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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直播攻略txt下载

    一北疆兵败溃逃,符望稍作休息带兵追击,撵小鸡一样将他们撵到濨水河岸的玛依努部落。

    因为担心对方反击埋伏,符望追一阵子就果断撤回来了,沿路收拢不少战利品。

    北疆大军慌不择路,人马拥挤、自相践踏,几乎逃一路死一路,尸横遍野。

    乱军之中,代王不慎被流矢射中肩膀,疼得他脸色煞白,哎呀呀地痛嚎。

    “代王——如今已经安全了,追兵没有追上来——”

    哈伦察好似苍老了不少,此次生死逃亡太过刺激,弄得他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没、没追上来?”代王面色苍白地看着哈伦察,胸腔心跳如鼓,骤雨疾风一般狂跳着,听到哈伦察的话,那种如影随形的死亡压迫才稍稍降低,“派人、派人去查查,真的没追?”

    他被姜芃姬虚虚实实的手段弄怕了,生怕自己刚放松警惕,不知哪个角落又冒出敌人踪迹。

    哈伦察道,“臣领命。”

    他刚退下,天空传来声声凄厉的唳鸣,一抬头,几只身姿矫健的老鹰搏击长空。

    “啊——柳贼又追来了?”

    老鹰的唳鸣高亢尖锐,狠狠地穿透耳膜。

    代王本就神经紧绷,乍听到这个声音,险些从撵车上弹跳起来。

    哈伦察道,“回禀代王,方才有数只老鹰略过头顶……”

    代王一听,回想自己刚才丢人的表现,顿时挂不住脸。

    他面色疲倦地挥了挥手,直接把哈伦察打发下去。

    近期一段时间,他真不想看到哈伦察这张脸——

    谁让对方目睹他最丢人的糗事?

    临近黄昏,逃窜奔波的北疆兵卒陆陆续续归队。

    派人清点人数之后,众人心中一寒,哈伦察更是长叹一口气,眉宇间写满了悲怆和疲倦。

    北疆大军号称五十万雄师,实际上只有十八万,十万精锐,八万临时强征的民兵。

    扣除兀力拔夜袭损失的那一万人,大营还剩十七万。

    如今一清点,残余兵卒不足六万,其他士兵不是死了就是被俘了。

    “天要亡我北疆啊——”

    兀力拔拼了老命逃了出来,他得知这个结果,哭得眼泪汪汪,双目满含泪水。

    “将军将军——这话千万不能再说了——若是被有心人传到代王耳中,对您不利呀。”

    护送兀力拔出逃的护卫扶着他,以免兀力拔遭不住打击昏厥。

    兀力拔伤口崩裂,气色带着几分了无生气的青灰。

    他咽下心头的怒气和悲凉,手指颤抖着握紧随身大刀。

    “你说得对,老夫还不能倒——”

    兀力拔眼中闪过些许厉色,问兵卒,“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对方道,“玛依努部落。”

    “玛依努部落?”兀力拔唇瓣翕动,哆嗦着道,“原来是这里呀——”

    北疆大河不少,但牧草丰茂的地方就那么多。

    往往只有实力强大的部落才能霸占牧草最丰茂、水流最干净的地方。

    玛依努部落占据濨水河岸最广袤的牧场,在北疆境内也排得上号。

    最为重要的是,玛依努部落是三王子和五王子的母族部落!

    兀力拔是三王子的授业恩师!

    与其继续让这个代王拖着北疆下地狱,还不如趁机联合徒弟发动政变,撸掉代王。

    这个胆大包天的念头盘旋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饿着肚子打仗,撒腿逃命一天,北疆大军还丢了大量军需辎重。

    这会儿呀,他们连人带马,又饿又累又冷。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姜芃姬这边却架起了篝火,烤着火吃着肉,载歌载舞。

    北疆四散溃逃,姜芃姬把他们的后勤辎重全部笑纳了。

    完好的战马抓起来,瘸腿或者伤势过重的直接宰了烤肉吃。

    整个营地一片通红,充斥着热闹气氛。

    外头兵卒欢欣鼓舞,中军主帐也开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庆功宴。

    说起庆功宴,众人既是开心又是难受。

    对于杨思那种吃货,只管吃不管其他,这种庆功宴再好不过,但对正常人就有点儿难受了。

    虽说自备娱乐节目助兴挺好,拉近众人距离,但回回都这样——

    谁特么喜欢看一群大老爷们儿扭腰甩屁股?

    岂知,他们家主公今天破天荒地选择舞姬助兴——

    舞姬啊,亲!

    “主公说真的?”

    丰真第一个亮起了眼睛,整张脸都鲜活起来了。

    别以为是他太浪,分明是在场众人唯独他适合问这个问题。

    李赟已经跳入婚姻的坟墓,妻子还是主公护着的小妹妹上官婉,他敢对舞姬有兴趣?

    亓官让也是已婚族,性格闷骚内敛,哪怕双眼真想看舞姬,他也会保持一副君子模样。

    孙文不好说,人家是爷爷了,要给孙子做个好榜样,女色不热忱。

    卫慈么——

    嗯,他对主公有着不可言说的心思,丰真心里清楚,这小子也不会跳出来的。

    符望似乎对慧娘子情根深种,一个大老爷们儿茹素多年,估计也不适合插手这等话题。

    至于姜校尉——

    咳咳咳,人家是女子,舞姬身段再好她也没感觉呀。

    数来数去,在场众人唯有丰真有“发言权”。

    姜芃姬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做到。北疆那一伙人逃得太快了,不止丢了大量辎重还丢了不少‘累赘’。我军搜查北疆大营的时候发现数十名充满异域风情的舞姬呢。当然啦,除了舞姬之外还有好几个自称是北疆代王的姬妾,她们也能歌善舞的——好不容易打了胜仗,总该好好犒劳一下,我干脆下令让她们编撰歌舞曲目,让大家松快松快——”

    众人冷漠地围观。

    丰真错了。

    在场除了他,他们家主公对舞姬小姐姐那也是极为感兴趣的。

    “美极美极——听闻北疆女子能歌善舞,精心训练过的舞娘更是风姿出众——”

    丰真喜得差点儿没把嘴角咧到耳根后面。

    这些舞姬本是代王精心饲养的,如今却便宜了姜芃姬等人。

    一阵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响起,十数名衣衫欲露不露、性感至极的舞姬从帐外踩着舞步进来,一个一个好似灵动的鱼儿,无骨一般穿过帐幕缝隙,光着的双足踩在柔软的兽皮垫子上。

    北疆异族五官比较立体深邃,带着汉家女儿少有的热情和奔放,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丰真只好御姐这口,看得眼睛都直了。



    一除了丰真、姜芃姬和直播间观众看得入迷,其他人表现得兴致缺缺。

    低头的低头,吃饭的吃饭。

    他们朴素太久了,习惯了寡淡的宴会,一下子面对眼前的山珍海味竟觉得腻味。

    【鬼才郭奉孝】:哎呀,穿越还是很不错的,如果能像主播一样混得好,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光是想想都觉得眼馋羡慕。小姐姐们长得真好看,如花似玉不过如此。

    汉家女子面貌精致内敛,五官较为平淡,北疆美女比较深邃,更加贴合观众们的审美。

    脸还是其次,关键是舞姬小姐姐的胸啊,臀呀,前凸后翘,看着就觉得手感不错。

    【青萝月下】:#抠鼻,你也说了要是跟主播一样混得好——要是混得不好呢?

    【越草木灰】:看直播最大的享受就是看到一群纯天然的高颜值小姐姐,治好多年脸盲症。

    观众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一众乐伶弹奏乐器的节奏时而激昂高亢、热情似火,时而欲拒还迎、欲语还休,似有一只纤纤细手,轻轻撩拨内心最柔软的心弦,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姜芃姬笑着对中间的舞姬伸出手,对方眼波流转,唇角微翘,踩着猫步上前,递出右手。

    “手如柔荑,细如凝脂。”

    姜芃姬当众笑着赞道,那位领舞的舞姬笑容俞盛,其他人——脸黑了。

    亓官让暗暗瞄了一眼自家主公,丰真偷偷觑了一眼卫慈。

    自古以来,只有男子花心风流、沾花惹草,何时见过女子处处撩人?

