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慛死死盯着桌案上的情报,好似要将它瞪出两个窟窿。
越看,心头怒火越是高涨。
他愤恨地咬紧后槽牙,双目怒睁,一巴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砰——
只听一声巨响,桌案因拍击而微颤,响亮的声音直击耳膜。
乍然响起的声音惊得人神魂归体,不敢走神。
吕徵正巧经过,听到屋内的动静,迈步踏入。
他淡笑着问道,“不知发生了何事,竟让主公如此动怒?”
安慛见来人是吕徵,情绪收敛两分,但面上仍有余怒残留。
他吭哧地喘着粗气,抬手将情报递给吕徵,面上写满了怒气。
“军师看看——这杨涛……实在欺人太甚!”
吕徵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他抬手接过安慛递来的竹简,展开一瞧……
“原来是这事。”吕徵一目十行看完竹简上的内容,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他毫不意外里头的内容,抬头再看安慛,对方还在生气呢,吕徵颇为好笑地问,“主公何必动怒呢,这事儿不值得您如此在意。”
安慛噎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吕徵是这个反应。
他能不动怒么?
外贼堂而皇之地占领南盛国土,他不生气,难道还要夹道欢迎杨涛不成?
“军师早就知道杨涛贼子的谋算?”
吕徵面上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淡笑,他道,“早在伪帝逃离漳州,逃入南盛境内的时候,臣便料到这个局面了。东庆境内的诸侯大多成了气候,杨涛与他们相争,胜算不大,风险却不小。杨涛也不能坐以待毙。相较之下,以伪帝为借口,插手南盛国土,这样风险反而小些。既能避开诸侯相争的局面,还能稳稳壮大势力——”
伪帝根本不是杨涛的对手,逃入南盛之后,日子一日比一日难过。
如果杨涛只是冲着伪帝去的,伪帝坟头的野草都一人高了,哪里还能上蹿下跳?
摆明了,人家只是拿伪帝当借口,故意染指南盛的国土。
吕徵这么解释,安慛听了,心间憋着一股熊熊燃烧的火气。
这股火气不可能冲着吕徵,它冲着杨涛。
在安慛惯有的思维之中,南盛国土属于南盛国人,外人染指南盛,侵占他们的国土,那就是侵略,杨涛所作所为和南蛮四部有何区别?国土落入外人手中,南盛国的子民,谁能忍下这口恶气?
思及此,安慛不禁生出一股由衷悲凉。
为何杨涛这么胆大,因为南盛已经灭国了呀——
若非南蛮四部让南盛百姓国破家亡,区区杨涛,小小诸侯,如何能在南盛耀武扬威?
吕徵见安慛沉默不语,多少猜到几分。
他叹息一声,说道,“主公,此事已成定局——可我们的心腹大患不是杨涛——”
不管怎么说,杨涛也是血统纯正的汉家男儿,南盛国土落入他手中总比被南蛮四部践踏好。
安慛打起精神,收敛内心的悲愤。
吕徵说得对,他的心腹大患不是杨涛而是一直肆虐南盛国土的南蛮四部。
安慛嘴上说道,“多谢军师指点,不然的话,我还要钻牛角尖……”
吕徵谦逊推辞。
他看得清楚,安慛嘴上说想通了,内心还是膈应杨涛的做法。
“臣有一事要与主公相商——”
安慛道,“军师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来,我一定全力支持。”
吕徵说,“臣欲派人与杨涛相商,联盟合作。”
这话一出口,安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军师这话的意思是?”
吕徵道,“杨涛底是外来的,看着成气候,实则隐患重重。若是两家联手,倒能互补长短。”
尽管吕徵已经想办法帮助安慛谋划,但安慛底子薄弱,仅靠他一人谋划,发展太慢了。
杨涛的优点明显,缺点同样明显,安慛也是一样。
两家联手,说不定能互补长短。
安慛帮助杨涛彻底融入南盛势力,杨涛则帮助安慛进一步扩大势力影响。
安慛气结,他问了句,“和谁联手都行,为何一定要选杨涛?”
这下轮到吕徵沉默以对了。
他能说什么?
说实话,反而伤了安慛的自尊心。
安慛想和别人联盟,人家还看不上他这点家底呢。
反观杨涛,势力不大不小,还是外来户,整体实力和安慛不相上下。
若是和杨涛结盟,两家话语权差不多,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过了一会儿,安慛冷静下来,他温声安抚吕徵,“此事……就交由少音去办吧……”
吕徵可是他崛起报复南蛮四部的依仗,说什么都不能惹毛对方。
如果结盟对他有好处,哪怕合作对象是杨涛,安慛也认了。
“臣遵旨。”
吕徵唇角勾起一抹惔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有一缕失望一闪而过。
在吕徵的撮合下,杨涛与安慛势力迅速结盟。
当天下诸侯为了地盘利益,打得头破血流,远在北疆的姜芃姬也慢慢收割自己的战果。
她带领大军以濨水为界限,朝着北疆以北区域推进,占领数个马场和部落。
濨水一战,直接打得北疆元气大伤,闻风而逃。
洪水规模太大,来得太突然,沿岸部落和马场几乎被废了个干净,北疆损失无数。
时值炎热天气,兀力拔和九王子的尸首没过几日便开始腐烂发臭——
“报——前方有数千牧民拦住了去路——”传信兵急忙将消息传到中军主帐。
“数千牧民?”姜芃姬拧眉,“他们想做什么?”
她不嗜杀,打仗肯定是和北疆的正规军打,普通牧民只要规规矩矩,她不会故意杀他们。
挡在大军前行路线上,想打架呢还是想打架呢?
李赟跟着过来,他蹙眉道,“那些牧民是主动投靠主公的——”
“主动投靠?”姜芃姬扬眉,“瞧你表情不虞,瞧着不像是好事——他们开什么条件了?”
若真心投靠,李赟铁定会将喜悦写在脸上。
这会儿却蹙眉了,可见不只是投靠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
李赟道,“牧民的部落首领提了个要求,他们愿意归顺,但我们要拿出兀力拔的尸首。”
“兀力拔的尸首?整个部落前来投靠,当真没有猫腻?”
李赟说,“末将瞧着倒像是真的,每家每户都是拖家带口。”
如果是耍诈,亲眷老小肯定不会带过来的。
“他们要兀力拔的尸首做什么?”
李赟道,“小部落的部落首领说,他希望能让兀力拔早日回归神的怀抱,身后事能体面些。”
一直被敌军吊着风干,瞧着太凄凉了。
对他们来说,兀力拔是敌人,但对于北疆百姓而言,那是主心骨。
整个部落投降归顺,仅仅是为了给兀力拔收尸?
听到李赟的话,帐内等人表情不一,有人无动于衷,有人面露不忍,有人感慨万分。
虽说兀力拔是他们的敌人,但他死后还有人如此念着他的好,兀力拔这一世也不算白活了。
姜芃姬望着李赟,淡淡问道,“他们就这么一个要求?”
李赟抱拳回答,“确实只有这么一个条件。”
一开始,李赟也以为这个小部落是想以卵击石,但他们拖家带口,男女老少甚至还有睡在襁褓中的婴儿,李赟便派人上前交涉,问明来意。乍听到他们的要求,他也怔在了原地。
整个部落投降不是稀奇事儿,稀奇的是他们投降的原因。
那一瞬,李赟对兀力拔还生出几分羡慕——
易地而处,倘若他沦落到兀力拔那般结局,会不会有人付出一切,仅为了换回他的尸首。?
“主公,此事可要应下?”
