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房俊眨眨眼,卖萌道:“当然是,陛下您想啊,古之奸佞大多能够名留史册,千万之后子孙后辈已然能记得当年大唐有一个奸臣叫房俊,总比默默无闻与草木同朽来得好吧?或许会有人给微臣写首诗讽刺一下,也或许会有人编个话本儿将微臣的事迹千古流传,多带劲儿呀?”
李二陛下差点气死,手指头点点房俊的鼻子,骂道:“有志气!”
房俊嘿嘿一笑:“微臣的志气说不上多大,但是起码比冯盎那个老小子强,那老小子现在都快吓死了……”
李二陛下道:“朕看过你的奏折,现在给朕好好说说冯盎之事,你与他接触,对此人有何看法?”
房俊想了想,说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是夫妻同眠共枕亦难知大难临头之时是否会劳燕分飞,更何况微臣只是与那冯盎见了一面,谈了几句?冯家在岭南世代经营,势力非同小可,微臣岂敢妄言?不过若想要试探冯盎是忠心臣服亦或是心怀叵测,其实也简单。”
历史上冯盎做了顺民,房俊可不敢就此下了结论。
一则他的到来加速了历史的改变,谁也不知道他这只小蝴蝶的翅膀会引来什么样的风暴。二则通过他这几年的感悟,明白到史书上的都不过是前人想要给后人看的东西,那些真正隐藏在幕后的变化早已湮灭在时光之中,谁也不知其究竟。
冯盎在岭南堪称“坐地虎”,一举一动都影响深远,谁也不敢料定他到底会走哪一步,他岂敢在李二陛下面前信口雌黄?
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处事智慧。
李二陛下稍作沉吟,便说道:“在番禺设立市舶司?”
房俊立即说道:“陛下英明!”
李二陛下瞪了他一眼:“少拍马屁!”
番禺自古以来便是海商重镇,海贸连接南洋诸国,近年更是与大食等番国联系日益紧密,海贸利润极其丰厚。冯盎盘踞岭南,部署众多,若是其果真心怀异志,必然百般推搪不肯朝廷在番禺设立市舶司以使海贸之利尽归中枢。反之,则表示其最起码对中枢心怀畏惧。
冯盎之心意如何,一试便知。
君臣二人在这件事上心意相通……
房俊略带得意道:“无论冯盎是真心归顺,心甘情愿的支持同意朝廷设立市舶司,亦或是心怀不轨却畏惧中枢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只要市舶司设立,见岭南海贸之利尽归中枢,则冯盎就等于断去一臂,想造反都没本钱!市舶司这个制度不仅仅能够为中枢提供远远不断的财源,更能够使得中枢的掌控力度在边远地方大大加强,堪称治国之良方、济世之佳策!”
说着,他盯着李二陛下的眼睛看。
您难道不应该表扬我吗?
别用口头表扬这种哄孩子的方式,来点实惠的吧,比如将咱这个侯爵往上提一提……
李二陛下怒目回瞪:“你小子听过逊志时敏这个词语没有?”
房俊大汗。
“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这是在训斥自己骄傲了啊……
君臣两人就南方的事情交谈,气氛很是融洽。
“再过几日,林邑国购买的稻米将会在黄河封冻之前运抵关中,陛下,自今以后关中将再无缺粮之虞。”房俊难免得意,大海的确是蕴藏着无尽的财富,只需要有一支纵横天下的水师,便能解决很多问题。
现阶段关中缺粮,主要的解决方法就是通过运河从南方调拨粮食进入关中,这亦是漕运的雏形。一旦漕运制度成型,将会创造出一个无比庞大的利益集团,最终成长为一只畸形的怪兽。
明清两朝难道不知海运可以更好的缓解京师的物资调运么?
他们知道,但是漕运集团为了自己的利益迫使朝廷放弃海运政策,而皇帝也不得不为了稳定运河两岸天下最富庶的地区以及整个漕运集团,捏着鼻子承担着远远高于海运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损耗,来豢养这群蠹虫。
明清两朝中枢集权最大的隐患是什么?
漕运、盐政!
这是正两大利益集团依附在帝国血脉之上,敲骨吸髓,榨干了全国的利润……
趁着现在漕运尚未形成气候,尽早的将海运开发出来,使得未来的经济中心从运河转移到更加辽阔的沿海,房俊认为这是有利于大唐可持续发展的一个妙策。毕竟运河的规模是有限的,而大海的辽阔是无限的,可以容纳更多的人来分配这近乎于无限的利润。
而盐政更是在房俊的晒盐法之下近乎于崩溃,大唐本就不实行“盐铁专卖”,只要将盐政归纳与朝廷管制之下不至于使其混乱扰乱市场,大唐百姓将永无缺粮之虞。
有可能一手解决掉漕运和盐政两大顽疾,房俊怎能不骄傲?
逊志时敏?
那不适合我!
李二陛下有些不爽,很是看不惯房俊这般洋洋得意气充志骄小人得志的模样,但是开拓海路在海外购粮以填充关中之用度,的确是利在千秋,又着实说不出叱责的话语,便果断转换话题……
“朕想将水师学堂设立在长安,你怎么看?”
李二陛下悠然说道。
房俊无奈,我怎么看?
“回禀陛下,微臣孤陋寡闻,从未听说在河沟之上能操练出一支纵横大洋的水师。”
李二陛下差点给噎到!
这是在讽刺朕么?
“关中可不仅仅是有河沟,那昆明池占地三百二十倾,汉朝之时便再次操练水军。先皇之时更曾经大规模疏浚整修,难道不足以操练水师?”
房俊叹气道:“陛下可曾见过大海?”
李二陛下面色不豫:“未曾见过,不过书上不是都有描述么?朕知道大海辽阔无垠,非是小小的昆明池可以比拟。但是在昆明池上加以操练,然后再使得将士出海稍加熟悉,有何不可?”
房俊道:“陛下既然知道大海之辽阔,可曾知道大海之上无风三尺浪,有风的时候常常浪高五尺,水师常年都在这种水文状况下航行、作战,昆明池里练一辈子,到了海上又有何用?如何训练将士在大浪之下作战?如何训练将士寻找海上的洋流?如何在台风来临的时候自保?”
这一连串的“如何”,将李二陛下问得面红耳赤,很是有些恼羞成怒。
李二陛下不是昏庸之人,他怎能不知昆明池与大海的差距?
可问题是水师学堂放在华亭镇,那就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他不放心!
按照房俊拟定的章程,水师学堂里的训练出来的最低都是底层军官,将来就是整支水师的骨架,是水师的精髓,是灵魂!可是这些人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那还算是“皇家水师”么?
若是被人撺掇利用,这样的一群高素质将士,披上战甲骑上战马照样是攻城拔寨所向无敌的百战雄师!
自己岂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沉默半晌,李二陛下问道:“若是水师、步兵一同训练,如何?”
房俊一愣。
这不就是正规的军校了么?
“陛下,此事大有可为!可以将卫公、英国公、程伯伯、尉迟伯伯这些个百战名将全都安排进学堂里任教,将他们的经验和兵法全都交给学生!您想,今后步兵、水师当中的将领全都经受过系统的学习,精通各种战术、兵法,大唐雄狮岂能不百战百胜,横扫天下?”
李二陛下也兴奋了,连军队里的火长、伍长都读书识字能够精通兵法战术,想想那将是一支怎样的部队啊……
美滴狠!
“就这么定了!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不能再叫水师学堂了。”
“不如就叫‘讲武堂’?”
另一个时空的“讲武堂”曾经背负着整个民族振兴的希望,结果折戟沉沙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即便如此,却也给中华培育了无数的人才,构筑了牢固的根基。
这一世会否让这个名字大放光彩,构建起大唐帝国铁一般坚不可摧的脊梁?
李二陛下稍作沉吟,大为满意:“甚好!对了,你闲暇之时不妨给聿明氏修书一封,就说朕想要见见他这位世外高人,说实话,朕对这个神秘的家族很有兴趣。”
房俊答应下来,只是对李二陛下这种跳跃的思维有些接受不能……
一翌日,魏王李泰请房俊过府赴宴。
房俊清晨起床,任由侍女替自己净面更衣,他现在越来越享受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腐敗生活。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让他在回到后世去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定然浑身不得劲儿……
即便是有人侍候,更衣的时候依然长吁短叹。
高阳公主近上前伸出纤手替郎君整理一下衣领,奇道:“青雀哥哥请你赴宴,你怎的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若是当真不愿去,那就不去好了。”
房俊叹道:“你知我其实最是厌烦这种应酬,偏偏你那个雀哥哥喜好此道,整日里府中朝歌暮宴,有什么意思?最烦人的是他请的都是些腐儒,说起来就天下无敌,做事情就一无是处。可若是不去还不行,前日去了吴王殿下那边,今日他有情就不去了?你那雀哥哥针尖儿大的气量,说不得就恨上我了。”
高阳公主啐了一口:“什么雀哥哥雀哥哥的,难听死了。他不高兴就不高兴呗,父皇又不会听他的收拾你,你怕什么?”
这位殿下近日饱受滋润,嫩白秀美的脸颊白里透红,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艳光流转,就连纤细青涩的娇躯都渐渐丰腴起来,浅嗔薄怒之间,一股微熟的风韵流泻。
房俊就伸手揽住公主纤细柔软的腰肢,凑到她脸蛋儿上香了一口,笑吟吟道:“怎么能是怕呢?想我房二棒槌拳打关中猛虎,脚踢长安蛟龙,怕过谁来?不过他到底是你哥哥,若是我与他生隙,岂不是让我的公主殿下为难?”
