

    刘洎看着面前怒气勃发、不断咒骂谴责房俊的裴怀节,颇有些无可奈何。先是张亮,后是裴怀节,这两人被他倚为肱骨、寄予厚望,希望能够在房俊的阵地里开辟出一道缝隙,孰料自己浪费了无数资源将他们推上位,连一个回合

    都未挡住便败下阵来。

    不由很是头疼,经此一事,裴怀节也好、张亮也罢,都算是威望扫地、颜面尽失,往后还如何在各自的岗位上与房俊抗衡?

    这已经不是是不是对手的问题了,而是根本没有资格。骂了半晌,裴怀节气喘吁吁,觉察到自己失态了,喝了口茶水掩饰一下尴尬,无奈道:“那厮太过嚣张跋扈,英公拿他没法,卫公娇惯着他,崔敦礼以他马首是瞻,郑仁泰没什么说话的余地……长此以往,那个劳什子‘委员会"就将成为他的一言堂,又是商谈确定军制改革这样的大事,于国不利啊!中书令应当尽快谏言

    陛下有所应对!”

    刘洎点点头:“这件事的确需要陛下拿主意才行。”陛下在意的是军制改革不能游离于他的掌控之外,不能任由皇权遭受限制的事情发生,所以安排裴怀节、郑仁泰进入其中,可现在看来这两人根本不是房俊

    的对手,必须重新作出安排才行。

    裴怀节赶紧说道:“若中书令提及房俊之种种恶行,难免有攻讦同僚之嫌,且有可能遭受房俊事后报复,不如由我随同中书令一同入宫,面陈陛下!”

    刘洎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颔首道:“那就一同入宫吧。”

    裴怀节强抑喜色:“多谢中书令抬举!”他虽然也曾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封疆大吏,但说到底并不是李承乾的班底,现如今更说不上是站在陛下阵营,想要入宫不是那么容易。刘洎看得出他急于靠拢

    陛下的心思却没有反对,且愿意引荐,算得上是知遇之恩了。

    外头都说刘洎心胸狭隘,看来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不是挺有气魄嘛……

    ……

    两人看着天色还早,遂一起出门,共乘一车入皇城抵达承天门,通禀之后在内侍引领之下至御书房见驾。听闻裴怀节满腔悲愤的讲述早间兵部衙堂里发生之事,又涕泪俱下的控诉房俊如何嚣张霸道、一手遮天,李承乾倒是并未露出什么失望的神情,反而闻言抚

    慰。“在越国公手底下吃点亏,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些年来在他面前灰头土脸的文武大臣也不是一个两个。当年太宗皇帝称赞他‘有宰辅之才",信任倚重、宠幸无

    加,所以别因为他年轻资历浅就小觑了,资历浅,功勋却不少。”心里却颇感不以为然,在洛阳你的主场尚且被房俊搞得灰头土脸,不得不夹着尾巴回京,为何不记住教训反而依然不知谨言慎行,导致再度被人将脸面摁在

    地上磨擦?

    在洛阳尚且斗不过房俊,为何回了长安你还敢挑衅?

    朕让你去“委员会”是探查动向及时汇报,谁让你去捋房俊的虎须了?

    裴怀节满脸羞愧:“多谢陛***谅。”刘洎很是尴尬,他举荐的两人一先一后都被弄得灰头土脸,这让他觉得陛下或许对自己很是失望,只能岔开话题:“房俊也是年轻气盛,第一日便与英公发生

    冲突急于争取主动,可英公是何等样人?平素风轻云淡、低调平和,可一旦被惹急了,房俊没什么好果子吃。”

    陛下最怕的就是“委员会”内上下一心,将他这个皇帝的军权一点一点架空,只要李勣与房俊不是一条心,皇帝就可以居中平衡,将局势掌控在手中。想到这,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房俊该不会是故意为之,以此来打消陛下的忌惮吧?

    刘洎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房俊该不会是故意与李勣发生冲突,向外界展示“委员会”内部争权夺利、上下不一,以此来打消陛下的忌惮吧?

    李承乾沉吟一下,缓缓道:“你说,这是否是房俊故意为之,使出的障眼法?”

    虽然性格上有着不可忽视的缺点,但李承乾天资很好,又经受多年“帝王之术”的教导,绝对是一个水准之上的皇帝,所以下意识便怀疑房俊的用意。

    刘洎不好随意揣测:“微臣也不知啊,不过以英公的为人、以及房俊平素所表现出来行事作风,似乎可能性不大。”

    他不是不能诋毁房俊,但不能胡说八道,否则过后陛下回过味来,对自己的信任将大打折扣。

    必须营造一个“公正廉明、实事求是”的印象……李承乾点点头,很满意刘洎没有落井下石背后诋毁房俊,这是君子之风,他对裴怀节道:“你在那边不要多说话,更不要与越国公起冲突,看着、听着就好,

    每三日一次会议,将会议上所商讨之事回来禀报即可。”他怕裴怀节以后再被房俊针对的时候舍不下脸面直接与房俊冲突,也就是这几年房俊随着年龄、地位的增长越来越稳重,若是放在前几年,似裴怀节这种明

    显的“卧底”行为,得到怕就不是羞辱了,而是摁在地上一顿暴揍……

    裴怀节心中大喜,忙道:“陛下放心,微臣定然鞠躬尽瘁、不负陛下之期望。”

    能够随时入宫奏禀,这就是一道登天梯子,他远离中枢太久了,只要获取陛下的信任,凭借以往的政绩以及与河南世家的关系,宰辅之位可期……

    *****

    李勣回到府中,得知张亮已经在偏厅里等候多时……

    洗漱之后,李勣来到偏厅接见张亮。

    张亮执礼甚恭,施礼之后没有落座,而是站在李勣面前,恳请李勣予以支持……

    “先坐下说话。”

    李勣招手让张亮落座,喝了口茶水,问道:“你想让我如何支持?”张亮这才落座,然后哭丧着脸将前往右金吾卫履任却遭受羞辱之事详细说了一遍,尤其对王玄策之所为加油添醋,末了,恳求道:“英公之威望冠绝军中,若

    您能节制王玄策一干人等,末将才有可能坐稳右金吾卫大将军的位置,否则就算前往履任,日后也处处掣肘,必然内架空。”李勣奇道:“左右金吾卫乃是房俊一手组建,班底都来自于原本的左右屯卫,要么是房俊的麾下部曲、要么是被他打得心服口服的对手,对房俊唯命是从。既

    然打定主意要去右金吾卫,难道事先对此没有心理准备?”

    人家房俊辛辛苦苦组建的部队被你摘了桃子,岂能心甘?你想摘这个桃子就得做好被桃毛扎嘴的觉悟,怎能遭受挫折便四处求援、到处告状?张亮红着脸,愤然道:“可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跋扈至此,连陛下敕命、朝廷任命的主帅都视若无睹、全无顾忌?末将一时大意遭受屈辱,若不能重新树立威信

    ,往后怕是没法带兵了。”当年他与李勣一同投降大唐,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李勣麾下效力,袍泽之情非同凡响。虽然这些年早已渐行渐远,可毕竟这份情谊在,走投无路之时也只能寻

    找李勣恳求支持。

    至于刘洎根本徒有其表,看上去是当朝宰辅、大权在握,但是在军中却无半分跟脚,影响极其有限……

    李勣喝了口茶水,略作沉吟,淡然道:“好好的刑部尚书不做,非得重新回到军中……时移世易,现如今的军队与以往已然大大不同了。”

    见李勣有拒绝之意,张亮忙道:“无论怎样变话,可英公还是英公啊,这军中超过半数将领都曾在您帐下效力,您说一句话,谁会不听?”

    如果没有李勣帮他重新树立威望,那他往后的军旅生涯可就难了,只要想想王玄策那张看似谦和恭顺实则跋扈嚣张的嘴脸,他就一阵头疼。

    李勣放下茶杯,有些奇怪的看着张亮:“你是不是认为在兵部衙堂里房俊与我针锋相对,所以我就应该帮你在房俊的地盘站住脚,以此打击报复?”

    张亮讪笑道:“末将岂有此意?只是觉得末将跟随您征战多年,这份袍泽之情历久弥坚,如今末将有难,想来您会顾念旧情提携一二。”

    军中最重袍泽情,曾经一同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可以将后辈留给战友的那份信任,是朝堂之上那些同僚之情远远无法比拟的。

    主帅依靠麾下誓死拼杀累积战功,士卒则依靠主帅获取更好的封赏,相互之间相辅相成,自然情谊不同。李勣略作沉吟,轻叹一声,道:“你还是不明白今时今日之军中情形,你离开军中太久了……罢了,既然你今日登门提及往昔袍泽之情,我又岂能冷眼旁观无

    动于衷呢?我会与房俊打招呼,让你顺利履任,但是之后的事我就无能为力了,是一飞冲天亦或沉沙折戟,靠你自己的本事。”

    张亮心里“咯噔”一下,面色顿变。

    他听得出李勣言中之意,这一次念在以往的情谊我帮你,但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亮后悔了。

    有这份人情在,以后最是困难的时候也可以恳求李勣出面帮忙,可现在为了抱上刘洎的大腿去掌控右金吾卫从而损失了这份人情,值得吗?

