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便教教你一句话——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姜芃姬的马鞭卷在手中,抵着对方的脸,留下一道红红的印子。
七王子抿嘴蓄了口水,冲着姜芃姬呸了一口血沫,奈何后者早有察觉,他没喷到人。
他呼吸沉重地道,“废话少说——你也说了成王败寇——那些人,呵呵,他们死了活该!莫说我们北疆三族,哪怕是你们这些自诩仁义的人,何时善待过俘虏?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俘虏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他们也不配享有人的待遇,充其量只是战利品。胜者有权利处置自己的战利品,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七王子可不会因此忏悔或者羞愧。
因为北疆赢了,所以他们有权利处置上虞三城的百姓。
男的杀了,借此满足他们嗜血暴力的冲动。
女的奸了,用她们的身体和哭嚎哀求满足内心的欲念。
这本就是胜者的权利,败者有什么脸为自己争取权利和待遇?
姜芃姬不怒反笑,她反问道,“按照你这个逻辑,我屠光北疆蛮族,那也是名正言顺的?”
虽是问话,但姜芃姬却用了十分笃定的陈述口吻,一字一句充斥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杀意。
七王子浑身一颤,苍白的面色转为铁青。
“你又不是柳贼,你说这话能算数?”
别看七王子嘴上说得义正辞严,但他也是个标准的双标当。北疆胜利的时候,他们可以肆意屠杀、劫掠、羞辱敌人,但他们败在敌人手上,他们却不能忍受敌人这么对待他们。
姜芃姬道,“我说的话,自然是算数的。”
七王子怔了一下,某个可怕的念头侵入大脑,让他越发迷糊的意识瞬间归拢。
“你——你是——”
那一瞬,七王子有种失语的错觉。
他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个小将一连斗将斩杀北疆三员大将,他……不,她怎么可能是柳贼?
“柳羲?”七王子失声惊呼,趴在马背上急促喘息起来,“你怎么可能是柳羲?”
姜芃姬抬手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啧了一声。
“这么惊讶做什么?没见过亲身下场斗将的主公呀?”
七王子被她这话噎得说不出来,内心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早知道她就是柳羲,哪怕用尽各种手段,他们也要弄死她的。
七王子忘了,他们的代王还下令放过冷箭呢,结果呢?
结果连姜芃姬一根寒毛都没伤到。
丢不丢人!
七王子冷汗涔涔地回想二人方才的对话,周遭又是杀喊震天,给予他极大的心理压力。
“中原汉家信奉儒道,自诩仁善,你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屠尽北疆?”
七王子死死盯着姜芃姬。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战场天平向姜芃姬这边倾斜,北疆近半领土也落入对方口袋,七王子实在是嘴硬不下去。
听对方这么讲,姜芃姬笑了。
“我算是明白一句话了,道德都是约束君子的,约束不了小人。你们能肆无忌惮地屠杀上虞无辜百姓,我们则不行,还非得善待你们是吧?”姜芃姬抬手捏着七王子的下颌,稍稍用力,他便觉得姜芃姬的手像铁钳一样,几乎要捏碎他的下颌骨,“啧,你的脸可真大呀。”
七王子疼得逼出眼泪,伤口开裂迸出更多新鲜粘稠的血液。
姜芃姬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屠光北疆的,但从此之后,我要让北疆成为历史。”
她眼底闪烁着冷芒,七王子心中一个咯噔,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什么意思?”
七王子呼吸急促,苍白失血的面颊染上不正常的潮红。
“当流淌着北疆血脉的人不说蛮语,不识蛮文,甚至忘了自己先祖从何而来——这应该算灭族了吧?”姜芃姬笑靥如花,搁在七王子眼中却凶戾如罗刹厉鬼,“可惜你看不到了。”
七王子气得鲜血直冲大脑,硬生生气得晕厥过去。
姜芃姬不屑冷嗤,抬着大砍刀跃上小白的马背,拽了一把缰绳。
“小白——走!”
北疆万余骑兵被姜芃姬大军左右两翼牵制,无法回防。
主力精锐则被三千重骑兵冲得乱七八糟,兵卒哀嚎连天,大军阵型乱成一团。
符望见状,果断下令——全军出击!
中军精锐跟在重骑兵身后朝着敌人主力冲去,收割敌人的人头。
“杀啊——谁让你们往后躲的——”
情势转瞬即下,六王子看着战场情势,气得双目布满血丝。
北疆骑兵无往不利,怎么可能失败?
敌人才区区三千重骑兵,如何能逼退他们十多万大军?
六王子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败,但现实却给他狠狠一巴掌——
北疆骑兵并非无往不利,他们踢到铁板了。
“谁敢退一步,格杀勿论——”
六王子拔刀杀了几个向后逃窜的兵卒,试图稳住军心。
不过,一切都晚了——
三千重骑兵一上来就以碾压的姿态横冲直撞,杀得北疆人仰马翻,给予他们极大的心里压迫。在重骑兵力竭之前,符望带领大军直扑过来,不仅支援即将力竭的重骑兵,还从他们手中接过“接力棒”,进一步压迫北疆的战意,彻底杀破他们的胆子——
北疆大军气势本就低迷,这会儿更打不成了。
“代王——撤吧——”
北疆将领护着六王子,刚毅的面孔露出少有的脆弱,眼眶布满血丝。
“现在撤了,我们还有机会——”
战意已经被打光了,北疆要是还不撤,损失只会越来越大。
这种时候,主将应该果断撤离止损。
六王子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这会儿若是扯了,柳贼还不乘胜追击?
“撤吧——撤入王城,再不撤就晚了——”
这时候,一身铠甲、满身猩红的大王子骑马赶来,眼底写满了疲倦。
六王子愤恨地捏紧了拳头,咬牙挤出一个字——
“撤!”
不甘心又能如何?
他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也交代在这里。
三王子紧跟大王子的步伐,他刚才一番鏖战,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满身血气。
“现在撤?”
大王子吼道,“老三,再不撤就没机会走了——”
三王子睁大眼睛,棕色的瞳孔写满了悲色,似乎要流出泪。
“现在撤了,我们的骑兵怎么办!”
接连几场大战,北疆骑兵已经损失得七七八八。
要是他们主力撤了,那些还在前线厮杀的骑兵怎么办?
舍弃他们?
北疆经不起这损失啊!
三王子很明白,现在若是放弃骑兵,纵然能争取喘息机会,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现在还顾得上这个?”大王子简直要被气昏过去,心里急得冒火,“再不撤,你想死?”
三王子浑身一寒,似乎被大王子这话震懵了。
没一会儿,他干涩地道,“没了那些骑兵,我们拿什么阻挡柳贼?”
躲进王城?
他们的王城在敌人眼里,估计跟纸糊得没两样吧?
中原百姓以耕种为生,生活环境比较固定,所以他们会修建高城厚墙阻挡外来的伤害。
北疆北疆三族乃是游牧民族,喜欢逐水而居,居无定所,流动性极强,所以他们的房屋都是帐篷,方便拆卸移动。这种情况下,城墙对他们的用处就不大了,故而北疆城池极少。
所谓王城,那也是为了昭显北疆皇庭的特殊,特地仿造中原都城建造的。
说得难听一些,豆腐渣工程罢了。
三王子心中悲泣,控诉道,“柳贼打过得攻城战还少了?区区王城真的可以阻挡他们?”
不管如何,他们不能放弃冲杀在前头的骑兵啊。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六王子脸上浮现出一枚巴掌印,几个呼吸的功夫,半张脸便高高肿起。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莫不是柳贼派来的卧底!你要求死,孤可以赐你一死。”六王子收回手,阴仄地道,“孤才是代王,所有事情都是孤说了算!现在——撤兵——”
三王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兄弟,眼底写满了错愕和失望。
六王子下达撤兵指令。
不多时,敲钲声起。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
符望听到动静,面上露出几分染血的笑,“现在想撤兵?迟了!”