被郎君轻薄的揽着腰肢,高阳公主有些娇羞,不过房俊的话语却让她心中满满的甜蜜。这可是脾气暴躁的房二郎呵,当初敢对着李泰抡拳头,现在却为了怕她伤心难做不得不忍着腻烦顺着李泰……
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是房俊这样宁折不弯的好儿郎?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高阳公主心中满是柔情蜜意,浓得化不开,主动伸出玉臂揽住郎君脖颈,奉上香唇,丁香暗吐。
武媚娘在一边看着,脸儿有些红,催促道:“哎呀二位贵人,时辰可不早了,这般如胶似漆还是留待晚上吧……”
高阳公主挣扎着推开房俊,这可恶的家伙虽然被推开,可长长的舌头还依依不舍的最后从两瓣粉唇之中抽离……
*****
马车到了延康坊魏王府邸,自有侯在门前的管事引路,将房俊带到正堂一侧的花厅。
魏王府邸本是前隋尚书令、越国公杨素宅。大业年间,杨素之子杨玄感谋反,阖家诛杀之后抄没入宫。武德年间曾为万春公主宅。贞观年间李二陛下将其赐予魏王李泰,又加以翻修,整座府邸占据差一点占据大半个延康坊,奢华恢弘,尽显李二陛下对李泰之爱宠。
府内重殿楼台,飞惊接汉,金铺藻栋,眩目晖霞,比之太极宫不逊分毫。
花厅之内,围着摆了一圈儿案几,诸人跪坐席上。
见到房俊到来,身材愈发“浑圆”的李泰包子脸笑得都快皱到一起挤得五官都没了位置,亲热的执着房俊的手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诸位贤达之士久慕二郎之盛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本王做东,咱们好生聊聊,日后彼此亦要多加亲近。”
房俊极其不适应这种动不动就“拉手”的礼仪,被一个大男人拉着手腻歪不腻歪?可就算是再腻歪你还不能明目张胆的挣脱,那会被视为极其失礼的行为。
嘴角扯了扯,补着痕迹的将手从魏王李泰肥厚的大手中抽出来,抱拳道:“殿下有命,微臣岂敢不从?既然诸位知晓在下酒量横扫长安的虚名,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与诸位尽兴欢饮,不醉不归!”
李泰眨巴眨巴小眼睛,愣住。
娘咧!
我说你有盛名,是你的诗词盛名,谁说你酒量好了?
然后他便醒悟过来,房俊这是不愿意总谈论诗词,可是他魏王李泰的面子又不能驳了,便转移视线。心中虽然不甚爽快,但是也可以接受,房二棒槌的性子谁人不晓?没有干脆的拒绝自己的邀请使得自己在这些文人面前颜面扫地,就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这就是“浑名”的好处。
若是换了一个人说出这番话,魏王李泰保不齐就能当场翻脸。老子让你作诗你却要喝酒,给脸不要脸吗?放在房俊身上非但李泰不生气,反而因为房俊没有拒绝而是前来感到挺有面子……
李泰可以接受,但是别人接受不了。
坐在房俊对面一个中年文士拱拱手,笑吟吟的说道:“华亭侯常常自诩才高九斗,比七步成诗的曹子建还要多出一斗,却为何不愿谈论文学呢?请恕在下唐突的问一句,可否是瞧不起吾等?”
这算是激将法么?
房俊瞅了李泰一眼,见李泰笑眯眯的不予制止,便对那文士点点头,一脸正经的说道:“没错,本侯就是瞧不起你。”
那文士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不应该是这个套路吧?
我这里只是随意说说挤兑你几句,哪有你这么不客气直接就承认了的?
文士脸孔涨得通红,不知说什么好。这种风格套路实乃他生平仅见,实在是没有应对的经验。
旁边一个矮胖脸黑的老者不悦道:“华亭侯何必出口伤人?大家共聚一席,怎地也要保留三分薄面,如你这般不留余地,实在不妥。”
房俊理都不理他,你特么谁呀?
他看着魏王李泰,笑呵呵说道:“殿下给评评理吧,这位仁兄问我是不是瞧不起他,我说是,他们说我出口伤人,不留情面。可我心中就是瞧不起他呀,难道要我撒谎不成?好吧,虽然微臣是个实诚人,不过今日既然是殿下设宴,微臣怎地也要给殿下情面……”
李泰这个尴尬,按着你这话的意思,是本来被打算给本王情面吗?
就见到房俊冲那位文士抱拳赔礼:“抱歉,本侯这人不太会说话,刚刚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其实本侯早就听闻阁下的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心悦诚服,久仰,久仰……”
那文士面如滴血,无地自容。
我久仰你个脑袋啊!
特么的咱俩素昧平生,我连名字都没报呢你就如雷贯耳了?
这实在是比刚刚那句“我就是瞧不起你”更要伤人!脸上都有些发痒了,文士起身离席,窘迫无地道:“殿下,在下今日略有不适,先行告退了。”
魏王李泰无奈,拱手道:“谢学士还请自便。”
那谢学士急忙退走,这地方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那矮胖老者脸上也不好看,正欲说话,便见到房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左手边一个高冠博带的老者,问道:“阁下为何一直盯着本侯?”
他从一进屋,就觉得身上犹如针刺一般难受。
坐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是一道满含着怨毒冷厉的目光导致的……
问题是这个看上去清瘦矍铄的老者他也不认识啊,怎地却好似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
魏王李泰有些无奈,今日这房俊是犯了什么毛病,怎地一进来就不按常理出牌?
他出言说道:“二郎,其实这正是本王请你来的主题……”
他话说一半,就被那老者打断。
那老者恨恨的回瞪房俊,嘶哑着嗓子一字字道:“老夫顾胤,江东人士。顾璁乃是老夫堂侄,江东顾氏,乃是老夫宗族,如此,侯爷可曾明白?”
一房俊恍然大悟,原来江东顾家的族人!
顾家绵延几百年,早已开枝散叶子孙遍布各地,就算是皇帝诛其九族亦不可能一网打尽,何况他当初剿灭顾氏只是针对其宗房那一支?
这位想必是要给宗族出头。
只是你若是拿着刀子冲上来也就罢了,可是这要拿眼神杀死我是几个意思?
房俊摇摇头,说道:“阁下不配为顾氏族人。”
顾胤大怒,喝道:“尔身为皇亲国戚,又是朝廷命官,却草菅人命不顾法度,现如今居然指责老夫不配为顾氏族人?来来来,老夫便与你理论一番!”
“噗!”
房俊当场就笑喷了。
这是个宗族血脉至上的年代,灭其家族是何等大仇?
不说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起码也得表示出不共戴天的愤怒吧?结果咧?这位居然要跟仇人理论……
你特么还能说死我啊?
房俊笑得直喘气,鄙夷道:“某说你不配为顾氏族人你还不爱听,咱俩若是换了位置易地而处,仇人居于席间,本侯当提三尺青锋血溅五步!如不能杀之,则当颜面而走,退避三舍,今生不祭祖宗、不进祖坟,不如此枉为人乎!”
顾胤老脸苍白,嘴皮子气得直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提三尺青锋宰了房俊?
他哪儿敢呐!
房俊不仅是当朝大员,更是皇亲国戚,杀了他,顾家剩下的着几支怕是也活不成了!
他今日之所以坐在这里,是因为魏王李泰向来器重于他,承诺会调解与房俊之间的恩怨。现如今储君之位虽然愈发稳固,可世事难料,谁知道哪一天就会出现变数?
只要储君之位有变,最有可能接任的便是魏王李泰,一旦李泰登基大宝,他顾胤就是从龙之臣!自己正可以凭借这滔天的功绩重新振兴顾氏一族,这才是他身为顾家子孙应当做的!
一怒拔剑固然快意恩仇,可在他看来那只是匹夫之愚蠢行径,自己要走的这天振兴家族之路,方是最为重要!
可是现在……
他尚算是良知未泯,被房俊挤兑得老脸煞白宛如风中残烛,哆嗦着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颜面而走。
魏王李泰两只小眼睛使劲儿的瞪着房俊。
尼玛!
席子还没坐热乎呢,这就被你气走两个了?
你是要闹哪样?
房俊执壶,给魏王李泰斟了一杯酒,一脸歉意道:“对不住了殿下,非是微臣搅局,实在是这两人太不知趣,您也知道微臣性子实在,不就是说了两句大实话么,这也怪罪不得微臣吧?”
不怪你,难道怪我?
李泰没好气的拈起酒杯,跟房俊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有些苦涩啊……
李泰也意识到今日的举动有些欠缺考虑,自古文人相轻,几个饱读诗书却声名不显的老儒面对一个名震天下的黄口孺子,怎么可能愉快相处?
沉吟了一下,李泰说道:“顾胤此人性格懦弱,绝对不会对二郎抱有任何报复之心,这一点本王可以保证。毕竟是饱学鸿儒,朝廷现在求贤若渴,二郎且看在本王面上放他一马如何?”
在座还有三人,闻言皆是心中震惊。
魏王李泰有么多么心高气傲,没人比他们这些魏王党羽更加清楚!可是现在眼高于顶的魏王李泰居然向房俊说出这等近乎于请求的话语,实在是大大出乎预料。
结果房俊的回答更令他们不知说什么好。
房俊淡淡道:“行,微臣答应殿下,只要他不惹我,我就不动他。可他若是惹我,殿下您可就莫怪微臣不给您面子了。”
李泰完全没有觉得任何异样,欣然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若顾胤当真有什么动作,不用你房二动手,本王第一个饶不了他!敢动本王的妹夫,活腻歪啦?”
席间的三人默然。
见识到了房俊在李泰面前的地位,讥讽之语如何还能敢说出口?非但不敢得罪,还得尽力笼络,这位房二郎当真是牛人!
李泰右手边那位五旬左右的青衫文士举杯笑道:“素闻房二郎豪爽霸气,今日一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二郎之风采何止霸气二字能够形容?来来来,杜某敬二郎一杯。”
房俊赶紧双手碰杯,与此人遥遥致意,礼貌说道:“岂敢当杜叔叔敬酒?小侄敬杜叔叔。”
青衫文士略微诧异:“二郎认得杜某?”