    不过,谁让他们家主公与众不同呢,好像没什么违和感。

    舞姬跳了好几支喜庆的群舞,除了姜芃姬和丰真看得美滋滋,其他人面无波澜。

    “你们觉得如何?”

    直到舞姬小姐姐退了个一干二净,姜芃姬这里还意犹未尽,亲切询问一众下属。

    丰真抢先道,“舞姿妙,人更妙。”

    其他人依旧不吱声。

    姜芃姬道,“我也觉得挺妙。北疆一战,乐观一些也要打个一年半载,将士压力太大。依我看,倒不如让这些舞姬偶尔出来表演,一来犒劳全军,二来也能借由喜庆歌舞舒缓压力。”

    这个年代没什么心理医生,哪怕将士情绪出问题了,只能靠他们自己调解。

    姜芃姬打算弄个歌舞团,偶尔表演几场助兴,通过娱乐手段缓解将士们的情绪压力。

    众人听了,纷纷哑然。

    他们以为主公单纯喜好舞姬的颜色,没想到人家脑子里想的还是正事儿。

    相较之下,丰真这浪子在思想境界层面,倒是落了下风。

    符望拧眉,略不赞同地道,“主公,这么做不是破坏了军纪气氛?”

    军营可是正经地方,让这些舞姬过来跳舞唱歌做什么?

    “正图这么说,未免迂腐了。”姜芃姬道,“跟随我军出征的兵士,除了少数老兵,大多都是正经良民。莫说杀人,他们有些人甚至连鸡鸭都没宰过。手中添了人命,私底下害怕着呢。”

    两道剑眉死死皱起,眉心留下几道褶印。

    符望还记得自己初次杀人的场景,但他也没觉得害怕仿徨啊,主公操心太多了。

    “连这都害怕,战场刀剑无眼,如何活得下来?”

    姜芃姬笑而不语,“反正就这么说定了,权当我给兵士们谋的额外福利好了。”

    符望无奈。

    谁让人家是主公呢,只要不涉及严重的原则性问题,几乎无人会阻拦她。

    退一万步说,人家也是为了将士好。

    简单的庆功宴之后,众人该干嘛干嘛。

    今日虽说大胜,但他们还要整理战利品、安顿看守俘虏、清点伤亡人数……另外,士兵们也累得够呛,如果不是沉浸在胜利喜悦之中,说不定早就找个地方趴着睡了。

    众人纷纷退下,姜芃姬特地留下卫慈。

    丰真临走前冲着卫慈挤眉弄眼,亓官让对他投以怜悯的目光。

    前者的眼神写着“把握机会呀”,后者的眼神写着“一路保重”。

    卫慈:“……”

    “子孝——”

    姜芃姬捏着卫慈的手,不似女子那般柔软温暖,反而有些硬。

    卫慈垂下眼睑,视线落在她的手。

    他轻启薄唇,语气冷静地问,“主公可是在比较二者手感?”

    此时直播间还没有关,观众们惊悚地看着这个发展,呆滞一秒,然后嗷嗷直叫——

    【随波逐流的小丁丁】:宝宝是错过重要剧情了吗?为什么慈美人毫无芥蒂地接受被主播摸手手?以前别说摸手手呀,人家连调戏一句都要义正辞严地呵斥或者避开——

    【曼珠沙华】:不要问宝宝,宝宝也不知道。

    姜芃姬问,“子孝这是醋了?”

    卫慈道,“那只是女子,没什么好醋的。”

    要是连这个都醋,他上辈子早被醋缸淹死了。

    说来也怪,陛下和男子都是挚友关系,偏偏女子总对她有不轨之心。

    “啧——瞧你风轻云淡的模样,看得挺透。”姜芃姬道,“这是大风大浪见惯了呀。”

    她一语双关。

    卫慈也没以前那么惊慌。

    他有预感,眼前这人不仅扒光了他的马甲,恐怕连他以前的经历都推测出不少。

    “只要你喜欢就好。”卫慈道。

    【轻轻亲清荷】:慈美人此时的心理活动——身为一个能在醋海冲浪的男人,无惧一切!

    “子孝太冷淡了,我不开心了。”姜芃姬对着他伸出手,“要你亲亲抱抱才会开心。”

    卫慈默默红了脸:“……”

    哪有这么赤果果的?

    不是他段位不够,仅仅是因为碰上的人段位太高。

    “主公,别闹了。”卫慈顿了一下,添了句,“这里是军营。”

    “不是军营就行了?”

    卫慈:“……那也不行。”

    陛下前世有这么油嘴滑舌?

    明明很沉默很严肃很正经的!

    “今天大胜,子孝就不给点儿东西,鼓励鼓励?”姜芃姬朝卫慈伸手。

    对方默了默,从袖中摸出一块东西放在她的手心。

    一枚小巧的私印。

    私印只有一个字——芃。

    另一处,丰真晃荡着打算去睡觉,见亓官让回首望向主帐,他一手搭在对方肩上。

    “成何体统!”亓官让将他的手拿了下来。

    “话说回来——主公周年十九了吧?”

    亓官让挑眉,“有什么话直说。”

    “你说他们——”丰真挑眉,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

    “那是主公!”亓官让表情沉了下来,黑沉的眸子带着几分严厉,“丰浪子,注意你的言行!”

    丰真不怵对方,他道,“我不是对主公不敬,只是担心一件事情。主公是女子,她的家业该由谁继承?”

    若无继承者,对于他们这些臣子来说,便像是无根浮萍,人心不稳。

    “自然是未来的少主,这还用问。”亓官让道,“卫子孝有分寸,他不敢僭越。”



    丰真倏地问了句,“假如子孝僭越了呢?”

    亓官让觑了一眼丰真,眼底似乎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

    “若是他敢僭越,哪怕是主公,怕也保不住他。”

    主公是主公,臣子是臣子。

    倘若臣子忘了本分,仗着二人发生过亲密的关系,从而变得盛气凌人,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情——例如越俎代庖,颠倒君臣身份——哪怕主公愿意宠着,底下的人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亓官让压低声音,明明是正常的语气,愣是让人生出一股无端的寒意。

    “呀,文证别这么严肃么,只是随口那么一问罢了。”丰真笑着打哈哈,“子孝会有分寸的。”

    亓官让道,“希望如此。”

    他这些年冷眼旁观,自家主公约莫是认真的。

    依着对方的脾性,越是不让她做的事情,她越喜欢拧着脾气,跟她对着干没用。

    反过来说,倘若主公和卫慈有点儿什么,以后也不用发愁少主了。

    濨水一战,北疆输得相当难看。

    代王御驾亲征却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反而带着一帮残兵败将去了玛依努部落。

    虽是残兵败将,但经过多番休整,残余兵力还有六万之众,玛依努部落根本无法抗拒。

    三王子隐忍地看着代王,见对方一脸倨傲强撑的表情,他忍不住想要嘲讽两句。

    老九不是挺能耐的?

    斗倒了一众兄弟当了代王,结果却输得险些连裤裆都保不住?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爽一时,结果极有可能给玛依努部落带来杀身之祸,他硬生生忍住了。

    北疆大军逃得匆忙,什么军用辎重都没带走,如今六万张嘴巴指望着玛依努部落投喂。

    三王子听到代王理直气壮地让他拿出粮食美酒,险些气得三尸神暴跳。

    “这老九——”

    三王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愤愤地拿屋内装饰出气。

    “殿下,有人送来一封请柬。”

    “谁送的?”三王子随手拽了过来,打开请柬,目光落向落款处,“兀力拔老师?”

    对方找自己做什么?

    三王子心下狐疑,但他也不敢怠慢,稍作休整便偷偷会见兀力拔。

    乍一看到兀力拔,三王子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他的老师?

