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咳咳咳——你说谁?谁来了?”
黄嵩正美滋滋地喝茶,听到下属传信,差点将茶水呛进肺管。
下属只能硬着头皮重复一遍。
今天一早,黄嵩帐下校尉原冲带兵巡逻,他们发现一对夫妇的行踪值得怀疑,干脆将人抓来盘问。其中,男人一身儒雅气质,虽说穿着略破旧的粗布麻衣,但问答的时候不卑不亢,显然不是普通人——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对夫妇竟是沧州孟郡人士——
原冲还以为是奸细,深究下去才知道,男子竟然是孟氏嫡长子孟恒。
不过——
面对原冲怀疑的目光,孟恒苦笑,“那只是以前,如今不过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平民而已。”
孟恒被孟氏除宗了,革了姓氏。
原冲一听这话,拔刀架在孟恒的脖子上,戏谑地道,“孟老贼的儿子,来这儿也不怕死。”
孟恒却说,“我的母亲乃是柳州牧柳羲的继母,我与柳羲是表亲,你当真敢砍下去?”
这份关系是孟恒最后的底牌,他也料定原冲不敢杀。
虽说黄嵩和姜芃姬各有各的算盘,但他们这会儿还没彻底撕破脸皮呢。
黄嵩不敢杀姜芃姬的表兄,哪怕这个身份还没得到证实。
咳嗽够了,黄嵩用帕子抹了抹嘴。
“将人请过来——”
下属退下,处理公务的程靖才放下手中事宜,问道,“那人是孟恒?”
黄嵩问道,“友默认识?”
程靖淡定地道,“孟恒与靖同一届考评,原先他是前三甲最有利的竞争者,不过孟恒受其弟弟孟悢的影响,最后考官对他的德行评价极低,导致孟恒连前百都没挤进去——”
风珏听到了动静,他也过来横插一脚。
“孟恒是家兄的同窗,二人关系不错呢。”风珏笑道,“若来人真是孟恒,珏能认出来。”
事实上,风珏和程靖都觉得来人真是孟恒。
这会儿正敏感呢,谁没事敢在黄嵩的地盘冒充孟氏子弟?
不怕死啊。
三人没有发现,一旁的聂洵听到这个消息,手中中一顿,毛笔险些掉了。
所幸旁人没有注意他,聂洵很快便调整好心态,装作没事人一样。
孟恒在下人的带领下见到了黄嵩。
如今的黄嵩已经蓄了胡子,瞧着越发威严沉稳。
“草民见过昊州牧。”
孟恒用普通百姓见官的礼节,黄嵩却吓得不轻,连忙起身拦住他。
黄嵩笑道,“我与兰亭情同兄妹,你是兰亭的表兄,那也算是我的表兄了,何须行此大礼。”
程靖等人坐在屏风后面观望。
当孟恒进入他们的视线,他们便肯定了孟恒的身份。
虽说多年不见,但孟恒的样貌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变得更加成熟了,很好认的。
孟恒苦笑道,“虽说如此,但礼节不可废。”
黄嵩让孟恒坐在右下首,迟疑地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孟恒知道他要问什么,不就是怀疑他的来意么。
“恒已被家父剔除宗祠,如今无家可归,便想投靠羲表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丢人的,孟恒干脆全说了,“奈何囊中羞涩,拙荆的身子又沉珂。外头兵荒马乱的,夫妇二人走不了太远。听闻羲表妹即将带兵驰援合德郡,恒便带着拙荆赶来这里等候——”
“嫂子有孕了?”黄嵩一听,虎着脸问原冲,“你这小子,没把人冲撞了吧?”
原冲担心黄嵩安危,所以这次是他亲自压着孟恒来见黄嵩。
孟恒露出一缕寡淡的笑,“原校尉秉公执法罢了,拙荆并无大碍。”
黄嵩却不能这么算了。
他派人给孟恒夫妇安排了住所,还找了有经验的产婆和医术高明的大夫。
黄嵩看出孟恒的窘迫,主动道,“只管住下来,若有什么短缺的,派人告诉我。”
人家一番好心,孟恒也不会不知趣。
不过孟恒心里清楚,黄嵩对他这么好,自然是看在姜芃姬的面子上多多照顾他。
“郎君,我们住在这儿?”
孟恒妻子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摸着廊柱向天空望去。
天幕一碧如洗,金灿灿的阳光晒在身上舒服极了。
“暂时在这里歇脚——”孟恒看着屋子里的绫罗绸缎、衣裳首饰,再看妻子素面朝天的模样,扶着她进屋,“你身上的衣裳也旧了,挑几匹布做几件新衣,不要亏待了自己。”
妻子摸了摸料子,柔软的触感让她舍不得挪开手。
她这辈子还没用过这么好的衣裳料子。
“全是旁人送的,用着不太好——这样一来,郎君不是欠了人人情?”
妻子忍了忍,强迫自己将眼睛挪开。
“欠羲表妹的,以后会还。”孟恒笑着拿起一只双凤绞丝金镯,将它戴在妻子手上,金灿灿的颜色远比之前那只当掉的更好看,分量更足,因为镯子的衬托,越发显得妻子手腕纤细瘦弱,“以后——为夫会为你挣来更多更多——绝对不会让你和孩子吃丁点儿亏——”
若不是看在姜芃姬的面子上,黄嵩也不会这么厚待他。
故而,孟恒很清楚自己欠了谁人情。
妻子笑道,“我信你。”
屠夫的女儿嫁给孟氏嫡长子当正妻,对她而言是天大荣幸,对孟恒而言却是天大羞辱。
孟恒觉得自己亏待了她,但她却觉得自己对不起孟恒。
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是夫妻,以后要相携一辈子。
这时候,侍候的婢女在纸门外回禀。
孟恒夫妇一怔——
“这聂洵——夫君认识?”
妻子诧异,他们夫妇刚在这里落脚,竟有人带着妻子登门拜访。
孟恒也疑惑,不过他也打听过了,聂洵是黄嵩十分倚重的谋士,轻易不能得罪。
“不认识——聂洵的妻子,劳烦夫人招待一番。”
说罢,他对侍女道,“请聂先生在厅内等候,我这就过去。”
聂洵来访,难道是黄嵩授意的?
怀揣着这种疑惑,孟恒第一次见到了聂洵。
二人隔空对望一眼,彼此都觉得心底泛起一阵一样的情绪。
刚才隔着屏风,聂洵并未仔细观察孟恒。
现在面对面,他发现孟恒和他并没有相似的地方。
他们,真是亲生兄弟?
聂洵观察孟恒的同时,孟恒何尝不是在打量对方?
当他看到聂洵从逆光行来,恍惚间看到婀娜艳丽的绝色佳人向自给行来,面庞瑰丽无双。
孟恒再定睛一看,这才看清聂洵的真正样貌,忍不住暗暗钦叹。
世间竟有如此惊艳的容貌!