说罢,他下令左右两翼改变行动,再派遣中军两万兵力,配合截断北疆骑兵的退路。
剩下兵马随他追击北疆残兵,一路追一路打,一点点吃掉掉队的敌兵,把人追到王城底下。
一番血战,直至日落十分才渐渐停歇。
橘红的夕阳映照大地,晕染开一派苍凉之色。
王城屹立在地平线,但城墙却无法给北疆带来丝毫的安全感。
北疆损失惨重,姜芃姬这边大胜而归。
“痛快——今天杀得真是痛快极了——”
符望的盔甲被鲜血染湿,盔甲关节处还沾着肉沫,宛若尸山血海爬出来的厉鬼。
惹人注目的是,他手上还提着两颗戴着头盔的脑袋。
这般粗野的举止,无人觉得他做得不好,反而好奇两颗脑袋的主人是谁。
不过,总有人例外——
姜弄琴暗暗蹙了眉,“符将军将这两颗脑袋提过来,可是要献给主公当下酒菜?”
稍稍离符望近一些,那冲天的血腥气息险些将人熏到。
统帅三军还能斩杀敌方两员大将,符望的能力不容小觑。
符望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下,见说话的人是姜弄琴,他也不好呛回去。
军营无女人,哪个人都能小觑。
符望和姜弄琴接触不多,但他也知道对方不好惹。
别的不说,人家女营统管整个伤兵营,说不定哪天自己命悬一线,指望人家拉自己一把。
“姜校尉这话说的,主公是何等人物,岂会和蛮人一般茹毛饮血?”
姜弄琴冷冰冰道,“既然如此,将军该找个盒子装着,免得惊扰了主公。”
符望:“……”
李赟听到二人谈话,见姜弄琴走了,他才道,“她对主公甚为在意,将军莫要介怀。”
符望目光幽怨地看了一眼李赟,看得对方莫名其妙。
“我懂——主公最重要么——”
短短几个字,酸气冲天的味道能将人酸个仰倒。
符望倒不是气姜弄琴,仅仅是触景生情了——
慧珺的家书永远是给主公的,大多都是报平安或者问好,偶尔还会分享一下龙凤胎的成长,符望甚至看到家书上面有两个小娃的墨水脚印,三五封信才会提一下他的名字——
又嫉妒又羡慕——
不敢恨。
慧珺这样,姜弄琴也这样,女营其他女兵也将主公奉若神明——
“啧——喜欢也没用——死心吧,谁让主公是女的——”
符望小声嘀咕,唤人给他准备两个盒子放置敌将头颅。
对于将领而言,敌将头颅可不只是脑袋,还是功勋和荣耀。
这两颗头颅的价值,至少能给慧珺家的女宝换取一辈子的胭脂水粉!
斩获将领头颅算不了什么,此战最大的收获还是全歼了北疆残余骑兵,俘获大量战马。
完好无损的战马当战利品圈养起来,重伤伤残的留着当储备粮,已经战亡的敌方战马则拿来当食物。讲真,将士们的生活条件异常艰苦,他们攻打北疆大半年了,几乎吃不到荤腥。
打仗很累,繁重的善后工作比打仗更累。
例如清理战场,遗失箭矢要收回来的;遗失在战场的刀枪剑戟,大部分还能回收利用;敌方尸体上的衣裳铠甲,缝缝补补也能二次利用;还有敌营没来得及带走的辎重财物……
除了这些工作,抢救伤兵更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半数兵卒不是死在战场而是因为战后得不到及时的救治。
姜芃姬关了直播间,打算在主帐洗个澡,清理一下身上的血垢。
众人太忙,干净的热水还要紧着伤兵,所以姜芃姬没有劳烦旁人,直接从系统商城兑换一大盆清水,简单洗漱一番。当她穿着最里头的中衣跳入浴盆,原本清可见底的水盆瞬间染红。
一连换了几盆水,这才勉强洗干净。
虽说周身还萦绕着驱之不散的血腥气味,但比之前好多了。
“主公,卫慈求见。”
姜芃姬道,“子孝啊,进来吧。”
帐幕掀开,卫慈提着一份分量不轻的食盒进来。
绕过简易屏风,只见姜芃姬一身松绿长衫,系带松垮地打了结,湿漉漉的黑色长发随意披散两肩,脸上带着沐浴后特有的天然红晕,乌黑星眸灼灼有神,令人不敢直视,唯恐亵渎。
“慈想着主公还未进膳,特地向炊事那边要了份——”
卫慈了解她,一旦忙起来就不把自己当人看,没人提醒她就不吃东西。
年轻时候怎么折腾都行,年纪大了,脾胃可就遭殃了。
姜芃姬经他提醒,抬手揉了揉肚子,几顿没吃,饿得都没感觉了。
“子孝不说,我差点忘了这事。”
卫慈哑然失笑,将食案拉过来,再将食盒打开,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军营条件差,北疆果蔬又少,兵卒们不是吃干粮就是吃腌制好的肉干,口感极差。
今天战利品不少,卫慈让炊事兵给他留了几块肥瘦适中的好肉以及从搜刮来的山野干货。
姜芃姬瞧着卫慈将食盒中的食物端出来,嗅着食物的香气,没什么动静的肚子也开始闹了。
“伙食师傅可没这个好手艺,莫不是子孝专程为我做的?”
伙食师傅只会做大锅饭和大锅菜,只能保证饭菜干净,味道好不好根本不考虑。
有时候做得半生不熟,兵卒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吃。
卫慈端出来的食物则不同,不说味道,光看色泽、嗅着香味,便让人拇指大动。
“除了主公,慈还不曾为旁人下过厨。趁热吃了。”卫慈给她盛满了饭,再取来一双竹筷,“许久没有下厨了,不知手艺生疏了没——主公若是觉得不合口,慈再让人另外准备一份。”
姜芃姬接过碗筷,一面扒拉着米饭,一面抬眼看着卫慈。
“主公这般看着慈做什么?”
卫慈给她盛了一碗蘑菇三鲜汤,让她配着吃。
总是吃荤也不好,容易腻味。
姜芃姬笑道,“秀色可餐,看着子孝才吃得下饭。”
卫慈苦笑不止,纵然他心结已解,但自家主公撩人的手段总令他猝不及防。
“慈没想到,自己还有这般用处。”卫慈从善如流地接道,“既然如此,主公便多吃几碗。”
嘴上这么说,内心却道了一声——油嘴滑舌。
如果看着他这张脸如此下饭,陛下以前为何总不肯按时吃饭,总要他说尽好话哄着?
如今回想起来,卫慈心底冒出一个荒诞的猜测——
莫非,陛下不是胃口不好,仅仅是想他哄着?
“若是子孝陪我吃,我能吃得更香。”
“慈已经用过膳了。”
卫慈笑着给她补了一碗,目光带着如水一般的柔色。
姜芃姬吃光了卫慈准备的食物,没有浪费一粒米、一滴汤,盘子比她的脸还亮。
“子孝这般手艺,当可嫁了。”
卫慈道,“不急,还有几年呢。”
姜芃姬看着卫慈的唇,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嘴角。
“子孝可有备餐后甜点?”