房俊道:“家父与克明公相交莫逆,克明公在世之时,家父亦曾携带小侄前往拜访,曾经见过杜叔叔两次,大抵过去多年,杜叔叔没有什么印象了吧。”
克明公,是指杜如晦。
“房谋杜断”,房玄龄与杜如晦齐名,而且两人交情极好,皆是李二陛下的两大肱骨之臣,深受器重,只是可惜杜如晦早死,李二陛下常常因此为止扼腕叹息,深为怀念。
眼前这位文士,便是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
论名气才华,杜楚客远远不及乃兄,但是这并不妨碍房俊对其的尊敬。
此人行事极其方正,素有威严。
杜如晦与杜楚客尚有一位长兄,当年王世充在洛阳自称郑帝,与唐军对战时,杜楚客与长兄皆被被王世充所捕。杜淹当时在王世充帐下,因曾经与杜如晦有过节嫌怨,杜淹为了报怨,便在王世充面前谗言害死了杜如晦与杜楚客的兄长,又囚禁杜楚客,不给饮食,致使杜楚客几将饿死。
杜如晦兄弟因此与叔父杜淹结下深仇大恨。
王世充被平定之后,论罪杜淹当受诛杀,杜楚客请求杜如晦设法营救叔父杜淹,杜如晦因杜淹有杀兄之仇,心中怀有芥蒂,杜楚客再三劝谏说:“从前叔父残害咱家胞兄,而今兄长您又舍弃叔父,不肯相救,我们杜家一门之内,不幸骨肉互相残杀而尽,岂不是令人悲痛的事吗?……”这一席话,深深地感动杜如晦,于是到李二陛下面前,请求赦免杜淹之罪,杜淹因此获得释罪免死。
此事风传关中,杜楚客以德报怨,皆赞他心地仁厚。
杜楚客还真就没有印象了,苦笑一声说道:“这些年杜某忝为魏王府长史,深居简出,多少旧事都已淡忘,二郎莫要见怪才好。”
二人遥敬一杯,举杯痛饮。
酒席间的气氛因此好转……
坐在杜楚客身旁的是一个年青武士,容貌俊朗身姿挺拔,只是面上多是谄媚之气,望之失于圆滑,让人心中不喜。
此人也举起酒杯,向着房俊自我介绍:“在下右骁卫中郎将宋令文,见过华亭侯。”
杜楚客家世资历摆在那里,即便官爵不显,亦可称呼房俊为二郎,非但不识礼,反而显得亲近。可宋令文不行,本是出身寒门,又只是区区一个郎将,岂敢在房俊面前拿大?
房俊随意道:“酒宴之上不必拘礼。”
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不过太过于模糊,他一时想不起是前世所知,还是后世听闻,不过显然不是历史上有能耐的人物,一向跟那些名传千古的大牛们接触得多了,这样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显然勾不起他的兴趣,心里边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这并不代表房俊会慢待,还是举起酒杯。
宋令文很欢喜,还以为房俊骄纵得没边儿不会搭理自己呢,这可是个大粗腿,虽然比不得魏王殿下金贵,可是人家有实权啊!
便欢喜说道:“犬子一岁能言,很是有些天赋,最是喜欢读诵侯爷的诗词,每每茶饭不思,在下还要费尽脑筋劝他吃饭。”
杜楚客欣然道:“你家宋之问可称神童矣,虽然比不得二郎才华横溢,但是较之吾等强上太多,他日必定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宋之问?
房俊脑中灵光一闪!
这名字熟悉啊!
他并不知道的是这个宋令文的确没什么大出息,但是这货生了个好儿子叫做宋之问,是唐朝颇有名气的大诗人,曾作出“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名句。正是因为这两句诗中所蕴含的意蕴让房俊甚为喜爱,故此当年才将这个宋之问了解一番。
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吓一跳!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奇葩禽兽!
嗯,没错,就是为了将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占为已有,而将自己的外甥用土袋活活压死的那位奇葩……
宋令文出身寒门,却矢志成为人上人,故此不仅勤读诗书更习练刀棒,加之其人擅于钻营,终于由一介白衣官职右骁卫中郎将,不得不说实在是无数寒门子弟奋斗的榜样。
然而若论起其最得意之事,却莫过于生了个好儿子……
宋之问一岁能言,聪明伶俐,三岁便可诵读诗词名篇,敏而好学,被称为“神童”。
有子如此,光耀门楣指日可待,宋家亦可由一介寒门跃升为士族,宋令文怎能不得意?
房俊再看向宋令文的时候眼神就变了。
能够培养出那样一个自私、狠毒的儿子,此人的品性看来也不会好到哪儿去。那宋之问虽然才华横溢多有名篇传世,可惜人品卑劣到极点,为人所不齿。
宋之问才是有才无德的典范!
李泰给房俊介绍最后一位宾客:“这位萧德言先生乃兰陵萧氏之后裔,南朝贵胄,与宋国公乃是同族。”
此人亦作文士打扮,不过白面微胖,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倒是更像一个和气生财的商贾,闻言自嘲道:“殿下何必给某贴金镶玉?不过是萧氏旁支而已,与宋国公早已出了五福。当年大隋覆灭南朝,家祖便带着吾等儿孙辗转迁徙来到长安,未回兰陵祖地多年矣。”
言下颇有些唏嘘。
从南北朝混乱战火到大隋兴起再到灭亡,这不足百年之间算得上是中原最动荡的一个年代。这期间多少豪杰崛起,多少士族陨落,多少英雄际会风云,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即便是传承数百年的豪族萧氏,照样顾及不到偏支旁系,同平头百姓一般颠沛流离,艰难度日。
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萧德言举杯向房俊致意。
杜楚客笑着插言道:“吾等熟稔,唯独二郎是第一次相聚,这般客气莫不是要将二郎灌醉?况且酒宴之上这等客套实无必要,不若吾等各讲一个笑话,谁若是不能将大家逗笑便罚酒一杯,如何?”
李泰失笑道:“本王还以为杜长史会提议即兴赋诗、飞花传令那些风雅手段,岂能如此俗气?”
萧德言大笑道:“殿下莫非是要害吾等?二郎诗词才情天下无出其右,若是比即兴赋诗,我等拍马难及。而且此刻已是严冬,可没有鲜花传令,杜长史提议甚好。”
李泰点头称是:“是本王糊涂了,差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就由本王开始吧。”
众人都看向他。
李泰沉吟片刻,说道:“车胤囊荧读书,孙康映雪读书,皆为雅事。一日,孙康往拜车胤,不遇,问何往,门者曰:‘出外捉萤火虫去了。’过几天,车胤回拜孙康,到了孙家见孙康闲立庭中,问:‘何不读书?’孙康叹曰:‘我看今日这天不像个下雪的。’”
众人爆笑。
囊萤读书、映雪读书,本是流传于民间的雅事,此二人亦因为好学而名扬天下。可是到了魏王口中,却是白日里不读书而去捉萤火虫留待晚间再囊萤读书,另一位更甚,非得等到下雪的时候才映雪读书,平常时候居然就站在庭院等着下雪……
大家都笑,所以大家共饮,李泰不喝。
不过李泰擅于笼络人心,自然不会端坐,陪了一杯。
轮到杜楚客。
杜楚客说道:“有怀孕七月即产一婴儿者,其夫恐养不大,遇人即问。一日,与友谈及此事,友曰:‘这个无妨,我家祖亦是七个月出世的。’其人错愕问曰:‘还请相告,令祖后来毕竟养得大否?’”
众人又是大笑,举杯畅饮。
此人何其愚也,友人之祖若是未曾养大,这位友人又从何而来?
接下来是萧德言。
萧德言笑眯眯的寻思片刻,便说道:“一人新育女,有以二岁儿来作媒者,其人怒曰:‘我女一岁,汝儿二岁;若吾女十岁,汝儿二十岁矣。安得许此老婿?’其妻闻之曰:‘汝误矣,吾女今年一岁,明年便与彼儿同庚,如何不许?’”
一家子不识数儿的……
众人再饮。
推杯换盏,席间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众人都没少喝。
房俊酒量好,令他意外的是白白胖胖的萧德言居然与他一般面不改色。宋令文酒品最差,酒量也差,一张脸喝得通红,是不是的污言秽语出口,房俊数次皱眉。
几轮之后,又一次轮到宋令文的时候,这人红着脸喷着酒气,眼神闪烁思虑良久,才说道:“夫妻二人对饮,妻劝夫行令。夫曰:‘无色盆奈何?”妻指腰间曰:‘色盆在此,要你行色令,非行酒令也。’夫曰:‘可。’遂解裤出具就之,但苦其物之不硬。妻大叫曰:‘令官不举,该罚一杯。’哇哈哈哈……”
色盆是一种行酒令的器具,类似于后世的掷色子……
说完,宋令文自己哈哈大笑。
可是满座却无一人笑出来,皆是尴尬不已。
而杜楚客却已是面色铁青,额头的青筋暴起!
房俊鄙夷的瞅了一眼大笑的宋令文,又看了看一脸不豫却终未做声的李泰,心下不喜。
谁都知道杜楚客幼年只是曾经遭受重创导致不能人道,如今年近半百非但无儿无女,身边更是连一个侍妾都没有。之所以甘愿在魏王府中籍籍无名,大抵亦是因为此事所造成的心理缺憾……
那别人的痛处取乐,宋令文的文人着实不耻。
但房俊自然不会如此浅薄的归咎于人品问题。
他看得出来,宋令文是不是瞄向杜楚客的眼神颇为古怪,有着浓浓的鄙夷不屑以及深深的嫉恨。
是嫉妒于杜楚客深受李泰信重,故此借机来打击杜楚客的威信么?
可是不管如何说,李泰此刻都应当叱责宋令文,维护杜楚客的颜面。既然李泰不曾出言,那就说明其实杜楚客在李泰的心中不及宋令文重要,亦或者说宋令文是现在李泰极力笼络的……
宋令文哪里比杜楚客更有利用价值呢?
房俊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唯有一样……
兵权!