惊叹之后,孟恒隐隐觉得聂洵这张脸有些眼熟,但记忆太久远了,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聂洵见状,笑着打趣,“洵这张脸酷似罗刹不成,竟将恒兄吓得不知如何言语了?”
聂洵这么说,孟恒连忙抽回心神,不去想哪里见过聂洵了。
“怎会?”孟恒说,“倘若洵弟面似罗刹,恒岂不要无颜见人了?”
孟恒虽然没见过聂洵,但总觉得有种亲近的冲动,好似二人早已神交已久。
当聂洵称他为“恒兄”,孟恒很自然地接过话,称呼对方为“洵弟”。
这两人一照面就以兄弟相称,三言两句便将关系拉得极近。
孟恒一面与聂洵说笑,一面暗暗感慨对方的周全。
为何说聂洵行事周全?
孟恒被孟氏除宗革姓,仅有名字没有姓氏,称呼方面很尴尬。
聂洵称呼他为“恒兄”,巧妙地避开这点,保全孟恒仅有的颜面,这难道还不算行事周全?
孟恒感念对方的细心,面色缓和不少,态度也显得更加亲昵和善。
“洵弟之容貌,乃为兄平生所见绝色,恐怕世间少有人能与你并肩,洵弟不该妄自菲薄。”孟恒坦诚地交代自己失神的原因,“方才看呆了眼,还请洵弟原谅为兄孟浪无礼之举。”
聂洵打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什么好听的赞美没听过?
听都听腻味了。
这话从孟恒口中说出来,聂洵却觉得浑身舒畅,唇角弧度上扬些许。
孟恒又补充一句,他说,“不怕洵弟笑话,方才见你走来,恍惚间似见到多年不见的故人。”
聂洵心中一惊,嘴上却说,“当真?原来不止洵有这种感觉!”
虽说一见如故,但孟恒却没放下戒心,反而暗中试探聂洵的来意。
在他看来,聂洵登门拜访肯定是黄嵩授意的,只是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谈了大半个时辰,外头天色渐暗。
聂洵遗憾告辞,孟恒意犹未尽地起身相送。
等把人送走了,孟恒还是不知道聂洵过来干嘛。
别看他们谈得很来,可真正剖析谈话内容,便会发现他们只谈了年少趣事,不沾任何政事。
“郎君和聂先生当真不认识?”
孟恒恍惚着回房,耳边传来妻子疑惑的问询。
“只觉得眼熟,但为夫思来想去,当真没见过此人。”孟恒回过神,他道,“听闻聂洵是中诏汴州人士,出仕黄嵩之前,不曾离开故国,为夫如何与他相识——夫人为何这么问?”
孟恒妻子指着桌案上成堆的礼品,叹道,“这位聂夫人当真是细心温柔的人,你看看她送的礼物,桩桩件件送到人心坎儿里。黄州牧赠送绫罗绸缎和金银首饰,好是好,但这位夫人赠了不少保胎好药和补身吃食。这些料子细嫩柔软,虽未染色,但妇人和婴孩用着最好……”
黄嵩送的贵重,但不少料子并不适合孕妇使用,好看但不实用。
聂洵夫妇送的是心意,仿佛每一样都考虑到了,不仅有温和滋补的药材、吃食和布料,还有一盒碎银。黄嵩给的是金子,花不出去,倒是聂洵夫妇赠与的一盒碎银能立马派上用场。
礼物不算很贵重,但心意足够了。
孟恒蹙了眉,抬手摸了摸那些东西。
想了想,孟恒眉头舒展。
“方才聂洵提及过,他家中妻子如今也有身孕。”
因为聂夫人也是孕妇,所以准备孕妇所需的用品才比较方便。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得通。
孟恒瞧了一眼妻子,见她面上带笑,丝毫没有受委屈的意思,心头对聂洵夫妇印象更好了。
听闻聂洵妻子乃是渊镜先生的嫡幼女,出身不凡,教养上佳。
这般贵女,骨子里都是矜傲的,不屑与低贱之人交往。
因为妻子是屠夫之女,待字闺中的时候也没人教她如何与那些难缠的女人周旋,妻子嫁给他之后,没少被孟氏其他贵妇贵女明里暗里排挤。孟恒心里清楚,但却没办法帮她。
每次看到妻子黯然的表情,孟恒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尽可能提点她。
聂洵夫妇登门拜访,总不能只顾着聂洵,让聂洵的夫人丢在一旁晾着吧?
说到底,还是要女主人出面招待的。
看这样子,聂洵的夫人应该没有贵妇的坏脾气,性格温和得很。
妻子道,“怪不得呢——聂夫人看着一团孩子气,但很有育儿心得。”
孟恒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那位聂夫人性格如何?”
妻子说,“原先还有些担心会怠慢了人家,不过相处之后,那位夫人性格可真是好极了。”
她接触过不少贵女贵妇,但她们都抵不上一个聂夫人。
不说别的,光是那通身气质便让人忍不住亲近。
不过——
有件事情倒是怪得很,那位聂夫人对她敬重得很——
话又说回来了,她只是屠夫之女,有什么地方值得名门贵胄出身的夫人以礼相待?
故而,妻子才会问孟恒是不是和聂洵相交莫逆。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夜已深,孟恒夫妇也倦怠了,各自洗漱睡觉。
闭上眼,孟恒却怎么也睡不着,聂洵的脸总在他眼前晃个不停。
孟恒翻来覆去,惊醒了一旁的妻子。
“郎君?”
妻子疑惑,孟恒脑中灵光一闪,倏地想起另一张脸。
“想起来了——母亲!”孟恒脱口而出。
妻子诧异,“母亲?这和婆母有什么关系?”
“聂洵啊,他的长相与母亲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我说为何觉得他面善——”
妻子啊了一声,“聂先生和婆母年轻时候相似?”
孟恒道,“刚才一直想聂洵像谁,倏地想起小时候——聂洵与母亲的确有几分相似。”
孟氏和柳氏交恶,孟恒也被变相拘束,哪怕成家了也没办法带着妻子去见一见生母。
上一次见到生母,那也是六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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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见了聂洵,总觉得亲近——”
解开了疑惑,孟恒心里舒畅了,迟来的困意才渐渐上涌。
古蓁没将嫡次子被掉包的事情告诉孟恒,所以孟恒发现聂洵像古蓁,还看到他眉间那颗嫣红朱砂痣,他也没多想什么——反而感叹缘分妙不可言——他觉得聂洵可亲,并非错觉。
孟恒夫妇低语两句,安心进入梦乡,聂洵夫妇反而睡不着。
朱青宁可是渊镜先生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不是普通女子。
她和孟恒妻子谈了不少话,看似家常唠嗑,实则将对方底子都套出来了。
“大伯好歹也是孟氏宗子,真不知孟氏怎么想的,竟给他配了这样的宗妇。”仅从家世出身来讲,这位宗妇对孟恒来讲是个羞辱,朱青宁说,“所幸,大嫂脾气挺不错的,她与大伯关系也好,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果大嫂是个泼辣粗鄙的女子,大伯可就太委屈了。”
聂洵沉着脸色。
他以为孟恒应该过得不错,真正了解一番,这日子过得竟然连旁支庶子都不如。
“哼——孟氏混淆嫡庶,可见不是讲究的人家,他们做得再过分也不值得惊讶。”
聂洵没打算认这个大哥,但看到自己血亲被欺负,心里头也不爽。
“郎君有何打算?”朱青宁问聂洵,“听闻大伯才学斐然——若是你们兄弟——”
聂洵摇头,“这不可能的。主公求贤若渴、礼贤下士,但你见他对孟恒有什么想法?”