卫慈错愕,主公虽然不挑嘴,但她并不喜欢太过甜腻的食物,甜点极少沾碰。
“还未准……”
未等他说完,只见对方右手迅如闪电般出手,将他的后颈摁向自己,二人直接倒在席上。
别看姜芃姬理论知识一套一套的,真正实战起来,貌似只会啃。
半晌之后,卫慈带着空荡荡的食盒离开主帐,原先淡色的唇如火般嫣红,好似能滴出血。
碰见亓官让,他也是微微垂着头,匆匆打了声招呼。
亓官让:“……”
亓官让正好有事找姜芃姬,瞧见主公的模样,再想想卫慈窘迫的模样,他不禁哑然失笑。
卫慈虚年二十六了,主公也快二十了。
这个年纪的人,动作快一些,孩子都能上金鳞书院了。
偏偏二人单纯得不行。
“主公,那两人的身份问出来了。”亓官让收敛心神,恢复公事公办的状态。
“两人的身份?”姜芃姬怔了一下,旋即才想起亓官让指的人是谁,“什么身份?”
姜芃姬生擒回来的两个人,光看二人的铠甲便知地位不凡,说不定还是北疆重要的大人物……她懒得浪费时间,直接将这事丢给亓官让处理,自己匆匆回帐洗漱换衣了。
“二人嘴硬,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拷问不出什么。不过,载道见过他们,知道他们的身份。”亓官让说到这里,面上笑容愈盛,“二人皆是北疆王子,一个行七,一个行八。”
“北疆的王子?”姜芃姬惊了一下,诧异道,“北疆大王那个老乌龟,还挺能生。”
这个生育能力挺厉害啊。
姜芃姬杀了二王子祭旗,还宰了九王子,晾着他的尸体打击北疆气势。
孙文借刀杀人,用九王子的手宰了北疆四王子。
这么一算,她这边弄死了北疆三个王子,现在又俘虏了两个。
北疆王子太多了,根本不值钱么。
亓官让被自家主公的形容呛到了。
不过……北疆大王的确挺能生的,自家主公就是他的克星,注定要让皇族断子绝孙呀。
“主公打算如何处置二人?”
姜芃姬想了想,“一家人么,讲究团团圆圆,送他们下去见其他兄弟吧。”
亓官让拧眉,主公这话的意思,她是不打算放过二人了。
“现在就杀?”
“现在杀了,岂不是便宜北疆了?”姜芃姬想了想,心底冒出一个点子,她道,“将二人脱光,捆绑起来挂在箭塔上。我记得北疆二王子也受过这待遇,他们都是兄弟,总不能厚此薄彼。”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这么做之前,文证先拟一封书信,告诉北疆皇庭——若想换回二人,只需绑了皇族上下,开城投降。若是不肯,那他们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吧——”
若是其他时候,倒是能用俘虏换取好处,不过姜芃姬没打算放过北疆。
与其将人放虎归山,还不如用他们去打击北疆的气势,给予他们精神压迫。
亓官让道,“是。”
另一处,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八王子终于醒了过来。
七王子见八王子有苏醒的迹象,连忙唤道,“八弟——八弟醒醒——”
八王子悠悠转醒,他只觉得喉头干涩,好似有一把火在那里熊熊燃烧。
“七、七哥——这里是哪里?”
八王子动了动身子,发现双手被人用绳子死死捆住,下肢传来一阵剧痛。
一瞬间,昏厥之前的记忆蜂拥而来。
他记起来了,他被人用套马索拖下马背,中途还被马蹄踩中了双腿。
七王子黯然地道,“我们被柳贼抓了……如今成了她的阶下囚……”
他伤势很重,肩头的箭伤全是污秽,要是不好好处理,说不定会发脓腐烂。
八王子心下一个咯噔,似乎不相信这个现实。
“我们被抓了?”
他不是天真之人,落入敌人手中,下场可想而知。
七王子沉重地点头,“嗯。”
“既然如此……”八王子急忙追问,“皇庭那边可有动静?”
他和七王子都是皇庭王子,代表北疆皇庭的颜面和威严,若是他们受辱,皇庭也颜面无存。
皇庭不可能任由敌人羞辱他们,肯定会派人和柳贼交涉,谈妥条件交换二人。
七王子知道八王子内心所想,半晌才缓慢摇头,绝了对方的期望,黯然道,“柳贼至今没有见我们的意思,皇庭又由老六把持,他巴不得我们快死,怎么会特地派人来赎回我们?”
七王子一直无偿支持八王子,八王子还是争取代王的有力竞争者。
二人可是六王子的心腹大患,后者又怎么会割舍利益换取二人?
殊不知,皇庭已经炸开了锅。
六王子已经两日没睡了,生怕自己阖眼,敌人便冲破了王城,杀入皇庭。
长时间不睡觉,他的神经极其脆弱,底下的大臣还在叽叽喳喳,吵得他脑仁儿疼。
“吵吵吵——你们除了吵,有没有人能为孤分忧解劳?”
六王子情绪爆发,蕴含怒火的嗓门让众臣安静片刻,不敢吱声。
“你!你站出来说!”六王子随便指了一个大臣,“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孤要了你的命!”
众臣安静如鸡,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唯独六王子的老丈人敢站出来,他是主战派,独苗哈克伊还战死沙场了,他要为儿子报仇。
六王子面对老丈人有些心虚,所以他勉强按捺住狂躁的情绪,耐心听完对方的话。
老丈人通篇说下来就只有一个核心——战!
至于谋略布局,只字未提,活脱脱的莽夫,脑子里只有肌肉那种。
战?
拿什么战?
拿脑袋和柳贼打?
他们已经被柳贼堵进了王城,窝囊得像是万年王八,士气低迷无比,根本打不过。
六王子忍着内心吐血的冲动,表面上还要稳住老丈人,他现在还要靠这位老丈人呢。
“报告代王,城外射来一箭,上面还有柳贼的书信。”
六王子精神一振,连忙道,“快念来,看看上面说了什么。”
北疆大臣懂得汉家文字的人不多,最后只能将书信传给三王子,让他代读。
三王子展开书信一看,面色阴沉如墨,喉头似乎哽着什么,愣是一个字都念不出来。
“老三——连你都要忤逆孤王的命令?”
六王子火气高涨,怒火促使他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喘气如牛。
三王子怔了一下,艰难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七王子和八王子已经成了柳贼的阶下囚,北疆皇庭若想赎回二人,必须开城投降——开城投降还不完,皇庭还要变为阶下囚——若是肯答应这个条件,她只清理皇庭,不伤其他贵胄。
这是姜芃姬下达的最后通牒,若是北疆不识好歹,那么别怪她狠辣无情。
“滚——全都给孤滚——”六王子情绪失控,他直接从王座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到三王子跟前,夺过他手中的书信,三两下将它撕成碎片,“她柳羲以为自己是谁?竟敢如此威胁!”
北疆皇庭可是北疆最尊贵的种族。
根据族谱记载,他们乃是北疆信奉的神祇后裔,血统尊贵无比。
别以为只有中原世家讲究血统,北疆蛮族对血统更加在意。
北疆皇庭乃是神裔,他们诞生便是为了掌控大地生灵,区区凡人还想掌控他们的生死?
荒谬!
不过,神裔什么的,说白了就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
若非如此,皇庭如何能力压北疆其他家族,成为皇族?
三王子看着六王子疯癫暴怒的模样,冷淡地问,“若是不应,老七老八怎么办?”
六王子暴怒地拔出腰间匕首,冲着三王子道,“孤才是代王,你们只是臣子。你们不为孤排忧解难,反而问孤怎么办?废物——全部都是废物——孤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三王子冷眼看着对方,他知道——眼前这个兄弟已经快被逼疯了。
朝堂混乱一片,众人吵吵嚷嚷也没个主意。
第二日,一架移动箭塔被推到王城数百步外的地方,上面挂着两个不着寸缕的人。
赫然是半死不活的七王子和八王子。
他们脖子上挂着两幅长条,上面写着几个放荡不羁的大字。
一幅长条写着——【二位王子毙命之时】
另一幅长条写着——【我军破城、尔等枭首之日】
末端还画着柳氏的族徽,嚣张狂傲之气扑面而来。
王城城墙上的守兵看到这些,吓得双腿发软,连忙将这个消息传回皇庭。
六王子愣愣地坐在原地,面色已经黑得不能看了,帐下争吵的朝臣也不能让他回神。
“代王,老臣愿请缨出战。”
“……与其受辱,不如整合一番,出城与柳贼决一死战!”