宋令文是右骁卫中郎将,平素掌官一军负责皇宫宿卫。
房俊微微叹气,李泰此人性情浮躁不甘寂寞,怕是心中自有谋划。
他已经不愿在此待下去了。
不过临走之前,他得教训教训这个宋令文……
房俊没有饮酒,看着宋令文说道:“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所以阁下罚酒。”
宋令文见到谁也没笑,点头道:“愿赌服输,在下饮酒。”
一口气连喝四杯,心里却甚是爽快。
魏王李泰一直拉拢与他,他也乐得投靠魏王这颗大树。他自认为自己才干出众,之所以到了如今只是一个区区的中郎将不过是因为家世所限制,脚下无根、朝中无人罢了。
自己弓马娴熟、博览群书,那些尸位素餐的顶头上司们哪个能比得自己?不过是一个个仗着有个好家世,又赶上了大唐立国的好时候,这才一个个身居高位。
只要自己能攀得上魏王殿下这颗参天大树,还有谁能压制自己的崛起之路?
卫将军简直就如同囊中取物,大将军亦不是不能争取,即便是十二卫上将军,终有一天也定然能够触及!
可杜楚客却时不时的进谗言说自己性格如何轻浮,品德如何缺陷,偏偏魏王对其甚为信任。娘咧!一个不能人道的废人而已,仗着祖辈和兄长的名声罢了,有何资格说我?
今日就是要在众人面前羞辱与你,看你还有何颜面在老子面前嚣张?魏王殿下文士宿儒数不胜数,你杜楚客算是哪根葱?可是如我一般执掌军权的可不多,即便是我侮辱与你,想必魏王殿下亦不会怪罪。
果然李泰闷声不语……
宋令文面有得色,心下甚爽。
房俊看着宋令文喝完酒,微笑道:“轮到我了……”
杜楚客满嘴苦涩,心若死灰。
宋令文的“笑话”令他颜面不存,却也并未导致他的心绪有太大的波动。毕竟这么多年以来经受了太多讥笑和嘲讽,早已磨砺了他的神经,虽然尚做不到心若止水,却也能忍受。
令他失望的是,魏王李泰虽然眼神中流露着愤怒,却最终未曾发出一言维护……
自己由蒲州刺史任上自请回调京城,甘愿降职进去魏王府担任长史,就是因为他看中魏王李泰的才学能力,认为这才是真命天子,只有魏王能够带领大唐愈发的繁荣昌盛,威服四海!
太子则不行……
可惜自己忠心耿耿一力为魏王谋划,最终得到的是什么?
魏王此人才学横溢,但是太过理智、太过计较,任何事都要盘桓利弊、计较得失。杜楚客相信在魏王李泰的心目中自己的重要性较之宋令文要高得多,事后李泰也定然百般安抚自己,会说只是在利用宋令文而已。
可是在魏王眼中,谁不是被利用的呢?
既然被利用,那就是棋子;既然是棋子,就要有被舍弃的准备……
杜楚客不奢求魏王能将自己视为心腹不可替代,但是他接受不了这种毫无半分情谊的利用关系。
魏王李泰就是个冰冷无情的政客……
杜楚客神情落寞,仰首一杯烈酒入喉,宛如刀子划破喉管,呛得他想要咳嗽却死死忍住,眼眶泛红。
宋令文悄悄瞥了杜楚客一眼,见他深情颇不自然,心中愈发爽快,便抚掌笑道:“侯爷才思敏捷天下称颂,吾等无比期待,还请侯爷快说!”
房俊呵呵一笑,玩味的看着宋令文,缓缓说道:“从前有一个校尉家的仆人把娃娃撒尿,良久不撒,便吓唬哇哇:‘中郎将来了。’娃娃立刻撒尿。校尉颇为不解问其故,仆人答曰:‘我见校尉您一听中郎将聚将点兵,都吓得尿屎齐出,如此知之。’校尉大乐:‘想不到吾这娃娃能承父志,克绍书香;更想不到这中郎将善利小水,能通二便。’”
魏王李泰以手抚额,心里叹气,就特么知道这房二没好话!
杜楚客那是本王的人啊,就算受了折辱与你又有何关系?
萧德言白脸涨红,哈哈大笑。
杜楚客本是心中郁结气闷,闻听这则笑话,也不禁莞尔。
宋令文则面红耳赤,想要发怒却不敢,只能忍着。
在座除去几位文官,唯有房俊与他有武职在身。人家房俊是皇帝金口敕封的右武卫将军,而自己恰恰就是右骁卫中郎将……
中郎将善利小水,能通二便?
我去你的娘咧!
房二你也太损了!
毫无疑问,此间宴罢,这则笑话定然会被流传出去,自己会成为整个关中的笑柄。偏偏他还不得不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丁点儿的怒气都不敢表露,房俊关中第一纨绔的字号可不是浪得虚名,跟他怼上,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问题是老子也没惹你啊?
就因为我折辱了杜楚客?这又不是你爹,魏王殿下都不说话,用得着你管闲事?
房俊挑着眉毛看着宋令文:“中郎将觉得本侯这笑话好不好笑?”
宋令文咧着嘴,脸颊一阵抽搐,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呵呵,呵呵,好笑,好笑……”
房俊笑道:“既然好笑,为何不饮酒?”
宋令文这个憋屈啊,举杯痛饮。
满嘴苦涩……
魏王李泰心下也有一点畅快,毕竟杜楚客是他最信赖的心腹,虽然为了大局李泰能忍,可心里终究不爽。现在看着宋令文一副吃了翔的表情,心说这下你可算是理解当初本王被房俊一首《卖炭翁》沦为笑柄是何等凄惨了吧?
杜楚客别的话不多说,心中感激,冲房俊举杯道:“二郎,某敬你一杯。”
房俊亦举起酒杯,笑道:“杜叔叔耍赖啊这是,你明明有笑,缘何还要拉着本侯饮一杯?”
杜楚客大笑道:“这一杯于酒令无关,杜某心中快慰,拉着二郎喝一杯行不行?”
房俊道:“行!请!”
“请!”
二人一同举杯饮尽。
放下酒杯,房俊对李泰说道:“微臣今日有些过量,若是有何唐突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时辰不早,微臣还有事要处理,这便告辞了,异日有暇,再回请殿下。”
李泰起身道:“本王送你。”
房俊赶紧拦住:“殿下折煞微臣,微臣自去即可,殿下且留下与诸位贤达继续,不必在意微臣。”
言罢,冲着杜楚客于萧德言微微拱手,再向李泰弯腰失礼,从容离开。
房俊一走,酒席间气氛顿时沉闷,诸人一时无言。
李泰沉默一会儿,冲宋令文说道:“令文,向杜长史道歉。”
杜楚客淡然道:“殿下,不必了。”
宋令文使得他颜面扫地,彼此之间仇怨已然不可化解,道一句歉又有何用?
宋令文也不愿意,狡辩道:“殿下,某只是一时口误,今日饮酒颇多,脑子有些不好使,绝非有意为之。”
开什么玩笑,道歉?
这一道歉,岂不是代表自己矮了杜楚客一头?
李泰面容阴沉,冷冷看着宋令文,一字字道:“也好,本王今日有些乏了,宋中郎将请自便吧。”
宋令文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是下了逐客令?
而且另外两人并未提及,单单只是驱逐自己?
就为了杜楚客这么一个文不能封侯拜相武不能上阵杀敌的废物,我就要被魏王殿下驱逐了?
这不能够啊!
咱手掌一军,宿卫宫廷,正是魏王所需的军中将才,能到还比不得杜楚客?
宋令文有些无法理解,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对于魏王的价值在杜楚客之下,当即赶紧站起,急道:“末将这就道歉还不行?今日都是末将的错,末将……”
李泰挥挥手打断他,颇有些意兴阑珊道:“本王说了,不必,宋中郎将,请吧。”
他是真的郁闷了。
房俊这个混账也是奇怪,都是陛下的儿子,为何与李恪那般亲近,与本王就这般疏远?
李泰心中极其羞恼!
如果是与太子相比本王也算服气,可本王明明圣眷比李恪优隆、才华比李恪显著、人脉更非是李恪身边的那些前朝余孽可比,缘何这个房俊总是看本王不入眼?
他就从未想过他凉薄的性情问题……
宋令文脸色惨白,已经明白了魏王殿下的意思。
他被放弃了……
宋令文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魏王府的,到了门口,回首看看这气势恢弘奢华无比的亲王府邸,心中满是悔恨。他花了多少心思才走进李泰的身边,满以为正是李泰所需要的武将,靠紧了这条大腿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封侯拜将更是易如反掌,谁曾料到就因为一个笑话便一切成空。
这可真是一个笑话……
宋令文垂头丧气的从部曲的手中牵过马缰,刚想要翻身上马,便听到身后一人说道:“宋中郎将且等一等!”
宋令文愕然回头,却见到一辆马车从府内驶出,车帘撩开,露出一张黑脸来。
正是房俊。
宋令文赶紧松开缰绳,抱拳道:“末将见过侯爷,不知侯爷唤末将有何吩咐?”
马车停在宋令文面前,房俊居高临下盯着他,问道:“刚刚酒宴之上,你心中可曾极为愤怒,甚至咒骂雨本侯?”
宋令文吓了一跳,连忙道:“末将不敢!”
房俊道:“是不敢,还是没想?”
宋令文随口道:“是不敢……不是,是……”
“呵呵,很好,敢骂本侯的,放眼关中还真就找不出几个来。”
宋令文急的冒汗,辩解道:“侯爷误会……”
话未说完,房俊已然放下车帘,只是冷冷的吩咐一声:“如果他回家的时候他母亲还能认出他,本侯就让你们的母亲认不出你们来!”
言罢,马车驶出。
“诺!”
车后跟着了十几名家将大声应是,然后目光不善的瞄向宋令文……
宋令文吓了一跳,大叫道:“误会,误会!侯爷,您听我说……”
家将卫鹰年纪虽小,却是个头领,闻言狞笑一声:“休要多言,给我揍他!”
身后早已磨拳擦掌的家将们一拥而上。
宋令文气得鼻子都歪了!听说过房俊是个棒槌,可是没真的见过,现在算是涨了见识了!和着不仅别人当面骂你不行,在心里想想也不行?
更何况我就是想了也没敢多说啊!
他身边的部曲都有些懵,这怎么就动手了?