朱青宁心中一紧。
的确,黄嵩派人安顿好孟恒夫妇,再没别的动作了。
聂洵解释一句,“孟恒是要投靠柳羲的,主公要是半道抢人,柳羲那边不好交代。”
论亲疏远近,孟恒都是姜芃姬阵营的,根本没有理由到黄嵩这里。
朱青宁叹了一声,“若是大伯归顺了柳州牧,那你和他岂不是——”
孟氏没有倒之前,黄嵩和姜芃姬的联盟还是靠谱的。
一旦孟氏倒台了,原先的盟友还不立马撕比?
若是撕比了,这对兄弟岂不要互掐?
想想都觉得好虐啊。
聂洵神色平淡地说,“夫人不用担心这个,若是他日为敌,尽全力就是。”
血脉至亲又如何?
没有半点儿感情,孟恒对聂洵而言不过是比陌生人熟悉一点,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说到这里,聂洵唇角扬起一抹轻笑,咬着她耳朵。
“若是夫人怜惜不忍,不妨想想怀玠和风瑾吧,他们不止亲兄弟,关系也极好呢。”
人家兄弟都没有犹豫,聂洵哪会心软?
立场不同,莫说亲兄弟,亲父子都能兵戎相见。
朱青宁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丈夫——
这是杀了亲爹再干死亲哥的节奏?
朱青宁依偎在聂洵怀中,轻声道,“不论如何,我与腹中的孩儿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夫妻二人低语温存,气氛融洽。
聂洵没有主动认亲,但他也尽可能照顾孟恒夫妇。
不过聂洵夫妇并没有亲自登门,反而派遣家仆送来不少滋补品。
没见到人,孟恒自然没机会告诉聂洵他长得像他母亲。
嗯——
哪怕见了,估计也说不出口。
聂洵长得像自个儿母亲什么的,说出来多尴尬。
正如聂洵所说,黄嵩眼馋孟恒,但没有试图拉拢,反而好吃好喝招待着,尽礼数即可。
日子一天天过去,外头的战事一天比一天严峻。
合德郡位于昊州偏北的地方。
它与沧州接壤,两地接壤处有一道险峻关隘,名曰——寒昶关。
寒昶关乃是沧州三大天险之一,更是外界进入沧州的重要门户,易守难攻。
“夫人,外头雪大——小心摔跤了——”
孟恒待在家里闲得发霉,干脆换上戎装入山狩猎,猎物颇丰。
他在外头住了一夜,第二日中午才回家。
刚一回家,孟恒就看到妻子裹得严严实实,站在廊下看雪的模样。
妻子听到他声音,脸上喜笑颜开,提着衣摆迎上前去,嘴上道,“郎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方才黄州牧派人来信,柳州牧大军距离合德郡不足三日路程了——”
孟恒扶着妻子,脸上也露出笑容。
“羲表妹要来了——当真是个好消息!”孟恒笑道,“今日备酒,小酌两杯庆贺庆贺。”
孟恒口中念叨的“羲表妹”,如今正骑在马背上,吃了一口的雪。
“雪势真大——”
姜芃姬抬手拍下肩头堆积的雪,雪花极大,似一团白花花的绒毛。
不管她怎么拍,迎面而来的雪花仍旧拍她一脸。
大军在雪地里慢慢前行,好似一条又长又黑的虫子在白纸上蠕动。
观众们三三两两地聊天,看到姜芃姬如此狼狈,嘻嘻哈哈地调侃。
【尘世如烟】:主播,外头雪这么大,你干脆到马车躲一躲呗——
【棉被暖人心】:哈哈哈,楼上你怕不知道主播干了什么蠢事儿,她现在宁愿被北风吹死、被大雪淹死,她也不敢跑马车上。不然的话,你以为她干嘛待在外头吹风受冻?
【棉被的封印】:主播又做什么事情了?最近的直播全是行军,无聊的要命,所以没追。
【妖精女王的绯红】:#抠鼻,主播哪儿哪儿都好,只是感情方面不开窍。她要是犯蠢了,肯定和慈美人有关啊。主播吃坏肚子了,嚷嚷着肚子疼,其他人以为她来大姨妈了,慈美人也误以为这样——结果呢?人家趁机枕着慈美人大腿美滋滋睡了一晚上——
观众们诧然,来大姨妈而已,这能算蠢事儿?
【妖精女王的绯红】:别说主播只是吃坏肚子,没来大姨妈,哪怕来了大姨妈,哪家大姨妈一来一个月?你们没看错,主播用这个蹩脚的借口占慈美人一个月的便宜,最后还傻乎乎露了马脚——主播上辈子真的是女人?大姨妈一年十二次,不是一年一次,一次一个月啊!
姜芃姬看着这些弹幕,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那个时代,女人根本没这个玩意儿好么?
她只知道远古时代的女人会有这东西,但具体什么情况她又不知道。
柳羲这具身体因为基因改善,根本没有大姨妈,姜芃姬更加不清楚细节。
肚子疼被误会是姨妈疼,她本想解释,不想卫慈对她百依百顺。
姜芃姬干脆就将错就错,趁机占占便宜、吃吃豆腐。
后来露了马脚,卫慈的脸色——
啧啧,一言难尽。
北疆初定,姜芃姬又要带兵赶赴前线,只能任命心腹全权处理北疆善后问题。
如今的北疆已经改为“北州”,正式划入姜芃姬的势力范围。
不过为了称呼方便,北疆仍是北疆。
孙文出任北州别驾,代掌州牧之权。
亓官让留守崇州,一面是为了治理崇州,一面是为了从旁支援孙文,稳定北疆。
除此之外,姜芃姬还让符望留下,带兵驻守两州。
这几个决定,姜芃姬也是仔细思量过的。
孙文年纪四十多了,虽然不算老,但也不能跟着大军东奔西跑。
这才刚经历一场大战,姜芃姬决定让孙文好好“放个假”,留守后方处理政务。
亓官让熟悉崇州事务,做事谨慎周全,他和孙文配合应该不错。
符望作为三军统帅,军中威望极高,若是由他镇守两州驻兵,相信没有哪个宵小敢挑衅。
不知猫腻的孙文感恩戴德,他老胳膊老腿了,的确需要修养一阵。
唯独亓官让,一脸冷漠。
对于姜芃姬帐下谋臣而言,外出打仗等同于带薪旅游,蹲在家里那才是生不如死!