老丈人一心想着为儿子报仇,这是他这一脉唯一的苗子。
如今独子死了,他相当于断子绝孙,与其活着被敌人如此羞辱,还不如开城痛快打一仗。
老丈人视死如归,愿为皇族死战到底,不过其他贵胄不愿意啊。
能活着为什么要死?
骨气值几两钱?
他们可不讲究礼义廉耻孝悌忠信。
只要还活着,他们就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不过是换一个效忠的主人罢了。
如果投降能保命,他们为何要为皇族陪葬?
“不如——降了吧——”某个老臣惴惴地道,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壮着胆子道,“如今柳贼如日中天,破城是迟早的。与其徒增伤亡,不如趁早——”
他话未说完,空中闪过一道白光,脖子一凉,炽热的鲜血喷溅一地。
三王子将刀收回刀鞘,面色阴沉地道,“未战便降,你们还是铁骨铮铮的北疆汉子?”
若是兀力拔师父还在,他一定会死战到底,怎么会冒出想敌人卑躬屈膝的念头?
三王子一番话,说得众臣面红耳赤。
不是羞的,分明是气的。
他们若是投降,好歹还有一条活路,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怎么能叫没有骨气?
不过他们没人敢这么说,免得三王子暴起杀人。
散朝之后,众臣三三两两地走了,众人的脸色不是很好。
皇族临死之前还要拉着他们陪葬,他们的脸色怎么能好得起来。
天色渐暗,原本繁华如昼的王城,如今寂寞清冷,弥漫着肃杀的氛围。
北疆日夜温差较大,白日里烈阳暴晒,夜晚月光清冷如冰。
七王子和八王子身上都带着伤,现在还被人暴力捆绑挂在高高的箭塔上面,伤势沉珂不说,敌人还不给他们水喝,不给他们饭吃,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更别说他们娇生惯养二十多年。
八王子虚弱地唤了一声,“七哥……你还醒着吗?”
他已经昏迷大半天了,如今脑子昏沉得很,浑身上下时热时冷,眼前景象忽明忽暗。
七王子被挂在半空,垂着脑袋,没有丝毫反应。
不过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应该没有死。
八王子心中悲凉无比,他被吊在半空,隐隐能越过高墙看到王城内部的景象。
不久之前他还是纵马驰骋、意气风发的北疆王子,如今却成了敌人的阶下囚,
螺身捆绑,吊挂示众——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他年幼的时候,经常畅想自己的未来。
在他描绘的蓝图之中,他永远都是风风光光、地位显赫的人,何时想过沦为阶下囚?
若是平时,他遭受这等羞辱,早就想办法自尽了,岂会苟活与世?
不过他和七王子都知道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长条内容,知道他们关系着柳贼攻城的日子。
只要他们多活一些时候,也许、也许王城的众臣便能想出应敌之策?
说不定、说不定他们还有一丝生路?
八王子知道这个可能性十分渺茫,但好过没有一丝希望啊。
不管是他还是七哥,他们都要努力活着,一定不能遂了敌人的意。
于是,八王子趁着还有意识的功夫,努力唤着七王子,直至将对方唤醒为止。
他们不能睡,说不定一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漫漫长夜,二人冻得浑身发青,当旭日升起,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他们险些感动落泪。
很残忍么?
相较于他们曾经犯下的恶行,姜芃姬已经十分仁慈了。
她没将二人当做斗兽的宠物,让他们和野兽搏命;她没有让二人和野兽媾、、/和,以此为乐;她也没有当着他们的面,让人羞辱他们的妻女,听着他们痛苦的哀嚎逗趣——
她什么都没做,但他们什么都做了。
北疆抢掠俘虏无数边境百姓,男男女女,哪个有好下场?
七王子经营商行,手上做过的汉女买卖不计其数,那些女子落入奴隶商行手中,哪个能清清白白、不受羞辱?北疆残暴变、、/态的贵胄太多了,每日被玩死的汉女奴隶还少么?、
北疆女性地位的确高,但仅限于北疆蛮族女性,汉家女子比狗还不如。
七王子是刽子手,八王子也不无辜。
有一年,七王子生重病,久治不愈,北疆郎中说想治好病,必须取下十名身子干净的少女胸前的茱萸,将它们煮烂,煮成香香的肉糜,再配着郎中配的药,连续服用十日便能好。
于是,八王子便斥重资从商行买了百名豆蔻少女,年长不过十五,年幼不过七八岁。
按照郎中吩咐,取了十日,七王子果然痊愈了。
得知八王子为他做的一切,七王子不仅不觉得残忍,反而感恩对方的兄弟情。
相较于他们曾经做过的,姜芃姬把他们吊在半空晾晒,能算残忍?
“他们死了没有?”
姜芃姬美美睡了一觉,第二日神清气爽,丝毫不像在战场上鏖战一整日。
文臣武将看了,森森嫉妒。
自家主公活力满满,体力强得不像是正常人。
孙文冷笑一声,回道,“还有一口气呢——他们命也大,这么吊着还能活——”
北疆这一仗打得够久了,他已经大半年没看到自家兰兰乖孙了。
姜芃姬手指点着桌面,问孙文,“再等两日,让将士们好好养精蓄锐。”
孙文笑问道,“若是北疆降了呢?”
姜芃姬道,“北疆肯降,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接纳啊。”
从头到尾,她就没打算接受北疆的投降,她让文证写那一封信,不过是耍着北疆玩而已。
七王子和八王子哽着那口气不肯咽下,不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若是他们发现自己苦熬不过是白费功夫,那滋味肯定很酸爽。
“北疆百姓是无辜的,但他们的权贵富豪不无辜,留着只是个祸患。”姜芃姬眸光冷冷,闪烁着冰冷的杀意,“百姓好处理,只要保证他们衣食无忧,他们便会感恩戴德。不过那些权贵不一样,他们的贪婪和欲、、/望是无止境的。若是接受他们的投降,以后不好处理。与其留着成了祸患,不知什么时候给人添乱,不如一早便将他们彻底掐死,免了后顾之忧。”
孙文对此深以为然。
若是留着北疆权贵,他们能借着以前的底蕴暗搓搓搞事情。
只要还有底蕴,起复也比较容易,这可是祸患。
主公可是着眼天下的人,哪里能在小人身上耗费多余的精力?
姜芃姬对孙文道,“若是到了时间他们还不肯咽气,那就给他们一个痛快吧,送他们上路。”
孙文点头应下。
时光飞速,一日又过去了。
姜芃姬大军将王城团团包围,虽然没有叫骂,但也给予他们无尽的压力。
皇庭还没做出决断,眼看七王子和八王子已经撑不住了,北疆贵胄蠢蠢欲动,忍不住了。
姜芃姬正要休憩,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旋即是熟悉的声音。
“主公可睡下了?”
姜芃姬起身点起烛火,道,“子孝进来吧,有什么事?”
卫慈得了允许,这才掀开帐幕进来。
只见自家主公端着一盏油灯,半张脸被幽暗烛光渲染成暖暖的橘色,眉目更显柔和。
卫慈见她穿戴还算整齐,微微垂下脑袋,回禀道,“北疆王城有动静。”
姜芃姬眉头一挑,双眉一蹙,问他,“什么动静?”