    “英公,这……”李勣摆摆手,止住张亮的话语,语重心长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很久未曾统兵打仗了,在军中的威望还能余下几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是我不愿帮你

    们,实在是再过几年,怕是想帮也帮不上了。香火情份总有断绝的一日,自今而后路要怎么走还得靠你们自己,人脉还需努力经营。”

    你既然靠上了刘洎,那就老老实实听命而行,至于仕途是一帆风顺还是挫折重重,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张亮听得懂,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自英国公府出来,天色已经擦黑,肚子里“咕咕”响了几声,张亮才醒悟过来李勣居然未曾留饭便送客……回头看了看英国公府紧紧关闭的大门,铜质的门钉在灯笼光芒之下隐隐发亮,但张亮知道这扇门往后他几乎没多少机会再进去了,轻轻叹一口气,坐上来时

    的马车。自己攀附刘洎是为了掌控右金吾卫,结果现在只得了一个“右金吾卫大将军”的职衔,却半分应有的权力也无,甚至还要耗费掉以往的香火情份才能光明正大

    的进入军营履任……

    得不偿失。

    而且今日裴怀节在兵部衙堂的遭遇他也有所听闻,与他前两日在右金吾卫军营所遭受的欺辱几乎异曲同工,结果都是颜面尽失、威望大减。

    由此可见,刘洎所代表的派系不仅在军中毫无影响力,即便是朝堂之上、部堂之中,面对房俊蛮不讲理的狙击亦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所谓的“文官领袖”,远不如看上去那么强大,较之以往萧瑀、岑文本在位之时,差距甚远……

    本以为投靠刘洎可以借助其势力更上一层楼,现在看来却是有些草率了。

    *****

    翌日清早,房俊刚刚用过早膳,便有仆人入内通禀,说是英国公次子李思文来访,还煞有介事的送上名刺……

    “呵,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厮如此礼数周全,必然没什么好事。”

    话是这么说,却也不能不见。

    等到仆人将李思文带到偏厅,刚坐下还未等喝一口茶水,房俊便淡然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还等着去铸造局监督印刷纸币呢。”

    李思文愕然:“我就这么不受待见吗?”

    房俊道:“瞧瞧你那个夜猫子一样的脑袋,你能有什么好事?”

    李思文无语,无奈道:“好吧,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昨日张亮登门,涕泗横流恳请父亲念在往昔袍泽之情拉他一把,父亲素来念旧,只能答允。”

    房俊奇道:“英公自去维系袍泽之情,与我何干?”

    李思文赔笑道:“张亮所求乃是履任右金吾卫之事,自然与你有关系。”

    房俊面色冷淡:“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与右金吾卫毫无瓜葛,张亮是否履任关我屁事?”“诶,这话说的不走心了吧?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谁还不知左右金吾卫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今日奉家父之命前来,请二郎抬一抬手,给张亮一个台阶下,英

    国公府必有后报。”

    房俊不置可否,反问道:“既然是英公有事相求,为何不亲自前来?”

    李思文奇道:“你当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一张脸,可以让父亲亲至?”

    房俊喝了口茶水,端着架子:“他是尚书左仆射,我是尚书右仆射,不过是差了半级而已,怎地就当不起他亲自拜访?”

    李思文冷笑道:“父亲若是亲自前来,谈的就不是张亮之事了,而是小妹的婚事。”

    “噗!”

    房俊一口茶喷出来,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英公张口,区区张亮何足道哉?其余之事莫要胡说八道。”

    李思文瞪着房俊:“好哇,你这厮当真对小妹有贼心?不然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房俊摊手无奈:“天日可鉴,我若有半分贼心,不得好死!”

    这下轮到李思文叹气了:“我倒是希望你有几分贼心……”

    想到自家小妹和离之后一直对婚事所有抵触,心心念念都是眼前这个棒槌,李思文就一阵心塞……房、李两家如今都处在帝国权力的最顶端,必须要避嫌,所以今日之事是自己登门而不是负责家中事务的大兄。小妹怕是无法得偿所愿了。

    再度来到右金吾卫营门之外,看到数十将校在营门两侧整齐列队迎接,张亮心中泛酸、五味杂陈。

    为了光明正大履任右金吾卫,重新树立威严,他牺牲掉了与李勣之间仅余的一点香火情份,目前看或许值得,但长远去看未必没有后悔的一日。

    可事已至此,若不能履任右金吾卫、进而掌控右金吾卫,他的仕途生涯就将至此而止,这对于一个权力欲极重的人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牺牲再大,也能迎难而上、勇往直前。

    只要能够掌控右金吾卫,兵权在握,区区香火情份也就不算什么……

    振奋精神,张亮在一众将校簇拥之中进入军营,直抵中军帅帐,居中而坐,将校分列左右。

    环视左右,张亮心中颇为唏嘘,当年他也曾麾下千军万马,这种高高在上、令出如山的感受已经多年未能享受了。

    真好啊……收拾心情,张亮脸上满是威严,瞅了一眼身旁的王玄策,沉声道:“自今日起,以往那种动辄全军拉练的规矩全部取消,每一次出营拉练,必须有本帅之帅令

    ,任何人不得擅自为之,否则军法从事!都听明白了?”

    “知道。”

    “谨遵大帅之命。”

    “我就说这劳什子的拉练累死个人,取消了正好!”

    “谁说不是呢?一天天累得狗一样,这哪是当官?简直是遭罪啊!”

    “别瞎说,狗子可没咱们这么累。”

    ……

    帅帐里七嘴八舌、闹哄哄一片,菜市场一般,毫无纪律可言。

    张亮黑着一张脸,拍了拍身旁的书案,喝叱道:“都给老子闭嘴!吵吵闹闹泼妇一般,成何体统?”

    众人噤声,帅帐安静下来。

    王玄策道:“启禀大帅,有一要紧之事需大帅定夺。”

    张亮侧目看去:“何事?”王玄策拿出一份宗卷上前两步双手递给张亮,恭声道:“之前负责全军后勤供给的校尉贺兰楚石有贪墨渎职之行为,事发之后勒令其停职、详细调查,现在调

    查结果已经完成,其贪墨渎职之罪确凿无疑,人证物证俱在,请大帅定夺如何处置。”

    张亮拿过宗卷,觉得有些烫手。他自然知晓贺兰楚石何人,逆贼侯君集的女婿,房俊之妾室武媚娘之姐武顺娘的夫家小叔子,而武顺娘丧夫,与房俊之间不清不楚,贺兰家还曾是关陇门阀

    的中坚之一,如今虽然落魄、辉煌不及当年,却不能抹煞其身份。

    时至今日,关陇门阀早已日落西山、荣耀不在,朝堂之上的势力更是被连根拔起,可在军中却依然存在着影响力,诸多中下层军官都有着关陇门阀的背景。

    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处置都不恰当。严惩贺兰楚石,不仅有可能引起军中关陇门阀背景之将校的愤慨,更有可能让房俊有再度出手的理由——我虽然答允英公不为难你,可你这般肆无忌惮的处

    置我的人,我不要面子的吗?若是轻轻放过同样不妥,这可是贪墨渎职之罪,自己前脚将人放了,军中司马、御史言官就会马上群起弹劾,自己这个大帅坐得颤颤巍巍,鬼知道会否椅子

    还未热呼便被罢免……

    沉吟少许,张亮道:“此事之详细究竟我并不知,宗卷我拿回去看一看,了解透彻之后再做定夺吧。”王玄策面有难色:“大帅明鉴,因为右金吾卫主帅始终空缺,无人有权做出处置,所以这件事已经耽搁许久,贺兰楚石也只是勒令在家闭门谢客,并未监禁,

    更未追缴其贪墨之钱财……若是继续拖下去,一旦事情有变,怕是有麻烦啊。”

    张亮不耐烦的摆摆手:“此事我心中有数,若不能明断是非便随意处置军中将校,本帅如何服众?又如何彰显军纪严明?废话无需多说,就这么办吧。”

    必须当着众人的面给王玄策一个难堪,一点一点将丢失的威望找回来。

    王玄策很是好脾气,躬身施礼:“大帅英明,您是主帅,吾等唯令是从。”

    张亮蹙眉,隐隐觉得这话有些阴阳怪气:权力与责任等同,掌握了权力的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看着手里的宗卷,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一般来说,主帅履任之后是应当留宿军营的,更何况张亮面临的局面很是紧张,需要大量时间、精力去熟悉军中环境,该笼络的笼络、笼络不了的想办法调

    走,以便于彻底掌握右金吾卫。

    可他心中有事、惴惴不安,傍晚时分便离开军营,带着部曲返回长安城,去往彭城县公、崇贤馆学士令狐德棻府上。

    令狐德棻自然不会见他,两人之间没什么交情,况且令狐德棻这几年不理外边风卷云动一心著书立说,哪里理会这些破事?

    求见的是令狐德棻次子令狐修穆。

    西侧跨院正堂之内,令狐修穆请张亮上座,上茶之后寒暄几句,张亮直抒来意。

    “前些时日,贺兰越石因贪墨而遭停职,贤弟对于此事可有了解?”坊市之间皆以为“令狐”与“长孙”“贺兰”一样都是胡姓,实则不然,“令狐”乃是“姬姓”后裔,地地道道的华夏姓氏。不过令狐德棻当年与贺兰淹相交莫逆,两

    家有通家之好,所以张亮才登门查询究竟。

    令狐修穆一愣,奇道:“陨国公何以提及此事?”

    张亮也不相瞒,将王玄策推给他贺兰楚石一案的经过说了,并且一脸唏嘘的吐出自己当下之困境……令狐修穆沉吟道:“这件事怕是不简单啊,贺兰楚石当初是走通了房俊的门路才能安插进右金吾卫,结果没几天的功夫便爆出其贪墨、渎职,被勒令归家等候

    审查,当时不少人还说房俊果然一手遮天,连这般犯下大罪都不是收监候审而是归家等待,现在看来,这其中未必没有其他缘由。”

    张亮愕然:“贤弟之意,该不会是认为贺兰楚石之所以犯下大罪,乃是房俊设计陷害吧?”房俊与贺兰家媳妇武顺娘暗通款曲之事,坊市之间早已不是什么新闻,早已成为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贺兰楚石能够进入右金吾卫,必然是武顺娘求到

    了房俊面前,可房俊为何要设计构陷使得贺兰楚石犯下大罪?

    若是不想答允,完全可以拒绝,何必多此一举?

    令狐修穆道:“倒也未必就是构陷,这种事若是自己没沾,谁能构陷得了?”

    张亮却不这么认为,即便不是房俊构陷,也一定是房俊示意王玄策等人将贺兰楚石拿下,否则以房俊的威望岂能护不住区区一个贺兰楚石?