主公对孙文可真是“真爱”呢。
攻下北疆之前,他们的人手勉强够用,如今添了北疆这块地盘,人手又开始紧缺了。
一想到以前加班加点的日子,亓官让手中的羽扇扇得更加急促了。
姜芃姬把他安顿在崇州,但他工作重心还是和北疆有关。
虽说北疆余孽清理差不多了,但经过战争洗礼,北疆的经济政治都遭到了巨大的打击,令亓官让和孙文一同坐镇北疆,处理善后问题,姜芃姬才能真正放心,没有后顾之忧。
孙文还是萌新,面对姜芃姬的信任,他感动得心窝暖暖。
至于亓官让——
他已经预料到未来一年水深火热的日子了。
临行之前,姜芃姬还将某个问题丢给了二人,“先前为了给北疆添堵,子孝在我的授意下怂恿北疆普通牧民豢养兔羊。这两样小东西看着人畜无害,可一旦数目泛滥,北疆牧草会遭到毁灭性打击。所幸,如今规模还很小,兔羊也未对北疆造成过大的损害。这件事情交予你们二人督办,由官府出面,不计钱财,尽可能鼓励百姓狩猎野生兔子和羊——”
亓官让暗中啧了一声。
兔羊之策到底是谁提出来的,他心里清楚。
主公却将这个锅揽到自己身上,急吼吼维护子孝——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一旁的孙文拧了眉头,他说,“如果由官府出面从牧民手中收购兔羊,牧民只会饲养更多。”
若是如此,反而成了官府鼓励牧民豢养兔羊了。
姜芃姬笑了笑,说道,“这个简单,适当降低百姓家养的兔子和羊的收购价格,提高野生兔子和羊的价格——当家养畜牲利润没多少的时候,牧民们自然会将目标转向草原上的猎物。施行这个计划,一定要注意浑水摸鱼之辈,不能让他们用家养兔羊充作野生的——”
家养的和野生的,二者不容易分辨,不过姜芃姬相信这个问题难不倒眼前二人。
除了消灭野生兔羊之外,姜芃姬还让人准备了不少耐旱耐寒的植物,例如柏檀。
崇州柏檀是宣纸的主要来源,仅靠崇州这块地方,恐怕供应不上。
北疆有不少地方的地理情况和崇州类似,姜芃姬觉得可以尝试引进。
关于北疆的善后,姜芃姬与孙文和亓官让商议了很久,确定没有大问题了,这才带兵离开。
留下孙文和亓官让,姜芃姬身边随军的谋士只剩卫慈和丰真,人手太少。
途径丸州,姜芃姬顺便把风瑾、孟浑和齐匡拉走了。
风瑾得知这个安排,幽幽地道了句。
“主公可真是冷心绝情啊——”
好不容易和静娴有了好消息,紧张等待二胎发芽结果,主公一纸诏令就把他拉走了。
等这次打仗结束,说不定二胎都能断奶打酱油了。
自从跟着这位主公,他发现自己已经连着几年没过个好年了。
不是正在打仗,便是赶往战场的路上——
姜芃姬瞥了嘴,无视风瑾幽怨的眼神。
“快到合德郡了——”
丰真将自己裹成了圆球,微微掀开车帘,外头的风冷一下子灌了进来,扑了他一脸。
他呸了两声,连忙将车帘放下。
摩挲双手生热,丰真一面用帕子擤鼻涕,一面言语含糊地道。
“每到这种时候,分外羡慕靖容——”
杨思带着典寅去了浒郡,如今还代表姜芃姬和许裴结盟。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浙郡和浒郡都是四季如春的好地方,肯定不会像这里那么冷。
与此同时,前方斥候传来消息,黄嵩已经派遣使者在合德郡外恭候多时。
姜芃姬整了整甲胄,弹掉身上的积雪,翻身下马。
“许久未见伯高了——甚是想念——”
黄嵩上前相迎,拉着姜芃姬的手,热情地道,“兰亭,外头雪大,先进帐再叙旧。”
卫慈跟在姜芃姬身后,视线扫过黄嵩的手,一双墨眉微不可察地皱起,旋即又归于平静。
“一别经年,兰亭越发让嵩敬佩了。灭了北疆这等贼子,汉家边陲可保百年平安啊。”
姜芃姬冷笑着说,“北疆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有此下场,活该罢了。”
入了主帐,为了表示尊敬,黄嵩主动让姜芃姬坐右席,自己次居左席。
姜芃姬扫了一眼黄嵩帐下的人,除了几张熟面孔之外,其他都是生面孔。
“今日大喜,嵩特地备了薄席素宴,还请兰亭不要嫌弃。”
“可有好酒?”
他知道姜芃姬脾气,一贯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来直去更容易得到她的好感。
黄嵩哈哈大笑,“虽说军中禁酒,不过今日为了兰亭,破例又有何妨?好酒多得是——”
“我瞧着,伯高近些年又招揽了不少贤臣良将。”
黄嵩谦逊地道,“不及兰亭帐下人才济济、各个人中龙凤。”
姜芃姬慵懒地半倚着,右手拿着酒盅搭在直起的右膝,双眼微醺,唇角勾着玩世不恭的笑。
“伯高这话可就太过谦逊了,不知我有没有这份荣幸,与他们结识一番?”
这不算大问题,黄嵩当然不会拒绝。
他从帐下最倚重的谋士风珏开始介绍——
“此人相貌好生眼熟啊,似故人一般,见之可亲——”黄嵩介绍到聂洵,姜芃姬双眼微眯,慵懒的声音添了几分醉熏,左手冲着聂洵招了一下,“不知不觉酒喝多了,诚允可否上前,让我看个仔细?”
这下,帐内数十双眼睛,或明或暗都聚焦到聂洵身上。
帐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烛火燃爆的啪啪声。
聂洵顶着数十双目光的注目,心中咯噔一下。
他面不改色,温吞有礼地出列,恭敬作揖。
因为照明设备落后,所以帐内的视线略显昏暗,烛火影影绰绰,人影缥缈朦胧,带着一番说不出的朦胧美感。当这个眉间点砂的青年翩然出列,直播间的弹幕似井水喷涌,密密麻麻。
【基佬一枚】:嗷嗷嗷嗷——好帅好帅好帅——主播,宝宝又一次一见钟情了。
【半夜癫痫】:明明是再漂亮不过的青年,但宝宝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难言的性感啊!妈妈,快来看看啊,直播间这个小哥哥在勾引你家闺女——激动得无语伦次,先舔为敬!
【惜花落无声】:妈妈问我为什么发疯舔屏幕,我说屏幕太脏了。
【衣袖十年香】:主播,你能不能帮宝宝向这位帅哥要个手机号啊,宝宝看上他了。
【星渊喵喵】:慈美人第一美人的宝座摇摇欲坠啊——主播,你要不和黄嵩撕破脸吧,挥动锄头把这个美人挖来。要是挖过来了,世间最美两朵花全种你家篱笆了,想想就激动!