李赟见姜芃姬长时间没反应,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姜芃姬沉声道,“应下吧,让人去将兀力拔的尸首收殓好,备一份好些的棺材给他们送去。”
对她而言,兀力拔只是一个被她踢开的绊脚石。
对北疆牧民而言,兀力拔大概是英雄甚至是信仰,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从侧面也能看出兀力拔值得尊重,既然有人愿意保下他的尸首,她应下又如何?
说到这里,姜芃姬突然想起九王子。
“他们没说九王子尸首如何处置?”
李赟仔细回忆,笃定地道,“他们并未提及九王子。”
“算了,买一赠一,九王子的尸首也算作添头给他们送过去吧。至于他们怎么处置,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姜芃姬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的浅笑,那位九王子活得可真是失败呀。
“是,末将这就去办。”李赟抱拳退下,走动间铠甲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赟离开了,观众们也从这个小插曲中醒过神。
【满天都是小白云】:老兀这一波死得不亏啊——竟然有部落愿意为了他投降?
【包包紫菜汤】:虽说老兀死得惨烈,但死后还有人记得他的好,说明他这辈子不算失败。
【油炸小鱼干】:……啧,你们还真感性诶,这事儿不要想得那么好。兴许这个部落正好在主播行军路上呢?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主播在北疆的名声怎么样,北疆肯定会说主播是杀人如麻的屠夫,恐吓境内百姓。但普通百姓为了活命、保全老小,主动投降也是有可能的……
【鼠标又坏了】:唉,唯独本宝宝可怜九王子么?堂堂一个北疆王子,活得不如臣子。
直播间观众唏嘘万分,有人感慨兀力拔死得其所,有人可怜九王子死得静悄悄,有人提醒姜芃姬小心北疆诈降,还有人继续当吃瓜党,只看热闹不掺和,直播间热闹得很。
直播间观众太多弹幕也多,姜芃姬只能经常性屏蔽弹幕。
李赟吩咐下属将兀力拔的尸体收敛好,擦拭污血,换干净衣裳,然后装到一副漆黑棺材。
至于已经开始腐烂的九王子尸首,李赟也让人收拾给送过去。
小部落的牧民看到棺材,一个一个抱头痛哭,呜呜哭声带着诉不尽的伤感。
哭够了,部落首领主动上前受降,身后的牧民纷纷行了北疆臣服的礼节。
“主公可想好如何安顿这些人?”
这个部落不大,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不过万余出头,但青壮人数也有五千。
若是任由他们待在大营,难保他们不会临时反水,届时与北疆里应外合,反而是个祸害。
与其将他们留在战场,成了隐患,还不如将他们分批送回崇州等地。
姜芃姬也考虑到这点,她道,“此事还是交给文证去办吧,这些人是主动受降的,倒不能当做一般俘虏对待。这样吧,派人将他们登记起来,再以一户为单位,分批次送去治地。”
“如此也好,免得途胜波折。”亓官让拧眉道,“不如这样,让他们随粮队返回崇州。”
为了保证运粮路线的安全,往返路程不一样的。
让这些牧民随着返程的运量队伍去崇州,既避免了运粮路线的暴露,还减少额外人力支出。
部落选择归顺之前,他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后却被告知只是送去中原。
众人面面相觑,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甚至有抱着孩子的北疆妇女暗暗喜极而泣。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兀力拔尸首安顿好,勉强弄了个还算体面的葬礼。
除却这个小插曲,姜芃姬大军一路势如破竹,顺着濨水一路朝北挥兵。
北疆地域广阔,整体面积比仅比东庆小两三成,但北疆大部分土地并不适合人居住,所以这块地方人口不丰,百姓人数仅为东庆的十分之一,人口总和不足两百万人,称得上稀少。
姜芃姬和北疆在濨水一战,战争死亡的人口以及洪水淹死的人口,总数已经突破十五万。
要是算上被姜芃姬俘虏的人口以及主动投降的人口,北疆整体损失逼近二十万大关。
这个数目大得触目惊心,狠狠戳中了北疆贵族的眼珠子,让他们想想都心疼。
面对步步紧逼的敌军,北疆部落心思迥异,但大难当头,他们不得不联手起来。
虽说联手了,但众人也是面和心不合。
濨水泛滥那日,兀力拔带兵断后,大王子和三王子带着主力逃跑,最后一清点,手中兵力不足一万。哪怕后来陆陆续续有残兵归队,但兵力也只有一万五,不少都是身有残疾。
他们没有辎重和军粮,手下兵力甚至没有多少战斗力,搁在北疆只能算得上末流。
当北疆各大势力集结,他们甚至连一席话语权都没占到,反而沦为小配角。
三王子在兀力拔的拥趸之下成了代王,但这个代王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可。
面对强兵压境,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御敌,反而是挤在一堆选举代王。
看着帐内众人争执不休,大王子表情阴冷,三王子表情似哭非哭。
“强兵压境,你们竟然还想着争权夺利?”
区区一个代王而已,若是北疆都没了,代王算个屁!
三王子这话落到其他兄弟耳中,反而成了炫耀和嘲讽。
“三哥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反正是当过代王的人了,当然能说出这话,可兄弟几个却连边儿都没沾过。”三王子当过代王的,虽然只有区区几天,但也比其他没有当过的兄弟强。
三王子表情一阵青一阵白,险些吐出胸口郁结的心血。
倘若老师在天有灵,看到北疆还是这番内斗的场景,不知会作何感想。
三王子道,“你们这么做,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柳贼——”
其他几个兄弟面色冷了下来,有人不屑一顾,有人暗暗翻了个白眼,还有人冷嗤一笑。
这次会议又不欢而散,几个王子兵力几乎不相上下,谁都没办法以压倒性的胜利胜过对方。
三王子失魂落魄地出了大帐,后头紧跟着他的嫡亲兄弟五王子。
“三哥,别怪兄弟说话难听——”
三王子扭头看着这个坑哥的弟弟,面色很不好看。要不是五王子给他拖后腿,兴许他早就在兀力拔的扶持下当上北疆大王,哪里还轮得到老九那个蠢货坑害北疆十几万勇士?
如果一开始他才是大王,北疆不至于被柳羲坑杀成这样。
“说什么?”三王子冷淡地问。
“咱们都是父王的儿子,没谁生来比谁低一头。”五王子瞧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才道,“你能当得了代王,别人也当得了代王。你凭什么摆出一副为北疆殚精竭虑的模样来训斥我们兄弟几个?其他兄弟的心思孤也知道,宁愿送给外人也不愿被自家兄弟占了便宜。”
三王子听了,脸色煞白。
五王子又道,“你现在没辎重没粮食,寄人篱下罢了,还是安分一些别太跳了。”
说罢,五王子昂首挺胸地走了,心情是前所未有地畅快。
他的三哥师从兀力拔,平时和兄弟们相处的时候,总是摆出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他早就看这人不顺眼了,如今狠狠挫了他的锐气,别提多畅快。
北疆除了几个王子之外,还有其他贵族部落,这些人手中也捏着不少兵力。
几个王子使出浑身解数拉拢北疆贵胄,增加自己的筹码,最后六王子胜出。
谁让六王子母家势力最显赫、人脉最广阔呢?
顺利胜出之后,六王子大刀阔斧地整合兵力,召集幕僚为自己出谋划策。
幕僚质量层次不齐,个人持个人的看法,再加上北疆规矩不严谨,主帐热闹的像是菜市场。
有人觉得姜芃姬之前能大胜北疆,运气居多,根本不足为惧。
有人觉得兀力拔老了,统兵不利,指挥失误才是北疆打败的根本原因。
当然,除了这两拨人,还有和稀泥的、歌功颂德的,三王子听了几日便脸黑了几日。
“呵呵——你们这些蠢货,若是柳贼当真这么好对付,那孤便在这里恭祝你们早日凯旋!”