    在三王子记忆中,他的老师兀力拔正值中年,虽是北疆汉子,但总有股说不出的书卷气息。

    不管什么时候,对方总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好似一切尽在掌控。

    曾经的三王子被对方气质所吸引,心甘情愿拜对方为师,学习中原汉家文化。

    如今再瞧,他险些认不出了。

    因为受了伤、屡次动怒,兀力拔的气色很不好。

    眉头深锁,鬓发灰白,脸上也冒出暴露真实年纪的褶皱,瞧着狼狈又落拓。

    不管如何,三王子还是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老师,他的声音也将兀力拔从回忆中拉出来。

    “起来吧——”兀力拔瞧了一眼三王子,和自己截然相反,这个徒弟待在母族部落倒是混得很开,“今天找你过来,其实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还要问一问你的看法。”

    三王子心下狐疑,嘴上却道,“老师尽管说,有用的上徒弟的地方,一定不会推辞。”

    “你想当代王么?”兀力拔直白地问。

    三王子心头猛地一颤,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自个儿老师说什么?

    问他想不想当代王?

    想啊!做梦都想!

    如果他能取代老九成为代王,谁还有资格跑到玛依努部落逞威风?

    不过,他吃不准兀力拔为何这么问,要知道兀力拔原先十分厌恶王子内斗相争。

    如今怎么突然询问他要不要争一争代王的位置?

    三王子吃不准兀力拔的心思,打算试探一下。

    他那点儿心思哪里逃得过兀力拔的眼睛,兀力拔粗声粗气地问道,“只问你想不想!”

    三王子苦笑,“老师不是不了解学生,还能不知道学生的心思?代王这个位置,谁不想呀。”

    兀力拔长叹一声,“早知九殿下是这个德行,当初还不如助你登位。”

    三王子问道,“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兀力拔一脸疲倦地说了昨夜夜袭和白天濨水一战的经过,他道,“为师掉以轻心,致使万余精锐覆灭,这是为师之过。可代王不听劝告,一昧专擅,迟早会将整个北疆赔进去——”

    三王子听了,不由得心惊胆战。

    他看到代王以及残兵败将,猜到北疆此战输得很惨,但没想到会输成这样。

    如此一来,柳羲根本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反而是虎狼雄师啊。

    “那老师现在的意思……莫不是想办法废了代王?”

    兀力拔叹了一声,他道,“未免军心紊乱,哪怕要废了代王,那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来,定要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为师在军中还有些人脉,好好运作一番,肯定能成事——”

    北疆大军刚刚那个经历大败,士气跌落谷底爬不上来了。

    如果再爆出代王暴毙之类的消息,难免军心惶惶。

    按照兀力拔的打算,他想让代王“中风”,无法管理政事,然后再将三王子推上去。

    三王子忍住狂跳的心脏,激动地道,“一切全凭老师安排。”

    濨水一战之后,姜芃姬大军不仅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挑了个高地安营驻扎。

    这一举动让兀力拔松口气的同时又生出其他忧虑,他总觉得姜芃姬正暗搓搓搞事情。

    事实证明,姜芃姬还真是在搞事情。

    对此卫慈只能叹息——

    他家陛下跟北疆真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前世,陛下攻打北疆的时候,那可真是把人往死里整。

    那时候的北疆繁荣强盛,人口一度逼近两百万大关,双方苦战一年半,北疆被打得不足五十万。

    如此凶悍的战绩,不少人背后称其为“屠夫”。

    待姜朝一统,陛下专门下令把北疆符合条件的异族迁徙到中原各地,再将穷苦的中原百姓迁徙到北疆放牧植树,每家每户给予一定的政府补贴。

    相较于中原密集的人口,这些北疆异族用不了多久就被彻底稀释、同化了。

    卫慈没能寿终正寝,但从姜朝那会儿的情形来看,两百年内不用担心异族强势,威胁中原。

    【北疆这种硬骨头,彻底打废了,他们才会乖觉。】



    “哈伦察,你说柳羲是不是又想弄什么幺蛾子?为什么一连半个月没有动静?”

    代王眼袋青黑,唇瓣哆嗦,眼底带着令人错愕的疯狂和躁怒。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代王总觉得心慌意乱,夜晚也梦魇连连,总梦见柳羲大军冲杀玛依努部落。外头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惊醒过来,接着整宿整宿睡不着,几日之后,精神状态极差。

    哈伦察抿着唇,眼神担忧地看着代王。

    哈伦察以为他是被之前那一战打得吓破胆子了,只能努力安抚对方,给他送美女供他享用。

    这招效果挺好,成功转移代王的注意力,哈伦察的耳根子也清净了。

    殊不知,一场灾难正悄悄酝酿。

    姜芃姬休整了一阵子,拔营起寨选了个地势更高的地方,这可把关注她的代王吓个够呛。

    这日之后,代王梦魇的毛病愈来愈严重。

    因为情绪暴躁不安,难以克制,他时常拿服侍他的姬妾泻火,动不动就弄出人命。

    不仅如此,代王还仗着自己身份地位欺压三王子,隔三差五将对方唤道近前羞辱撒气。

    “代王快不行了——”兀力拔冷漠地看着,“等他彻底‘中风’了,你便能一雪前耻。”

    三王子阴郁的表情归于平静。

    正如兀力拔说的,他要冷静应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要代王“中风”,北疆便群龙无首,为了大军安定着想,肯定会推举他成为新的代王。

    届时,他有的是办法让老九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

    “老师,柳羲大营一直没什么动静,学生总觉得有些心慌难安。”三王子试探兀力拔,希望从他口中探出什么消息,“照理说,柳羲此前大胜,这会儿应该乘胜追击才是——”

    兀力拔长叹,略微花白的眉头深蹙,他说道,“这也是为师担心的,不知柳贼葫芦卖什么药。柳贼过于奸诈,她只让我们看到她愿意让我们看到的。前阵子,柳贼派遣万余大军将抓住的俘虏分批送回崇州境内……本以为这是暗度陈仓之计,可是仔细一查,竟是真的……”

    原先兀力拔还以为对方是借用运送俘虏的名头,暗中调兵遣将,攻打其他部落。

    结果却告诉他,他想多了,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

    不管如何,姜芃姬没有继续挥兵攻打,这也给兀力拔留了喘息谋划的空间。

    代王现在的吃穿用度全依仗玛依努部落。

    玛依努部落可是三王子的主场,暗中给对方饮食弄点儿手脚,再轻松不过。

    过了几日,代王与一众美人大被同眠,刚玩得起劲,胸腔传来一阵阵揪心的悸动——

    “代、代王?”

    身下的美人见代王许久没有动静,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只见那人铁青着脸、凸着双眼、额头冒出条条青筋,脸上浮现死寂。要不是人家胸口还有起伏,旁人都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啊——!!!”

    高亢尖锐的叫声引起帐外护卫的注意。

    一群人冲了进来,现场又是一片混乱。

    哈伦察明知九王子这个年纪不太可能马上风,但兀力拔和三王子的人手控制住场面。

    他猜出了什么,表情几番变化,最后选择了投靠新主,帮着兀力拔将三王子推上代王宝座。

    至于那位患了马上风的前任代王?

    过了这阵风头,他是死是活有谁关心?

    三王子刚上位便大刀阔斧地改进,在兀力拔的辅助下稳定北疆大营。

    收拢残兵,招兵买马,恢复士气。

    为了试探姜芃姬大营的虚实,隔三差五叫阵,试图通过几次小规模胜利挽回颓败的士气。

    “这已经是第十日了……十次叫阵只出来两次,其他时候都挂着免战牌,柳羲这是什么意思?”三王子成了新一任代王,但他还没享受到权利的滋味便要替之前的代王收拾烂摊子。

    摆在他面前最要紧的问题是一旁虎视眈眈的姜芃姬。

    处理了外患,三王子才有喘息的空间。

    兀力拔道,“不管柳贼有什么阴谋诡计,代王都不能掉以轻心。”

    几次交锋告诉他,姜芃姬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奸诈狡猾,甚至有些流氓味儿。

    跟这种不按理出牌的人打交道,一定不能按照常规思维思考。

    “孤谨记。”

    过了一月。

    北疆气温慢慢回暖,近些日子阴雨绵绵,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气息。

    牧草在雨水的滋润下疯长,给大地铺上一层绿油油的毯子,放眼望去一片绿意。

    因为雨水逐渐丰沛的缘故,濨水水流也变得湍急,河位上涨不少。

    虽说上涨了,但沿岸部落的牧民却不担心,甚至期盼着今年牧草丰盛。

    濨水在北疆境内属于极少发生水患的河流,凌汛更是少见,今年河位的涨势也在预估之内。

    另一边,姜芃姬大营正秘密赶制竹筏船只。

    数万俘虏当做人力被送到崇州、丸州和浒郡等地——

    “这些人还不够——”姜芃姬喃喃地道,窝在帐内不知做什么。

    “什么不够?”