对于观众们而言,古代君子只会和古板、雅正、端庄之类的词汇绑定,从未想过人家也有“性感”一说。用一句很俗的话形容,聂洵便是行走的荷尔蒙,不用说任何挑逗的话,只看一眼便觉得心痒。明明裹得严严实实,衣冠端正,可看到他的第一眼,莫名觉得性感无比。
眉间那点朱砂痣更是点睛之笔,一下子就夺去旁人的眼球。
黄嵩嘴角笑意一僵,察觉到主帐气氛有些僵硬,便想开口打圆场。
开玩笑——
他们可是一块儿上过青楼喝过花酒的狐朋狗党,他还不了解姜芃姬的臭德行?
未等黄嵩开口,姜芃姬脖子一样,酒盅内的酒水尽数滑入喉咙,双眼水汽迷蒙。
“诚允,难不成你眼前坐着一头老虎不成?”姜芃姬抬手抵着额头,双颊飘红,似乎有了醉意,“帐内烛火昏暗得很,瞧得不真切——你还晃来晃去的,瞧得太费劲儿了——”
黄嵩心下一沉,他也无法判定身边的姜芃姬是真醉还是假醉,只能对着聂洵使眼色。
聂洵嘴角一抿,小步上前,心中却慌得很。
“聂氏诚允,见过柳州牧。”
声如珠翠坠落玉盘,清澈不失醇厚,好听悦耳。
姜芃姬放下酒盅,晃悠悠地从席上起身,几步来到聂洵跟前。
黄嵩眉头青筋跳了跳,连忙跟上,他可不想姜芃姬对自己的臣子做出过分的事情。
文人谋士,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
若是被人当做女子当着众人的面调戏,哪怕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也要记恨一笔。
“聂氏诚允?”姜芃姬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凑近聂洵的脸,费劲儿地眯着眼,似乎要从他这张脸辨认出什么。帐内众人心思各异,紧张得不敢大胜喘气,直播间观众却嗷嗷直叫。
主播真是太贴心了,这么近的视线,总有一种近距离靠近美人的错觉。
卫慈已经被主播预定了,朋友妻不可欺,直播间观众只能扼腕叹息。
如今来了个美色不亚于卫慈的美人,直播间八十五万颗芳心,哪里能抑制得住?
“这个名字——耳熟得很——”
姜芃姬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终于肯挪开距离,不少人吊起的心脏也放了下来。
如果姜芃姬看上聂洵的容色,执意向黄嵩讨要此人,那可就尴尬了。
卫慈面上端着端庄得体的浅笑,“诚允乃是老师的乘龙快婿,主公自然觉得耳熟。”
“渊镜先生的女婿?”姜芃姬转身回了自己的席位,沉吟道,“那不就是五娘的夫婿了?”
卫慈道,“主公说得没错。”
姜芃姬笑着夸赞,“渊镜先生眼光还是如此毒辣,不知从哪儿寻来如此宝贝。”
三言两语,卫慈和姜芃姬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帐内气氛松缓不少。
这边的气氛松缓了,但姜芃姬却听到直播间传来一声又一声芳心破碎的声音。
【麦香茶茶】:QAQ为什么会这样,美人小哥哥竟然结婚娶妻了——
【寒烟凝梦】:聂洵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起码二十五六了,古代这个年纪的男人,哪个没有结婚成家?真以为是古言呢,男配会为了女主守身如玉?虽说如此,可宝宝心好痛!
观众们沉浸在男神已经名草有主的“噩耗”之中。
黄嵩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姜芃姬的注意力别搁在聂洵身上,其他好说——
他这会儿不担心姜芃姬挖墙脚,他担心姜芃姬这只颜狗垂涎聂洵美色啊!
聂洵得了黄嵩的眼色,面色镇定地回了席位。
除了这个小插曲,整个酒宴气氛融洽。
姜芃姬的情绪相当愉悦,酒盅内的酒水就没有断过。
如今的黄嵩也不是以前的黄嵩了,喝酒的时候会节制,不会喝得酩酊大醉。
姜芃姬内心暗叹,当年和黄嵩、风珏拼酒,这两人会被她灌得逃到矮桌下躲着,醉得不省人事。如今——他们都已经“成长”了,更加理智了,自然不会做出放纵自己喝酒的举动。
现在不会,以后更没机会了。
“醉了醉了——头疼——”姜芃姬放下酒盅,连忙摆手,“喝得难受——”
黄嵩见状,接着道,“既然喝不下了就不喝了,让人扶你下去休息,醒醒酒吧。”
姜芃姬阖着眼,微微颔首。
主公都退了,卫慈等人自然不好继续赖着,纷纷寻了借口告退。
酒宴已残,帐内萦绕着浓郁不散的酒气。
校尉原冲嘀咕了一句,“早知聂先生绝色无双,没想到连柳州牧都抵挡不了。”
姜芃姬一开始的表现,分明是借醉调戏,贪恋美色。
原冲说的声音不大,但坐在不远处的聂洵却听了个真切,面色略微一沉。
原冲不仅是黄嵩的迷弟,更是黄嵩本家的堂兄弟,聂洵也不好反驳什么。
原冲还有分寸,不过原冲的二叔原信却没那么克制了。
原信粗犷地笑了笑,虎声虎气地道,“诚允这般美貌,哪个女子瞧了不心动?柳羲也是女子,瞧见好看的男子自然也会心生爱慕。这男女之间的事儿啊,总归不是男人吃亏。如果诚允家中娇妻不介意,倒不如顺着那位柳州牧的意,二人成一段风月好事——”
见原信越说越过分,聂洵阴沉脸色拍了桌。
力道之大,连食案上的碗筷都震了一下。
帐内众人寂静无声,似乎连呼吸都隐匿了。
“你莫不是觉得老夫这话不对?”
原信是个身材魁梧的老将,粗糙的面上留着厚重的络腮胡须,面貌粗犷,整个人坐在那里,似一座小山,抵得上两个聂洵那么宽,说话更是瓮声瓮气的,如洪钟一般响亮有力。
“洵方才忘了克制,喝得上头了,当众失了仪态,还请主公责罚——”
黄嵩严厉的视线扫过原信,无声警告。
继而和颜悦色道,“既然如此,诚允先回去醒酒吧。”
聂洵起身离开,隐隐听到身后传来原信冷哼之声。
他暗暗捏紧了拳头,外头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他周身萦绕的酒气。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矛盾和争端,特别是势力构成复杂的集体,更容易滋生龃龉。
文官和武将,这是两个难以调和的矛盾群体。
聂洵容貌过盛,免不了被人轻视怠慢,其中又以武将为主。
他们平日里还知道克制,这会儿黄汤喝多了,不自觉便显露出来。
这不是什么大矛盾,聂洵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令他担心的是姜芃姬的反应。
旁人以为姜芃姬对他见色起意,但聂洵却不这么觉得。
若说容貌,姜芃姬帐下的卫慈比他更胜一筹。
除此之外,聂洵又找不出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觉得心头慌得很,让他失了分寸。
另一旁,姜芃姬被卫慈搀扶着回到了下榻的寝居。
“如今周遭无人,主公不用继续装了吧?”