说罢,三王子直接甩袖走人,一旁的难兄难弟大王子见状,他也起身跟着走了。
“老三,你说这话不是给人留把柄么?”
大王子气结,连忙拦住三王子。
三王子见来人是大王子,面色稍稍缓和。
大概是因为二人曾经“同生共死”,所以关系比以前好多了。
“留什么把柄?孤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他们轻视柳贼,迟早要吃上大亏。”三王子说了这话,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授业恩师,眼眶微热,“这些人——当真是要误了老师的心血啊。”
大王子选择了沉默。
相较于几个蛮横又放飞自我的兄弟,大王子更加相信的三王子的脑子。
要是三王子脑子不好,北疆大王膝下九个儿子,为何兀力拔独独选了老三?
“那怎么办?看着他们犯错?”大王子不由得拧眉,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他和北疆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北疆兴他就好过了,北疆倒霉他也要完蛋。要是北疆灭亡,姜芃姬也不可能放过他,“老六耳根子软,每每犹豫不决都喜欢听母家长辈的建议——”
千万别小瞧了北疆外戚的本事,人家可比中原的外戚更加叼,操控傀儡的手艺熟稔得很。
如今的老六可不就是母族外戚手中的傀儡?
若是没有这些外戚相助,哪里轮得到老六当代王?
三王子满脸愁色,他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他们别太蠢了。”
与此同时,三王子愤怒走人的举动也激怒了六王子。
六王子给幕僚施加压力,迫使幕僚们尽快拿出可行的作战方案。
还别说,没压力就没动力。
六王子逼迫一番,幕僚团果然想出了一条妙计。
“……这样,真的可行?”六王子迟疑。
幕僚道,“柳贼之前收纳了投降的部落,可见对方警惕性不高。代王可以从此入手,命令一支部落诈降,谋取她的信任,等时机成熟再来一个里应外合,柳贼必然溃败。”
六王子仔细思考幕僚的建议,越想可能性越高。
最后,他拍板钉钉道,“成,那便这么做了。”
幕僚道,“听闻柳贼身边幕僚成群,能者无数,未免被对方看穿,代王还需注意一些细节。”
六王子问,“什么细节?”
幕僚说,“听闻先前归顺的部落,几乎是拖家带口全部归顺,柳贼这才信了。若是代王要设计,一定要照着做。不然的话,恐怕难以博取柳贼的信任,反而会惹来对方怀疑。”
六王子蹙了蹙眉,蓦地又舒展眉头。
“照你说的去做,若能生擒柳贼,孤一定给你记一大功劳!赏你爵位,牛羊万匹。”
幕僚开开心心地应下。
三王子知道六王子的打算,心下添了几分诧然。
“倒不是全然没有脑子——”
三王子心下思量,这一条计谋可行性很高。姜芃姬已经接纳过归降的部落,警惕性已经降低了,此时再来一支归降的部落,她也不会追根究底,说不定就能糊弄过去。
六王子摩拳擦掌预备大干一番。
谋士被六王子激励,脑子快速转动,突然又生出一计。
“代王,臣听闻柳羲乃是家中嫡长女并非独女,柳佘膝下仍有一个庶子。”幕僚快速转动脑子,一条挑拨离间的计谋在心底快速成型,他道,“中原汉家一向鄙薄女子,哪怕家中无男丁,家业也会传给过继的继子而不给女儿。柳羲再有本事,她也只是未嫁之女……”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去那就是男方家的人了,到了娘家属于客人。
中原汉家可没有把祖宗基业交给女子继承的习惯。
女子再能干,继承家业的也是男子,不然就是绝户了呀!
六王子听得有些懵,他连忙追问道,“这话何意?”
幕僚道,“代王,不管柳羲如何能征善战,柳佘还活着呢。用中原汉家的话来说,一个‘孝’就能压死她。她不过是未嫁女,挣下的家业再多,以后也是给那个庶子做嫁衣……”
六王子一边听一边点头,隐隐琢磨过来。
“你的意思是……挑拨柳羲与她庶弟的关系?干脆让她庶弟和她相争?”
姜芃姬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基本没依靠自己的家世和家族人脉。
换而言之,她是白手起家打下这么大的地盘。
若是因为女儿身,她被柳佘逼着交出她挣来的一切给庶弟,她心中能不怨?
站在庶弟的角度,他拿走嫡姐的一切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才是给柳氏传宗接代的人。未嫁的嫡姐挣来的一切,那就该是他的。若姜芃姬不愿意交出来,对于庶弟而言就是抢劫。
幕僚郑重地点头,将对方马匹拍得舒舒服服。
“代王英明,正是此意。”幕僚笑道,“若是后方闹起来,柳羲自然顾不得前线了。”
顾不得前线,自然更不可能发现诈降的部落有猫腻。
六王子点点头,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
“那这事儿……也交给你去办,务必办得妥妥当当。”
六王子是标准的北疆汉子,他的脑子里装满了肌肉。
他崇尚实力为尊,推崇暴力至上。
脑子什么的,再好用能敌得过他的拳头?
只要他有力量,有的是人为他出谋划策。
幕僚笑着道,“臣定不负使命。”
双管齐下才能快速见效。
六王子一面着手部落诈降,一面给姜芃姬后方放火。
为了让姜芃姬放松警惕,六王子还刻意撤了部分兵力,让她推进的步伐更加稳健。
一路连胜,姜芃姬不仅没有得意忘形,反而沉了脸,命令大军原地整合。
亓官让和卫慈率先发现异常,前者并没有多问,反而将这件差事交给了卫慈。
卫慈“临危受命”,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就问吧,憋着做什么?”
姜芃姬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仅仅抬了下眼皮,虽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眼神添了几分温柔。
卫慈犹豫一怔,他道,“主公连日来,心情不是很好……”
若是私底下,主公一向没什么架子,往往能和下属玩到一块儿,嬉笑怒骂,毫不拘束。
正式场合则比较稳重,表情变化很小,若是不仔细观察或者了解不足,很难发现。
卫慈感觉得到她的情绪,对方并不开心,甚至有些怒意。
“为了这事儿?”姜芃姬好笑地挑眉,问道,“子孝不觉得我们胜得太容易?”
卫慈拧眉,“主公怀疑北疆另有谋算?”
姜芃姬说,“没,我只是看不惯大营上下浮躁的风气。暂且休整,让他们冷冷脑子。”
卫慈稍微回想,明白姜芃姬的用意。
自打北疆之战开始,他们碰见的敌人都惨败在他们手中,几乎没有受过多少挫折。
如今有一路顺风顺水,敌人闻风丧胆,上到将领下至小卒,心态都有些浮躁呀。
姜芃姬不能打击他们的士气,但可以拖延步伐,让他们冷静一些。
卫慈松了口气,他道,“若是此事,慈便放心了。”
姜芃姬反问,“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事?”
卫慈有一瞬的错愕,不由得抬头直视对方的眸子。
“主公——”
姜芃姬道,“正巧,我也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卫慈从善如流道,“主公请问,慈知无不言。”
姜芃姬说,“我与卫氏,哪个更重要一些?”
自打北疆之战开始后,这是她与卫慈少有的独处机会,某些问题她想问个清楚。
亓官让点醒了她,迂回和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单刀直入也许更有效。
卫慈哑然,眼底写满了错愕。
“哪个更重要一些?”
卫慈苦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问题不管怎么回答,总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对于饱经正统教育的世家子而言,家族血统远胜一切,这是每一个子嗣都要拥护的。
不过卫慈不同于常人,他前世的经历让他比任何人都豁达。
家族与她,哪个更重要?
这还用想么?