    令狐修穆续道:“这件事当真棘手,贺兰楚石一边挂着房俊、一边挂着关陇门阀,处置或者不处置、乃至于处置得轻还是重,都有可能引发反噬。”

    关陇门阀如今元气大伤,在朝堂、军中的影响力极其衰弱,似贺兰楚石这样能够走通房俊门路的子弟可谓是被寄予厚望,贸然处置,关陇门阀如何能忍?

    关陇子弟在军中还有不少,虽然没什么能够拿的出手的人物,却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或许不能成为张亮的臂助,但若是恶心恶心张亮却不难。可若是不处置,万一贺兰楚石当真是房俊授意构陷拿下的呢?好不容易牺牲掉最后一点香火情份恳求李勣给他说话在右金吾卫站住脚,回头放过房俊想要拾

    掇之人,这岂不是明摆着跟房俊唱反调?

    若是房俊发飙命令右金吾卫这些人再次找自己麻烦,李勣可不会再帮自己说话了……

    这是个大坑啊,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张亮愤然道:“王玄策这个狗东西,欺人太甚!”

    一件明摆着早可以处置完毕的事情,非得拖到他履任之后再拿出来,这也太坏了!

    对于依靠刘洎得到右金吾卫大将军一职,他已经隐隐感到后悔了……

    *****

    “老老实实做一个刑部尚书不好吗?高官厚禄、生杀予夺之大权在握,走到哪里都可以耀武扬威压人一筹,何必非得回到军中蹚浑水?这人脑子不怎么样。”

    晚膳之后,房俊在花园内散步消食,王玄策登门拜访,两人一起坐在凉亭里喝茶,王玄策忍不住吐槽。房俊笑着摇摇头:“自然是脑子不怎么样,否则以他的资历岂会混到今日这个模样?不过离开刑部倒也不是他主动为之,实在是刑部是水太深,需要的专业知识太强,他一个行伍出身的兵痞岂能玩得转?更何况刑部虽然名义上属于‘三法司’之一,却是排名最末的一个,以张亮的心高气傲,岂甘心于附庸?寻求前往军

    中一呼百应、令出如山,自然可以理解。”隋唐两代刑部的职权范围有限,除去审讯、断狱之外,只限于对平民及七品以下官员有行刑权,但一般没有处罚权,因为处罚权基本属于大理寺,而对中高

    级的官员也基本归属于三省中的“门下省”监管。

    头顶上有两个强力衙门所压制,且因为专业知识不强还要时刻注意不要被本衙署的下属们“背刺”,实在不是一个好差事。

    如何比得上在军中呼风唤雨、一手遮天?

    王玄策点点头:“倒也是。”

    旋即嘿嘿笑了起来:“末将把贺兰楚石那件案子移交给张亮,由他处置,想必这会儿正头疼呢。”

    房俊莞尔。

    李勣的面子自己的确要给,也保证让张亮顺利履任,可往后张亮在军中是否一帆风顺、麾下将校是否唯命是从,那就是李勣管不了的了。

    至于张亮想坐稳大将军之职,然后一点一点排斥异己、掌控全军,那就是想瞎了心。左右金吾卫乃是他囊中之物,岂容许他人染指?

    华灯初上,凉亭周围花树繁茂、景色宜人,灯光投影在一泓池水之上微波粼粼,池中荷花亭亭玉立。房俊叮嘱王玄策:“不要在意张亮,他若老老实实当他的大将军则罢,若是鼓捣什么幺蛾子,收拾他别留情面。最重要的还是军队的战力要在维持的基础上更

    进一步,平素的操练不容懈怠,我始终认为‘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原则。”

    他需要一支在任何时候拉出来都能“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部队,所以就需要时时刻刻保持军队的训练不能松懈。王玄策有些为难,迟疑着道:“非是末将推卸责任,实在是之前仅仅是个守城兵卒,整日里拎着横刀在城门处耀武扬威,并不曾真正在军队之中历练,对于兵

    法也并不熟悉,唯恐误了大帅的大事。”有“东大唐商号”总管之资历,更有房俊的鼎力扶持,在军中的威望足够,可他毕竟未曾经受正经的军事培养,现在于右金吾卫之中也大多是用他领导“商号”

    的那一套。

    专业不精通……房俊温言道:“谁又是生下来就会带兵打仗呢?有我留下的训练守则,有全体将校的支持,你只管按部就班即可,在日常训练之中多看、多想,慢慢琢磨,自

    然就能领会其中神髓。”

    这可是“一人灭一国”的猛男,或许日常训练的能力欠缺,但兵法韬略却更重天赋,这世上又有几人敢自称天赋超过王玄策?

    王玄策感到得无以复加,起身离席,单膝下跪:“大帅简拔末将于微末之间,知遇之恩永生难报,今生今世愿唯大帅之命是从,效犬马之劳!”从一介世家远支子弟、城门守卒,进而领袖“东大唐商号”,数以亿万计的钱帛、货殖随意掌控,一言可决外洋番邦之兴灭,诸多世家门阀、达官显贵对其奉

    为上宾、笑脸相迎。如今虽然名义上是右金吾卫长史,实则张亮就是个傀儡,全军上下都掌握在他手中,俨然一军主帅……

    如此际遇,纵然最美好的梦中都不敢奢求,却实实在在发生在他身上。

    知遇之恩岂不就得粉身碎骨、当牛做马以报?房俊亦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声音和缓:“不必效忠于我,而是要效忠于大唐、效忠于百姓。我们是国家的军人,是人民的子弟,而不是某一些人豢养的私人

    武装,当以保家卫国、护佑百姓为己任,为帝国疆土之完整、为帝国百姓之福祉可以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却不必将私人情感凌驾于职责之上。”新旧时代的军队之区别就在于此,旧时代的军队将自己视为某一些人或者某一个势力的附庸,为了个人之私利而战。新时代的军队则以“人民子弟”自居,出

    身于人民、报之于人民,为了国家之利益、人民之福祉而战。

    所以那一支军队可以迎难而上、遇强愈强,可以舍生忘死、向死而生,可以为了将战火隔绝于疆域之外而主动出击,任凭自己的身躯埋葬于异国他乡。他看着王玄策,思维却似乎飘荡去往千万里以外的地方:“有的人骑在人民头上,叫嚣着我有多么伟大,而有的人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有的人把名字刻入

    石头想“不朽”;有的人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骑在人民头上的,人民把他摔垮;给人民作牛马的,人民永远记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头的,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到处是青青的野草。

    曾几何时,他对这种境界只能仰望、难以理解,时至今日,却深刻明白其中所蕴含的道理。

    其实很简单,四个字足以概括:家国天下。

    王玄策单膝跪地、抬头仰望,只觉得这一刻的房俊身上似乎圣光环绕,那种大公无私、将天下百姓放在心头的思想使得他身躯高大、顶天立地,只想膜拜。

    *****

    两人谈话之时尚有府中仆从在一侧服侍,自然听到了房俊与王玄策之间的话语,待到房玄龄问起,遂一字不差的复述一遍。房玄龄沉默良久,让人将房俊叫到书房,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愈发令他惊艳、欣慰的儿子,久久无言,最终嗟叹一声:“为父虽然明白你所言之道理,却没有

    你总结的这般透彻,你若能够始终如一、以身作则,或可名垂于青史,万古不朽。”

    房俊微笑道:“孩儿只求随心顺意、尽职尽责,并不想将名字刻入石头以求‘不朽’。”

    这正是那两句诗的原话。房玄龄楞了一下,旋即醒悟,大笑道:“说得好,只需将天下百姓放在心上,为了天下百姓之福祉之奋斗,纵然有朝一日粉身碎骨,又有何妨?二郎,为父以

    你为荣。”

    见到父亲如此激动,房俊有些汗颜,那两句诗可不是他写的……

    父子两个说着话,谈论着当下局势。少顷,房玄龄想起心中一桩疑惑,问道:“你所谓的‘诗词双绝’也好,鼓捣那些‘格物致知’也罢,为父固然欣悦,却并不意外,毕竟古往今来才华天纵、惊才绝艳者不知凡几,多你一个也称不上如何神奇。但是对你识人用人之能,为父却深感叹为观止。譬如这个王玄策,以往不过是区区一介门卒,你却将其简拔委以

    重任,事实证明的确是明珠蒙尘,一朝尘尽光生!”房俊无言以对,这件事无法解释,只能含糊其辞:“或许是运气吧?也或许是孩儿待人诚挚,对于有才能之人愿意提携一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旁人自

    然有七分才能却能发挥十分。”

    其实很多时候有成就之人并非就比旁人强太多,才能是成就的基础,机会才是最重要的。

    所谓“时势造英雄”,大抵如此。

    房玄龄虽未再说,但疑惑并未尽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操作起来并不容易,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每一个被你于微末之间简拔起来的都成长为人才,此等相人之

    术,岂是一句话可以概而括之?