卫慈说,“巡逻骑兵发现城上放下一只篮子,篮子内蹲了个人,这人自称北疆右相心腹。”
北疆右相的心腹?
姜芃姬心思一转,说道,“大半夜偷偷摸摸下了城墙……看样子,这位右相挺识相。”
“识时务者为俊杰。”卫慈说。
“是不是俊杰,那还得我说了算。”姜芃姬眸光闪过一道冷意,她笑道,“我去看看这人。”
姜芃姬坐在上首,帐内烛火点燃,勉强照亮大半空间。
下方跪着一个人,几乎要将上身贴在地面,战战兢兢的模样看得姜芃姬撇嘴。
“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只需要说出你的来意就行。”姜芃姬拉过一旁的凭几,半个身子靠着,一副慵懒困倦的模样,“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若是睡得太迟,不利于养生。”
那人噎了一下,表情略一扭曲。
他道,“我是右相苏哈撒的心腹,今日奉右相苏哈撒的命令向您投诚。”
“投诚?”姜芃姬冷笑一声,她道,“虽然不知道苏哈撒是谁,但既然顶着右相的名头,那肯定是北疆数一数二的权贵。我有一个疑问,你们家右相吃了北疆皇庭那么多年的俸禄,如今北疆大难临头,右相说背叛就背叛,说投降就投降——这——难免有些怀疑啊——”
那人说道,“右相说过,中原有一句话广为流传——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北疆代王暴政严苛,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可见不是明主——右相不忍助纣为虐——”
姜芃姬笑了笑,赞了一句,“你家右相对汉家文化挺有研究,话说得不错。”
那人面上一喜,连忙道,“柳州牧过赞了。”
姜芃姬换了个姿势,努力让自己舒服一些。
“投诚这事儿,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怎么知道你家右相是真心实意的?”姜芃姬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道,“前不久,北疆还命令一个部落佯装诈降,若不是帐下谋士慧眼如炬,看穿了北疆的阴谋,说不定大败而归的人就变成我了。想投诚可以,总得拿出点儿诚意。”
没有诚意,那还能算是“投诚”么?
那人心下一喜,连忙从衣襟内取出一张包裹严实的羊皮纸。
“此乃王城内部的地形图,如今献于柳州牧。”那人面上流露出喜色,他道,“右相已经做好完全准备,只要您接受投诚,右相便会与您里应外合,趁机打开王城大门,恭迎大军入城。”
姜芃姬挑眉,对着那人道,“果真?”
“千真万确!”
与此同时,右相正在家中焦急等待消息,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心腹出去两个时辰,怎么还没消息传回来?
“右相,您在等谁呢?”
帐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密集的火把亮起,熟悉的嗓音直冲耳膜。
右相苏哈撒心中一凛,连忙扭头看去,来人竟是神情憔悴的三王子,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他回想三王子询问的问题,心下骇然,连忙道,“三殿下,老臣并没等任何人。”
三王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嘴角勾起狞笑,盯着右相的眼神好似看着死人。
“没有等人?”三王子若有所指地道,“孤刚才巡街,抓到一名自称右相的心腹,此人身上还藏着王城地形图。孤心下大惊,右相对北疆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做出投敌背叛的事情?孤太气愤了,便让人对他严加拷问,那人也不争气,一命呜呼了——为了不使右相名声受损,孤特地带人过来问一问。若是那人陷害,孤也好为右相正名,免得有人借此攻讦右相——”
三王子一番话说下来,右相肥硕的身子忍不住微微发颤,身前背后全是粘腻的汗水。
他果断道,“奴才生是北疆的人,死是北疆的鬼。忠心耿耿,苍天可见。什么带着王城地形图的心腹,一定是有人眼红奴才,刻意陷害。三殿下英明睿智,自然不会受小人蒙蔽。”
三王子唇角微勾,他道,“右相也是两朝老人了,您可是父王的左膀右臂,孤自然信得过。”
右相连连点头,充分诠释何为“奴颜婢膝”,看得三王子心中冷笑。
这个老匹夫——
三王子心中一定,继续道,“虽说右相被人污蔑了,但右相也不是全然无辜,以后可得好好约束下人,不要再让人钻空子。孤已经杀了那个心腹,另外派人带着这份地形图去见柳贼。”
右相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没听清三王子说的话。
“图穷匕见——”三王子用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是非成败,只看今日了。”
只要姜芃姬死了——不,哪怕只是重伤,北疆也能趁机缓过气来。
右相口中涩然,吓得冷汗直冒,望向三王子的视线带着敬畏和惧怕。
三王子离开了右相府邸,不过他的面色并未放松,反而凝重得能滴出水。
六王子是代王,但那就是个废物,根本没有本事镇压群臣。
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不少人已经萌生投降的念头,一两日便会有动作。
三王子干脆带人守株待兔,果然抓到不少。
“师父——北疆真的气数已尽?”三王子心中涌起阵阵不甘,“学生不信——”
因为不甘心,所以他用李代桃僵之计,派遣自己的心腹冒充右相心腹,趁机刺杀柳羲。
若是能成功,柳贼一死,敌军必然败退,北疆还有反攻的余地。
若是不成功——呵呵呵,柳贼吃一堑长一智,看她还敢不敢接纳北疆投诚的贵胄?
说不定使者刚过去表明来意,他们就被斩杀了。
呵呵呵——
这些贵胄重臣享受了皇族给予的好处,如今大难临头,他们想要单飞?
想得美——
若是北疆气数已尽,皇庭注定覆灭,这些人都要给皇族陪葬!
疯狂的念头盘踞他的大脑,三王子面上看着冷静,内心已经疯癫了。
王城外头,姜芃姬大营。
“你将东西奉上来,若是属实,必然重赏你家右相——”
姜芃姬点了点身前的桌案,那人弓着身上前,双手捧着王城地形图。
那人距离姜芃姬不足五步,她倏地问,“对了,你家右相学识如此渊博,那他可听过汉家有一个词……”
“什么词?”
“图!穷!匕!见!”
那人听到“图穷匕见”四个字,双眸微睁,表情变得狰狞凶恶。
他第一时间抽出了利刃扑向姜芃姬,雪白的利刃在空中划下一道白光。
他们之间距离不足五步,若是自己能抓紧机会杀了这人,那么赔上自己这条命也值了。
不过,姜芃姬可不是战五渣,更不会被人追得满帐篷乱跑逃命——
她踢开身前搁置的桌案,小小的桌案朝着刺客飞去。
刺客躲也不躲,径自冲着姜芃姬扑去,任由那张桌案砸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自己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是不小心错过了,那他再没机会杀了姜芃姬。
再者说了,一张桌案罢了,砸在身上能有多疼?
如果不是姜芃姬,这个刺客的判断自然没错,甚至算得上果决。
只可惜,刺客刺杀的人是姜芃姬,这人根本不能用常理衡量,
一根笏板搁在她手中能变成分尸的凶器,一张桌案经过她的手,杀伤力难道会比笏板小?