主公多少酒量,他能不清楚?
“醉醺醺”的姜芃姬倚靠着他,听到这话,不由得露出愉悦的笑。
她双手搂着对方的脖子,稍一用力便带着卫慈一道滚到了床榻上,半个身子压着他。
“主公——”卫慈气得面色微青,抬手尝试着将她推开。
“子孝,月信那事儿的确是我错了,你别这么冷酷无情嘛——”姜芃姬像是抱着大型娃娃,蹭蹭他的颈窝,嘴里含糊着道,“你也气了那么多天了,总该消消气了吧——”
她不说还好,说了卫慈更气——
他像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
“慈不是为了这个生气。”
卫慈喜欢干净,哪怕饮酒,他也只会小酌两杯,极少沾碰酒气。
姜芃姬喝了多少酒,整一个移动的酒坛子,差点儿没把他熏晕了。
“那么——难道是为了聂诚允?”姜芃姬贼兮兮地笑着,“子孝可是醋了?”
卫慈道,“有什么好醋的?聂洵被主公盯上了,慈可怜他还来不及呢。”
他对姜芃姬太了解了,方才那般作态,分明是想算计聂洵,可怜聂洵还没知觉。
姜芃姬松开他的脖子,似小孩子一般闹腾打滚,耍起了酒疯。
卫慈:“……”
主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暗暗扶额,值得顺着对方的意,不然让旁人看到她这般小孩气的一面,主公威严何在。
“主公打算如何算计聂洵?”卫慈道,“慈愚钝,竟是看不透主公的安排。”
姜芃姬不折腾了,笑着道,“这个聂洵,极有可能是我那位可怜的表兄呢。”
卫慈诧异,“表兄?”
姜芃姬道,“子孝也知道吧,父亲如今的正室并非我的生母,她是我母亲的庶妹,我的庶姨母。她嫁给我父亲之前,曾是孟湛嫡妻。孟湛与她生了两个嫡子,一个是大表兄孟恒,一个便是二表兄。二表兄诞生的时候,孟湛宠妾正好也生了一个庶子。孟湛宠妾灭妻、混淆嫡庶,竟然将庶子记做嫡子,真正的嫡次子则丢给宠妾当庶子。不过,那个宠妾蛇蝎心肠,派人处理了这个嫡次子。姨母说过,二表兄生来眉间缀了颗朱砂,好认得很——”
卫慈拧了眉头,“仅凭一颗眉间朱砂便认定他是孟二郎?”
姜芃姬笑道,“自然不可能这样,最重要的是聂洵的相貌——他与我庶姨母像极了。”
相似的容貌、一样的朱砂,仅凭这两点,姜芃姬便敢确认聂洵的身世。
卫慈心下一转,他道,“先前听友默说过,聂洵从中诏来东庆,为了寻找血缘亲眷——”
换而言之,聂洵极有可能是姜芃姬的二表兄。
姜芃姬道,“我感觉得到——对方似乎也知道这点,不过他没有上前相认——”
卫慈眉头狠狠一跳,蓦地想起前世可怜巴巴的杨思。
前世的杨思乖乖待在黄嵩帐下当谋士,顶多嘴馋了点儿。
便是这么一个小缺点,竟然被主公捏住了,以此为突破口离间了黄嵩和杨思。
难不成——
姜芃姬嗤了一声,笑道,“聂洵若是跟着伯高,以后不好下手。我这人下手每个轻重,一不小心弄死了他,庶姨母知道了多伤心啊。为了以防万一,自家人还是帮自家人好一些。”
卫慈:“……”
他更加心疼聂洵了怎么办?
“主公想离间黄嵩与聂洵?”
姜芃姬哎呀一声,无辜地眨眨眼,“子孝说话这么难听做什么,什么叫做离间啊?我像是那种不安分、喜欢挖人墙角的三儿吗?伯高和诚允关系浓情蜜意的,我不干那种缺德的事。”
卫慈:“……”
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你一个字好么!
姜芃姬收敛面上的玩笑,冷静地道,“伯高性情多疑,但多疑却不意味着什么都怀疑。若是一上来就离间他们,效果只会适得其反,毕竟伯高也不是蠢人。他也成长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好欺负的酒肉朋友。聂洵不知从哪里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但他没有告诉黄嵩。聂洵隐瞒真相,自然是为了不引起黄嵩的猜忌。不过,他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容易被人猜忌——”
她冷笑一声,“有些话不早早坦白,当他想说的时候就说不出口了,因为失去最佳机会。”
早不坦白,偏偏被人猜忌的时候才坦白,这不引人怀疑么?
卫慈叹息一声。
他能说什么呢?
被他家主公盯上的人,真心没哪个有好下场。
姜芃姬道,“不过,如今的敌人是沧州孟氏,我有心算计伯高和诚允,但也要注意时机啊。”
卫慈冷漠脸。
她的确是很注意时机,但不妨碍她现在给黄嵩他们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只待时机成熟,浇点水,种子便发芽了。
聂洵愤怒离去,黄嵩帐内众臣气氛有些尴尬乏味。
原信心头怒火不减,茂密的络腮胡须也掩盖不住他脸上的嘲讽和讥笑。
聂洵的容貌太过美丽,当下男风盛行,原信总觉得聂洵为人不正派,对他没什么好感。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聂洵来到黄嵩帐下之后,所立功劳根本不符合他受到的重用。
不过是仗着渊镜先生女婿的身份才被主公高看罢了——
原信是个有些粗鲁的莽夫,他服气程靖和风珏,因为这两位先生的确有大才,帮助黄嵩平定昊州,甚至还将势力蔓延其他地界,可谓是真正的功臣。相较之下,聂洵便有些货不对板。
如果聂洵只是普通的谋臣,原信对他的厌恶不会那么深。
偏偏聂洵对外的功劳不大,受到的宠幸却不少,这让原信不得不想歪了。
“哼——脾气倒是大——”
原信冷哼一声,一口闷掉酒盅里的酒水,越想越是气闷。
原信嫌这么喝不够劲,干脆上酒坛,鲸吸牛饮。
他的举动引来旁人注意,坐在他附近的原冲低声劝解,“族叔,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主公还要依靠诸位军师,您在这个当口和聂军师发生矛盾,岂不是让主公夹在两边不好做人?”
原信听后,重重放下酒盅。
“老夫怎么他了?”原信梗着脖子说道,“不就是说他两句,他还委屈起来了?”
大老爷们儿,这么矫情做什么?
原信有什么说什么,但也没有羞辱聂洵啊,聂洵竟然给他甩脸子。
想到这里,原信心头怒火似浇了酒水,越烧越旺。
“族叔,话不是这么说的。”
原信打仗不错,但这性格太直太冲,说话只凭自己开心,根本不看场合。
刚才调侃聂洵的那番话,仅仅是因为他心里这么想,要说恶意,还真没几分。
不过落到聂洵耳朵里,这番话却充斥着满满的恶意,谁听了不生气?