    ……

    鸳鸯交颈、锦被翻浪。

    待到侍女红着脸服侍清洗完毕,房俊将累得瘫软的萧淑儿搂在怀中,不禁感慨这万恶的旧社会当真应该批判……江南女子独有的文秀内敛、名门闺秀培养的娴熟典雅,使得女子纵是极度愉悦之中也保持着最后一分矜持,等到好容易缓过气,往郎君怀中偎了偎,这才轻

    声说道:“今日家中来信了。”

    所谓“家中”自然不是房家,而是远在江南的萧家。

    房俊仰躺着将萧淑儿搂在臂弯,感受着窈窕纤细的曼妙、莹润如丝绸的肌肤,嗯了一声,道:“说了什么?”萧淑儿抬起身子,侧身而卧,一条手臂屈起支撑下颌,秀美的俏脸还洋溢着风雨之后的余韵,一双美眸忽闪忽闪的看着自家郎君:“家主想让妾身问问郎君,

    那个‘纸币’是否可以接收,会不会最后沦为一张废纸。”

    房俊哼了一声:“这老儿就是心眼多,直接问我怕我会骗他,所以想着经过你问一问,知道我万万不会骗你。”

    萧淑儿笑容甜美,低头在郎君额头吻了一下,柔声道:“郎君宠我,他们都知道的。”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女人彰显价值的方式只有两种,要么娘家势力庞大可以为臂助,可使其在夫家地位稳固、无人敢欺;要么夫家对其重视,回娘家的时

    候说话硬气。

    所幸,她两个都占。

    所以并不会试图挑衅高阳公主的地位,也无需与武媚娘争宠,如今又诞下一女,日子过得极为舒心,只需再生下一个男丁,这辈子便圆满了。

    不过她也表明态度:“不管到底‘纸币’有用没用,郎君只需告诉我怎么说便是,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夫家与娘家,她分得很清楚,娘家是她的根本,但夫家才是她的家。况且对于兰陵萧氏也未必没有怨言,当初将她送于房俊为妾,也曾伤心难过了好久,虽然事后证明这样一个才华横溢、温柔体贴的郎君乃是良配,纵然为妾

    也心满意足,但那种被当作货物一般随意送人的屈辱依旧让她难以释怀。

    房俊婆娑着她柔顺的头发,柔声道:“只需告诉他‘纸币’除去可以直接缴税之外,也可以从‘东大唐商号’等额交易。”交通、信息、认知等等限制,使得纸币在大唐彻底流通是不可能的,但是在某一个层面之内流通却并不复杂。譬如大宗商品交易,譬如世家门阀数量庞大的

    税款,再譬如各地官府上缴的赋税……不能小瞧这有限的流通,不仅解决了缺钱的燃眉之急,还会使得天下各地官府向中枢递解税款的过程之中减少了无数损耗,只此一项,每年便可节省数百万

    贯。

    美人儿苗条的娇躯扭来扭去,脸泛桃花、眼横春水,红唇凑到郎君耳边,声若蚊呐:“妾身还想生个儿子……”

    房俊不满:“当我是生儿子的工具么?”

    萧淑儿先是一愣,旋即笑得眉眼弯弯,腻声道:“那郎君就当一回工具呗。”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既然作为工具就要有工具的特质,工具不会动,你自己来。”

    “我……我不行,羞死了。”

    “闺房之乐,自然要放开一些才好,总是矜持保守,难得其中神韵。”

    美人儿俏脸如火,轻咬着嘴唇,声音微微颤抖、甜得发腻:“来就来……”夜半微风习习,不知何时雨丝飘落,打湿了庭院中的花树,雨水沾在青草叶尖摇摇欲坠,晶莹剔透。

    特制的纸张已经就绪,“纸币”的印刷速度极快,不足一月便印刷完成,房俊带着柳奭入宫面圣,让他将“纸币”呈献陛下。

    这样的机会是每一个官员都梦寐以求的,柳奭感激不尽,说了一箩筐肉麻的感谢话语,忠心表了又表……

    纸币摆放于御案之上,李承乾与一众大臣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对其精美之花纹啧啧称奇、叹为观止。纸币上为了防伪以各种色彩绘制了繁复的花纹,其实多此一举,在不大规模发行的情况下,只凭纸币左下角的编号便足以杜绝仿造,因为发行的纸币每一次

    流入国库都会登记……

    但炫丽的色彩、繁复的花纹的确赋予纸币一种奢华、高级的感觉。

    刘洎指着纸币上一处:“这种色彩可是‘群青"?却为何如此亮泽?”

    “群青”不是青色,而是一种深蓝色,微微透着红光,但是纸币上这种“群青”却极为鲜亮,与寻常所见极为不同。柳奭看了房俊一眼,见后者微微点头,这才解释道:“的确是‘群青",只不过经过铸造局几十位染色工匠钻研、试验,于其中加入了一些特殊的矿物粉末,导

    致颜色愈发亮泽、鲜明。这是非常机密的配方,所有参与研制、试验的工匠都被下达了封口令,即便是自家子侄也绝允许透露出去,否则严惩不贷。”

    刘洎倒是无心探究配方,惊奇道:“铸造局还有染色工匠?”

    “铸造局”顾名思义定然与钢铁有关,与染色根本毫无关连……柳奭有些愤懑,时至今日“铸造局”的成果涉及方方面面,对于整个帝国的促进无与伦比,然而朝堂之上这些宰辅们却看都不肯多看一眼,惯性的以“奇技Yin

    巧”视之,“铸造局”上上下下无数人的努力、房俊海量的钱帛耗费、数以百计的研究成果在这些人眼中始终认为不入流。

    “不仅有染色工匠,铁匠、木匠、皮匠……甚至有精通算术的人才,各式工种二十余种,工匠三千余人、学徒数以万计。”

    愤懑之余,也隐隐骄傲。在这些***、大儒们不曾关注的地方,“铸造局”凭借无以计数的研究成果一点一点改变帝国、改变天下、甚至改变这个时代,军事、农业、航海等等各方面

    都在承受着变革,等到有一天他们霍然惊醒,才会发现“铸造局”的无与伦比。

    故此,柳奭对一手缔造“铸造局”并且坚持海量钱帛投入的房俊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是何等跨越时代、独到犀利的眼界与气魄?与之相比,朝堂上这些冠冕堂皇、仪表堂堂的宰辅们都做了什么?整日里争权夺利、蝇营狗苟,顾小利而忘大义,充其量也不过是史书当中寥寥几字,如此

    而已。

    而自己则会在房俊带领之下,于青史之上浓墨重彩……

    众人对于柳奭的话都吃了一惊,知道“铸造局”如今规模极大,却并不知道大到此等规模。

    平素谁会关注此等“奇技Yin巧”“卑鄙***”之事?

    纵然“铸造局”负责研发制造各式火器,可毕竟是工匠之事,朝堂之上的大佬哪有精力理会这些?刘洎蹙眉:“如此庞大之规模,耗费的人力物力无以计数,眼下帝国百业待兴,更有无数百姓尚处于饥饿之中,甚至诸多州府管理俸禄都难以为继,是否应予

    以削减?最起码减小规模,不必要的浪费都应节省下来。”

    兵部是房俊的地盘,外人很难插手,“铸造局”更是兵部的核心,一切资源重点倾斜之地,别说插手了,想要入内一探究竟都不是谁都可以的。

    如此影响巨大的工坊掌握在房俊手中,等于给房俊平添三分助力,刘洎岂能甘心?

    柳奭奇道:“难道中书令不知道‘铸造局"时至今日都是自负盈亏?中枢也好、国库也罢,从始至终未曾对‘铸造局"有过分毫投入,何来削减之说?”

    刘洎沉下脸:“‘铸造局"就不是大唐的衙门了?如今帝国百业待兴,距离真正的盛世一步之遥,汝等官员岂能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却罔顾国家大计?”柳奭连连摇头:“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下官不过是一个兵部郎中而已,职责只在‘铸造局",国家大计是你们这些宰辅的事情,岂是吾等小小官吏可以参与其

    中?中书令太过抬爱下官了,下官万万不敢当。”

    不卑不亢、直言无忌,根本无需房俊出手,便将刘洎给顶了回去。

    不过此等情形,房俊又岂能让自己的麾下冲锋在前,而自己龟缩于后?他笑着对刘洎道:“柳郎中性情耿直,若言语之中有得罪之处,中书令莫要见怪……不过柳郎中那句‘在其位、谋其政"说得甚好,你是中书令,该你担负的责

    任就该由你自己担负,不能退给旁人,若是你自认负担不起,倒也无妨,向陛下恳请致仕即可。”

    顿了一顿,他笑眯眯看着刘洎:“中书令这个官职乃是陛下之臂助,谁若是觉得自己干不好就下去,自然有能干好的人来干。”

    居然试图把手往我这边伸,真以为我不敢给你剁掉吗?

    柳奭心中畅快至极,这才是上官啊!属下被人针对、受了委屈,上官没有顾忌其他直接挺身而出,哪怕是面对中书令也言辞灼灼、咄咄逼人。

    如此上官,岂能不爱?

    李承乾摆摆手制止还欲再说的刘洎,温言道:“‘铸造局"乃兵部之事,且一直由越国公负责,外人就不必参与了……这种纸币,要如何发行?”房俊道:“可派人直接护送至河南、河东、山东、江南等地,只要各地丈量田亩完成,即可与当地世家门阀签署契约,以纸币代替钱帛予以借贷,然后世家门

    阀以纸币支付所需赎买之土地金额,再将纸币带回长安,收入国库。”

    一来一回、一出一入,中枢未曾拿出一文钱,只印刷几张纸币,便赚取了世家门阀数以千万计的借贷。

    借贷的可不是纸币,将来偿还的时候必须是真金黄铜……

    如此操作,自是人人赞誉。

    唐俭毛遂自荐:“犬子嘉会,如今忝为金部郎中,平素办事还算伶俐,可胜任此事。”

    诸人一时无言。

    “金部”乃民部下属机构之一,主要负责掌审核全国库藏钱帛出纳帐籍、以及钱币铸造……

    事实上,印刷“纸币”本应是民部的职权,而唐俭之子唐嘉会所掌之“金部”更是当仁不让,结果被房俊来这么一手,“侵权”效果极其严重。

    不过唐俭到底非常人,不仅不生气、不抱怨,甚至让自己的儿子给房俊跑腿办事……

    此等情形,谁也说不出唐俭将自己儿子弄在自己属下任职的话语。李承乾点点头:“那就让唐嘉会去办吧。若此事有功,回来之后前往东宫以旧任职‘东宫千牛"吧,到底是武将出身,整日里于民部厮混成什么样子?毕竟当年

    亦曾护朕左右,有苦劳更有功劳。”

    对于唐嘉会,他的心情比较复杂。贞观初年,唐嘉会的官职是“东宫千牛”,而东宫太子正是李承乾,按理说,唐嘉会应当是李承乾的肱骨心腹、极尽信任。实则不然,唐嘉会的正妻元氏去世

    很早,其后续弦之妻乃是阎立德的次女,而阎立德之长女嫁给魏王李泰,唐嘉会与魏王李泰乃是连襟……

    故此,李承乾对唐嘉会不予信任,只不过因为其父唐俭乃是两朝元老、开国功勋,所以予以忍耐。

    只不过唐嘉会素来并无不敬之处,后来更请求外调,不曾参与那些悖逆之事,时至今日皇位稳固,也就不必要顾忌以往的那点心思。

    唐俭离席,一揖及地,感激道:“多谢陛下。”他儿子很多,大多都能自立成家,唯独唐嘉会因为当初身为“东宫千牛”却与魏王成为连襟遭受李承乾猜忌,一直没机会更进一步,只能自己安排在民部,唯

    恐离了自己的眼受人蛊惑做出什么愚蠢之事连累家族。

    此次借机举荐唐嘉会,真正用意就是试探一下陛下的态度,见陛下并无隔阂,自然大喜……

    *****回到中书省官署,刘洎一个人坐在值房之中,越想越是烦闷,“铸造局”时至今日已然不知不觉之中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影响力极大,全部资金来源皆出自“

    自筹”,这种“自负盈亏”的运营方式使其完全摆脱中枢掌控,自成一体,外人根本插不进去手。

    尤为重要的是,会否有人依样效仿?