刺客眼中只有自己的目标,手中的匕首已经冲着姜芃姬胸口刺去。
与此同时,那张桌案也迎面飞来,准确无误地砸中刺客的胸膛。
下一瞬,桌案发出碎裂之声,桌面桌脚四分五裂,木头碎屑炸了开来。
刺客感觉自己不是被桌案砸了,分明是被小山狠狠撞了一下,顷刻间断了好几根胸骨。
前倾扑杀的动作因为这股巨力打击,反方向倒飞一丈有余,似破布娃娃一般摔在地上。
内脏碎裂,粘稠的鲜血涌上喉咙,溢满口腔,半张脸变得血肉模糊。
姜芃姬悠然起身,神色淡定如常。
帐内谋士:“……”
一切还没开始,已经结束了。
丰真维持前扑救驾的动作,表情却凝固在别扭的弧度,显得滑稽而尴尬。
卫慈虽没有这么夸张,但面上的紧张担心也不是作假的,淡色姣好的唇染上一层煞白。
“主、主公——”
丰真不可置信地瞧了眼地上的木屑,万分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桌案不是木头做的,分明是纯金纯银打造的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姜芃姬眸光冰冷,望向刺客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
刺客被桌案正面击中,整个人还倒飞了一丈有余,胸骨已经碎得差不多了,内脏被碎裂的胸骨扎串,眼看是活不成了,“喊什么喊?喊人过来将他尸体收拾了,留着我会做噩梦。”
丰真:“……”
做噩梦?
主公你是认真的?
丰真回过神,他发现自己竟然吓得浑身冒冷汗,前襟后背已经被虚汗打湿。
刚才的场景实在是太惊险了,主公和刺客距离不足五步啊,真正的生死一瞬——
如果姜芃姬被杀了,刚刚起步的大业便要被迫终止。
三军群龙无首,白白便宜了北疆。
外头的护卫听到动静闯进帐篷,他们看到瘫在地上的刺客,连忙半跪请罪。
姜芃姬神色稍有回暖,她道,“没事了,你们把这人拖下去就行——等等,这图纸留下来。”
她捡起王城内部的地形图,四名护卫各自拉着刺客的一条手脚,将他抬了出去。
若非地上还有一大滩未干的鲜血,谁能猜到帐内发生过一起刺杀事件?
护卫出去了,卫慈出列请罪。
不管如何,这个刺客是他带到姜芃姬面前的。
没能识别刺客身份,他有失察之罪。
姜芃姬挑眉道,“这不怪子孝,莫说一个刺客,哪怕是百十个都不能伤得了我。”
一旁的丰真也帮着劝说,“北疆贼心不死,本以为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想到还有反抗余力。子孝虽有过错,但并非主因。既然主公已经原谅,子孝也不要太过挂怀了。”
姜芃姬拗不过卫慈,只能象征性罚俸三月,卫慈觉得这个惩罚太轻,试图让她加重一些。
“当务之急不是追究你的罪责,北疆才是罪魁祸首。”姜芃姬“不耐烦”地拧着眉头,语气略显“恶劣”,“子孝真觉得自己犯了错,日后我再找你清算,现在么——不急不急——”
姜芃姬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入孙文和亓官让耳朵。
二人匆匆赶来,发现主帐内摆设整整齐齐,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混乱。
“方才听闻主公遇刺,可有大碍?”
亓官让表情还算镇定,但他的衣襟有些歪,一看就知道是匆忙赶来的,呼吸还有几分急促。
姜芃姬毫不留情地嘲讽,“没呢,如果刺客都是这个水准,能伤到我才有鬼。”
听到这话,孙文果断将询问咽回肚子。
不用说,自家主公肯定不是吃亏那一方。
“载道,你看看这个王城图纸——”
姜芃姬把刺客带来的图纸递给孙文,孙文接过看了几眼,大致能确定真假。
“至少八成把握,图纸是真的。为了刺杀主公,北疆也是用心良苦,竟用真的图纸当诱饵。”
孙文喃喃两声,姜芃姬报以冷笑。
“什么用心良苦,若是这么说,那位右相也是可怜了。”
孙文拧眉,“刺客以北疆右相做借口?”
北疆一向瞧不起中原汉家,敌对情绪十分重,北疆右相便是其中典型。
忘了说,北疆左相是兀力拔。
不同于中原以右为尊,北疆一向是以左为尊。
“岂止如此——”姜芃姬笃定地道,“依我看,那位右相八成是真心想要投诚,所以带来的图纸也是真的,可他万万没想到他派出来的信使却被人半道拦截,李代桃僵——”
姜芃姬看到刺客的时候便生出警惕。
因为刺客对她产生了杀意,如果是真正投诚的人,那人或许会有恶意,但绝不敢有杀意。
姜芃姬还发现对方的衣裳并不是很合身,瞧着蔫巴巴的,旁人会以为这是蹲篮子弄皱的,所以看着乱,不过姜芃姬对尺寸把握很精准,到底是没穿整齐还是不合身,她心里有数。
刺客身上的衣裳极有可能不是他自己的!
姜芃姬从孙文这里了解过北疆朝堂,右相十分鄙夷中原,经常性以羞辱汉民为乐,十分典型的粗鄙蛮人,这人又怎么会潜心研读汉家文学,还把下属也熏陶得有几分墨水?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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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芃姬夸右相对汉家文化有研究,刺客嘴上说着“柳州牧赞誉”,眼底却露出些许鄙夷。
这份鄙夷不是冲着姜芃姬的,反而是冲着右相的。
按照她的推测,真正的使者应该被截杀了。因为刺客和使者体型相差不大,也为了保险起见,刺客穿了使者的衣裳,揣上真正的图纸,坐上竹篮下了王城,冒充使者试图刺杀姜芃姬。
刺客真正的主人,她怀疑对象也不多——
姜芃姬简单说了自己的猜测,孙文沉吟半晌,心底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估摸着是三王子的人。”孙文道,“北疆三王子师从兀力拔,这对师徒算是北疆少有的聪明人。因为兀力拔的熏陶,三王子对汉家文化颇有研究——不过他也学了他师父的脾气,固执自大,但对北疆忠心耿耿。在这个关口还能想出刺杀计谋,除了他,应该没有别的人了。”
如果不是主公武力超群,说不定真的会阴沟翻船。
北疆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贵胄又是墙头草,他们暗中投敌的可能性极高。
万万没想到,有人会截杀使者,冒充使者的身份刺杀姜芃姬。
“不管是不是这个人,这笔账先记在他身上了。”总该有人为这件事情背锅,三王子是嫌疑最大的人,他不背锅谁背锅,“我倒是要谢谢他了,正好有现成的借口屠光北疆贵胄。”
只要师出有名,屠杀不算大事。
别说屠光北疆贵州阶层,哪怕杀更多也是站得住脚的。
除此之外——
北疆贵胄也是最有钱的,搜刮一家的家财便能让姜芃姬的私库丰满一圈。
敌人把现成的借口送到她手上,她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孙文眉头青筋一跳,余光瞥了一眼其他三人,发现他们对姜芃姬口中的“屠光”无动于衷。回想亓官让、卫慈和丰真是什么德行,他觉得主公这般无法无天,多少也有他们纵容的缘故。
哪怕真的要屠杀人家、搜刮他们的家财,那也不能大大咧咧说出来呀。
偏偏主公任性,下属纵容,孙文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太迟了,你们先下去歇着吧。派人注意王城那边的动静,若是再有人‘投诚’,全部抓了。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北疆贵胄知道投诚无望,他们肯定会另谋出路。”
众人简单商议两句,姜芃姬见孙文和亓官让脸上残留的睡痕,心下一软,赶他们去睡觉。
丰真等人告退,卫慈也准备起身离开,不过他走了没两步,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住了。
卫慈瞅了一眼袖子,顺着袖子那只手视线上移,正好对上主公的双眸。
这时候,丰真三人已经离开主帐了。
“主公?”
姜芃姬道,“我不是说了么,日后找你清算呀。”
她特地在某个字上咬重了音。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卫慈都是风光霁月的人,似一缕朗月清风,何时接触过粗鄙之语?
因此,卫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姜芃姬的暗示。
那一瞬,他觉得全身血液都朝脑袋涌去,耳朵都产生幻听了。
“主公——您怎么能说这般粗鄙的话?”
卫慈可不信姜芃姬会在军营胡来,但嘴上口花花也不行,更不说这样粗鄙下流的话。
做和说,能一样么!