“自然是主公。”卫慈轻声而坚定地道,“无人能比您在慈心尖的分量更重。”
姜芃姬直直看着他,低声道,“那么,子孝可愿意成为我身边的孤臣?”
何为孤臣?
孤立无助或不受重用的远臣,除此之外还指有自己思想和个人操守,不追求名利权势而趋炎附势的人。姜芃姬问他愿不愿意成为她身边的孤臣,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选择她,卫慈必须和卫氏断得干干净净。
除了她,卫慈不能向着任何人。
当然,这问话还有更深一层含义。
卫慈唇瓣翕动,“主公,倘有一日,上天示警——帝不传一世,皇甫代之,您会相信么?”
姜芃姬闻言蹙眉,“上天示警?怎么个示警法?”
“天降陨石示警,陨石刻字……”
卫慈话未说完,他看到主公眼底写满了“你傻吗”三个字。
“第一,天外陨石哪怕刻了字,从外太空飞到地球表面,那字早没了。第二,天外陨石是地球之外未燃尽的宇宙流星、脱离缘由轨道的碎块、其他行星表面的混合物质,不可能有字。”姜芃姬说出的话让卫慈很懵,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合到一块儿就不认识了,他家主公还说,“倘若真的有这么一块刻了【帝不传一世,皇甫代之】的陨石,多半是有人要整死你——”
卫慈心中涌起阵阵暖意。
不论旁人如何污蔑,至少眼前这人笃信他是清白的。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愉悦的情绪。
姜芃姬道,“你别告诉我,你以前是因为这个死的?”
卫慈仍有些不习惯。
虽说马甲早被对方扒干净了,但主公如此坦然地接受他、提及他的前世,他总觉得怪怪的。
那种感觉,一言难尽。
真要用语言描述,大概类似于——
他与妻子谈论他的初恋?
陛下与主公分明就是一个人,但卫慈却觉得窘迫羞惭,好似他一人脚踏两条船。
“不是……”
卫慈否认,虽说那阵子他几度想过寻死,但架不住陛下派来的护卫盯得太紧。
“我不会让同样的事情上演。”姜芃姬道,“文证与我恳谈一番,我觉得他说得很对,利益这事儿,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你曾陷入这般难堪的境地,只能说那个‘姜芃姬’太过疏忽无能,没能真正一碗水端平,给了别人攻讦你的理由……护不住你,那是她的错……”
卫慈果断道,“不——陛下做得很好,慈辜负了她的安排和期许。”
姜芃姬挑眉,问道,“为何这么说?”
卫慈张了张嘴,面色充斥着愧疚和自责。
“重来一回,看清了不少事——陨石示警一事,责任应在慈……”
前世的陛下并没有偏心,只是他自己太蠢,没看清身份和处境。
虽说没有公之于众,但卫慈经常夜宿皇宫内帷。他和陛下是什么关系,哪怕二人瞒得紧,大部分人不知道,但亓官让、丰真之流会猜不出?这些谋士可都是会走的妖孽,个顶个难缠。
他们知道却不说穿,应该是选择默认。
陛下不偏不倚,重要朝臣都选择了默认支持,本该是平衡局面。
偏偏卫慈做了件蠢事儿!
这件蠢事儿,卫慈刚刚才被点醒。
关键在于卫氏啊!
他和卫氏关系不深,但也没有断了往来。
得知卫氏落魄,他也想办法扶持家族。
虽说扶持,但卫慈并没有借用人脉徇私,反而让族里选了不少可塑之才,好好教导之后才向陛下举荐。只要朝中有了依仗,卫氏欣欣向荣不过是时间问题,多余的他就没沾手了。
卫氏因为战争而凋敝,但族中底蕴还在,人才可不少。
只需一个机会,卫氏又会回到顶尖世家行列。
一时间,卫氏风头无限。
卫慈举荐人才自然是为了陛下好,这些人才是他严格把关,经得起大风大浪考验的。
搁在其他世家眼中,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卫慈帮扶卫氏宗族,难道不是为了培养外戚势力?
等陛下驾崩,他不会拥趸含有他血脉的孩子登上帝位,把控朝政?
再阴谋论一些,杀了幼帝自己登基也不是没可能。
难怪——
难怪陨石之事,不仅有各大世家插手其中,还有陛下倚重的重臣和心腹的身影——
站在陛下的角度考虑,连诸位重臣也容不得卫慈了。
思及此,他脊背冷汗涔涔。
【陛下信得过你,让也姑且信你一次。】
【卫子孝,管好你的手,别伸太长了,否则,莫怪真砍了它!】
旁人不知道姜芃姬的来历,所以他们不知道陨石示警在她面前不奏效。
可要是换一个皇帝,这大招下去,莫说卫慈要死,卫氏上下都要陪葬。
想通这一切,卫慈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
正出神,眉间被人用指头戳了一下,很快冒出了一点红印子。
卫慈神魂归体,抬手摸了摸眉心。
“回过神了?”姜芃姬坦然道,“反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要重蹈覆辙就好。”
卫慈心头滋味万千,看着姜芃姬的眼神带着无尽的情丝。
“慈与卫氏,此生不再有丝毫往来。”卫慈道,“若违此誓——”
“我知道,发毒誓就免了。”姜芃姬笑了笑,她道,“只要你记得就好了。”
卫慈忍不住将未尽的话咽回肚子。
如今回首过去,他发现很多事情其实可以避免,偏偏他身在局中未曾察觉。
正说着,外头传信兵回禀。
“李校尉求见主公。”
“汉美来了?快让他进来。”
姜芃姬起身回到主位,颇有些可惜地瞧了一眼卫慈。
军营重地,一点点独处的时光都显得弥足珍贵。
过了一会儿,帐幕打开,耳边听到铠甲摩擦碰撞的声音,一袭银色铠甲的李赟走了进来。
“参见主公。”李赟没发现帐内弥漫的古怪气氛,径自道,“大营二十里外有北疆部落使者。”
“北疆部落的使者?”姜芃姬心情好了不少,面上也挂着浅笑,“难不成又是来投降的?”
李赟赞道,“主公料事如神,他们的确是来归顺的。”
这次归顺的部落规模中等,青壮约有八千,整个部落人口一万五。
北疆总体人口也没多少,一次性投降这么多人,北疆贵胄要是知道了,还不心疼死。
一想到这个,李赟忍不住暗爽。
姜芃姬拧了眉头,她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反而对卫慈道,“子孝——”
她唤了一声,卫慈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起身从一旁取来北疆的地形图。这些图纸全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少部分是他们自己偷偷画的,大部分都是从贡献的部落领地搜刮来的。
姜芃姬打开一张羊皮纸,仔细看了上面的内容。
“子孝,有些不对劲——”姜芃姬道,“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与其说她发现什么,倒不如说她的战争直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
“主公可发现了什么?”
姜芃姬道,“不确定……汉美,你去安顿那些人,我亲自见见他们的使者。”
李赟领命下去,姜芃姬看着羊皮纸,眼神略微闪烁。
过了一个时辰,李赟带着部落使者来见姜芃姬。
当那位部落首领出现在军帐内,姜芃姬的视线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
姜芃姬态度淡淡的,反应让人摸不着头脑。
有人主动归顺,这应该是喜事儿啊,怎么她的反应还有些不情愿?
倘若他带着族人投靠敌人,他的心情会如何?
李赟被这个问题问懵了,脱口而出道,“这不可能呀。”
自家主公总喜欢问他假设性问题,他像是那么衰?
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境地,他宁愿战死都不愿意对着敌人摇尾乞怜的。
姜芃姬哑然失笑,温和道,“我说是假设,若真是如此,你的心情会如何?”
“不甘、憎恶、恐惧但又不得不隐忍,对着曾经的敌人伏低做小、小心讨好吧?”