    刘洎坐不住了,起身出了官署,直抵武德殿,求见之后被内侍带到御书房。

    李承乾换了衣裳洗了手脸,在御书房内接见。

    抬手让刘洎饮茶,笑道:“刚刚分别,中书令便急于求见,可是方才有所遗漏?”刘洎也不喝茶,开门见山将“铸造局”的诸多弊端一一陈述,末了,忧心忡忡道:“若单是一个‘铸造局"也就罢了,毕竟越国公有扶器定鼎之能、从龙护驾之功,陛下若命其裁撤‘铸造局"难免有寡恩之嫌疑。可此风不可长,若是六部九寺各个衙门底下都鼓捣出这个“局”那个“署”,打着“自负盈亏”的名号行贪墨渎职之实

    ,长此以往,将中枢置于何地?更将陛下置于何地?”

    这话有些诛心,为何房俊可以在兵部内设置“铸造局”,且“自负盈亏”?不就是因为他自持功高无视朝廷法度嘛,且不是一回两回了。但若如此继续下去,“铸造局”上下只知有房俊、何人还记得有中枢有陛下?

    话里话外,都是房俊自持功高、无视陛下,于兵部之内设置“铸造局”这样的“衙中之衙”、“署中之署”,用的是兵部的钱粮,却培养自己的势力。

    诛心之言,莫过于此。李承乾面色阴郁、沉吟少顷,摇头道:“中书令言过其实了,‘铸造局"本就是越国公从无到有、一手创建,中枢不曾补贴过一分一文,全凭其自负盈亏才有今日。这世上大抵也只有越国公可以做到这一步,旁人就算效仿也未必成功,退一步讲,若是有谁能效仿成立这样一个衙署且最终拿出火器那样的成果,朕睁一眼

    闭一眼又有何妨?”刘洎苦口婆心:“陛下不能只看成绩,也得看影响、看后果,功是功、过是过,奖功罚过而已,岂能功过是非混为一谈?以后谁犯了错都能拿以往的功勋相抵

    ,那如何了得!”

    李承乾摇摇头:“此事就此作罢,莫要再提。”

    刘洎只得应下。他知道陛下与房俊之中纵然有些龌蹉,陛下也不会就此裁撤“铸造局”,不过该说的他还得说、该做的也还得做,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终有一日陛下对房俊

    的信任会逐渐浅薄。

    *****

    山门下那块雕刻着《师说》的巨石在长孙无忌兵变的时候被叛军推倒,如今被重新树立起来,屹立如故。房俊一身青衣直裰,与一身常服的李靖路过巨石,沿着山门后的山路拾阶而上,两侧树木青翠、芳草如茵,鸟雀在树梢鸣叫跳跃,溪流蜿蜒在树林中穿过,

    沿途偶遇三五学子都远远的避让路旁、鞠躬施礼。

    停停走走,一幢幢书院建筑掩映于树林之间。李靖负手而行,左右张望、兴致盎然:“百十年后,这座书院或将成为大唐脊梁,军事、算术、格物等等方面的人才会撑起整个帝国,辅助帝国横扫六合、傲

    视寰宇,而二郎之功亦将勒石铭记、青史流芳。”

    房俊笑道:“只要不被儒家视为离经叛道、祸乱天下我就知足了,岂敢有那等奢望?”儒家学说早已根植于华夏民族的骨髓之中,不是随便叫嚣几句“自然科学”就能够取而代之的。儒家学说有菁华、有糟粕,但儒家这个群体却绝对不会放弃自

    己的统治地位,对一切敢于挑战权威的敌人予以彻底毁灭。

    他活着,或能抵御儒家的攻击,等到他不在了,书院未必能够抵挡儒家的反扑。不过只要将他从千年之后带回来的学术流传下去,就已经足够了。毕竟儒家最擅长的不是彻底毁灭,而是“吸纳分化、收为己用”,一旦数学、物理等等学科

    的基础知识被儒家所吸纳、利用,就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儒家的风格。

    对于社会来说,体制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精神内核才是……越过高耸伫立的钟楼,饭堂遥遥在望,附近的学子也越来越多,青春洋溢、一心向学的氛围越来越浓,李靖感慨道:“置身于此,感受着学生们欣欣向荣的精神,似乎老夫的躯体也年轻了一些。老年之时能够在这里将毕生所学教授给学生,让一生总结凝练的兵法与世长存,若是还能在军制改革之中贡献一份心力,则

    此生足矣、死而无憾。”他前半生戎马生涯、百战百胜,中年时却倒在政治斗争之下,蹉跎多年、战战兢兢,一个统帅最巅峰的年纪却不得不浪费在府邸之中、林泉之下,所幸年老

    之时能够得脱樊笼、敲碎桎梏,去做最喜欢做的事情,的确幸运。正是午膳时间,学子们来来往往、脚步匆匆,都想着尽快用膳之后回去学堂用功,李敬玄自后边追上来,笑着道:“正好遇到二位,可否进去尝尝饭堂伙食如

    何?在下在饭堂里给两位存了几坛酒,闲暇之时喝上几盅缓解疲劳,只不过在下家资有限,买不起太贵的酒。”作为李承乾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李敬玄的仕途很是顺畅,以“中书舍人”的官职磨炼两年,马上送到书院来镀金同时累积人脉,之后只需外放州府担任主官

    ,待到十年之后回京,大抵就能够到六部尚书、九寺寺卿的等级,如果一切顺利,不到三十岁就可以成为三***官。但再是前程似锦、花团锦簇,李敬玄也不敢在这两位面前骄傲翘尾巴,书院司业的职位被他硬生生当做一个“服务职业”,打定主意不管事、只服务,只要将

    房俊以及李靖、孔颖达等各科博士侍候舒坦了,安安稳稳的度过两年“镀金时期”,就算是大功告成。

    至于争夺话语权甚至主导权,他想都未想……君不见褚遂良前车之鉴乎?

    连褚遂良那样的太宗皇帝潜邸之臣都被房俊联手许敬宗拿捏得***、苦不堪言,那时候太宗皇帝还在,时不时的偏袒一下褚遂良……

    自己如何与褚遂良相比?

    就算陛下肯偏袒自己,怕是也比不上房俊的圣眷……李靖看看房俊英气俊朗的脸,再看看李敬玄青涩白嫩的气质,叹口气道:“一个两个的都是人精啊,老夫当年若是有你们这等本事,何至于蹉跎多时、年华虚

    度?走吧,今日左右无事,小酌两杯。”

    房俊与李敬玄陪着他进入饭堂,笑道:“好久未曾与卫公喝酒了,今日何妨尽兴?”

    李靖马上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连连说道:“小酌你懂不懂?傻子才跟你尽兴!”

    房俊又看向李敬玄:“卫公气血不盛,凡事适可有度、不可尽兴,你年纪轻轻正是生机勃发之时,能饮几杯吧?”李敬玄面如土色,惶恐道:“下官若是有什么得罪越国公的地方,但请直言叱责,在下绝不推诿搪塞,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可在下酒量浅薄,万万不敢陪您

    尽兴。”

    整个长安城谁不知房二酒量雄劲渊深似海?如今房俊在河东整日拉着盐场官员欢饮达旦的事迹早已传遍长安,引为笑谈之余,也给其赢来“酒神”之赞誉……

    房俊便对李靖道:“虽然看上去英气勃勃、聪明伶俐,但血性还是欠缺了一点,不够阳刚啊。”李靖当先坐在靠窗的一处餐桌,不以为意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等妖孽?寻常官宦人家子弟能够有这样的能力,年纪轻轻走到这样的位置,已经很是不易

    ,你要对后辈仁爱宽宥彰显气度才行。”

    一旁的李敬玄苦笑不已。他如今年过而立,比房俊的岁数大得多,区区一个“中书舍人”已经被外界认为“年少有为”,而房俊的国公爵位可见如何惊艳。在李靖口中,他完全就是一个

    后辈,是需要被房俊容忍、关照的一方……三人坐下,负责饭堂的官员老早从后厨迎出来,站在一旁陪笑,房俊直接做主,也不点菜而是让官员将饭堂拿手的饭食都盛来一点,又特意提醒将李敬玄存

    的酒拿来。

    饭菜都是现成的,很快端上来,一坛子酒放在一旁。

    拳头大的红烧狮子头、葱烧海参、红烧蹄膀、水芹炒羊肉,菜式不多,但量大管饱、色香味俱全,小酌一杯美酒,很是舒爽。

    李靖嚼着一筷子水芹咽下,笑道:“不用问,这厨师一定是从府上出来的,最少也经过府上厨子的培训。”谁都知道房俊除去“酒神”雅号之外,还有一个称号是“饕餮”,最是擅长发明改进一些菜式,如今各处亲王府甚至是皇宫大内的御膳房的厨师,全都经过房家