    亓官让进入主帐,瞧见自家主公身穿黑白衣裳,背对着自己,背影酷似一坨食铁兽。

    姜芃姬道,“两三年前,子孝曾跟我提议要在上京附近修建水库,借此解决附近郡县百姓的吃水和灌溉问题。若能修建成功,至少有四十万百姓受益,不过修建水库需要大量的人力。上京州府修建两三年都没完工呢,要是把工程更大的水库纳入其中,怕要修到牛年马月。”

    亓官让瞅着主公,用眼神询问——所以呢?

    “所以呀,这不是指望着北疆这边出点人么。若不是为了这个,那些个俘虏,至少要——”

    姜芃姬用手在脖子比划了一下,抓北疆俘虏也要负责他们吃喝,这些都是粮食。现在打仗,留着这些俘虏只是浪费粮食,若不是考虑到人力不够,她还想剔除部分“不合格”的俘虏。

    亓官让瞄了一眼主公,眼神带着几分怀疑。

    “文证,你这是什么眼神?”

    颇有种FFF团团长的风范——烧死异性恋!

    “让您悠着点的眼神。”亓官让道,“此事别让子孝出面,推到邵光身上就好。”

    反正修建水库的建议也是邵光提出来,拜托卫慈替他向主公安利的。



    “我有这么明显?”

    姜芃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略显诧异地看着亓官让。

    “主公那模样……只差昭告天下了。只要眼睛没瞎,谁都能看得出端倪。”亓官让无奈长叹,他道,“若主公真是为了子孝好,公私更要分明,平日里也别太偏向子孝——”

    好比水库这件事情,虽说是惠利百姓的好事儿,但无端按上卫慈的名头,难免会让一些心眼不怎么宽阔的人产生一种质疑——难道说是因为卫慈提议这事儿,所以主公才格外上心?

    一旦有人产生这样的念头,不管卫慈表现得多好,总会有人因为嫉妒而质疑他的能力。

    这是未来必然的趋势!

    不管主公多么英明睿智,有人的地方必有争端。

    主公走得越远,势力越强大,招揽的人才会越多,集团内部的利益纠葛便会越复杂。

    何为嫉妒?

    害贤为嫉,害色为妒。通俗来讲,对财富、才能、名誉、地位或者境遇比自己好的人心怀怨恨,这是一种极其想要排除或者破坏别人优越地位的心理倾向,更是人性罪恶中的一部分。

    负面情绪越积越多,没有得到宣泄,极容易成为推动破坏的动力。若非如此,古人怎么会说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样的话?

    嫉妒,根源在于占有欲没有得到满足。

    人好我差,人有我无,其中滋味,谁受得了?

    心里不平衡了怎么办?

    大家伙儿一起抱团呀,合伙将他手中的东西破坏了,将他拉到和自己一样的起跑线。

    亓官让希望这位年轻的主公能意识到这点——

    她对卫慈的看重喜欢,再加上卫慈本身的才能,二者搁在一起,说不定会成为索命剧毒。

    “……可是文证……”

    姜芃姬似要说什么,话未说完,亓官让就知晓她的心思。

    “主公以为能完美护住子孝?”亓官让沉重地反问一句,不等她回答,又道,“护不住。”

    姜芃姬表情沉了两分,亓官让无视她的反应,很直白地告诉她现实。

    “人力有时尽,主公聪慧机敏,如何不知道这话的意思?说句大不敬的,倘若主公手下众臣,一面对主公忠心耿耿、出谋划策,一面又算计子孝,主公扪心自问,您能拦得住几人?效忠哪怕杀了这批人,嫉妒他的、怨憎他的……仍会源源不断冒出来,人是杀不完的。”

    效忠姜芃姬和除掉卫子孝,二者并不冲突。

    如果身为主公的姜芃姬不能一碗水端平,不能很好平衡势力内部矛盾,这隐患迟早会爆发。

    亓官让很担心,卫慈会成为打破平衡的关键。

    因此,亓官让跟将姜芃姬说了很现实的话。

    “主公若真是对子孝上心,您应该想得更远更周到。”亓官让起初是为了提醒主公注意私人关系,这会儿有些老父亲关心闺女早恋了,“您真想用一时的快意换取往后的朝朝暮暮?”

    “八字还没一撇呢。”姜芃姬抬手揉了揉眉头,她撇嘴道,“文证的意思我明白,以前怎么一碗水端平,以后也如何公私分明对吧?我知道……为了子孝好,我也不会平白受人把柄。”

    总结亓官让的话,她身为主公潜规则自己的谋士没问题,但一定不能过于偏向对方,以免其他人生出不平衡的心思,破坏势力内部稳定……与其说是劝谏,不如说是提醒她别偏心。

    周幽王类型的主公,谁碰了不膈应?

    如果对象不是卫慈而是普通的男子,亓官让才懒得插手主公私事。

    男宠面首而已,主公喜欢就逗逗,不喜欢就丢在一旁晾一晾。

    问题是人选是卫慈啊,真以为两全其美那么容易达成?

    “那我……以后可以公开么?”

    姜芃姬认真考虑亓官让的话。

    虽说她狂了点、浪了点,但怎么说也是从普通基因战士一路爬到统摄军团长的人。

    要说她没有尔虞我诈的心眼,这简直比睁眼说瞎话还要过分。

    亓官让说话太直,但不是没道理。

    “哪种公开?”亓官让瞅了一眼自家主公,“昭告天下那种?别想了。”

    卫慈可不是孤家寡人,人家背后还有一个沾着血缘关系的卫氏呢。

    卫慈没心思,卫氏可未必。

    姜芃姬道,“不至于昭告天下,约莫就是……身边比较器重的人都心知肚明那种?”

    亓官让毫不留情地道,“听这话,主公对我等似乎有什么误会。”

    “唉?”

    “主公表现那么明显,汉美正图等人都开始怀疑了,这还用特地通知他们?”

    缺根筋的武将都后知后觉了。

    一众成了精的谋士心里没点儿数?

    总体而言,大家还是比较乐观的,甚至怀揣着一种——白菜闺女终于要祸害人家篱笆菜地里的白菜——这样不可言说的酸爽心情。只要主公这里不崩,他们对这一对还是挺乐意的。

    如果不是姜芃姬这些年的表现很靠谱,众人也不会这么乐观。

    “主公好好想想吧——”亓官让长叹一声,旋即又道,“子孝年纪也不小了——”

    “嗯?子孝比我大了六岁吧。”

    “您也老大不小了,总该考虑一下后嗣的问题。若有少主,有利于人心稳定。”

    姜芃姬听了,险些笑了。

    “文证,你膝下闺女静慧也才七八岁,怎么早就操持老父亲的心了?”

    逼婚一族的大妈大爷,她是真的不敢惹。

    亓官让幽幽地看着自家主公。

    虽说是主公,但有时候真忍不住想要弑主。

    掂量掂量自己的小身板和自家主公的战斗力,他无奈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

    姜芃姬和亓官让谈过之后,心情好了不少,连外头的阴雨绵绵都无法阻挡她的阳光热情。

    “主公今日碰见什么好事儿了?”

    丰真揶揄一句,对方笑得像是一只偷了鱼的猫啊。

    姜芃姬睁着眼胡诌,“不是,午睡做了个有趣的梦。”

    “美梦?”