李赟垂首思索一番,茫然不定地猜测。
虽说没有这等经历,但模拟一下情形,他也能领会几分。
姜芃姬又问道,“汉美说得不错,可你仔细想想,刚才那位使者和他的随从是个什么反应?”
李赟诧异地说,“反应?不是很正常的反应?”
“哪里正常了?”姜芃姬眸中添了几分冷色,她冷笑着道,“如果带着族人向敌人投降——这个敌人还灭杀他同胞近二十万——这份仇恨,说得上血海深仇了。哪怕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低头,内心也不可能产生认同和归属感。不过那人却不同——他和他随从的反应很有趣。”
李赟恨不得抓耳挠腮,他根本没看出哪里不同呀。
姜芃姬却说,“他有个随从战战兢兢,过来的路上还因为魂不守舍而踩了个兔坑跌了一跤,所以他的裤腿上染了几缕白毛,靴子、裤管、袖子都有泥土痕迹,虽然简单拍了一下,但依旧留下了痕迹。进入主帐之后,那人也一直垂着头、缩着肩膀,但他的双手却紧紧夹着身体两侧。一方面,他畏惧我在北疆的凶名,另一方面则是憎恶仇恨我,但他又不能动手——”
随从的反应比较正常,属于合理范畴。
这个随从表现出仇恨,另外几个随从则是畏畏缩缩,内心的恐惧大于仇恨。
“……反观那位部落使者,他的反应可谓是有趣。见我之前他吃了顿烤羊、喝了马奶酒、睡了美女,所以他身上的味道有些重。从这点可以看出,对方的心情相当轻松,态度很坦然,丝毫没有汉美说的情绪。见到我之后,他的表现看似很尊敬畏惧,但那种尊敬太假了,敷衍。”
姜芃姬怎么说也是从底层战士爬到高位的人,这种敷衍她太清楚了。
李赟迟疑了一下,迟疑地道,“若是敷衍,似乎也说得过去?”
代表部落向姜芃姬投降,那必然是部落中地位比较超然的高层。
哪怕碍于形势不得不向敌人投降,但心里也不认可,所以“敷衍”也说得过去。
姜芃姬说,“不过,当畏惧惊恐的随从和有恃无恐的使者摆在一块儿,那就说不过去了。”
李赟蓦地想到了什么,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主公的意思是……他们是诈降?”
如果跑来投降的人都有恃无恐,自家主公怕是直接将人打出去,战场上见分晓。
没有半点儿诚意投降个毛!
如果跑来投降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碰到一个杀人如麻的新上司,这反应最正常。
不说虚的,自家主公在北疆的名声可凶了,能止小儿夜啼。
现实却是领头的使者和随从态度截然相反,前者吃肉喝酒睡女人,哪像是屈辱投降?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其中有鬼。
不管是什么鬼,他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战场这个地方,诈降这招屡试不爽,为何没有可能?”姜芃姬眸中带着几分冷意,她道,“不过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先派人偷偷盯着他们,一旦有异常举动便回禀,别惊动他们。”
李赟领命退下,一旁的卫慈没有走,反而用异样的眸光看着她。
“这么瞧着我做什么?”姜芃姬走近前,坐在他身旁,“看多了还能看出朵花来?”
卫慈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桩事情。”
姜芃姬挑眉轻笑,“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入迷?”
“自慈认识主公以来,没见谁能瞒住主公。”
不管是诈降还是其他欺瞒手段,在卫慈记忆中,似乎没人能瞒过她。
到底是她的警觉性太高了,还是她从内心就未曾信任过任何人。
他前世那般患得患失,除了本身性格敏感多思,另一重原因则是因为他从陛下身上感觉不到多少信任。那种感觉很难描述,但他切实感觉自己和陛下之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沟壑。
这话要是被前世的人知道了,一定会说他胡说八道。
陛下怎么可能多疑呢?
要是陛下多疑的话,她怎么可能容得下卫慈?
天降陨石,哪个当权者不会生出杀心?
陛下选择轻拿轻放,没有追究卫慈的家族,这也能叫多疑?
卫慈不认同这种说法。
多疑不等同于不信任。
陛下不是多疑的人,但她的的确确没对谁施以信任。
搁在以前,这种话他宁愿烂在肚子也不敢说出来,如今却想问个清楚。
姜芃姬自恋道,“那是我英明神武,任何欺瞒在我眼底都是徒劳的。”
卫慈反问道,“主公当真这么想的?在慈看来,主公怕是没对谁施以信任。”
“子孝,你这是怎么了?”姜芃姬道,“哪怕我不信任旁人,我也不可能不信子孝呀。”
卫慈抿了抿唇,他道,“若真是如此,为何主公连——”
姜芃姬表情凝了两分,“连什么?”
卫慈迟疑了一会儿,用手指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字,压低声音道,“您连这人都不信——”
如果连那人都不值得主公信任,卫慈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子孝,你能问出来,我很开心。”姜芃姬道,“我知道你的来历,凭你的才智,你多半也怀疑我的身份了。我为什么不信任人,仅仅是因为对方不值得我信任,你懂么?”
因为知道真相、看穿了真相,所以任何迷障在她面前才起不到作用。
卫慈眼神复杂地看着姜芃姬,有点儿陌生,更多还是深入骨髓的熟悉。
姜芃姬淡笑道,“本来就是假的,再怎么故弄玄虚、故布迷障,仍旧成不了真的……”
“呵呵——瞧这样子,柳羲也没外头传得那么神——”
部落使者圆满完成投降任务,心情大好。
一回到安全的地方,他便露出原本的模样。
“不要掉以轻心,小看柳羲的人,没哪个有好下场。”同伙警告了一句。
部落使者躺在兽皮椅上,舒舒服服地享受美人捏肩。
“怕什么?”他道,“如果柳羲怀疑我们,她会给我们拨一块独立的营地?”
有了独立的营地,好比小孩子有了自己的房间和私人空间,做些小动作也不怕父母了。
“虽说如此,但中原汉家有句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到最后不能放松警惕。”
相较于部落使者的傲慢,这人倒是颇为冷静。
部落使者道,“得得得——你肚子里墨水不多,拽文倒是厉害,老子怕了你了。现在身边都是自己人,柳羲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她还能隔着老远听到我们的悄悄话?胆子真小。”
同伴面上露出几分不赞同,但因为对方职位比自己高,他只能忍气吞声。
“你少担心这担心那,好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行了。”部落使者大马金刀地坐着,“他道,你说的也对,柳羲蠢,但她帐下的人坏水多。我们刚刚归顺,不能让对方抓到把柄。最近几天说不定会有柳羲的探子混进来,你管束好你的人,免得露馅了,坏了代王的大计——”
人多嘴杂容易坏事,所以诈降只有几个关键人物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情。
听闻部落连打斗不打就选择投降姜芃姬,不少勇士沮丧得不行,还有人担心自己的未来。
整体气势十分低迷,但他们知道这是必要的。
若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诈降消息,谁能保证所有人都守口如瓶?
万一嘴巴秃噜或者说梦话了,那不是坏事儿?
怀揣着这等心思,他们安分乖顺,不惹事不闹事,好似真正归顺了一般。
不过,正如姜芃姬说的——本来就是假的,再怎么故弄玄虚、故布迷障,仍旧成不了真的——任凭他们如何飙戏,但在姜芃姬眼中他们就是跑来诈降的,根本博取不了她的信任。
一眨眼时间,大半月过去了,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
北疆打算双管齐下,一面用诈降阴姜芃姬,一面给她的后防线埋炸弹。
诈降是安排好了,后防挑拨离间也提上了日程。
柳昭近日来有些发愁。
恨不得每日在外头斗鸡遛狗,他也不想回家。
“蝶姨娘,阿姐还在前线打仗呢,我的亲事不急。”
柳昭偷偷摸摸爬墙回家,墙底下站着熟悉的窈窕身影,吓得他双腿一软,险些跌下来。
“不急?”蝶姨娘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佯装嗔怒,“你这个年纪也该定门亲事了,还不急?”