宋令文不想打,打输了丢人,答应了更麻烦,他制止部曲,冲卫鹰说道:“这位小兄弟……哎呀!”
卫鹰一言不发,上来就是一个飞踹正中宋令文心窝,踹得宋令文倒退几步差点坐个屁墩,一口气没喘上来呢,卫鹰身后冲上来一个家将,拎着手里带鞘的横刀劈头盖脸就抽过来。宋令文大骇,急忙一抬手臂,一声闷响手骨都断了,疼得宋令文大叫一声。
他身边的部曲一看这是真打啊,都是军营里的好汉,也不管什么侯爷还是驸马了,难道站着挨打么?纷纷上前与房俊的家将打在一处。
他们自持都是军中壮汉,平素打架斗殴从来就没吃过亏,怕个啥?可惜今日遇到了对手。房俊的这些家将全都是跟随他数次大战当中历练出来的,真正的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动起手来简直就像是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野狼,出手那叫一个狠!
只是几个照面的功夫,宋令文的部曲就哀嚎着倒下一大片。
卫鹰用刀鞘砸断了一名部曲的大腿,回身一脚将正与两名家将缠斗的宋令文踹翻在地,那两名家将扑上去将宋令文摁住,宋令文挣扎不脱,大叫道:“尔等还有王法么?”
那家将乐了:“王法?吾家侯爷就是王法!”
娘咧!跟着侯爷再南边儿转了一大圈,虽然也是欺负人,可是照比这种大街上耍横差得远了,放佛一瞬间就又回到之前横行长安的日子。
爽快!
宋令文差点气死,要不要这么嚣张?
卫鹰冲上来,一脚踩住宋令文的胸口,紧紧攥着拳头,骂道:“咱家侯爷纵横长安的时候,你特么还不知道在哪个鸟窝子里趴着呐,就你这么一个狗屁大的官儿,也敢跟侯爷不敬?老子今日就教教你如何在这长安城里做人!”
“噗”的一拳正打在宋令文鼻子上,顿时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宋令文虽然有几分武力,可是何曾挨过这般毒打?
顿时哇哇大叫着求饶。
卫鹰低头端详这张脸,问左右道:“大家瞅瞅,可还认得出?”
一个家将俯身瞅了瞅,犹豫道:“鼻子歪了一些,可大抵还是能认得出原先模样。”宋令文大骇,叫道:“我错了,我错了,再不敢对侯爷不敬,饶了我吧!”
卫鹰啐了一口,骂道:“亏你可是昂藏七尺的男儿,怎地娘儿一般没骨气?侯爷说打得你娘都不认得你,还差了一些!”
说着,提起拳头来照着眼眶际眉梢就是一拳,打得眼棱缝裂,眼珠充血,瞬间乌青肿起。
卫鹰还是不满,又反反复复十几个大嘴巴扇得啪啪作响,直打得宋令文口歪眼斜双颊肿起如馒头,嘴角都流出血来,嘴里的牙齿也掉了不少,张着嘴巴呜呜的哀嚎,却是连求饶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又端详了一番,卫鹰才满意的住手,居高临下的一口唾沫啐在宋令文脸上,骂道:“下次记住了,再敢给侯爷面前嚣张,老子就割了你的鸟货,让你一辈子轻省!呸!不知死活的东西!”
直起身来,环视了一眼东倒西歪的宋家部曲,一挥手:“走!”
一行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宋令文羞愤欲死,特么的还说我嚣张?
我就算是嚣张十倍,也比不得你房二郎啊……
躺在地上,眼睛勉力睁开也只有一条细细的缝,看着头顶阴沉沉的天色,有气无力的道:“走,赶紧走……”
幸好魏王府邸占据了大半个延康坊,是以附近并无多少行人路过,否则自己被打得这般凄惨定然一阵风一般传遍长安,这以后要如何见人?
部曲们急忙吱牙咧嘴的爬起来,七手八脚的将宋令文扶上马背,夹着尾巴一溜烟儿的走掉……
*****
事情就发生在大门口,魏王李泰自然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不过他沉吟半晌,却并未命令王府侍卫出去拉架。
即不耻于宋令文的人品,又不愿与房俊再生隔阂。
酒宴撤去,萧德言与杜楚客告辞,李泰却将二人留下,于后宅一处偏殿之内饮茶。
饮了杯茶,李泰长身而起,躬身对杜楚客一揖到地,语气诚挚道:“本王今日犯下大错,致使长史伤心失望,再次,本王向您道歉,自此之后,本王定然将你二人视为肱骨,富贵荣华,不离不弃!”
杜楚客于萧德言尽皆变色,连忙起身还礼,亲王之尊,这一礼谁受得起?
杜楚客拒之不受,说道:“殿下何必如此?下官愧不敢当。”
心下有些唏嘘,这时候施一百个礼,亦不如刚刚一句话……
李泰坚决施礼,二人只好侧身不受。
待到落座,李泰叹息道:“本王亦知自己性格缺陷,总是忍不住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却忘记有些时候、有些时候岂能总是以是否值得来衡量?正因如此,本王希望二位先生毫无保留的支持,若是有何错处,请不吝赐教!”
这样一番坦诚之言的确使人感动,尤其是以魏王之尊能做出这般近乎于推心置腹的态度,委实难得。
只是可惜,在刚刚酒宴之上那一幕为背景之下,总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自然,有些情绪只能留在心里,傻子才会表露出来。
萧德言感激道:“能的王爷信重,吾等即便肝脑涂地又有何惧?”
杜楚客也表态道:“一切听候王爷吩咐。”
李泰吁了口气,觉得终于将两位心腹的忠心挽了回来,便笑道:“房二这人百般缺憾,唯独仗义这一点本王甚为欣赏。宋令文言语辱及杜长史,房二先是用一个笑话还击,继而在大门外将其揍打一顿。说实话,本王若是能结交这等仗义之人,做梦都会笑醒。只是不知为何,本王虽然几次三番的示好表态,房俊却始终若即若离存在隔阂,真是遗憾呐!”
杜楚客沉默不语,房俊这是在为他出头,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心中却自有计较。
观其言行,房俊乃是颇重情谊之人,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而不计得失。但是魏王李泰却恰恰相反,太聪明太过于看重利益,心中对于任何事情都可以拿来交易。
李泰现在是想要借助于房俊京兆尹的权势来发展自己的实力,可房俊明显表示置身于争储之外,怎么可能愿意掺和进来?性格不同,目的不同,无论李泰做出多少努力,给出多少承诺,怕是也不能将房俊拉拢到魏王一系……
萧德言说道:“殿下请恕下官多嘴,依下官看来,房俊此人其实非是能谋大事之辈。其人行事狂悖不尊礼法,现如今陛下要收拾关陇集团,故而愿意用房俊这柄快刀。但是假以时日,房俊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泰微微蹙眉。
他明白萧德言的意思。
房俊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得罪了太多人,尤其是那些世家门阀,对其更是欲致其死地而后快。这个天下就是世家门阀撑起来的,得罪了这些人,即便是陛下到了紧要关头恐怕也不得不将其舍弃……
一旦陛下不能全力维护,房俊的下场几乎已经注定。
但是房俊当真如此不堪一击么?
李泰表示怀疑……
在李泰看来,房俊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激烈,未尝没有在觉察出自己仍有争储之意之后的一种劝谏,以一种打击自己最薄弱环节的方式。
自己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军队。
魏王泰才学殊敏,谁人不知?朝中大儒皆夸赞他的学问,再加上当初编撰《括地志》一事,与天下儒者多有联络往来密切,志同道合者极多。
唯有军队是他的软肋。
父皇一声戎马征战,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唯皇命是从,从不参与到争储之事当中,更从未有军中宿将站到他这边来。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宋令文主动来投,李泰正打算将其树立为标杆,以达到千金买马骨之效果,结果房俊就给来了一下狠的。
据侍卫来报,房俊临走的时候下达的命令是“打得他母亲都认不出来”,而那些跟随房俊数次闯刀山下火海的家将们严格执行命令。若不出意外,此举必将使得宋令文的声望和信心都受到极其严重的打击,与他李泰渐行渐远几乎是注定的。
因为李泰不可能因为宋令文与房俊翻脸,所以宋令文也就不可能在留在李泰的阵营当中。
这对于李泰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损失……
萧德言继续说道:“殿下想要成就大事,还是要效法先贤,在军中培植力量方可。”
至于哪一位先贤,大家心知肚明。
若没有军方的全力支持,李二陛下当年如何能赢得玄武门之战?非但不能赢,连走进玄武门的机会都没有。
李泰头痛道:“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他读书做学问是把好手,可是想要拉拢那帮军汉却犹如狗咬刺猬,不知从何下嘴。单单依靠钱财是肯定不行的,上层军官全都是世家门阀出身,谁会为了几个臭钱置家族利益不顾?他们需要的是一种认同感。
可是李泰给不了……
萧德言笑道:“殿下莫非忘了一件事?”
李泰奇道:“何事?”
萧德言道:“华亭侯意欲在江南设立水师学堂,不过却被陛下叫停,移至长安筹办。长安附近的几条河流附和操练水师?唯有昆明池一地,方可略微替代。”
李泰眼睛一亮:“你的意思……让本王去学堂之内谋求一个讲师的职位?”
“正是如此。若某所料不差,这个学堂绝不会单单只用来培养水师将领,全天下的军中高层将官必定都会再次接受培训,试想,能够如此机会跟这些将官近距离接触,岂不是大善?”
祭酒的位置没人敢想,陛下既然将学堂从江南移至关中,祭酒之位必是亲自担任,作为名义以及实际上的统帅归一,增强皇权的威望。
但是以李泰的身份地位,谋求一个讲师的位置应该不难……
李泰苦笑:“可是本王手无缚鸡之力,哪里通晓兵事?大唐对外征战不休,军中将领皆是百战枭雄,本王若是拿着兵法书册照本宣科胡吹大气,岂不是贻笑大方?”
李泰不懂兵事,却不妨碍他明白兵书上写的东西绝大部分都不可能生搬硬套的应用到战场之上,那将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真正的统帅要根据这种各样的变化和可能出现的形式采取一系列的布置,如此方能做到“决胜于千里之外”!