一边是得用的大将,还是本家族叔,一边是倚重的谋臣,黄嵩夹在中间挺难做人的。
原冲还想劝解,坐在上首的黄嵩看不下去了。
“够了!”
黄嵩面上带着薄怒,一下子镇住原信,后者讪讪地垂头喝酒,不敢再撒火。
酒宴结束,风珏和程靖前后离去,其他谋士武将也各自散去。
程靖快走几步赶上前头的风珏。
“以靖对柳羲的了解,此人并非沉溺美色的劣徒——”
风珏不意外程靖的出现,他沉声道,“她自然不是,非但不是,她肚子里的坏水可不比钻研谋术的人少。北疆一役,二兄留在丸州。如今却将二兄和孟浑都带来了,这能是好心思?”
宴席上看到多年不见的风瑾二兄,风珏表面上一派平静,内心波澜不静。
孟浑乃是沧州孟郡曾经的校尉,沧州孟氏害得他丧妻丧女,姜芃姬带着孟浑情理之中。
不过——
她专程把风瑾带来做什么?
风珏不敢深想。
事实上,风珏和程靖把姜芃姬想得太腹黑了,她要死这么坏,还不把程丞和程远也拉过来。
程丞是程靖的侄子,程远是程靖的侄孙。
程靖拧着眉头,“诚允可是中诏人士,他在此之前根本没来过东庆,不可能和柳羲有交集。”
风珏垂眸,“你别忘了,诚允虽是中诏人士,但他祖辈的血统可是在东庆。”
聂洵寻亲这事儿,根本不是个秘密。
程靖眉头狠狠一跳。
“你的意思——诚允和柳羲有些关系?若是如此,诚允怎么会瞒着我们?”
他们可以肯定,柳羲和聂洵是第一次见面。
如果二者有血缘关系,没道理柳羲知道而聂洵不知道。
“倒也不是说这个关系——别忘了,渊镜先生可是诚允的丈人,这会儿还在柳羲的治地当教书夫子——”风珏冷淡地补充,“啧——不管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都要防着点儿。”
姜芃姬这人行事随心所欲,虽说黄嵩和她结盟,但结盟只是口头,根本没有太深的利益纠葛。没有一定的利益交缠作为保证,这样的结盟关系太脆弱了——镜花水月,不堪一击。
姜芃姬在酒宴“调戏”聂洵,这事儿引起了黄嵩帐下谋士的警觉,武将们还在懵逼。
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姜芃姬却没了进一步动作,好似她真是见色起意。
她这会儿没空管聂洵,因为她收到一份意料之外的拜帖——
“恒表哥,多年不见,风姿愈盛啊。”
姜芃姬看着孟恒,仔细说来,穿越这么多年,她这是第二次见到孟恒。
念及这位表兄的经历,姜芃姬还是蛮同情的。
同情归同情,但要是站在自己对立面,姜芃姬也不会心慈手软。
孟恒跽坐下来,身姿挺拔,清雅如竹,风骨照人。
听姜芃姬这么招呼,他苦笑一声,直白地道,“羲表妹可是疑惑恒为何出现在这里?”
姜芃姬道,“的确有些疑惑,恒表兄不在沧州,怎么反而——”
当孟恒抬起头,她清楚看到对方面上没有淡下去的鞭痕,左眼皮那处的痕迹最深。
“为人子者,不宜妄论长辈。可家父所作所为,的确有违天理,恒只求能替他弥补一二。”
孟恒从席上起身,步履沉重地行至堂下正中,对着姜芃姬深深作揖。
姜芃姬挑高了眉梢,“恒表兄,你——”
万万没想到,这位表兄竟然投到了自己阵营。
孟湛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把性格温和端方的孟恒逼到大义灭亲的地步?
“还请羲表妹成全。”孟恒又深深作揖下去。
姜芃姬哪里会不应?
孟恒此时加入,简直有如神助。
才能另说,孟恒身为孟氏宗子,哪怕不得宠,但他对沧州的了解也是旁人所不及的。
如果孟湛知道孟恒投了她,不知道他那张老脸能不能挂住?
“恒表兄快快起来,你这么做,折煞我了。”
姜芃姬起身将作揖的孟恒扶起来,一副兄妹情深的作态。
她关切道,“不过,我有一事很好奇——恒表兄可是孟氏宗子,为何会——”
孟恒面色黯然,他道,“此事一言难尽,说出来也是桩家丑罢了,只怕污了主公的耳朵。”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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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芃姬认真听了孟恒的叙说,眉头忍不住紧拧。
她知道孟恒在沧州受到的待遇不好,但没想到孟恒的处境会这么糟糕。
这一切还要从孟恒的童年说起,古蓁当年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这个长子了。
古敏夫妇将古蓁从孟府带走,让孟湛和古蓁和离,但他们却带不走孟恒。
孟恒磕磕绊绊活到了启蒙的年纪,日子过得不像个宗子,反倒像是最不受宠的庶子。
四岁启蒙到八岁,他感觉到孟湛宠妾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善。
为了远离妾室的迫害,年仅八岁的孟恒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深夜拜访族学教书的西席,从西席这里拿到一封介绍信,推荐孟恒远赴上京的东阳私学。说是求学,实际上也是“质子”。
沧州孟氏拿捏着东庆的马场命脉,皇帝心里怎么会放心,无时无刻不想着收回掌控权。
孟氏自然不会妥协,但不妥协,皇室那边不好交代。孟恒便趁着这个机会,经由西席举荐,远赴上京,一面求学,一面主动当“质子”缓和皇帝和孟氏之间的矛盾。
借着这个理由,孟恒也拿到了“免死金牌”,孟湛宠妾再厌恶孟恒也不能真的杀了他。
姜芃姬和风瑾初识不久,曾从风瑾口中听到孟恒的消息。
风瑾怎么说孟恒的?
若不是孟恒无意泄露身份,诸多同窗都不知道生活简朴的孟恒竟是沧州孟氏的宗子!
除了年节会回沧州住几天,孟恒基本待在上京求学,这一待就是十年。
八年前那场考评,孟恒本想夺下前三甲,以此入仕。
如此一来,他回了孟氏也不用担心孟湛宠妾迫害。
谁知孟悢丑闻被人抖出来,孟郡的郡守府还被孟浑带人烧了个干净,紧接着发生沧州兵变,这桩丑闻怎么压得下去?作为孟悢的嫡长兄,孟恒不幸被波及,考评中的【德行】不及格。
莫说前三,孟恒连前百都进不去。
孟氏失去了孟悢,这会让倒是想到他了,接连十余封家书将他唤了回去。
孟恒从上京出发,路上还碰见了前往琅琊郡的姜芃姬,这也是这对表兄妹初次相遇。
回到孟氏的孟恒,看到不复繁荣的沧州和疲倦贫穷的百姓,他的心情犹如针刺。
曾经的沧州孟氏,那可是这片土地百姓的守护神。
从何开始,孟氏竟成了百姓的梦魇,剥削他们的恶魔?