数月之前,蝶姨娘带着下人仆从赶来崇州,目的只有一个——
给柳昭定亲!
幼年那会儿,正室嫡母缠绵病榻,府中中馈都是这位蝶姨娘掌管的。
多亏这位蝶姨娘没有故意折腾后院的庶子庶女,柳昭小日子才能过得舒畅。
虽说蝶姨娘性格高傲,待人冷淡,但想想别家庶子处境,柳昭对她添了几分孺慕之情。
可孺慕尊敬是一回事,对方逼着自己定亲又是另一桩事情了。
“姨娘,我还小呢,还没玩够——”
柳昭不抗拒定亲,但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定亲。
未等他将话说完,蝶姨娘看他的眼神变得阴鸷冷冽。
柳昭浑身一寒,什么话都忘了。
“没玩够?你订了亲一样能玩——你已经长大了,不能任性胡来!”蝶姨娘道,“柳昭——”
话未完,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孩子还小,你逼着他做什么?”柳佘一身休闲装束,看样子像是饭后散步经过,他走上前看着妾室和庶子,冷淡地道,“昭儿若是不成器,那便不成器好了——总归不指望他。”
柳昭和蝶姨娘面色俱变,但二者的神情又有些许不同。
前者略显受伤,后者仿佛隐忍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蝶姨娘用不容商议的口吻道,“若我一定要逼着他呢?表哥,你要拦着我?”
柳佘瞧了一眼柳昭,叹道,“年纪越长,你的脾性越——”
“越什么?”蝶姨娘柳眉倒竖,面上带着真真切切的怒意,“我说要让他柳昭尽快定亲!”
柳佘目光一滞,他与蝶姨娘双目对视,终于还是败下阵。
“好,此事由你做主。昭儿,不要忤逆庶母。”
蝶姨娘听到柳佘的话,表情抽了抽。
庶母?
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她始终无法适应这个称呼。
柳佘走了,柳昭这条小胳膊拧不过蝶姨娘的粗大腿,只能认命地屈服现实。
“选吧,选哪个是哪个。”
蝶姨娘坐在柳昭跟前,桌上全是各个妙龄少女的资料。
柳昭苦了脸,他顶着蝶姨娘灼灼视线,委屈巴巴地挑选。
“你以为姨娘是在害你?”
柳昭摇头,“不敢。”
“不敢就好,谁都会害你,但我一定不会。”蝶姨娘似乎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追忆,不过她没有沉溺,很快就回过神,“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千万、千万别肖想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不要听人挑唆,那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你是你母亲硕果仅存的孩子,更是她临终之前唯一的执念。如果连你都不在了,她知道了会多伤心——聪明点,别被人利用。”
被人利用?
被谁?
柳昭面上不变,心思转了好几转。
“我答应你母亲要好好保护你的,你不能做出让她失望的事情,你懂么?”
柳昭内心蔓延出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姨娘——”
蝶姨娘道,“快点挑,别墨迹。”
柳昭道,“姨娘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这蠢货被那两人玩死!你母亲都斗不过,你几斤几两?”蝶姨娘咬牙切齿地道,“趁早定亲成婚,等有了孩子,好歹给你母亲留一丝血脉,到时候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我也不管了。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以为自己藏拙藏得挺好,那两人就看不出来了?”
这小子连他母亲都精不过,还想糊弄谁呢?
“姨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柳昭小声问她。
“我能误会什么?我当年亲眼所见,你母亲……若非为了你和兰婷,我怎么会来柳府?”
柳昭沉默地看着蝶姨娘。
当他眸光认真地看着旁人,外人便会发现他那双眸子与姜芃姬像极了。
“姨娘——”柳昭压低声音,语调严肃地道,“我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蝶姨娘像是被什么话刺激到了,双手不受控制地捏紧了柳昭的肩膀,表情激动得难以抑制,显得有几分扭曲,“你娘当年也说她心里有数,最后什么下场?”
死了呀!
前一天还笑着教她掌管中馈、酿梨花酒的人,第二日便暴毙了!
蝶姨娘分明想吼出来,但她理智尚存,硬生生隐忍下来。
柳昭感觉双肩似乎被一双钳子钳住了。
明明疼得眼泪花子都冒出来,但他硬气地没有吭声。
蝶姨娘忍了忍,勉强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瞧你这反应,你大概已经从什么渠道知道真相了吧?”
柳昭迟疑了一下,半晌才轻轻点头,“那人告诉我了……姨娘先前交予我的锦盒,我按照锦盒中的指示寻到了母亲的遗物。我还在母亲遗物中找到了她的手札……”
柳昭来崇州之前,一向不怎么理人的蝶姨娘竟然深夜拜访,险些没把他吓尿。
对方没说多余的废话,反而交给他一枚精巧的锦盒,说这东西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自己偷偷地看,不管里面有什么东西,一定要守口如瓶,谁都不能说出去。】
蝶姨娘是这么跟他说的。
柳昭内心狐疑,但还是经不住好奇心的诱惑,终于还是悄悄打开了锦盒。
锦盒中藏了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一张折叠整齐、边角泛黄的纸,纸上绘了一幅地图。
柳昭避开所有人,偷偷摸摸去地图所指的地方,他找到一份足够正常人安逸一生的宝藏。
不过,那些金银财物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里面混了一份生母留给他的遗物。
自从柳昭有了记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卑微的庶出子。
母亲卑贱,父亲冷待。
他能在柳府混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奇遇。
但那份生母的遗物却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别信那混账的话!”蝶姨娘果断地道,“那人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不要信。你要是真的做不了决定,你可以信任兰亭。信任兰亭,哪怕你不学无术,你以后至少也是个逍遥王爷——”
柳昭憋红了脸,他还真没想那么远。
他怂惯了,安逸惯了。
他只是想布局保全自己想要保全的人。
“母亲手札上也这么写,阿姐是绝对可信之人。”柳昭似乎想到什么,添了句,“还有您。”
蝶姨娘听到这话,浑身一怔。
那张艳丽的容颜充满了哀伤,她的双眸似乎在无声哭泣。
“她真是这么说的?”
柳昭顶着蝶姨娘炽热的眼神,艰难地点头,“嗯,母亲是这么说的。”
“哼,算她有良心。”
蝶姨娘轻哼一声,嘴角却不可抑制地微微扬起。
“我只是不解——姨娘为何一定要我尽早成婚?”
柳昭想到这事儿还是郁闷,被人逼婚逼得爬墙,他也是醉了。
“早点成婚,早点分家出去。”蝶姨娘道,“你那个阿姐,甭管她是什么来历,你以为她对你真有姐弟之情?你以为柳佘对你舐犊情深?如果你太碍眼,柳羲手底下的人都能弄死你。”
柳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感觉脖子冷飕飕的。
蝶姨娘说得没错,如果自己挡了阿姐的道,她不动手,她身边的人说不定就暗中动手了。
他可没那么多条命,躲得过那些人精的谋算。
“分家也不是长久之计——”
蝶姨娘冷笑,指了指桌上一堆妙龄少女的资料。
“姨娘给你选的人,除了脸蛋好身材好,身份家世都不怎么样。”
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娘家,柳昭外表还那么废,不会太惹眼。
柳昭仔细一瞧,还真是——画上的女子个顶个漂亮,但家世出身都不怎么行。
“姨娘,这事儿还是等阿姐回来做主,让她帮着挑。”
柳昭还是坚持自己的主见。
蝶姨娘刚刚平复下去的火气又冒出来了,柳昭连忙安抚。抬手反握住蝶姨娘的手腕,“姨娘,如果母亲手札所述非假,我想你可能误会什么了。不是我贪恋权势,我也没有觊觎阿姐未来打下的基业,更没有替那人美言说好话,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尽可能成全母亲的遗愿。”
“她的遗愿是什么?”