姜芃姬笑着揶揄,“什么粗鄙?日吗?”
卫慈:“……”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陛下——
卫慈却忘了,哪怕他记忆中的陛下,那也是丰真的狐朋狗党,喝花酒逛青楼还少了?
姜芃姬这会儿不过是打破卫慈内心美化成神的形象,让他知道,他心目中的神也是个人。
过了半晌,卫慈面色纠结地离开主帐,回了自己的帐篷。
他走没多久,一道迅捷的黑影跟着他抹回帐篷,巡查兵没有丝毫察觉。
卫慈看着姜芃姬一再叹息。
“天色一亮,主公便要回去,免得引起众人惶恐。”
卫慈没本事偷偷摸摸离开主帐不惹人怀疑,但姜芃姬可以偷偷离开卫慈帐篷不被人发现。
分明什么关系都没有,愣是弄出私下偷晴的架势,卫慈也是心累。
姜芃姬可不管那么多。
如今天气还热,卫慈的体温比较低,抱着正舒服。
她一夜好梦,还在苦等消息的三王子却绝望了。
如果行刺成功,柳贼大营必然混乱,但一夜过去,营帐秩序始终如一。
可见,他派出的心腹应该行刺失败了。
揉了揉酸胀的眸子,三王子顶着一双熬红的眼睛、青色的胡茬,步履沉重地上朝。
不仅三王子一夜未眠,朝中半数大臣也睡不着觉。
他们战战兢兢地看着三王子,生怕对方将他们暗通敌人的事情传扬出去。
这样的话,不用姜芃姬攻进来,他们就先死在自己人手上了。
令人诧异的是,三王子始终维持着沉默,冷眼看着朝堂争吵,好似一尊木头人一样。
诸多老臣言辞恳切地劝说六王子。
“代王,依老臣之见,如今还是降了柳贼,至少保全些许火种,日后才能东山再起啊。”
六王子气笑了。
若是降了,北疆皇族一定会被屠杀干净。
眼前这些臣子,他们扭头对柳贼摇尾乞怜、溜须拍马,再不济也能保全荣华富贵。
凭什么!
只问凭什么!
皇族比他们高贵,凭什么要用皇庭的血脉换取这些血统低贱的次等人存活?
六王子心头酝酿怒气,朝堂半数大臣都倾向投降。
他们不能不急啊,七王子和八王子已经到了极限。
换而言之,留给北疆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他们再不做出决断,一旦两位王子咽气,姜芃姬便会挥军攻下王城。
明明眼前有一条康庄大道,他们为何要陪着皇族一块儿下地狱?
为了平息怒火,几个老臣愿意帮着藏匿皇庭血脉,以后再找机会东山再起。
若是没有投敌这事儿,三王子还真要被糊弄了,相信他们真的是为皇庭着想。
“报——城外敌军又有动静——”
传信兵奉上一封书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次书信不是用中原汉字写的,用的是蛮语,所有人都能无障碍阅读。
三王子看了一眼,心中一悸,顿时感觉天昏地暗。
要说毒,估计无人毒得过姜芃姬。
不止嘴巴毒,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旁人也只有仰望的份。
明明是三皇子拦截右相的心腹,李代桃僵,趁机行刺她。
这事儿到了她口中彻底变成右相和三王子各自派了使者过来。
她接纳了三王子的投诚,许诺三王子帮她里应外合取下王城,她便饶三王子一命。
眼看交易即将谈成,右相也派了人过来投诚。
岂知投诚是假,暗杀为真。
她侥幸逃过一劫,恼羞成怒之下,干脆将这二人都杀了,一人挫骨扬灰,另一人挂在营外。
三王子万万没想到,姜芃姬竟然会空口白牙说瞎话,这是要将他逼死的节奏啊!
六王子怒目圆睁,死死盯着三王子,眼神狠辣阴毒,似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了。
大王子见状,连忙上前劝说。
在场众人谁都有可能叛变,唯独三王子不可能啊。
“大王还请息怒,您与三弟兄弟情深,对他在了解不过,他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六王子冷笑一声,“柳贼大营挂着的人,难道不是老三的心腹?”
大王子语噎,他连忙将目光投向右相。
右相苏哈撒见状不好,心下一个咯噔,肥硕的面颊滋出粘稠的汗水,内心惶恐不安。
他很清楚,如果证明三王子没有背叛北疆,岂不承认自己背叛了北疆?
为了自己的小命,他只能咬定三王子派遣心腹投敌,自己派出的心腹是寻机刺杀柳羲。
大王子威胁道,“右相,您可想清楚了再说话啊——”
他和三王子关系不怎么好,但也不能任由老三被人污蔑致死。
右相苏哈撒暗中要紧后槽牙,说出的话却间接判了三王子死刑,“老臣昨夜派遣心腹刺杀柳贼,奈何柳贼奸诈,身边有无数高手护卫,这才刺杀失败。其他的,老臣并不知道。”
右相话音刚落,三王子面若金纸,眼前景象昏暗不定,双脚虚软,险些站不稳。
“好啊——当真是孤的好兄弟——”六王子气笑了,指着三王子道,“来人——”
“如今大敌当前,我们兄弟应该齐心协力攻抗柳贼,怎能内讧,自损臂膀?”大王子阻拦道,“代王,柳贼的话不能轻信。那个妖女设下计谋,不就是为了让您杀了老三?”
六王子怒火高涨,憋得半张脸都铁青了。
“放肆——到底你是代王,还是孤是代王?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退下——”
大王子无奈,只能不甘退下。
三王子虽然没有被当场斩杀,但也被缉拿关押了。
“老三,孤会想办法保全你的——老六已经靠不住了,他已经疯了——”
大王子偷偷去了牢狱,安抚三王子。
三王子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待大王子离开,三王子嘴角的笑渐渐扩大,笑声溢出喉咙,声量从低沉变得高亢癫狂。
“北疆将亡——真的要亡了——师父,徒儿保不住北疆——徒儿无能啊——”
三王子笑够了,赤红的双目滴下浑浊泪水,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人抽走了,软软地瘫在地上。
他从怀间掏出一把匕首,拔出刀刃。
他已经预见北疆的结局,但不想亲眼看着北疆沦落敌人手中,不如在此之前终结性命。
至少在他死之前,柳贼还未得手,北疆还未易主。
九泉之下,他还有点儿颜面去见师父。
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光,尖锐的刀锋直直刺入胸腔,剧痛蔓延四肢百骸。
三王子额头青筋暴涨,布满血丝的双目几乎要凸出眼眶,眼底写满了恨意和不甘。
生命从他身体快速流失。
“报——三殿下已在牢狱自尽——”
大王子听到消息,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老三……自尽了?
六王子的反应也差不多,但他却问了一句。
“老三真的……畏罪自戕了?”
三王子还有个坑哥哥的同胞亲弟——五王子。
虽然五王子很蠢,一直拉兄长后腿,但他听到对方死讯,竟第一时间冲到王宫大闹。
皇庭闹成一锅粥,右相惴惴不安,唯独真正的罪魁祸首还笑看风云。
丰真等人一直觉得自己心够狠,但碰到自家主公,他们觉得自己还差得远呢。
兵不血刃拔除一枚眼中钉,敢问还有谁!
这样的主公不去当谋士真是可惜了。
孙文幽幽感慨,“碰上主公,北疆气数已尽啊——”
虽说成王败寇,但偶尔也有兔死狐悲之感,北疆难得两个聪明人,全部死在主公算计之下。
卫慈道,“主公乃是天命之子,北疆与她对抗,自然是死路一条。”
孙文抬着眼皮看了一眼卫慈,对方表情很淡,丝毫没有谄媚阿谀的意思。
“天命之子?”