    “对啊,迟早有一天,我要拿出积攒多年的联邦津贴奖金,买一座比九州四海还大的农场!”

    远古时代太蛋疼了,地盘没有小农场主大,考虑的事情却比联邦元帅还要复杂。

    身为联邦大佬,她也是要面子的!

    丰真:“……”



    “别不信,身为联邦大佬,我的津贴很高的!!!”

    姜芃姬可是基因战士出身,任务风险极高,联邦军部的补贴相当可观。

    当然,她的薪水要是和其他军团长相比,估计就是个渣渣。

    别人都是有后台的,不是某某世家出身就是家族传承,唯独她赤手空拳打上来。

    说起来还挺励志!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奋斗数十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小钱钱都没花出去。

    为联邦奋斗三十多年,她连一年的养老金都没有领到手。

    丰真暗中翻了个白眼,“主公今日瞒着真偷喝多少黄汤?”

    若不是黄汤喝多了,怎么会胡言乱语?

    面对自家主公间歇性抽风,丰浪子表示习以为常。

    大营这边风平浪静,每日高挂免战牌,不管北疆如何叫阵都不肯出去,暗地制作竹筏木船。

    姜芃姬沉得住气,北疆那边却有些扛不住了。

    倒不是别的,仅仅是因为玛依努部落的存粮不足,无法供应数万大军正常开支。

    姜芃姬可以耗费时间,北疆方面却耗不起。

    三王子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借粮。

    不过——

    “……只怪那个蠢货太蠢,北疆哪个大部落没被他得罪?”三王子头疼地揉着眉头,他厚颜给濨水沿岸附近的部落发出了信函借粮,人家一听来意就拒绝了,一个一个哭穷。

    之前的代王已经剥削过一次了,三王子再朝他们借粮食,部落牧民要饿死的。

    “部落储粮只够十天了,若是再不解决——”

    三王子比之前的代王靠谱得多,怎么说也是兀力拔教出来的学生,有野心也有脑子。

    面对粮食短缺的窘迫,他想了很多种办法,结果其他部落都不肯买账。

    愿意买账借粮的,明里暗里狮子大开口,气得三王子一脸黑沉。

    三王子烦躁地绞着自己脑袋上的辫子,问兀力拔,“老师可有什么良策?”

    北疆现在太被动了。

    朝其他部落借粮借不到,偷袭姜芃姬打打秋风——呵呵,兀力拔是前车之鉴。

    如此一算,竟没有其他退路。

    兀力拔面色阴沉地看着桌上晃动的烛火。

    北疆一手好牌被打成现在这个鬼样,他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兀力拔都不会轻易放弃北疆,除非他死!

    第二日,事情有了转机。

    三王子脸色青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曾经的大王子。

    对方率领三万精锐和五十万石粮食抵达前线,明着说是支援,实际上是为了夺权。

    兀力拔冷眼看着,冷笑道,“老夫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就不堪造就的大王子竟然有这等城府。用尽各种手段自污,甚至被大王废弃,没想到私底下却攒了三万精锐和如此多粮食。”

    北疆这是彻底完蛋了么?

    诸位王子不仅没有一致抗敌,反而回到各自的封地,联系母族势力,一副兄弟阋墙的架势。

    兀力拔不禁产生怀疑。

    柳羲是不是早已经预料到这个情形?

    她故意避战不出,只是为了消耗北疆大营的粮食,坐看北疆诸位王子内斗?

    大敌当前,不思抵御外敌,反而想要攘内再安外,一个一个脑子进水了是吧?

    兀力拔还不知道他即将一语成谶——

    所有人脑子真的要进水了!

    “近日来雨势渐大,濨水水位已经与河岸齐平——估计快了——”

    丰真脱下湿漉漉的蓑衣,他真没想到北疆这地方也会有这样可怕的暴雨。

    姜芃姬道,“船只竹筏都准备好了?”

    “够用。”

    距离此次对话过了两日,半夜三更时分——

    玛依努部落的百姓进入沉沉梦乡,半梦半醒之间,地面一阵颤抖,耳边似有浪涛轰鸣之声。

    不少牧民从梦中惊醒,愕然发现自家帐篷有水渗入,没过多久水位漫到了小腿。

    发生什么事情了?

    牧民们懵逼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濨水泄洪了。

    “大家快醒醒——水神发怒了——”

    “醒醒——乡亲们都醒醒——”

    “水神发怒了,大家伙儿快逃命啊——”

    天色一片漆黑,雨幕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此时的天空不断下着雨,远方的浪涛声越来越近,脚下的颤抖也越发密集。

    “那是什么——”

    有人在一片嘈杂声中惊恐高喊,远处地平线的阴影正向他们靠近。

    兀力拔和三王子连夜商讨军事,外头雨势暴涨,濨水倒灌的时候,他们便反应过来了。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命令北疆军士和部落牧民撤离濨水河岸,朝着高地高山移动。

    “天要亡北疆——”

    兀力拔等人的反应还算快,他们又是特权阶级,享受逃命优先权。

    朦胧夜色之中,他勉强能看到底下奔涌的河水,浩浩荡荡将一切席卷干净。

    太多来不及逃命的牧民和兵卒被咆哮的水流冲走。

    面对姜芃姬,兀力拔还能劝说自己,这次失败下次能赢。

    面对无法抵抗的水灾,他却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思。

    人如何能与天斗?

    三王子将兀力拔从魔怔中摇醒,他道,“老师,别魔怔——如今虽是多雨季节,但濨水并没有异常,部落经验老道的老人也没发现濨水有发洪迹象——背后定然有猫腻——”

    若是天灾,好歹有个预警,这次却来得如此突然。

    更像是——

    更像是有人将上游的水拦截,趁着濨水水位漫到河岸的机会,一次性放了水。

    看这情形,濨水沿岸部落全部遭了殃!

    不过——这是人力能做到的?

    冰冷彻骨的寒意在内心疯狂蔓延,无法克制。

    濨水虽不是北疆境内最大的河流,但周遭的土地却是数一数二的肥沃,沿岸聚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部落。若是这些部落全部遭殃了,死亡数目之大,无法想象!

    这场洪水来得突兀,去得也突兀。

    到了下半夜,水面已经平息大半。

    “等等——那是什么?”

    三王子、兀力拔和面色阴沉的大王子聚在一起,两方点了点残余兵力,面色沉得能滴出水。

    正在此时,某个兵卒的低呼声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他们睁大眼睛,勉强能看到河面上浮着密密麻麻的黑点。

    “那些东西正向我们靠来——”

    众人仔细瞧,果然看到黑点正朝他们挪来。

    难道是救兵?



    “不是、是敌人——”兀力拔辨认了一阵,嘶声力竭地道,“准备弓箭——”

    兀力拔完全可以肯定,这次濨水泄洪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想到这里,他遍体生寒,短短两三个时辰,他的鬓发已经全部灰白,瞧着落拓又憔悴。

    三王子惊骇万分——敌人?怎么可能?

    这次水患来得这么突然,几乎没有一点点预兆,对方怎么可能提前准备这么多木筏船只?

    “柳羲大军?”三王子险些站立不稳,两条腿都麻了,他道,“他们怎么可能预卜先知?”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有水患来临,哪个神经会准备供应近十万大军所需的简易木筏?

    这里可是北疆,不是江流交错的南方啊。

    大王子也是懊悔不迭,他本身是想带着大军和粮食过来争夺兵权的,结果把自己赔进去了。

    他耐心蛰伏多年,本以为能成为笑到最后的大赢家,谁知后头几个弟弟跟吃了药一样猛。

    一个老四一口气干掉了七个兄弟,结果却跳出个老九终结了他七杀的神话。

    这还不算刺激,刺激的是老九竟然“马上风”,最后便宜了原先的输家老三。

    听闻老三被姜芃姬蹂躏得不要不要的,缺粮缺得快饿死了,他就拉出所有家当准备打秋风。

    结果嘞?