“您以为呢?”柳昭反问。
蝶姨娘艳丽的脸颊染满了寒霜,眼底冒着腾腾杀气,柳昭觉得自己脖子都要冻僵了。
“她都被人害死了,仍旧不肯忘了那人——我委曲求全嫁人为妾,她怎么就不看看我?”
柳昭:“……”
不是,这话信息量好大——
“柳昭,你记住,你玩不过那两个人的——”蝶姨娘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丝丝缕缕的惊恐,“什么一体双魂,我根本就不信,那分明就是来历不明的孤魂野鬼——至于另一人——”
柳昭轻拍蝶姨娘的肩膀,安抚她躁动不安的情绪。
他睁着乌黑纯澈的双眸,轻声说,“姨娘,我知道。不过有些事情,似乎只有我能做。”
柳昭并非蠢钝之人,自从他知道庶子的社会地位,他便知道如何藏拙。
西席先生教过的东西,他明明学一遍就会,但仍要装出很吃力的样子,非要学个十几遍。
因为他不能抢了嫡兄柳羲的风头——
好吧,最后被证实那是嫡姐。
归根究底,庶出想要过得好,那一定不能比嫡出优秀。
年纪小小,谁都没有教过柳昭这些,但他无师自通,可见有多么机灵聪慧。
不过有句话他一定不知道——
扮猪吃老虎多了,迟早要向猪靠拢。
柳昭扮学渣,扮着扮着,他向猪看齐了。
当学渣也挺好呀,吃喝玩乐什么都不用管。
正巧,借尸还魂的阿姐还是个全能,以后又是一统天下的君主。
谁家的大腿能比他还粗?
别说柳昭没良心,不念原先嫡姐的好。
他与那位嫡姐没见过几面甚至没说过几句话,感情从何谈起?
“你能做什么?”蝶姨娘冷嗤,“你就算不藏拙,你能斗得过谁?”
柳昭:“……”
他谁也斗不过,这样悲伤的现实就不用一而再再而三提醒他啦。
“不是,姨娘——”柳昭环顾左右,冲她招了招手,二人耳语一句,“我怀疑,那人假的!”
“假的?”蝶姨娘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从母亲手札内容来看,这个可能性极高。”柳昭道,“我身边已经有一个借尸还魂,不知打哪里来的阿姐……母亲在手札中也承认她也是借尸还魂,不知打哪里来的……这样怪诞的事情都碰到两桩了,再发生别的什么,那也不足为奇——”
好说歹说将蝶姨娘打发走了,被催婚催得脑仁涨疼的柳昭长松一口气。
不过他没开心两天,另一桩事情找上他了。
这话还要从柳昭的狐朋狗党说起——
作为拥有两条粗大腿的公子哥儿,柳昭这个庶子在崇州混得很开。
别人一有什么好玩好吃都记得他,堪称宴会一枝花,哪里有美酒佳肴,哪里就有他。
这一日,他照常外出浪。
下请帖的是崇州某个士族,还是他阿姐这一派的。
柳昭自然不能不给面子,不仅要去,他还要盛装一番再去。浑身上下装扮整齐,琳琅玉佩挂满腰,锦罗绸缎熏好香,拿上最爱的扇、戴上精致的玉冠,好似一朵花蝴蝶般飞了出去。
刚刚抵达,柳昭便被人簇拥住了。
如今,崇州的纨绔可是唯他马首是瞻。
庶子又如何?
柳昭心里清楚,他这个庶子的分量可是很多嫡子拍马都赶不上的。
不少人跟他说话,哪怕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但嘴上还是要说好话恭维他。
这就是有两条粗大腿的美日子。
柳昭在席间落座,几个玩得来的狐朋狗党便上前和他攀谈,几人有说有笑。
正说着,丝竹管弦响起,一列身着清凉的美女头戴薄纱,她们在花瓣飘飞的氛围中翩翩而入。一个一个充满了西域风情,婀娜苗条,前凸后翘,身材火辣得不行——老学究肯定要说一句伤风败俗,但对这群喜欢玩乐的公子哥来说,那是不可错过的风景——看,一定要看!
狐朋狗党贼笑着建议,“昭弟,你要是喜欢,哥哥送一个去你屋里。”
柳昭痴迷的眼神恢复清亮,他不正经地道,“这可不成,我爹我姐看得紧,年纪轻轻不能和女人乱来。我要是不小心在哪个女人身上泄了元阳,他们得抽死我——小命要紧——”
狐朋狗党笑了笑,不说话,众人继续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柳昭也喝了不少清酒,他在侍女的搀扶下去了经常小憩的厢房。
刚躺下,他的手摸到一片温热细腻的肌肤,惊得他醉意全无,一把掀开了被子。
不掀开还好,一掀开,他脸色都变了。
只见床榻上侧躺着一名衣衫全无的女子,蜜色的肌肤饱满光滑有弹性。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也能判断出对方的身材有多好。
该饱满的地方不打一丝折扣,该细小的地方不多一丝赘肉,那柔软的腰肢又细又平。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柳昭抬起单手捂住眼睛,另一手对着女子挥道,“滚滚滚——谁让你躺在这里的?穿上你的衣裳,尽快离开这里。老妖婆,你还想老牛吃嫩草不成?”
柳昭比姜芃姬小了足足四岁,如今也才十五六呢。
他还小,安静发育,坚决不浪。
女子刚刚要摆好撩人的姿态,乍听柳昭这话,俏脸都黑了。
她从床榻起身,柳昭暗中松了口气。
不过没等他将这口气彻底松掉,陌生的温热似水蛇一般缠上他,绕着他的脖子。
女子身上的馨香扑着他鼻子就来了,惊得柳昭抬手将对方推开。
“要不要脸?”柳昭道,“让你走你就走!”
柳昭面上不显,内心却怀疑开了。
他的狐朋狗党他了解,那些人可不会擅自忤逆他的意愿。
除非——
柳昭心中一冷,面上却不显露。
那不着寸缕的女子娇笑一声,还试图靠前。
柳昭躲了两下,可耻地被女子摁在床榻上——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屁,读书有个蛋用。
若是他平时多学骑射,多锻炼锻炼身体,如今也不至于连个女人都挣脱不开。
“你缓一缓——别脱我衣服,你是不是女的呀——”
柳昭抵死挣扎,女子笑了,“你是不是个男的?”
旁人要是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倒贴,早就与她纠缠一块儿了,怎么这小子一副要哭的模样?
她怔了一下,柳昭立刻找到机会将她推开,对着外头大喊——
“来人啊——有人要非礼啦——”
他的求救还是有用的,终于有人听到动静冲了进来将狼狈不堪的柳昭救了出去。
众人:“……”
谁非礼谁了?
柳昭这个怂样,看得众人无语凝噎,送上门的女人还不啃了?
难不成柳昭家教真的这么严,柳佘和柳羲都拘着他,让他保持清白男儿身?
柳昭却是暗松一口气,美人恩哪里是那么好受的?
“查——好好查查这女人是谁安排的人?”