    厨师的培训。

    房俊笑着敬了李靖一杯:“卫公料事如神,晚辈心悦诚服。”

    两人碰杯饮尽,一旁的李敬玄也陪了一杯。李靖看着李敬玄,温言道:“有些话不应我来说,但我毕竟年纪放在这,倚老卖老一些还是容易让你们接受。身在书院,人脉关系是首要考量之事,这里的学

    子以后极有可能对你的仕途提供极大助力,但也不能只将目光放在经营人脉上。”顿了一顿,看了一眼吃菜喝酒不说话的房俊,无奈道:“要用心书院事务,保证后勤供给、安排教书任务的同时,尽可能的给学子们提供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这非常重要。但凡进入书院哪一个不是天子骄子?不要看现如今的家世谁高谁低,而是放眼于十年、二十年之后,让每一个书院毕业的学子都对你有一个‘大公

    无私"‘公正廉明"之印象,敬你为师长,人脉自然而然就来了。”

    李敬玄连连颔首,举杯敬酒:“晚辈谨遵教诲。”房俊喝了一杯酒,指了指李敬玄,道:“卫公看你人才难得,所以才说这样一番话,但有一句话他藏着掖着却没说出口,那就是沉下心做事,别听有些人在背

    后撺掇着争权夺利,书院里不搞这一套,谁敢破坏书院的风气谁就滚蛋,到时候莫要怪我不讲情面坏了你的前程,褚遂良就是前车之鉴。”李敬玄冷汗涔涔。

    房俊的语气有些重,警告的意味毫不掩饰。

    你在书院老老实实当官、勤勤恳恳办事,该是你的东西都会有;可若是将朝堂之上乌烟瘴气那一套拿来书院,那就今早做好被一脚踢开的准备。

    李敬玄冷汗涔涔。李靖便责怪房俊:“你这人素来都是这么霸道,分属同僚,就算不能成为好友也应当给彼此留下一点余地,说话办事尽量委婉一些,不要将谁都想成坏人,更

    不要瞪大眼睛等着犯下丁点错误便冲上去一棒子打死,房玄龄温润如玉、人间君子,怎地就教出你这么个棒槌?”

    饭堂内来来往往的学子、官员都恨不能将脑袋塞进裤裆,以房俊今时今日的地位,朝野上下还有几人敢这么当面叱责、不留余地?

    都怕房俊发起飙来砸了这饭堂,害得大家殃及池鱼……房俊现在虽然拥有可以与任何人发飙的资格,却不会与李靖发飙,喝酒吃菜,淡然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丑话说在前头,既能起到警示作用亦能敲打一

    番,免得将来动手的时候哭鼻子,勿谓言之不预。”

    李敬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越国公放心,在下知道这贞观书院乃是您的一番心血,寄予厚望,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话显得他很懦弱,丝毫没有“政坛新星”的气魄,可面对房俊这样功勋赫赫、一手遮天的人物,也确实硬不起来。

    倒也不是不能硬,而是要考虑硬起来之后被掰折的可能性太大,除非自身硬到别人掰不折,否则轻易不能硬……

    ……

    饭堂吃了一顿酒菜,李靖还要在书院到处走走,李敬玄则回去处置一些事务,房俊一个人溜蹓跶达来到孔颖达的办公处。

    一幢两层的小楼掩映于树林之间,溪水绕行而过,有石桥通幽,环境优美草木静谧,恍如世外桃源。孔颖达正伏案疾书,见到房俊入内,这才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起身招手与其一道在窗前的地席坐下,笑问道:“听闻刚刚给李敬玄敲打了一番,连‘勿谓言

    之不预"这等话都说了出来,真怕他在书院搞破坏?”房俊并不奇怪刚刚在饭堂的谈话一转身这边就已知晓,孔颖达乃是当世大儒,可若当真以为他只是一个大儒,那就大错特错。此老儒学造诣当世无双,早已

    学究天人、心念通达,任何事情都能做得出类拔萃,想要在书院收拢几个耳目简直不要太容易。抬手沏茶、斟茶,然后浅浅喝了几口茶水,这才说道:“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只不过此子虽然出身不显,但一路走来太过顺遂,显然是精通官场之外善于揣摩人心之辈,我不愿书院里沾染争权夺利的风气,所以警告敲打一番,让他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办事,做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都可以给他,做不到,那就赶

    紧滚蛋,莫要一块臭肉坏了一锅汤。”

    书院寄予他太多的理想与厚重的期望,这座“象牙塔”里可以有竞争,却不能有官场之上那一套争权夺利、利欲熏心。

    孔颖达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好奇问道:“在你心里,书院的终极模样到底如何?”

    终极模样?

    房俊毫不犹豫,道:“书院的学子毕业之后将会充斥至各行各业,成为无与伦比的专业人才,支撑起整个帝国的脊梁。”

    孔颖达沉吟着,缓缓道:“但儒学才是主流,你的这些学说固然学究天人,可终究有失偏颇,不是正道。”

    “但您也得承认,儒学并不是万能的。”虽然眼下还未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奇闻,可事实上朝廷上下都已经被儒学子弟所把持,作为无可动摇的“政治正确”,似乎整个国家在儒学治理之下是毋庸

    置疑的。

    可儒学能锻造戈甲么?

    能测算天文么?

    能造船造车么?

    能建造城池么?孔颖达摇摇头:“你想说什么我自然清楚,也承认你的观点,但你始终要记得主次之分,千万别妄想取而代之。儒学发展至今时今日,早已成为整个天下的主

    流,根深蒂固有若金汤。譬如你鼓捣的那个科举考试,可以有算术等等学科,但儒学一定要是主体,否则顷刻之间遭遇天下抵制。”自从当年董仲舒将儒学打扮得花枝招展嫁给汉武帝,历朝历代的帝王就见识到儒学对于稳定统治所展现出来的无与伦比的力量,所以那些曾经与儒学并立一

    时的道家、法家、兵家、阴阳家……统统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被统治者完全摒弃。

    到了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一个学科可以挑战儒家的权威。“所以晚辈才会请您坐镇于此教授学子儒家经义,儒学为骨,百家为用。儒学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对于一个人的修身养性、在精神层面的修为是无可替代的,一个人首先要有崇高的理想、坚定的志向才能成为国之栋梁。而自然科学正好可以填补儒学之空缺,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两者相辅相成、相得

    益彰。”

    后世似乎提及“儒学”便有人将其视为“糟粕”,认定其为“封建余孽”,事实上儒学有很多可取之处,最起码在程朱理学诞生之前与之后是截然不同的。

    忠孝仁义礼智信,这是儒学最初的核心思想,符合华夏几年前传承,与外化蛮夷“利益高于一切”的准则截然相反。

    所以后世总喜欢用华夏的价值观去衡量、诋毁蛮夷们的蛮横与失信,其实大可不必。

    人与狗的食物链完全不同,你怎么能从人的角度去要求狗不要吃屎呢?孔颖达欣然颔首:“你心中有数就好,千万不要以为现在的书院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就狂妄的认为已成一代宗师,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天下即是儒学

    ,儒学即是天下,若想挑战儒学,就是挑战天下,不会有好下场的。”当一代又一代的大儒遵从统治者的意见将儒学一次又一次阉割,附合统治者利益的儒学就逐渐诞生了,统治者需要借助儒学去统治万民的同时,儒学也借助

    统治者的权力横压一切学说,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想要挑战儒学的权威,唯有穿越至董仲舒之时将其击杀才行。

    时至今日,儒学早已金身大成,不可撼动,区区一个房俊只要试图发动冲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房俊果真如他所言那般敬畏儒学、借助儒学,你才是真正的聪明,才有可能实现他心中的理想,而不是被全天下儒家子弟群起而攻之。

    ……

    自孔颖达处出来,房俊信步而行。

    之所以对李敬玄又是敲打又是警告,并非他杞人忧天。能够在将来担任帝国宰辅,且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岂能是易与之辈?房俊不耐烦那些勾心斗角之事,想要将书院的风气净化,成为名副其实的“象牙塔”

    ,自然要事先给李敬玄予以警告。

    “先生。”

    一声略显稚嫩的呼唤响起,房俊抬眼看去,一个个子小小的少年站在路边,作揖施礼。

    房俊脸上浮现出温煦的笑容,声音更是和蔼和亲:“怀英啊,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少年正是狄仁杰,字怀英。听闻房俊的问候,心底升起一股感动与自豪,直起身胖胖的脸上笑容灿烂:“多谢先生挂念,学生在书院里吃得好、睡得好、学得更好,定不辜负先生栽培,

    他日出将入相、为国砥柱!”

    “好样的,有志气!”

    房俊表示夸赞,小小年纪已然锋芒毕露,充满自信,不愧是将来能够与则天大帝往来交锋的绝世名相。

    狄仁杰眼睛亮晶晶的,凑近问道:“学生打算参加秋天的科举考试,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十七八岁的少年,看上去温润如玉、天真烂漫,可若是谁被他这副人畜无害的外表所迷惑,认为这是一个“蠢萌”的少年,那非得吃大亏不可。房俊想了想,颔首予以支持,不过还是提醒道:“虽然说出名要趁早,可还是要做好接受失败的准备。你的各项成绩在书院当中名列前茅,这给予你自信,但也要知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万一考试成绩不理想未能出仕,要坦然接受失败,总结经验教训,付出更为刻苦的努力,遇挫愈强、迎难而上才是真正的英雄。

    绝不能受到打击便自我否定、沮丧颓唐,不要丢了书院的脸。”依照他的预计,狄仁杰通过科举考试录取出仕的概率很大,这孩子是个天才,算术、物理、经义等等学科基本全是满分,孔颖达对其宠爱有加,时不时的单

    独补课。

    不过少年人如果行的太顺,也未必是好事,骄傲自负一旦遇到挫折极容易一蹶不振。狄仁杰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先生放心,学生明白这样的道理,也能坦然接受失败……若是侥幸通过,可否恳求先生一件事?”