    打秋风没打成,反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弄得险些全军覆没。

    难不成老天爷也看不得他舒心顺意?

    大王子道,“呵呵,兀力拔将军,说话慎言。那个柳羲还能一手策划这场天灾不成?”

    退一万步说,哪怕真是姜芃姬策划的,她哪里来的多余人手?

    思及此,大王子脸上的表情僵硬住了。

    先来捋一捋,姜芃姬带领三万先锋营率先抵达,料准北疆会趁着主力大军未到的良机夜袭,于是将计就计来了一出埋伏,顺利打得兀力拔大败而归。这之后,姜芃姬哄骗士气颓靡的北疆后退,扰乱他们阵型,一前一后,配合第二波抵达的主力军夹击北疆大营,打得北疆只能慌不择路后撤到玛依努大营。从这之后,姜芃姬大营便只出不进,押解北疆俘虏去了东庆。

    换而言之,如今的柳氏大营只有两批人。

    第一批三万先锋,第二批抵达的主力军大概在六万,两批相加约莫十万。

    不过,姜芃姬一开始可是打出十五万的旗帜,其余五万人去哪儿了?

    难道说这些人偷偷摸摸绕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去北疆极北,濨水上游搞事情了?

    不对不对——

    打仗不能这么算,为了彰显军力,多半会虚报好几万,好比北疆把十八万大军吹成五十万。

    大王子抓耳挠腮,始终猜不出真相。

    兀力拔不想和大王子纠缠,如今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争来争去,反而便宜了敌人。

    “天灾也好,人祸也罢。柳贼来者不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退敌——”

    说完这话,他觉得口舌发干,舌根酸涩。

    兀力拔身为北疆智者,半生辉煌,何曾想过会有如今落拓的下场?

    此次如果不能退敌,必然会落入敌人之手。

    兀力拔很清楚自己要是成了俘虏会面临怎样的下场。

    北疆大军撤得不算晚但也不算早,兵力保全大半,但武器辎重什么的,几乎没怎么带。

    几波稀稀拉拉的箭雨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其他办法阻止人家过来。

    兀力拔黑沉着脸,霍地一声拔出腰间的匕首。

    不管是哪个北疆汉子,他们都有随身携带匕首的习惯,因为这样方便野外处理猎物。

    现在可是战场啊——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匕首短刀能起什么作用?

    庆幸的是,敌人现在也摆不开阵势,无法结成军阵步步推进。

    “登岸——杀——”

    符望坐镇中军,李赟先锋指挥,姜芃姬这个浪上天的主公被关“小黑屋”了。

    开玩笑,现在可是水路混战,不比寻常。

    要是主公不慎跌入水中淹死或者被大水冲走,他们想救都来不及。

    对此,姜芃姬只能用“呵呵”纾解自己的郁闷。

    她的夜视力极强,哪怕视线昏暗,她也能隔着大老远看清前线的情况。

    大军没有强行登陆,反而命令弓箭手冲着北疆大军躲藏的地方一通乱射。

    有些人被乱箭射死,有些则是被惶恐的同袍踩死,还有些则是不慎跌落掉入水中淹死……

    兀力拔狠狠呸了一口,下令让人搜集对方射来的箭矢,原原本本还回去。

    他们几乎丢失了所有武器辎重,兵卒携带弓箭的数量少之又少,但聊胜于无。

    北疆大军不能傻站着给人当活靶子,自然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抵死挣扎一番。

    “呸——北疆这伙人也是命硬——”

    李赟发现敌人反击,立刻想到他们箭矢的来源,他用齐匡编撰的水军指令调度,尽可能避开敌人的流矢。你说他一个擅长陆战的将军身兼数职,当起了半吊子水军统领,滋味酸爽。

    不过,试了试——

    他觉得指挥水军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倘若齐匡在这里,估计要给李赟一枚白眼。

    水军如果是这么好指挥的,他何苦训练这么多年?

    培养水战水师远比培养普通的陆战兵卒更耗费精力和成本。

    如果李赟的对手不是连个弓箭都缺乏的敌人,依照他的指挥方式,绝对会吃大苦头。

    现实却是北疆这边的伤亡越来越大,李赟指挥得得心应手。

    半个时辰过去,地势比较低的兵卒已经死伤干净,姜芃姬大军开始强行登岸。

    兀力拔和其他将领只能带兵抵抗,但他们的前线一退再退,几乎无法形成有效的阻拦。

    眼见大军将败,兀力拔眼底闪过一丝决然。

    “代王,大殿下,你们二人快撤退……末将为你们断后。”

    虽说兀力拔的价值比两个王子加起来还重要得多,但兀力拔不可能丢弃二人不管自己逃。

    “老师——要走一起走——”

    三王子浑身哆嗦,他的手臂插了两支箭,不慎被流矢射中,庆幸没有伤到要害。

    倒不是他对这位师父多敬爱,仅仅是因为他知道离开兀力拔,他自个儿也活不了多久。



    兀力拔可是北疆的智者,他们的主心骨。

    一旦主心骨坍塌了,北疆还有什么斗志?

    大王子倒是爽快,他对三王子道,“洪水已经退下不少,此时再不逃,以后就没机会了。”

    作为北疆王子,一旦成为俘虏,多半会步上二王子的后尘,被人杀了祭旗。

    数月交锋,姜芃姬从各个方面展现了她的狠辣果决。

    别说北疆王子,哪怕是北疆大王被俘虏了,估计也是死路一条。

    她明明是女子,但骨子里展现出来的狠辣却比很多野蛮的北疆汉子还要强。

    “胡说什么——代王继续活着,逃到下一处整顿兵马,北疆还有机会。若是全军葬身于此,岂不是成了北疆罪人!”兀力拔已经很疲倦了,但在绝境之中,他却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哪怕要死,他也要从柳贼身上狠狠咬一块肉下来,不让她轻易得逞。

    大王子见三王子还在犹豫,心下一狠,直接喊人把他捆了带走。

    临走之前,他瞧了一眼兀力拔,神情复杂。

    他也曾努力拉拢过兀力拔,未曾想对方牛脾气,根本不为所动。

    “再会——”

    他憋出两个字,但他们心知肚明,兀力拔死定了。

    “老夫会在九泉之下看着你们——”兀力拔咬着牙道,“莫要让北疆落入敌人之手!”

    他想要让北疆的铁骑踩在中原大地,这是他毕生夙愿,从未想过中原将北疆吞了。

    匆匆说完,兀力拔让不少年轻有潜力的将领也跟着逃了。

    最后,仅留下三千余人断后。

    兀力拔想过无数种自己的结局,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中原懦夫逼上绝路。

    直至天边破晓,一缕缕光芒穿过云层,照耀大地。

    兀力拔身边已经死得只剩十余人,连同他和剩下的生还者,一起被押解到姜芃姬面前。

    姜芃姬和兀力拔只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兀力拔正值人生巅峰,嚣张不可一世,姜芃姬却是一介白身。

    第二次,姜芃姬是叱咤一方,威胁北疆的强大诸侯,兀力拔却是忍气吞声求和的使者。

    这是第三次——

    姜芃姬依旧是诸侯,后者却是阶下囚。

    “跪下——”

    兵卒抬脚踹他的腿窝,强行摁着兀力拔下跪。

    中原汉家只对天、地、父母行跪礼,哪怕是君王也不能让他们双膝弯曲,只需作揖即可。

    不过,对待俘虏——特别是北疆俘虏,根本不用讲究这个。

    俘虏连命都不是自己的,还想直挺挺地站着?

    想得美!

    兀力拔形象狼狈,整张脸沾满了血块碎肉,但双眼仍旧迸发出骇人的恨意和杀意。

    姜芃姬打量他,很轻松便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与此同时,直播间观众也在打量兀力拔,猜测他的身份。

    对于一个只在直播间出现三次的人,绝大多数观众都不认识他。

    【唐门圣灵彩儿】:这家伙是谁?他被押到主播这里,应该是北疆重量级人物?

    【小贼无双】:有点眼熟,不过他的脸全是碎肉污血,好想用扫把给他擦一擦。

    【福气多多】:主播,你是打算招安么?