柳昭气红了脸,双手哆嗦着收拾自己的衣裳,一看就知道他是真的发火了。
众人颇感无趣地对视一眼。
睡个女人而已,搞得像是被人睡了一样——这还没睡成呢。
柳昭可不管,女子被关押起来盘问,身边的随从已经开始去调查了。
最后的结果让柳昭心中哇凉哇凉。
从表面来看,女子是崇州士族豢养的舞姬。
说好听是舞姬,说难听就是泄愈的工具。
没事给主人跳舞,有事给主人暖床。
深究之后,女子的来历却让柳昭警惕起来。
这女子原先是崇州大族豢养的,很不巧,那大族还是被他阿姐杀鸡儆猴的鸡。
刨除这层关系,女子与北疆那边也有联系——
这就不得不提防了。
柳昭沉思着,身边的狐朋狗党道,“昭弟,一个女人而已,不至于吧——”
柳昭道,“怎么不至于?这个女人身份有问题!”
狐朋狗党惊得跳起来,“有、有问题?那可是我特地买来的——”
原本想拿着讨好柳昭,没想到马屁股没拍成,拍到马腿上。
早知道柳昭不喜欢女的,他去找男的也成啊。
柳昭开开心心地来,火冒三丈地走,临走之前还将那个女人带走了。
“说——谁派你来的?”柳昭问道。
女子眨了眨眼,娇媚地反问,“方才不是问过了?”
“说实话——你以为这点儿本事能瞒得过我眼睛?”
柳昭想到房间内的场景,气得肝颤。
他一个男的,差点被个女人就地正法了。
“哪家舞姬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还学过高深的武艺?”
若非如此,他不至于狼狈求救啊。
他的脸啊,丢得满崇州都是了!
“说,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柳昭用折扇抬起女子的下巴,“我可没什么耐性——若是你不肯老实交代,我有的是手段让你乖乖开口——真以为我柳昭弱不禁风,不敢对女人动手?”
因为柳昭力道有些重,女子下颌留下一道折扇红印。
她也不生气,眉目顾盼,眼波流转,哪怕成了阶下囚还对柳昭丢媚眼。
“你当真想知道?”女子笑道,“看样子,柳三郎真不像是传闻中那么不学无术。”
说到这里,女子的眼眸闪过丝丝缕缕的惊喜以及不加掩饰的欣赏。
“你敢说,我就敢听。”
柳昭暗暗发毛,他抬手收回宝贝折扇,心里却想着回去让侍从好好擦擦,免得沾了脏东西。
女子娇笑道,“妾身突然不想说了,妾身想试一试,您用什么手段让妾身‘乖乖开口’。”
她虽然被绑着,但她和柳昭距离很近,身躯一软便瘫到他的怀里,反绑身后的手肘微微一屈,蹭着柳昭的胸口,再娇嗔一声,似柔弱无骨的水蛇扭得更近,翘臀蹭着鼓起某处——
柳昭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以为女人要杀他呢。
等对方用饱满的臀蹭着他那处,还未知事的少年郎瞬间涨红了脸,一扇子将对方的脸扇到一边,怒叱一声,“你这女人,你到底要不要脸——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你更水性杨花的!”
女子被柳昭这下子打懵了,一张艳丽的俏脸产生一瞬的扭曲。
不过她忍性十足,瞬息之间便改了策略,口中发出一声柔柔软软的嗔吟,声线一波三折。
“郎君,您打得奴家好爽呀——再来呀~~~”
柳昭面色又红又青,对方的无耻和下作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你真以为我不打女人?”柳昭见对方蠕动着要蹭上来,连忙抬腿将对方踢开,一边躲一边道,“你要是继续这样,我立马派人将你五花大绑送我阿姐那里,正好还能拿来犒劳将士。”
女子听到这话,脸色聚变,脸上挂着的娇笑尽数收敛。
“柳三郎——你可真是孬啊!”女子费劲儿坐起身,身上裹着的轻薄衣衫因为方才的折腾已经散了大半,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肉,她也不介意自己的模样,反而冷笑地看着柳昭,“柳羲不过是区区女子,终究还是要嫁人的,柳氏偌大家业最后可是你继承,你甘心曲居人下?”
在外头被一个烟花女子欺负了,这人竟然想着将麻烦打包给嫡姐处置,他还能更废么?
柳昭找了个安全的距离,确保对方不会飞扑过来,这才慢慢平复了小心脏。
“不甘心?我干嘛不甘心?”柳昭眯了眯眼,乌黑纯澈的眸子闪过些许厉色,眼前这个女子应该是奉命过来挑唆他和阿姐的,心下一转,他笑道,“你知道我一月多少月例?你知道我身上这些锦罗绸缎、这些香囊玉佩、这些玛瑙手钏、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每件价值多少?”
女子被柳昭不按理出牌的回答弄懵了。
“最便宜的一件……你用你这身皮肉赚钱,至少赚个三五年吧?”柳昭恶劣地笑了笑,女子脸色蓦地铁青,他继续道,“我不用做什么,只要过着小日子,我的身份便能为我带来享受不尽的财富和高人一等的地位,我凭什么放弃闲散逍遥的好日子,蠢得和阿姐争权夺利?”
女子错愕地睁大了眼睛——这和一开始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不是我说你们,你们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比阿姐唯一的优势在于,我多了二两肉——”柳昭用一看就知道养尊处优的纤细手指,指了指自己脐下数寸位置,“我那个阿姐,狠起来她是真的狠。你别不信,她要真是想废了我,兴许这二两肉就得和我忍痛分离了——”
虽说姜芃姬没有在柳昭面前表现过分强硬和狠辣手段,但柳昭又不是蠢,他能猜不到?
顶着女子错愕的目光,柳昭继续道,“我觉得你对汉家文化有些误解,男子袭承家业,这话没毛病,但不意味着强势的女儿就没资格继承了,你听过什么叫“招赘”吗?莫说我是个庶子,哪怕我是个嫡子,我家那位阿姐要悄无声息弄死我,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管你背后主人是谁,我只能说他脑子真的不好使。撺掇我,你们怎么不撺掇我爹和我阿姐斗呢?”
你怎么不上天呢!
他这个吨位跟凶残的阿姐斗,这是多看得起他?
女子被柳昭说得一愣一愣,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她沉下脸,“你真甘心?”
柳昭嗤了一声,他道,“我甘心,心甘情愿呢。”
怕只怕,到最后连让他心甘情愿的机会都没了。
女子被柳昭堵得气结,愤恨道,“懦夫。”
富贵险中求!
眼前这个少年简直废柴到极点了。
柳昭挑眉道,“继续骂,你要是没读几个书,不认几个字,肚子里墨水不多,我还能帮你。”
女子险些咬碎一口贝齿,她真没见过比柳昭还怂还窝囊的废物。
人家铁了心要当废柴,谁也扶不起来。
这样的柳昭,如何能让他和柳羲离心?
女子心下转了几转,不知在想什么鬼主意。
柳昭眼中闪过一丝恶意,他道,“阿姐离得太远了,不如将你交给父亲处置好了。”
说到做到,柳昭刚回家就把女子丢给赋闲在家的柳佘,大致讲明了来意。
“此女意图挑拨你和兰亭?”
柳佘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丝丝缕缕的厌恶。
柳昭说,“此人用心险恶,不能轻饶。阿姐如今在北疆,危机重重,万不能被小人钻空子。”
“你说得有道理。”柳佘道,“兰亭心思豁达,但再好的关系也经不起猜忌。若是因为这些小人,破坏你和兰亭的关系,他们死个几次都不够赔——这事儿交给为父处理,你先下去吧。”
柳昭离开前问了一句,“父亲打算如何处置此女?”
柳佘道,“打断手脚,绞了舌头,随便丢哪条街上。”
既然是有计划挑拨,背后的人必然关注此女的动向,倒是能借此找到背后之人。
柳昭作揖退下,丝毫不看女子绝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