读了几本兵书便在这群骄兵悍将面前充当讲师,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萧德言笑道:“殿下谦逊低调,不逊于古之贤者矣,下官敬佩之至。不过殿下忽略了一事,如此一个学堂必然规模浩大,要接纳天下各处军镇的兵将,后勤管理便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非能力卓越者无法胜任。若是殿下向陛下毛遂自荐,愿意为了此事尽心尽力,想来陛下定然欣然允诺。”
李泰几乎拍案叫绝!
如此一来进入学堂总管后勤几乎是必然之事,能在接近天下兵将的同时又给予父皇一个尽心国事的印象,可谓一举两得,妙不可言!
只是心中喜悦之情刚刚涌起,便又觉得有些不自然。
身边的杜楚客未曾发出一言一句……
李泰心中叹息。
这位能力极强的长史一直都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现在却渐行渐远,已经不是一条心了。
*****
回到庄子里,房俊也有些郁闷。
武媚娘这几日处理码头那边的事务忙得不可开交,每日日出出门要到深更半夜才回府。黄河、渭河等河道眼瞅着就将封冻,码头那边囤积了大量货物,武媚娘必须将其归理起来空出仓库,以待即将从林邑国返回的船队卸粮。
长安附近有多处码头,但是唯有房家湾码头拥有可以一次性停靠大量船舶的泊位,也有足够的人力、仓库来储存卸下来的粮食。
高阳公主命侍女熬了醒酒汤,亲自端到房俊面前服侍他喝下去,这才坐到他身边瞅着他有些难看的脸色,细声问道:“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与青雀哥哥闹起来了?”
自家男人的性子高阳公主自然清楚,别看魏王殿下宠冠诸王,惹毛了房俊照样敢揍他!这万一打起来,她这个妹妹夹在中间便难做了。
虽然她肯定站在自家男人这一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是皇家公主亦是一样。
房俊叹了口气,踢掉鞋子翻身上炕,脚冲里头冲外枕在高阳公主柔软的腿上,闷闷道:“我觉得你那位雀哥哥还是惦记着储君的位置,我就纳闷儿了,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呢?这个位置即便太子坐不住了,也不可能轮得到他啊!”
高阳公主也有些烦恼,太子也好,魏王也罢,都是自家兄长,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几乎所有的兄弟姊妹都对自己很爱护,这让她很是担忧。
伸出青葱玉手轻轻将房俊蹙起的眉头舒展开,两只小手捧着男人的脸,居高临下的看着,美眸之中满是爱意,轻声说道:“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于心无愧就行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棵树,有一点阳光雨露就会疯长,有的人会修修剪剪让它开花结果,有的人则任由它枝繁叶茂越长越大,最后树心空空毫无用处。这棵树在人的心里,谁又能帮谁去修剪呢?”
房俊讶然,抬起眼睛颇为惊异的看着高阳公主的俏脸。
高阳公主一愣:“干嘛这种眼神?”
房俊奇道:“这种话可不像是娘子你能说得出来的,太有哲理了,太深邃。”
高阳公主抿了抿嘴唇,秀眸微微眯起,语气淡淡的有些不善:“那在郎君眼里,本宫应当说些什么话呢?”
房俊想了想,说道:“娘子若是说起这件事,语气应当是这样……”
他咳了一声,尖着嗓子学高阳公主说话:“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他们是死是活?老老实实的当你的侯爷,出门多多赚钱供本宫花销,回家多多上炕将本宫侍候舒坦了那才是你的本分!”
高阳公主柳眉倒竖,气得鼻子差点冒烟儿!
怒道:“本宫在你眼里就是泼妇不成?还侍候舒坦了……污言秽语恬不知耻,哪一次不都是你要要要的要个没完,不把人家折腾散架求饶就不肯罢休?”
这人真是,居然倒打一耙,太无耻了!
看着高阳公主气得涨红的小脸儿,房俊也不怕,揶揄道:“得了吧,也不知是谁憋得受不了,晚上偷偷跑到书房里把本郎君给糟蹋了……”
高阳公主再是泼辣也不过是个初为人妇的妙龄女子,哪里经受得住这般疯言疯语?
终于被房俊撩拨得恼羞成怒,俏脸嫣红,咬着两排小白牙眼珠子冒着火,伸手就去扯房俊的嘴巴:“叫你胡说八道,本宫撕烂你的嘴!”
却不妨房俊一张嘴,就将两根葱管一般的纤纤玉指给叼住了,还恶心的用舌头在手指头上直打转儿……
高阳公主只觉得浑身一颤,鸡婆疙瘩起了全身,也说不出是恶心还是什么,头皮都有些发麻,颤声道:“你你你,你给我松开嘴……”
房俊用牙齿咬着两根细嫩的手指,嘴里哼哼:“我不!”
说着,两只大手逆袭而上,紧紧攥住了两只小鸽子……
高阳公主哪里经得起这般挑逗?
一狠心将手指抽回来,看了看上面浅浅的牙印和湿漉漉的口水,俏脸血红,见到房俊已经翻身搂住她的细腰往炕上拖,吓得高阳公主“嘤咛”一声,奋起余力将房俊掀翻,双腿发软的想着门口跑去。
嘴里还在骂着:“臭不要脸,一天到晚就知道想那事儿,你是驴子转世的么?”
这大白天的胡天胡地,若是被侍女们撞见岂不羞死?
拉开房门,高阳公主就愣住了。
一身贵妇装束的婆婆卢氏正在门口,两眼愕然的看着推门欲出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傻眼。
刚刚的话语……定然被婆婆都听去了吧?
高阳公主以手抚额,然后垂下头去,尖尖的下巴差点戳进胸脯里,她想从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一辈子也不出来……
在李泰看来,房俊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激烈,未尝没有在觉察出自己仍有争储之意之后的一种劝谏,以一种打击自己最薄弱环节的方式。
自己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军队。
魏王泰才学殊敏,谁人不知?朝中大儒皆夸赞他的学问,再加上当初编撰《括地志》一事,与天下儒者多有联络往来密切,志同道合者极多。
唯有军队是他的软肋。
父皇一声戎马征战,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唯皇命是从,从不参与到争储之事当中,更从未有军中宿将站到他这边来。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宋令文主动来投,李泰正打算将其树立为标杆,以达到千金买马骨之效果,结果房俊就给来了一下狠的。
据侍卫来报,房俊临走的时候下达的命令是“打得他母亲都认不出来”,而那些跟随房俊数次闯刀山下火海的家将们严格执行命令。若不出意外,此举必将使得宋令文的声望和信心都受到极其严重的打击,与他李泰渐行渐远几乎是注定的。
因为李泰不可能因为宋令文与房俊翻脸,所以宋令文也就不可能在留在李泰的阵营当中。
这对于李泰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损失……
萧德言继续说道:“殿下想要成就大事,还是要效法先贤,在军中培植力量方可。”
至于哪一位先贤,大家心知肚明。
若没有军方的全力支持,李二陛下当年如何能赢得玄武门之战?非但不能赢,连走进玄武门的机会都没有。
李泰头痛道:“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他读书做学问是把好手,可是想要拉拢那帮军汉却犹如狗咬刺猬,不知从何下嘴。单单依靠钱财是肯定不行的,上层军官全都是世家门阀出身,谁会为了几个臭钱置家族利益不顾?他们需要的是一种认同感。
可是李泰给不了……
萧德言笑道:“殿下莫非忘了一件事?”
李泰奇道:“何事?”
萧德言道:“华亭侯意欲在江南设立水师学堂,不过却被陛下叫停,移至长安筹办。长安附近的几条河流附和操练水师?唯有昆明池一地,方可略微替代。”
李泰眼睛一亮:“你的意思……让本王去学堂之内谋求一个讲师的职位?”
“正是如此。若某所料不差,这个学堂绝不会单单只用来培养水师将领,全天下的军中高层将官必定都会再次接受培训,试想,能够如此机会跟这些将官近距离接触,岂不是大善?”
祭酒的位置没人敢想,陛下既然将学堂从江南移至关中,祭酒之位必是亲自担任,作为名义以及实际上的统帅归一,增强皇权的威望。
但是以李泰的身份地位,谋求一个讲师的位置应该不难……
李泰苦笑:“可是本王手无缚鸡之力,哪里通晓兵事?大唐对外征战不休,军中将领皆是百战枭雄,本王若是拿着兵法书册照本宣科胡吹大气,岂不是贻笑大方?”
李泰不懂兵事,却不妨碍他明白兵书上写的东西绝大部分都不可能生搬硬套的应用到战场之上,那将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真正的统帅要根据这种各样的变化和可能出现的形式采取一系列的布置,如此方能做到“决胜于千里之外”!
读了几本兵书便在这群骄兵悍将面前充当讲师,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萧德言笑道:“殿下谦逊低调,不逊于古之贤者矣,下官敬佩之至。不过殿下忽略了一事,如此一个学堂必然规模浩大,要接纳天下各处军镇的兵将,后勤管理便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非能力卓越者无法胜任。若是殿下向陛下毛遂自荐,愿意为了此事尽心尽力,想来陛下定然欣然允诺。”
李泰几乎拍案叫绝!
如此一来进入学堂总管后勤几乎是必然之事,能在接近天下兵将的同时又给予父皇一个尽心国事的印象,可谓一举两得,妙不可言!
只是心中喜悦之情刚刚涌起,便又觉得有些不自然。
身边的杜楚客未曾发出一言一句……
李泰心中叹息。
这位能力极强的长史一直都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现在却渐行渐远,已经不是一条心了。
*****
回到庄子里,房俊也有些郁闷。
武媚娘这几日处理码头那边的事务忙得不可开交,每日日出出门要到深更半夜才回府。黄河、渭河等河道眼瞅着就将封冻,码头那边囤积了大量货物,武媚娘必须将其归理起来空出仓库,以待即将从林邑国返回的船队卸粮。
长安附近有多处码头,但是唯有房家湾码头拥有可以一次性停靠大量船舶的泊位,也有足够的人力、仓库来储存卸下来的粮食。
高阳公主命侍女熬了醒酒汤,亲自端到房俊面前服侍他喝下去,这才坐到他身边瞅着他有些难看的脸色,细声问道:“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与青雀哥哥闹起来了?”