    招安?

    不可能的。

    姜芃姬没这个意思,兀力拔也不会接受这份羞辱。

    “载道,送这人到我面前做什么?”。

    姜芃姬瞧了一眼底下的兀力拔,眼神平静无波。

    她没有像兀力拔预料中那般假惺惺招安,更没有落井下石踩一脚,反而选择了无视。

    孙文笑道,“此人在北疆地位非凡,生杀予夺,该请示主公。”

    不对——

    兀力拔心思回笼,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坐在主帐下首的儒衫男人。

    载道?

    这个表字让他心中一悸。

    九王子如何超神发挥,兀力拔私底下仔细研究过——

    他越是研究越是觉得孙文有问题,奈何人家消失不见了,无法清算。

    那人的表字也叫载道,同样是这个年纪……

    兀力拔面皮抽了抽,心下明白了,他的眼底写满了骇然。

    “原来是你——”兀力拔咬牙切齿,“老夫真是瞎了眼……竟没发现是你在暗中作祟——”

    若是北疆没有内乱,各部落没有四分五裂,北疆不至于只拿出寒酸的十八万大军。

    孙文一派淡定地道,“过奖。”

    兀力拔得到孙文的肯定,哪里还冷静得了,冲着他的方向扑腾,张嘴要咬。

    孙文眼球向他瞥了一眼,甚至连面向都没有改,姿态高傲又轻蔑。

    姜芃姬说,“这种事情就不用请示了吧?横竖不能招安,见了也是浪费时间。”

    兀力拔要是能臣服,除非姜芃姬这具身体是纯正的北疆血统。

    孙文歉然颔首,淡定道,“虽是如此,但臣子有臣子的本分,万万不敢僭越。”

    揣摩上意不意味着自作主张,孙文更不可能越过主公、擅做决定。

    兀力拔冷静了几分,冲着姜芃姬的方向吐了唾沫,观众们能情绪看到那团唾沫的运行轨迹和模样,兀力拔道,“妖妇——纵然你能胜得了一时,你还能守得住一世?”

    姜芃姬道,“我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守得住一世,但你守不住北疆,这是铁板钉钉的。”

    兀力拔又呸了一口血沫,苍老的面庞尽是狰狞之色。

    “老夫诅咒你,纵然开国立朝,最终也要落入外姓之手,血脉后人不得不好死!”

    哪怕是诅咒辱骂,兀力拔也耍了心眼。

    姜芃姬是女子,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女子登基为帝,更别说亲自打下一个帝国。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自己辛苦打下的基业肯定要留给自己的后人,轮不到外姓染指。

    可偏偏呀,她是女子,终究要嫁人为妻,她的夫婿稍稍有点儿野心,呵呵——

    皇室改姓,不是不可能。

    一旁的卫慈面色一变,拢在袖中的手狠狠攥起。

    前世的卫慈不是一开始就收敛锋芒的,他与陛下暗中结缘,二人关系添了几分亲密。

    那时候姜朝刚刚建立,正需人手,卫慈身为全面小能手,颇受重用。

    他稳步走向权利中枢,风头正盛的时候,上天示警,降下陨石。

    【帝不传一世,皇甫代之】

    皇甫是谁?

    看到这个姓氏便会想起前朝那位赫赫有名的丞相。

    那位丞相是怎么死的?

    大家伙儿心里有数。

    人家都死了几百年了,自然不可能死而复生,那就是他的转世作祟喽。

    仔细检查满朝文武的生辰八字,卫慈被揪出来了。

    这是一个局,但卫慈却不知道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多少人要他的命。



    世人都知道前朝皇甫丞相要挟幼主、把持朝政,试图谋朝篡位,这是个奸相。

    如今天上降下陨石,还在陨石上留下【帝不传一世,皇甫代之】这句话,这在暗示什么?

    这在暗示皇甫丞相心有不甘,如今卷土重来,报复众生。

    单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卫慈的生辰八字还与已故丞相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如此巧合,谁能不怀疑?

    古代人都是迷信的,他们喜欢用神话解释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

    他们不知道地球之外的世界怎样的,于是想象出“天宫”以及无所不能的“神仙”。

    陨石就是神仙从天宫丢下来的宝贝,上面的字自然也是神仙留下的。

    上天示警,暗示卫慈是前朝奸相的转世。

    此人以后会权倾朝野,谋朝篡位,威胁江山社稷!

    若是换一个皇帝,卫慈必死无疑,他的家族亲眷还要流血陪葬。对于皇帝而言,谁敢觊觎龙椅的归宿,莫说一个处于上升期的臣子,哪怕是亲爹亲娘、老婆孩子,谁敢伸手便杀了谁。

    自古以来的皇帝,不论英明、普通还是昏庸,他们骨子里都充斥着共同特性——

    多疑!

    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旁人觊觎他(她)的皇位和权利。

    那阵子,每天都有雪花般的奏折涌入皇宫,堆满了陛下的龙案。

    朝野上下,震动不宁。

    巨大的压力将卫慈压得喘不过气,他甚至想过自裁保全清白。

    不过,让卫慈惨笑的是——他府中上下全是陛下派来的心腹侍卫。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人眼皮底下进行,哪怕如厕也有好几人在外头守着。隔一段时间唤一声,若是没应答就强闯。

    【朝野上下全是反对之声,陛下不该一意孤行……还请陛下……还臣自由……】

    卫慈没想过谋朝篡位,但所有人一致认定他以后会这么做,所以要将隐患掐灭在萌芽状态。

    他经不住外界施加的压力。

    与其让陛下下令让他自尽,还不如由着他自己的心意,决定自己生死。

    卫慈无法决定自己出生在什么时辰,好歹让他能决定自己死在什么时辰。

    小小请求被无情驳回了——

    陛下眸光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了两个字。

    【等着——】

    等了一阵,卫慈避开数次暗杀,姜朝迎来第一次清洗。

    天降陨石是假的,上面的字也是假的,此次事件根本就是有心人设局谋害忠良。

    谋害忠良也许不至死,但假借上天指令,罪不可赦,牵连全家。

    陛下揪出几家参与其中的势力,抄没家产,贬为庶民。

    不管是卫慈还是陛下都很清楚,她抄没的几家只是别人丢出来的弃子,用来给她出气的。

    既然天降陨石是假的,那么上面的指令自然也是假的。

    卫慈洗刷身上的污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又是罚俸又是降职。

    此次之后,卫慈慢慢淡出权力中心,主动讨要一个类似养老的职位,不再沾手实权。

    虽说是个局,但天降陨石事件依旧给他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

    原先已经慢慢淡忘了,不过兀力拔的咒骂却让他勾起往昔的回忆。

    坐在上首的姜芃姬撇了撇嘴,不屑地道,“要是诅咒这么灵验,您老还会成为阶下囚么?”

    她毫不客气地嘲讽,兀力拔的表情已经不能看了。

    姜芃姬补刀,“哪里还需要领兵打仗,两军阵前搭一个祭台,比比谁说话更恶毒不就成了?”

    帐内众人忍笑不俊,唯有几人视线扫过卫慈,暗中松了口气。

    若是主公生出疑心,首先遭殃的便是卫慈。

    如今一看,主公心思豁达,不怕兀力拔挑拨离间。

    “你我虽是敌人,但我也敬你是一条汉子,所以不折辱你。”姜芃姬颇为无聊地打了个哈气,从席上起身,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柄造型华丽的弯刀,丢在兀力拔面前,“你自己了结吧。”

    死在敌人手中哪有自尽来得光荣?

    好歹保全最后一丝尊严。

    兀力拔被姜芃姬这个反应弄得转不过弯来,眼神复杂地瞪着她。

    “当真?”