    房俊看着微胖的小脸上洋溢着的希冀,笑道:“说说看。”

    狄仁杰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人,遂小声道:“等到学生有了出仕资格,先生能否给吏部打个招呼,将学生要去水师?”

    这是公然走后门,自然不愿让旁人听见。房俊奇道:“这是为何?以你的成绩与表现,一旦通过科举考试,三省六部都会抢着要你,中书舍人、黄门侍郎之类的君前差事也不是不可能,何苦去水师餐

    风饮浪、日晒风吹?大洋之上风浪如山,再是坚固的战舰都有可能舟覆人亡,可不是想象的那么美好。”随着大唐水师横行大洋、商船沿着航道远抵东洋、南洋,一船又一船的丝绸、瓷器、玻璃等等奢侈品换回一船又一船金山银山亦或满舱稻米,无以计数的国

    人将目光投向祖祖辈辈素来不屑一顾的海外,憧憬着那是怎样辽阔富饶的土地。起初还只是商贾趋之若鹜,但是等到越来越多的商贾将大唐皇家水师在大洋之上百战百胜、不可一世的神话传回国内,满腔抱负、志气凌霄的年轻人也坐不

    住了。开疆拓土、封妻荫子,这是镌刻于华夏人民骨髓深处的烙印,当陆地上的大军向北达到极寒之地连北海都纳入版图,向西越过葱岭与大食国接壤,向南攻略

    安南占城真腊,陆上版图几乎不可扩张之时,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盯上了水师。

    浩瀚大洋无边无涯,域外番邦星罗棋布,岂不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然而水师却是与十六卫大军有所不同,挂着“皇家”的牌子实则由房俊一手掌控,对于招募兵源执行极为严格的制度,除非完全满足规定,想要凭借家世走后

    门根本行不通。

    于是乎,水师成了一个颇为神秘的所在,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狄仁杰很是兴奋,没有一丁点害怕:“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贪生怕死裹足不前?只要是冲锋在开疆拓土的路上,纵然葬身鱼腹又有何惧?去海外看看那些

    番邦蛮夷,为大唐开拓航路,寻找几块适宜耕作的土地耕种更多的粮食,使我大唐子民再无饥饿之虞,这可比三省六部蝇营狗苟强得多了!”

    房俊似笑非笑,没有被他忽悠:“待到他日携海外之功归于朝堂,自可劈波斩浪青云直上?”

    “呃……您总教导我们理想是要有的,对吧?”

    被揭破心思,狄仁杰毫无羞涩,反而坦然面对,甚至用房俊曾经说过的话来点缀自己的野望。

    成功的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优点,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是古今如一,那就是必须有一张厚脸皮。

    动辄羞涩、不好意思,是绝对无法成功的。房俊笑着拍拍狄仁杰的肩膀,赞许道:“只有才能是不行的,就是要有这股劲头才能力争上游、建功立业。行了,答应你便是,只要通过科举考试就来我这里

    领取印信文书,许你一个录事参军,去往水师参军!”

    狄仁杰亦喜亦忧:“这个……学生唯恐难以胜任啊。”喜的是房俊果然对他高看一眼且亲近许多,直接许了一个正八品的官职。忧的是录事参军虽然区区八品却不是什么小官儿,水师建制当中大都督、将军、长史、司马、参军、中郎将、郎将、校尉等等依次排列,其中大都督一人、将军两人、长史一人、司马两人,参军因分属不同,又细分为录事参军事一人,仓曹参

    军事二人,兵曹参军事二人,骑曹参军事一人,胄曹参军事一人……其中录事参军不仅负责军中文牍档案、名簿军功,更有举弹善恶、监察纪律之责,初入仕途便被委以此等重任,自是起步高人一等、少在资历上勘磨十年,

    可相应也背负重任,一旦出现差错,仕途几乎就此断绝。

    房俊挑挑眉,激将道:“觉得自己不行?”

    少年人正是志气满腹、欲上九天揽月,怎能被人说不行?!狄仁杰挺起胸膛,语气铿锵:“肯定行!先生放心,学生不说什么是否辜负信任之类的废话,定然恪尽职守、尽职尽责,‘少年只手把吴钩,志气高逾百丈楼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他朝出将入相,肯定不给先生丢人!”

    用房俊当年一首励志诗句,向房俊表述自信与决心,很是贴切。

    房俊大笑:“有志气!如此志气冲霄、决心坚韧,也不枉我给你开一道后门!”

    狄仁杰大急,鬼头鬼脑的左右张望,唯恐被人听到:“先生小声点,万一被人听到,学生岂不是要沦为笑柄遭受书院同窗耻笑?”

    走后门这种,既不好说更不好听啊!

    房俊不以为意:“走后门怎么了?你以为我的后门是谁都能走的?呃……”

    话说一半,觉得有些歧义,娘咧这说的什么话?“呸呸呸!我是说唯有平素让我高看一眼,认定你有这种能力,我才会在关键时刻行个方便让你不至于为了苦熬资历而虚度年华,否则任谁也难以让我开这个

    后门!你只管将事情做好,问心无愧即可,不必在意旁人羡慕嫉妒恨的聒噪。”

    ……相比于朝堂之上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房俊还是更喜欢书院内浓郁的学习氛围。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走卒,进了书院都会被这种学习氛围所感染,

    争分夺秒的汲取各种各样的知识,不愿被平素一个宿舍居住的同窗落下。

    尤其是站在讲台上教授学识,底下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神,更让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满足。

    惟有这时,房俊才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融入了这个世界,而不是游离于时代之外。

    或许教书育人才是最适合他做的事?

    上辈子钻营在官场之中,要么蝇营狗苟、要么沆瀣一气,实在是年华虚度。

    *****

    乌云笼罩吕宋岛。

    大雨倾盆,暴涨的海水自海湾涌入巴石河,沿着河岸砌筑的简易堤坝在肆虐的海潮席卷拍打之下摇摇欲坠,堤坝后面的民居岌岌可危。战舰在波涛翻涌的海湾外随波浮沉,习君买一双大脚牢牢钉在甲板上,拿着一只单筒望远镜放在眼睛上从船舱向外眺望,一眼睁一眼闭,一切都湮灭在茫茫

    大雨之中,海湾内波浪汹涌犹如煮沸的开水,唯有远处的山峦隐约可见,似幻似真。身后的桌案上,小炉燃得正旺,一个铜盆放置其上,杨胄坐在桌案旁捞了一筷子豆芽放在碟子蘸了料汁送入口中,烫得丝丝呼气,咀嚼几口咽下,抿了一口

    酒,看了习君买一眼道:“这么看来看去也看不够,莫不是喜欢上了这鬼地方?倒也简单,回去给大帅去信请任一个吕宋总督,倒也不难。”习君买放下望远镜,关上窗户,返回桌旁坐下,喝了口酒,摇头道:“大帅对吕宋、爪哇等地早有规划,只取其地、不移一民。大唐虽然幅员辽阔却极其缺乏平坦肥沃之土地,等到辽东、两湖的开发完成不知几十上百年,眼下必须尽可能的向外扩张占领耕地,才能获取足够的粮食供应人口的增长。不过吕宋之地距离

    本土太远,航路漫漫,一旦又是想要支援需一个月才能抵达,所以并不打算往吕宋移民,所谓的总督自然无从谈起。”大唐虽然看似地大物博,实则多山地、少平原,适宜粮食耕作的土地相比于几千万人口实在少得可怜,否则也不至于每次发生天灾都会导致无以计数的百姓

    流离失所、饿殍盈野。起初按照房俊的规划,在东洋、南洋等地花钱买粮,用船舶自海路运回大唐。但三两年之后这个规划便处于被动,因为无论东洋还是南洋,虽然有着充沛的

    雨水、肥沃的土壤、大片的平原,但当地土著实在是太懒了。

    一般形容土壤肥沃的时候都说“丢下种子不需照料便一年三熟”,但占城、吕宋、爪哇这边的土著当真那么干……

    土著懒惰,不事农耕,导致粮食产量极不稳定,连带着大唐的粮食供应也时常出现缺口。

    既然如此,就只能想方设法的占地,或移民、或雇佣当地土著去耕种土地。但这些政策也因地制宜,并非一成不变,譬如占城、安南等地便是自国内移送灾民过去种植稻米,而吕宋、爪哇等地则更多雇佣当地土著,谨防土著贪婪屠

    杀大唐子民的惨祸发生……

    杨胄将铜盆里的豆芽捞干净,酒杯里的美酒也一口抽干,舒服的打个饱嗝,漫不经心问道:“这次打算杀多少人、收拢多少土地?”

    能让他们两个水师副将一起率领数十艘舰船、上千兵卒远渡重洋抵达吕宋,显然不会是小打小闹。吕宋多山,但是由马尼拉向北至林加延湾之间的狭长地带却平坦肥沃、河流密布,有着极多的肥沃土地,最是适宜种植稻米。但雇佣的当地土著依旧难改懒

    惰陋习,依仗人多势众时不时的闹出点幺蛾子偷懒,严重影响稻米产量,这个不能忍,势必要打杀一批杀鸡儆猴。习君买伸筷子进铜盆发现肉、菜、豆芽都被捞光了,气得放下筷子:“这次的目的不是土地,咱们的勘探队在林加延湾东北山区发现了金矿,储量不小,所以

    此次任务是制造一次冲突,直接登陆马尼拉,逼迫吕宋酋长准许咱们于林加延湾建港,并且将周围山地一并租借。”

    “又发现金矿了?”