自家男人的性子高阳公主自然清楚,别看魏王殿下宠冠诸王,惹毛了房俊照样敢揍他!这万一打起来,她这个妹妹夹在中间便难做了。
虽然她肯定站在自家男人这一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是皇家公主亦是一样。
房俊叹了口气,踢掉鞋子翻身上炕,脚冲里头冲外枕在高阳公主柔软的腿上,闷闷道:“我觉得你那位雀哥哥还是惦记着储君的位置,我就纳闷儿了,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呢?这个位置即便太子坐不住了,也不可能轮得到他啊!”
高阳公主也有些烦恼,太子也好,魏王也罢,都是自家兄长,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几乎所有的兄弟姊妹都对自己很爱护,这让她很是担忧。
伸出青葱玉手轻轻将房俊蹙起的眉头舒展开,两只小手捧着男人的脸,居高临下的看着,美眸之中满是爱意,轻声说道:“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于心无愧就行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棵树,有一点阳光雨露就会疯长,有的人会修修剪剪让它开花结果,有的人则任由它枝繁叶茂越长越大,最后树心空空毫无用处。这棵树在人的心里,谁又能帮谁去修剪呢?”
房俊讶然,抬起眼睛颇为惊异的看着高阳公主的俏脸。
高阳公主一愣:“干嘛这种眼神?”
房俊奇道:“这种话可不像是娘子你能说得出来的,太有哲理了,太深邃。”
高阳公主抿了抿嘴唇,秀眸微微眯起,语气淡淡的有些不善:“那在郎君眼里,本宫应当说些什么话呢?”
房俊想了想,说道:“娘子若是说起这件事,语气应当是这样……”
他咳了一声,尖着嗓子学高阳公主说话:“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他们是死是活?老老实实的当你的侯爷,出门多多赚钱供本宫花销,回家多多上炕将本宫侍候舒坦了那才是你的本分!”
高阳公主柳眉倒竖,气得鼻子差点冒烟儿!
怒道:“本宫在你眼里就是泼妇不成?还侍候舒坦了……污言秽语恬不知耻,哪一次不都是你要要要的要个没完,不把人家折腾散架求饶就不肯罢休?”
这人真是,居然倒打一耙,太无耻了!
看着高阳公主气得涨红的小脸儿,房俊也不怕,揶揄道:“得了吧,也不知是谁憋得受不了,晚上偷偷跑到书房里把本郎君给糟蹋了……”
高阳公主再是泼辣也不过是个初为人妇的妙龄女子,哪里经受得住这般疯言疯语?
终于被房俊撩拨得恼羞成怒,俏脸嫣红,咬着两排小白牙眼珠子冒着火,伸手就去扯房俊的嘴巴:“叫你胡说八道,本宫撕烂你的嘴!”
却不妨房俊一张嘴,就将两根葱管一般的纤纤玉指给叼住了,还恶心的用舌头在手指头上直打转儿……
高阳公主只觉得浑身一颤,鸡婆疙瘩起了全身,也说不出是恶心还是什么,头皮都有些发麻,颤声道:“你你你,你给我松开嘴……”
房俊用牙齿咬着两根细嫩的手指,嘴里哼哼:“我不!”
说着,两只大手逆袭而上,紧紧攥住了两只小鸽子……
高阳公主哪里经得起这般挑逗?
一狠心将手指抽回来,看了看上面浅浅的牙印和湿漉漉的口水,俏脸血红,见到房俊已经翻身搂住她的细腰往炕上拖,吓得高阳公主“嘤咛”一声,奋起余力将房俊掀翻,双腿发软的想着门口跑去。
嘴里还在骂着:“臭不要脸,一天到晚就知道想那事儿,你是驴子转世的么?”
这大白天的胡天胡地,若是被侍女们撞见岂不羞死?
拉开房门,高阳公主就愣住了。
一身贵妇装束的婆婆卢氏正在门口,两眼愕然的看着推门欲出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傻眼。
刚刚的话语……定然被婆婆都听去了吧?
好尴尬!
高阳公主以手抚额,然后垂下头去,尖尖的下巴差点戳进胸脯里,不敢看卢氏揶揄的目光。
她想从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一辈子也不出来……
高阳公主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未有如此尴尬之境地,未来也不会有……
不仅夫妻之间的情话儿被婆婆听了去,甚至刚刚自己还骂了房俊是头驴子,结果一回头就被人家老娘赌个正着,岂是一句窘迫可以形容?
高阳公主已经窘迫无地,眼前一阵阵发晕,心想若是这能晕过去倒还好了。
卢氏却没有什么异常,虽然骂作驴子不好听,但小夫妻之间耍花枪逗趣的话语她岂会当真?她在屋里不也是经常骂房玄龄老乌龟,可没想着真让他当乌龟……
扯着高阳公主的手,把她拽到屋里,对着炕上四仰八叉躺着闭目养神的房俊说道:“你,先出去。”
“啥?”
房俊一脸不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进屋就让自己出去,难道这个老娘不是真的?
卢氏有些不悦,叱道:“娘的话也不听?让你出去就出去。”
“凭啥?”
房俊都没搞清楚状况,哪有这样的亲妈?
本来见到老娘从城里来到庄子还挺开心,结果来了就要鸠占鹊巢,这是几个意思?他甚至探头探脑的向老娘身后瞅了瞅,看看有没有尾巴什么的,说不得这个老娘就是狐狸精变的……
高阳公主低着头不吭声,脚尖轻轻的在地上画圈儿。
卢氏眼睛眉毛都一齐竖起来了,不悦道:“就凭我是你老娘!”
“得!这是亲娘!”
出了自家老娘,谁家的妇人有这等气魄?
房俊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子晃晃悠悠的出门。出了门又发愁,武媚娘不在家,他总不能大白天的钻侍女房中吧?气温很低,刚到南方的时候不习惯南方的湿气,现在回到长安反而又不习惯关中的干冷……
无奈,只好去书房待着。
屋内,卢氏脸上的煞气随着房俊出门一瞬间就犹如阳光照白雪一般消融得一点不剩,取而代之的是慈祥和蔼的微笑,拉着高阳公主的手坐到炕沿上,悄声问道:“最近可有什么情况?”
高阳公主不解:“什么什么情况?”
卢氏笑道:“你这孩子,自然是那个情况咯。”
高阳公主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些懵:“那个情况……是哪个情况?”
卢氏无奈,知道单刀直入:“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有?”
高阳公主俏脸血红,心说您问这个干嘛呀,怪难为情的,又垂下头,讷讷说道:“来……来了。”
卢氏以手抚额,无奈叹气。
“怎么就来了呢?”
高阳公主忍着羞涩,奇道:“怎么就不能来呢?”
心说不来才怪呢!
卢氏张张嘴,瞅着高阳公主的一脸茫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哪里是已为人妇的样子?简直就是啥也不懂的小姑娘啊!卢氏心里埋怨宫里的教习嬷嬷,难道就不给公主教导一下人伦之道么?
就算别的不教,这一点常识是一定要教的呀!否则少男少女热情冲动,有孕了还忍不住胡天胡地,岂不是坏了大事?
卢氏忍不住问道:“漱儿,宫里的嬷嬷没有交给你夫妻房中应当避讳什么,如何尽早受孕?”
“啊?”
高阳公主这才明白卢氏的意思原来是这个,赶紧红着小脸点头:“教过的。”
“那就好,”卢氏松了口气,作为婆婆若是去教导儿媳那些细节,着实太尴尬了些,“娘跟你说,一旦觉得身子有什么情况就得请御医查看,且不能疏忽大意,出了事那可就是一辈子遭罪。男人这方面总是兴致大一些,若是你身子不爽利的时候就别惯着二郎,他要你也别给他!”
高阳公主羞得快死了,赶紧点头。
心说疏忽大意什么呀,您儿子说咱们岁数还小,生孩子的话危险很大所以过两年再说,故此,那家伙每一次都是弄在外面的……
再者说了,您那儿子就是属驴的,兴致来了我不想干也不行呀,就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就算是拒绝还不得被他给强了?
婆媳拉着手在屋里说着悄悄话儿。
卢氏对这个媳妇满意的不得了,便是武媚娘她也喜欢得不行。虽说高阳公主是金枝玉叶,为人处事难免骄纵了一些,但心地善良对二郎又是言听计从死心塌地,嫁过来之后就将嫁妆尽数交给二郎掌管,以明心迹。虽说公主的嫁妆都是内府登记造册过的,不可能成为房家的产业,但是有这样的举动便是一心一意踏实的跟二郎过日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至于武媚娘,那就是个人精儿!
未语先带三分笑,那颗水晶一般玲珑通透的心儿总是能知道你想什么,把你哄得团团转。即便是房玄龄那般严苛的性子,面对武媚娘的时候都是春风和煦满脸喜爱。管着二郎所有的家业从未出现一丝半点的纰漏,阖府上下哪个不服?
我儿当真是命好,妻妾贤惠,优哉游哉!
*****
房俊在书房里百无聊赖,躺在炕上看了会儿书,又起来写了几幅字。俏儿和郑秀儿进来服侍说起老妇人来庄子里之事,房俊方才知道原来去年夏天骊山上修了一座庙宇,名叫天福寺,据说主持是天目山修行的老和尚,庙里香火鼎盛,老夫人是来进香的。
前几日魏徵上山,大抵也是去的天福寺吧?