    “自然是真的。”姜芃姬道,“不过你的尸体,我可就不能保证不做什么了。”

    兀力拔眼神一变,眼底透着几分苍凉和无奈。

    “天要亡我北疆——但是柳羲——你也不要太得意,迟早要步上老夫后尘。”

    兀力拔一字一句地道,双肩一抖,挣开左右兵卒的桎梏,捡起地上的弯刀。

    “大王——老臣先走一步——”

    说罢,兀力拔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握住刀柄,颤巍巍地拔了出来,双目已然含泪。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弯刀的刀刃狠狠戳入左胸腔,直直插入跳跃的心房。

    他的双目死死凸着,凝固的表情狰狞而壮烈,似有千言万语还未出口。

    过了一会儿,他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壮硕的身躯向前轰倒,发出沉闷的动静。

    “拖下去,等天气放晴了,挂在大营门前。”姜芃姬冷眼低眸,看着脚边的尸首,不带一丝感情,“等洪水退去,整合三军,清缴濨水沿岸的北疆部落、追击北疆残兵——”

    “是。”

    众人退下,丰真等人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兀力拔死了是好事,但他口无遮拦,这也着实令人恼火。

    看着兀力拔的尸首被挂在营外,内心顺了口气。

    丰真抱怨道,“……死就死吧,死了还给人添乱……”

    亓官让道,“主公并非常人,她心里清楚得很。只要不做得太过火,不会有事的。”

    虽说兀力拔惹人厌,但他提前戳穿了那层窗户纸,主公也会思量得更多,做得更周全。

    与其以后措手不及,还不如现在就做好万全的考虑。

    丰真说,“希望如此——”

    可怕的洪水慢慢退去,露出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一具具尸体看得人不寒而栗。

    姜芃姬命令兵卒处理尸体,其他活人全部抓了当俘虏,顺带清理各个部落的财物。

    这场洪水祸及范围太广,伤亡数目更是触目惊心,直接把濨水沿岸的大小部落都打残了。

    当然,这一切远不及兀力拔尸首被人晾在敌军大营更打击人。



    “老师——老师——徒儿不孝——”

    三王子哭得死去活来,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扛不住了,狼狈的模样看不出半分贵气。

    他不只是在哭兀力拔,他还在哭即将面对的命运和目前面临的窘境。

    兀力拔带领数千精锐为他和大王子断后。

    虽说顺利逃出来了,但他们身上没有携带多少武器,甚至连食物和干净的水都没有。

    他们得不到供给,饿得惨了,只能吃牧草和树皮充饥。

    遥想数月之前,北疆大营精锐十八万,算上大王子带来的三万精锐,整整二十一万!

    二十一万北疆勇士啊,如今只剩下不足两万,全是残兵败将。

    噩梦没有到此结束,兀力拔死亡的消息给予他们另一重打击。

    三王子哭丧,大王子心烦意乱,恨不得把这个弟弟砍死了,以求耳根子清净。

    “如今哭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联络北疆各大部落联合讨伐柳贼,如此才算对得起将军。”

    大王子情绪烦躁,后头的追兵还没彻底甩掉呢,他们随时有可能去见兀力拔呀。

    “老师待孤如亲子,还不许孤为他哭一哭?”

    三王子稳了稳情绪,只是那双眼睛还是通红通红的。

    不过大王子说得对,现在保命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想到罪魁祸首,恨得牙痒痒,“只怪老九——若非他拖累,老师又怎么会英年早逝——”

    若是没有九王子这个猪队友打坏了一副好牌,北疆不至于损失这么巨大。

    大王子道,“他?呵呵,说不定已经葬身鱼腹了。”

    多少手脚完好的活人被洪水带走了性命,老九得了马上风,还能活着不成?

    大王子这么一说,三王子心里才好受一些。

    殊不知,他们口中“葬身鱼腹”的人不仅没有死,反而侥幸活下来了。

    只可惜,好运气也是有限的,九王子被搜寻活人的兵卒抓了回去。

    众人见他穿着富贵不凡,多留了一颗心眼。

    一面将他带回大营,一面调查他的身份,没想到他竟然是北疆前任的代王。

    虽说是代王,但也是“王”啊,兵卒连忙将这件事情上报给姜芃姬。

    姜芃姬本不想见,得知这家伙中风还能活命,好奇之下,她想看看这个幸运儿长什么样。

    九王子被人架着送进主帐,因为断了药,九王子“中风”的迹象稍有缓解。

    之前只能动眼睛,如今还能扭扭脖子。

    九王子都已经做好求饶的心理准备了,万万没想到会在主帐看到心中的白月光!

    孙文:“……”

    九王子直勾勾地看着孙文,眼底写满了被人背叛的痛苦和控诉。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旁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认识?”姜芃姬笑着问孙文,“看样子,似乎是你在北疆老熟人。”

    孙文笑道,“此人便是北疆大王第九子,蠢得可以,用来借刀杀人倒是不错。”

    九王子听了孙文的话,心痛得不能自已,双目赤红,似要将孙文千刀万剐。

    枉费他这么信任孙文,甚至还为对方的失踪而担忧心痛,没想到——

    孙文竟是柳贼派来的卧底!

    想到自己被孙文耍得团团转,弄得九个兄弟自相残杀,弄得北疆部落四分五裂……九王子面色难看了几分,望着孙文的眼神藏满了万千刀子——可惜,这些刀子扎不死人。

    “如此说来,这人还是‘功臣’了。”

    帮助姜芃姬对付北疆,九王子可不就是功臣?

    孙文调笑道,“念在此人立下‘大功’,主公可不要轻易放过他了。”

    姜芃姬道,“赏罚分明,不偏不倚……他既然‘有功’,自然不能怠慢了。”

    听着二人对话,九王子的眼睛写满了恐惧,他试图张嘴求饶,结果却流了一嘴的涎水。

    姜芃姬道,“拖下去,让他和兀力拔做个伴。”

    不管九王子如何挣扎,最后还是死了,尸体被挂在兀力拔身边,随风飘荡。

    当姜芃姬清缴战利品,顺便把战线向北疆中心推进的时候,天下形势也发生了多番变化。

    其中最震撼的新闻发生在中诏——

    数万难民突破皇宫防线,冲入宫中烧杀抢掠,皇室上下几乎没有一条活口。

    男子被情绪激动的难民砸成肉泥,女子则被羞辱至死,宫娥女眷尽数成了难民的俘虏。

    与此同时,以聂氏为首的势力纷纷打着“清缴乱民”的名义,招兵买马、割据自立。

    见中诏变成这个德行,北渊和西昌也想分一杯羹。

    奈何两国近些年也是矛盾重重,诸多藩王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一时间腾不出手。

    除此之外,东庆和南盛也没一刻停歇。

    姜芃姬和黄嵩、许裴结盟,虽说只是互相声援,但从中也获得了不少好处。

    负责和许裴结盟的人是杨思。

    杨思如今负责浒郡,他代表自家主公和许裴联盟。

    在姜芃姬的默许下,杨思作为代表去了许裴那里,给予一定军事支援。

    原先许裴和许斐这对兄弟是旗鼓相当,有了姜芃姬势力的插入,天平向许裴倾斜。

    许斐屡战屡败,丢了半个浒郡,被迫退守沪郡,势力大减。

    相较于许裴的轻松,黄嵩那头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人家的对手可是坐拥整个沧州的孟氏!

    压力山大。

    黄嵩知道自己和孟氏之间的差距,硬碰硬是绝对碰不过的,进攻的损失远远大于防守。

    他只需要拖住孟氏的步伐就行,不用跟对方玩命死磕。

    抱着这个念头,黄嵩和帐下谋士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案——守!

    死守不战!

    黄嵩将自己打造成铁乌龟,从头到脚,连牙齿都武装起来——任凭孟氏怎么叫嚣都不理会。

    孟氏起初还有耐心,但随着时间推移,姜芃姬在北疆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出来,孟氏坐不住了。他们数次发起强攻,但黄嵩这边总是能未卜先知,几次交锋,孟氏占不到多少便宜。

    双方进入角力状态,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东庆境内战局胶着,杨涛在南盛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他打着讨伐伪帝的名义大举入侵南盛地盘,区区大半年时间,已经站稳了脚跟。

    不过,他分了南盛的蛋糕,南盛本土的诸侯势力不愿意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