“一统天下,雄踞九州。”卫慈道,“莫非载道不信?”
孙文笑呵呵地抚须,说道,“若是如此,老夫可算是赚大了,押了个大宝。”
不管三王子死得如何惨烈,他只是敌人,卫慈等人可没多余的时间去怜悯他。
大军休整两日,重新磨刀霍霍怼北疆。
当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十数万大军将王城包围,城内人心惶惶。
“老七老八不是还没死么——柳贼这是什么意思?”
六王子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情绪暴躁地质问群臣。
众臣惴惴,半晌才有一人出列。
这人哆哆嗦嗦地道,“代王——柳贼令人割断二位殿下绳索——”
六王子惊得面目苍白。
三天过去,七王子和八王子生命力顽强无比,至今还未咽气,甚至留有几分意识。
“丰军师,那两人还有气儿呢——”
丰真双手揣在袖中,双目微阖,冷笑道,“有气儿?割断麻绳,他们便没气儿了。”
兵卒心下一凛,遵命爬上箭塔。
七王子和八王子意识模糊,听到他们要割断麻绳,顿时回光返照,双目亮了起来。
八王子咯血,声音嘶哑地道,“柳贼——你竟出尔反尔——”
七王子虽未出声,但也面色癫狂。
兵卒不管二人,持刀砍断了两条绳索。
箭塔极高,大活人跳下去都要死,更别说七王子和八王子这样只留一口气的人。
当两具尸体落地,姜芃姬刷得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指着北疆王城。
“杀——”
刀锋所指,所向披靡。
随着姜芃姬一声令下,气势如虹的大军向着城墙发起强大的进攻。
北疆是游牧民族,辽阔的草原才是他们称王称霸的舞台。
虽说效仿中原汉家建造王城,但这座王城的防御能力根本够不上“都城”该有的标准。
豆腐渣工程碰上凶残的攻城达人,北疆毫不意外地节节败退。
纵然占据城郭地势,但他们也没能坚持多久。
城墙在投石车的疯狂轰炸下报废了,城门上的守兵也架不住城下射来的一波波箭雨。
仅仅过了一刻钟,北疆王城城门失守,姜芃姬率领大军登上城墙,开了四道城门。
“报——代王,柳贼已经突破城门——率兵攻打皇庭——”
“报——柳贼率兵攻打皇庭,一道门失守——”
“报——”
一个接一个坏消息传入耳畔,六王子身着北疆大王才有资格穿着的“龙袍”,呆愣愣地坐在王座上,似乎没有听到传信兵说了什么,眼神无神地直视前方,好似等着什么人。
朝堂众臣不知何时散去,大量宫娥慌乱无措地收拾细软准备逃命。
众人只顾得上自己,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敌军的杀喊声愈来愈近,来不及逃走的大王子和五王子穿上甲胄,率领残兵做最后抵抗。
眼看皇庭即将沦陷,六王子似有所感,终于回过神来,苍白疲倦的面容添了几分癫狂。
他从王座起身,悠悠走下台阶,将一早准备好的烛油泼满帐幕和摆设用的奢华流苏。
六王子面色狰狞地喃喃。
“孤——永远都是北疆的王——”
他挥手打翻帐篷内照明用的九龙戏珠青铜灯盏,打落的火苗沾了灯油,火势迅速蔓延。
他给自己的衣裳也泼了灯油,不多时便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火人。
烈火焚身,六王子不受控制地发出厉鬼受刑般的惨叫声。
叫声之凄厉,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一番鏖战,大王子和五王子已经变成了血人。
他们全身上下都是伤口,眼看着气息奄奄了。
可不管他们怎么杀、怎么突围,敌人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将他们逼得节节败退。
“皇、皇庭——”余光看到皇庭方向冒气熊熊火光,大王子心下骇然,“老六他——”
他以为依照六王子的脾性,应该会率众向敌人乞饶,没想到竟然选择了引火自焚。
大王子走神了,但他的敌人可不会走神。
面对十数名手持长枪的兵卒围攻,他们已经没了抵抗之力。
噗——
噗噗——
一声声枪头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响起。
大王子和五王子背靠着背,身前插满长枪,浑身都是血窟窿,猩红的血液淙淙流淌。
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不甘地气绝阖眼,带走对人世最后的留恋。
姜芃姬连夜研究北疆王城的地形图,摸清各个权贵的宅邸,
攻下王城之后,她第一时间派人将这些地方包围起来,拦截意图逃脱的北疆贵胄。
人可以死,但他们的财产必须留下。
爬上残破的城墙,亓官让微微眯起眼,眼底带着旁人琢磨不透的神采。
“长这么大,让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能登上这城墙,俯瞰曾经桀骜嚣张、不可一世的北疆。”
亓官让袖中的手捏紧了羽扇,唯有这样才能克制他想要失控发泄的冲动。
北疆便是压在他心头的巨石,偶尔想起,他总觉得喘不过气。
如今将它彻底踩在脚下,转过头一看,曾经如山岳一般的北疆,似乎也不怎么样。
姜芃姬帐下众臣,他的出身和社会地位仅比徐轲高了一截。
他是汉女和北疆马匪的儿子,他生来便是肮脏的杂种。
汉人鄙夷他,北疆容不下他,若非他脑子好,心思比旁人缜密,如何能安然长大?
最后,亓官让还是偏向了中原。
因为委曲求全的母亲、谆谆教导的恩师、伉俪情笃的妻子、娇俏可爱的女儿……亓官让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北疆的存在便成了他心头的刺,时时刻刻提醒他——他那不堪的出身。
“以后不会再有北疆了。”
卫慈瞧见亓官让偷偷爬上城墙的动作,生怕对方出事,便悄悄跟上来盯着。
亓官让听到卫慈的声音,表情毫不意外,对于卫慈的说法,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只要北疆还在,总会有新的牧民——他们会变成新的北疆——”
北疆野蛮嗜血的关键,从来都不是血统。
哪怕是汉民住在北疆,他们也要适应这里的环境,逐渐被改造成纵马驰骋的游牧民族。
若是不从根本改变这点,说不定数百年之后会有新的北疆侵害中原百姓。
“主公何尝不知道这点呢?”卫慈扬唇浅笑,他道,“她心里有数呢。”
亓官让眼睛一斜,余光落到卫慈身上,眼底闪烁着光芒,似乎在打量什么。
半晌之后,他道,“到底是她心里有数,还是你心里有数?”
卫慈心头一跳,面上镇定地道,“文证这是何意?”
亓官让双手拢在袖间,一派安然的模样,他唇角轻扬,扬起的弧度却不带一丝温度。
他说,“主公永远是主公,若是让发现你有不臣之心,卫子孝——你我必会交锋一场。”
卫慈蓦地想起前世陨石示警,再看亓官让面无表情的模样,隐隐明白了什么。
“世间再无人能比慈更忠诚她。”
亓官让鼻尖轻哼,不置可否。
虽说卫慈为人和煦,但亓官让疑心重,除了家人和主公,他对谁都保持着一定距离。
有一件事情,亓官让至今没有想明白。
卫慈到底是基于什么目的投入主公麾下?
一开始主公帐下仅有他和徐轲,其中缘由不用多说,风瑾也是因为上京地动,不得不加入。
那时候的主公一穷二白,毫无名声,怎么能吸引卫慈千里迢迢投奔她?
因为想不通,所以亓官让对卫慈的怀疑至今没有放下。
二人下了城墙,城内杀喊声已经渐渐平息,空气中充斥着烧焦的气味。
亓官让收拾心情,恢复以往的淡定。
不过,当他看到自家主公大马金刀地坐在成箱成箱金银珠宝上头,表情蓦地开裂,难以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