自家填了一位新邻居自己居然完全不知,说出来也有些搞笑。
俏儿叽叽喳喳的像个播报员,又言及家主也来了,正在前面学堂那边检查字典的编撰情况。
房俊左右闲着无事,总不能青天白日的将两个俏丫鬟剥光了“嘿嘿嘿”吧?便换了一套衣衫,溜溜达达的来到学堂。
现如今学堂的规模可不比以往,庄子里的人口越来越多,学生自然也就多起来。紧挨着原本学堂的地方又起了一溜房舍,俱是红砖水泥玻璃窗子,看上去高端大气上档次。
只要是户籍落在庄子里,适龄儿童都必须接受启蒙教育,最少要读满三年书,这是强制性的规定,谁不遵从就得做好被罚款罚到倾家荡产的准备!
在办公室后身也起了一溜房舍,作为字典编撰的处所。
房俊到来的时候,房舍内三三两两的青年学子,上了年纪的没有几个。房玄龄邀请了大批负有盛名的饱学鸿儒参与编撰,只是此时临近腊月不少路途遥远的学者都启程返乡,待到过完年才能回来继续编撰。
字典的编撰是个磨性子的事情,讲究慢工出细活,非是一时才思泉涌笔走龙蛇就能完成的。每一个字的释义,每一个词的详解,都要反复推敲左右思量,对照古书力求完美。
见到房俊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房玄龄就瞪了他一眼。
房俊见礼,然后奇道:“孩儿可是做错何事惹得父亲不高兴?”
房玄龄哼了一声,冷着脸:“不是你错,是老夫错,老夫最错的是就是有你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儿子!”
“噗!”
几个年轻学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纷纷起身同房俊见礼。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处,大多是房玄龄的故旧至交推荐来的,一则积累资历,一则为春闱做准备,没有比待在房家庄子里编书更好的选择了。
大家也都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当朝大员,京兆尹可相当于一州刺史,妥妥的封疆大吏!如此权柄在握的实权人物,谁敢轻慢?
更别说眼下都是寄人篱下,吃着人家的饭呢……
房俊尴尬的还礼,而后对房玄龄无奈道:“非是儿子惹事,实在是那宋令文过分,便替他老子教育教育他。”
房玄龄瞪眼道:“人家自有老子,何用你操心?况且即便是老子说话也不一定好使,我还是你老子呢,怎不见你听我的话?”
房俊只得点头哈腰:“是是是,您说得对,儿子以后注意,绝不再犯。”
房玄龄哼了一声:“骗鬼呢?你小子就嘴上说的好听,一回身就忘到后脑勺了。赶紧滚蛋,看着你就心烦!”
房俊本想跟老爹聊聊天,结果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灰溜溜的跑了……
后世的关中一带阴历冬月已然结冰,但是唐朝时期的关中显然比后世温暖湿润。冬月已然过半,唯有凌晨的时候水流平缓的小河河面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凌,太阳出来便即化开。至于黄河渭河泾河等水量丰沛的河道毫无结冰的迹象。
由古到今,华夏的气候大抵是一种由暖便冷再渐渐回暖的曲线。有研究说隋唐时期的气候温暖湿润,到了明朝则降低到最低点,而在清朝又开始渐渐变暖。
对于古代生产力低下的农耕民族来说,气候的变迁就意味着民生的疾苦、朝代的更迭。
腊月初一,寅时初刻。
房家农庄主宅内灯火处处,仆人进进出出准备早点热水朝服官靴,今日是贞观十四年最后一次大朝会,家主父子已经即将上朝。
仆役侍女们随时早早便起床准备,却一个个脚步轻快,神情振奋。
遍数大唐朝堂之上,位高爵显者不计其数,但是能够父子同殿这等殊荣的又能有几人?更别说父亲官拜宰相执掌朝纲、儿子封侯晋爵即将主政一方这种权柄赫赫的家族!
主辱臣死,主荣则一荣俱荣。
在这等既是位高爵显权柄赫赫又是宽厚仁义的人家为奴为婢,岂不是比那些在穷苦中挣扎凄惶的小民更加悠闲自在?要知道在房家,哪怕是仆人奴婢的孩子照样能够念书。不仅能念,你想不念还不行!
这年头,能念书那就是有出息,若是能将四书五经读一遍,基本一个县尉典史没跑了!
故此,房家的仆役奴婢各个心气儿高的很……
正堂里烛火通明,房玄龄穿戴好官袍朝靴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斜眼睨着房俊,心中不爽更甚。
上个朝而已,难道是成亲?
妻子卢氏、儿媳高阳公主、武媚娘、四个贴身丫鬟……全都围成一圈儿这个整理下衣领那个抻一抻袍角,那小王八蛋就懒洋洋的坐着,一个侍女将茶水喂进嘴里,一个侍女跪在面前穿靴子……
特么的比老子谱还大,架势还足!
房玄龄感到一股浓浓的失落感,难道这家里要变天,自己再也不是一家之主了?
老子还没死呢!
“咳咳!那个,为父先行一步,你稍后再跟来。”
房玄龄冷着脸起身,淡淡的说了一句,背着手走出正堂。到了门口又想起一事,站定回身叮嘱房俊道:“你莫要坐马车,低调一些,现在长安城中对你的风评极其不妙,要尽量不与人口实。嗯,就骑马去吧,显得精神。”
言罢,走出门去。
自有仆役将四轮马车赶过来,房玄龄一撩衣袍上了车,马蹄嘚嘚,径自出了大门。
屋子里房俊莫名其妙……
见鬼了,这大冬天明明有马车你不让我坐,偏得骑马?
就算是玩低调也不是这么个低调法儿!
高阳公主欲言又止,脸色有些不好看。这大冷的天儿,骑马上朝那不是找罪受么?就算是那些正经军伍出身的武将也会坐着马车……
抿了抿嘴唇,却没有吭声。
房玄龄发话,她这个儿媳又能如何?
武媚娘也有些担忧,即便是聪慧过人冰雪凌厉如她,将秀美拧成一团也想不明白骑马和低调有什么联系?
她又怎知房玄龄就只是有点嫉妒,想要给儿子填填堵……
卢氏嘟囔道:“这老头子,莫名其妙的发什么疯?”
不过到底不敢无视房玄龄的话语,一屋子女人赶紧命侍女将毛皮大氅翻找出来,七手八脚的给房俊穿上。房俊活动了一下,臃肿得像是一只棕熊,哭笑不得。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激灵,对于这一身厚实衣服的不满顿时不翼而飞。要风度不要温度那不是他的作风,早已达到忽视外表重视灵魂的层次。
翻身上马,带着几名家将策马出庄,沿着平坦的水泥路直奔下山。山风冰冷,迎面这么一吹,房俊冻得脸上的肌肉都快僵住了,心里难免腹诽。
不一会儿,就追上了房玄龄的马车。
房俊降低马速,凑到车旁大声说道:“父亲,捎儿子一程如何?”
房玄龄撩起车帘,一脸不悦:“为父的话你刚刚没听见?”
房俊实在冻得够呛,便腆着脸说道:“怎么没听见呢?不过这条路鲜有官员经过,父亲何不让儿子坐车,到了长安城外再下车骑马?爹啊,真的很冷……”
他说得可怜兮兮,房玄龄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着脸叱道:“小小年纪便一点苦都吃不得,既无韧性有无隐忍,心浮气躁贪图享乐,何以成大事?”
言罢放下车帘,再也不理房俊。
房俊这个气啊,这爹是真的么?
没奈何,只得策马在清晨黑漆漆的街道上一路狂奔……慢了不行,越慢越冷。
因今日是今年最后一次大朝会,不少居住在城外以及咸阳、蓝田、三原等县的官员悉数进京,故此长安城周边的城门早早打开,但是依旧要对出入人员进行盘查。
春明门外空寂无人,房俊忍着迎面吹来的冷风一路呼啸来至城门前,几个守城的兵卒本来正抖抖索索的窝在一起在城墙下背风处取暖,见到一队骑士呼啸而至,赶紧就要起来拦阻盘查。
年长的老兵眼神格外好使,远远的瞄了一眼,刚刚动了一下的脚步就缩了回去,继续啃着手里的半个馍馍,屁股底下这堆干草窝儿刚刚焐热乎了,一会儿回来又凉了。房俊那厮拦他作甚,没瞅见冻得鼻涕淌出来老长?定然心情极度不爽,这棒槌自己不爽了,就得让别人也不爽。哼哼,那个毛头小子仗着有点家世才刚入伍就像爬到老子头上去,也不瞅瞅自己的德性,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等着挨揍吧……
仗着家中亲戚在县衙做事的年轻兵卒站到城门前,大喝一声:“站住!检查!”
气势十足!
别看城门口儿是个不起眼的地方,当个守门卒也整天被权贵呼来喝去的,可是这差事肥啊!今日大朝会,入城的官员俱是乘坐马车,谁脑子有病啊骑马?一看这伙人不是下贱的商贾就是投亲的外地人,娘咧,这大冷天的折腾爷爷,非得好生勒索一番不可!
站在城门口等待这伙骑士停下接受检查的当口,年轻兵卒还不屑的回头瞄了一眼蹲在墙根的老卒,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就你这样的当个守门卒也是一辈子穷鬼,捞钱都不知道找什么样儿的人去勒索,有什么出息?
耳畔蹄声隆隆,年轻兵卒脸上的表情由傲娇变作惊讶,由惊讶变作恐惧!
整队骑士就这么由远处势若奔雷咆哮而来,铁蹄践踏着地上的严霜和泥土,马口喷着白气,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就宛如驰骋沙场冲锋陷阵!
而他就像是一个渺小的砂砾,即将被碗口大的马蹄碾压而过……
就在骑士毫不减速的奔腾至自己面前,甚至连健马那两只圆瞪的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只是,年轻军卒这才反应过来,“嗷”的一嗓子,一个懒驴打滚儿避往一旁。
健马呼啸着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席卷而过,直奔入城。
风中飘来一声霸道的喝骂:“老子都快冻死了,你特么看不见啊?”
年轻军卒吓得心脏扑腾扑腾跳个不休,大汗涔涔而下,心里一阵阵后怕。太嚣张了啊!若是自己刚刚没躲,自己现在岂不是都成了一具被马蹄踩的稀烂的尸体?
这特么不是草菅人命么?
还是你特么根本没拿我当人?
无论哪一种理由,年轻兵卒表示都不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