    杨胄两眼铮亮。他知道水师有一支直属于苏定方、实则完全听命于房俊的“勘探队”,这帮人满天下的乱窜,到处勘探矿藏,一经发现,水师便会紧随其后开始行动,不择手

    段的或侵占、或租借,总归要将矿藏之地据为己有,然后大规模开采。

    按照常理,那些矿藏大多深埋地下,极难勘探,否则当地土著岂能放任不采?然而神奇的是,隔三差五的就有金矿、银矿亦或铜矿被勘探发现,而且这些矿藏分布于东洋、南洋各地,就好像他们手里有一本“天书”,详细记载着那些矿藏的位置,只要去了就能发现……

    “你说那些勘探队到底凭借什么样的本事,总是能够在各地发现矿藏?太厉害了。”

    让亲兵将桌案上的火锅、酒杯收走,倒了两杯茶,杨胄忍不住问道。他是李靖的旧部,当年在苏定方麾下效力,也因为各种原因蹉跎多年浪费光阴,直至苏定方担任水师大都督,这才将他调到麾下,算是一种关照,所以对于

    房俊的事迹知道的不多。

    而习君买则是房俊心腹中的心腹、铁杆中的铁杆,故而有此一问。习君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摇头道:“吾亦不知,这个勘探队极其神秘,外人连有多少人都说不清楚,每一次前往各地勘探虽然有水师护航,但抵达目的地之后便自行其事,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干什么、怎么干,不过他们总能发现隐藏于山岭之间的矿藏,往往那些矿藏连生活在当地几百上千年的土著都一无所知,

    他们却总能在山石泥土之下给挖掘出来。”

    杨胄忍不住赞叹一声:“越国公……真乃神人呐。”

    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习君买提醒道:“在水师军中,是要称呼‘大帅"的。”

    杨胄连连点头:“吾初来乍到,有些疏忽,往后必然注意。”按理说“大都督”乃是水师统帅,但水师上下无人称呼苏定方“大帅”,“大帅”是房俊的专属称呼,无论其人是否身在水师都无从更改,就连苏定方亦是以“大

    帅”称呼。

    因为水师上下谁都知道,这支挂着“皇家”名头的部队是房俊从无到有一手组建,时至今日依旧由其掌控,是真真正正的水师统帅,无人能够居于其上。

    组建、训练、人事、后勤、战略制定、海外部署……全部由房俊一言而决,这是房俊的部队。

    习君买点点头,冲门外亲兵喊道:“传令全军,雨停登陆,直捣贼巢!”

    “喏!”

    杨胄愕然,具体的作战策略他是不知道的,可刚才不还说了不抢土地吗?既然不抢土地那就用不着少人,何以用上“直捣贼巢”这样的话语?

    到了“贼巢”,那就必然要大开杀戒了……习君买无奈叹气:“洛阳传来命令,既然吕宋土著胆敢虐杀唐人,那就要在租借林加延湾的同时给予强硬反击,一个唐人的性命就要百倍的土著来填,以此震

    慑屑小。”

    杨胄愈发糊涂了:“洛阳的命令?为何不是长安的命令?”

    水师另出两处,一则房俊,一则苏定方,苏定方更多时候坐镇华亭镇军港,房俊远在长安,那么洛阳的命令出自于谁?习君买道:“现在‘东大唐商号"的总管是武娘子,商号负责吕宋商贸的管事遇害,武娘子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她要用‘他加禄人"的命给麾下管事报仇雪恨,血

    债血偿。”

    “他加禄人”是吕宋土著之中最大的种族,如今统治整个吕宋岛……

    杨胄默然。

    整个大唐谁不知“武娘子”威名呢?以妾室之身份掌管房家庞大产业早已成为传奇,更是天下女子竞相崇拜的对象,据说不仅房俊将其宠得没边儿,就连房玄龄都对其另眼相看,家中有什么大

    事甚至要与其商量一二……

    水师既然是房俊的军队,且主要职责就是给“东大唐商号”保驾护航,那么现在总管商号的武娘子自然可以对水师发号施令。

    只是没想到那位传说中天香国色娇滴滴的武娘子,居然如此强硬,麾下管事遇害,要让“他加禄人”百倍偿还……习君买提醒杨胄:“无论是否身在水师,任何时候都不要对武娘子不敬,这不仅因为她是大帅的妾室,其本身也是智谋出众、手段不凡的绝世人物,莫要等到

    吃了亏再后悔就晚了,即便大都督也不会给你去武娘子面前求情。”

    杨胄赶紧摇头:“怎么会?对那位早已如雷贯耳,敬畏还来不及,岂敢唐突?”大唐没有鄙夷女子的传统,自从当年平阳昭公主于长安招兵买马响应远在晋阳起兵的高祖皇帝,其后身在军伍屡立战功开创女子从军之传奇,死后更是以军

    礼下葬,大唐女子的地位便迅速拔高。

    只要是真正有能力,即便是女子也会被人另眼相看、敬畏有加。

    更何况是武娘子这样的传奇人物?

    *****巴石河自上游倾泻而下、奔流入海。大雨滂沱、海浪翻涌,海水沿着河口上涌倒灌进入河道,河水暴涨,两侧河堤在怒涛拍打之下摇摇欲坠,河上的几道浮

    桥早已被大水冲垮,居民躲在河堤之后的房舍里瑟瑟发抖,惟恐下一刻河堤决口一泻汪洋,就得葬身鱼腹……

    天地之怒,无可抵御。肌肤黝黑、唇凸颧高的大祭司穿着由树叶、藤条、黄金、宝石、鸟羽等物编制而成的衣裳,在“他加禄人”的“宫殿”内随着鼓点全身抽搐一般跳着不知名的舞

    蹈,牲畜头颅堆在一处作为祭品,祈求至高无上的天神“巴塔拉”能够宽容、仁慈一些,将狂风暴雨快快收回,饶恕居住在巴石河边信仰供奉祂的子民。

    另一边,酋长勒库姆虔诚的跪在神龛之前,任由妻子安妮顿拿着一个瓶子将不知名的液体洒在身上,祈求神灵的庇佑。

    大祭司蹦蹦跳跳、载歌载舞,直至累得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外间依旧雷鸣电闪、暴雨如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神灵今日好像陷入酣睡,没听到祂在人间的管理者的祈求……

    一阵脚步声响,长子马普隆踉踉跄跄疾步而入,未等勒库姆发怒,便开口疾声道:“父亲,大事不好了,唐人的舰队已经逼近港湾,马上就杀过来了!”勒库姆顿时色变,起身将兀自抽筋舞蹈的大祭司踹翻在地,喝叱道:“这都何时了还在舞舞喳喳跳个不休,怕是未等‘阿巴"显灵逐退暴雨洪水,咱们的祖居之

    地就要被唐人的钢刀火器给踏平了!”

    “阿巴”就是“巴塔拉”,是“他加禄人”至高无上的神祗。

    大祭司跪伏于地,瑟瑟发抖。

    勒库姆这才追问长子:“唐人来了多少船、多少兵?”马普隆喘了口气,道:“孩儿亲自驾船顶风冒雨驶出港湾,只见唐人的舰船在海面之上排成一排,因为雨水太大看不真切,但粗略估计不下于五十艘,都是超

    级战舰啊!那么大的风浪整个海面煮沸的开水一般,可唐人的舰船降下风帆抛锚停驻,完全不惧风浪!”吕宋岛四面环海,生存于此的土著最是惧怕大海,每年被大海吞噬的族人不计其数,掌管大海的海神“阿曼尼布尔”脾气暴躁,一旦受到惊扰就会掀起滔天巨

    浪吞噬人类。

    可是在唐人庞大的舰船面前,纵使“阿曼尼布尔”也无可奈何……

    马普隆见父亲毫无反应,急道:“父亲还请立下决断,否则只待风浪平息,唐人登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勒库姆面如土色,摸了把脸,忽然起身自一旁拿起一根鞭子,劈头盖脸的冲着还跪在地上的大祭司抽了下去。“若非是你说什么唐人邪恶、窃取咱们‘他加禄人"天运的恶魔,我又岂会斩杀唐人商贾,将其头颅割下用以祭奠‘巴塔拉"?现在招来唐人的报复,我们‘他加禄

    人"要因为你而绝种了!”

    恐惧促使他疯狂的鞭笞大祭司,大祭司不敢辩驳,只能蜷缩着身子不断发出哀嚎,在地上挣扎扭动,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直到累得气喘吁吁,勒库姆才丢下鞭子。

    一罐子水灌下去,喘匀了气,勒库姆吩咐长子:“你去唐人那边好生安抚,无论开出什么样的条件都答允他们,只要他们能够劝退海上那些战舰。”

    马普隆心里腹诽,当初我劝你不能招惹唐人你不听,非要听信大祭司的胡言乱语,现在后悔了就想让我顶在前头?“父亲还是亲自去看看吧,那些唐人守着都已经腐烂的尸体,坚决不肯下葬,他们不吃我们送去的食物,也不肯坐下来谈条件,肯定是要等着唐军赶来告状,

    孩儿无能实在劝不动啊!”

    勒库姆将手中水罐子劈头朝着儿子砸过去,怒骂:“你不去,难道让我这个酋长去不成?没用的东西!”

    “哎呦!”

    马普隆猝不及防,被一罐子砸在额头,陶制罐子碎裂,血流如注,抬手捂住伤处,不敢言语。

    他的母亲安妮顿忽然惊呼一声:“雨停了!”

    顺手推开窗户。

    勒库姆“腾”的一下起身,三两步来到窗前,果然之前瓢泼也似的大雨渐渐稀疏停滞,雨势渐小。

    “不行,必须赶紧去安抚那些唐人,否则等到唐军登陆就来不及了!”

    勒库姆顾不得生气,匆匆走出门外,带上几个护卫便赶去城中唐人聚居之处。

    说是“城”,实则不过是用石头沿着城镇规模的聚居地围了一圈,墙高不过四尺,身手矫捷之辈可一跃而过,除去能够抵挡一些野兽之外,没什么用处。另外一侧是河堤,有浮桥连接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