孟恒试图弥补,挽回孟氏名声,奈何家主是孟湛,孟湛又看他极不顺眼,处处打压他——
在这个大家长才是天的时代,孟恒的挣扎和努力都是笑话。
他身为人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劝诫。
屡次努力,结果却不理想。
不知为何,孟湛待他的态度越发冷淡,他甚至从对方眸中看到了彻骨的恨意和杀意。
“不瞒主公,恒虽被除了宗祠,革了姓氏,但孟恒便是孟恒,先祖遗训不敢忘。”孟恒道,“倘若沧州孟氏气数已尽,这也是天命,恒不敢有丝毫怨怒。只求主公一个恩典——”
姜芃姬看着孟恒,心里猜出孟恒的请求。
“你是想让我赐你孟姓,保留孟氏家谱宗祠?”
远古时代的人对于姓氏血脉传承的执着,这是姜芃姬无法理解的。
她虽不理解,但她能尊重。
孟恒眸光闪过一丝诧异和欣喜,垂首道,“恳请主公成全。”
天底下姓孟的人多了去了。
以卫慈举例,卫慈所在的琅琊卫氏是从中诏汴州分出来的,迁徙到琅琊自立一族。
两者都是卫氏,但提及先祖的时候,一个是汴州一个是琅琊,不能混淆。
孟恒打算分族自立,届时沧州孟氏被姜芃姬灭光了,孟氏也不算彻底灭族,因为他还活着。
这么小小的请求,姜芃姬自然不会不应。
“好——依恒表兄所言吧。”
“谢主公!”
谈完了公事,姜芃姬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孟恒近些日子的生活,问他和黄嵩帐下人才有没有接触。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那是相当轻松,孟恒一下子就明白姜芃姬想私下挖墙脚。
可是——
孟恒为难地道,“恒与黄州牧帐下人才接触不多,唯一算得上有交情的,唯有聂诚允了。”
果然是聂洵——
姜芃姬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聂洵真的知道他和孟恒的亲兄弟关系,不过一直没有相认。
姜芃姬继续套话,从孟恒口中了解聂洵这些日子对他的照顾。
“主公可是看上聂诚允了?”
姜芃姬笑着眯起眼,“一见如故。”
孟恒心下一转,低语道,“黄州牧性格多疑但沉稳,若是寻常挑拨离间,怕是不可行。”
姜芃姬说,“所以才需要恒表兄出马,聂诚允多番照顾恒表兄,恒表兄也该礼尚往来才是。”
聂洵多番照顾孟恒,孟恒有正当借口回报对方啊。
两家多多往来,关系不就亲密了?
亲密到一定程度再爆出二人兄弟关系,黄嵩岂能不多想?
姜芃姬挥锄头挖兄弟墙角,那是半点儿不犹豫。
孟恒内心一叹,虽说坑聂洵不太好,但两人各为其主,不坑不行。
“恒领命。”
姜芃姬抵达合德郡第二日,雄踞寒昶关的孟氏守军不淡定了。
“一个黄嵩已经不好对付了,怎么又来一个柳羲?”
守将啪得一声拍在桌案上,面色狰狞,底下众人纷纷噤声。
“将军,我们进可攻合德郡,退可守寒昶关,无需惧怕。”
守将心中发愁,道理谁不知道?
可——
可那是柳羲啊,刚刚挥兵灭了整个北疆的柳羲啊!
寒昶关守兵听闻他们的敌人多了一个柳羲,士气大跌,这才是愁人的地方。
如果只有一个黄嵩,他们还能主动出关迎战,打得对方退居合德郡。
这会儿多了一个如狼似虎的柳羲,别说主动出击了,没抱着寒昶关死守关卡就不错了。
“此事尽快禀报上层,请求定夺。敌人来势汹汹,怕不好对付。”
守将没有贸然出击,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目前最重要的是守住寒昶关,耐心等待上层指示。
寒昶关上下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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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好商量的——直接打过去不就成了——”原信听到帐内众人商议半个时辰还没进展,不由得没了耐心,虎声虎气地道,“不管我们怎么叫阵,沧州那群瘪犊子都没有反应。他们都被吓破胆子了,怎么会主动出阵?他们不肯打,我们不能打他们?”
原信没有刻意压制声音,故而帐内的人都能听到他的话。
黄嵩面上讪讪,瞧着有几分尴尬——
帐下武将冲动鲁莽,他面上也无光,更别说原信还是他的本家族叔,他不得不帮着擦屁股。
姜芃姬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笑着道,“这话倒是对的,寒昶关守将畏惧两家兵力,据守不出。他们有险关作为依仗,自然不怕,可我们这边却拖不起。不过——寒昶关易守难攻,若是两家主动出兵,反而正中敌人下怀——强兵攻克险关,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呢。”
原信被黄嵩暗中警告了一下,他心底还有些发虚,没想到姜芃姬却站出来帮他将话圆回去。
不过,纵然姜芃姬打了圆场,原信也没有见好就收。
他的性格执拗得很,轻易不会改变固有感官。
原信对姜芃姬的影响不好,哪怕她大度不计较,他也不会因此感激,反而觉得姜芃姬脾气太软好拿捏——嗯嗯嗯,这大概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姜芃姬看在黄嵩的面子上不和原信计较,原信却不肯见好就收。
“呵呵,谁不知道这些理儿呢?末将年纪虽长,但耳朵不聋,几位谋士说过的话,末将都记着呢。”原信有些傲慢地道,“寒昶关虽是易守难攻的险关,但也不是固若金汤。攻克寒昶关,自然要靠众将士打拼,可不是靠几个人在帐内动动嘴皮子,寒昶关便能易主——”
姜芃姬虽是客场作战,但黄嵩为了表达敬意,整个军事会议都是由姜芃姬这边主导的。
刚才出声的几个谋士,基本都是姜芃姬这边的人。
原信这么一说,几乎跟打脸没什么两样了。
黄嵩面色唰得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位族叔脾气暴躁,但没想过对方会不分场合发疯。
殊不知,原信也是看不过去。
合德郡可是黄嵩治下领地,在自己的主场却让别人指手画脚、大出风头,这事儿忍着憋屈。
姜芃姬唇角噙着淡笑,眼神冷漠地看着原信。
原信被她看得脊背一凉,好似有一股邪门的寒气从脚板蔓延至大脑,让他冷静了不少。
本以为姜芃姬会发飙,岂知她扭头问了一句黄嵩。
“伯高能为我介绍一下这位勇士?”
黄嵩心下咯噔,面上却不敢为原信说话。
这个情形,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数年前,他仍旧笼罩在姜芃姬的暴力阴影之下。
“他是原信,嵩的本家族叔,为人仗义、性格耿直,但行事有些鲁莽冲动,还需历练打磨。”
姜芃姬笑着调侃,“这性格倒是不错,只是容易得罪人,伯高这些年可是过得不大容易。”
在她看来,主公就跟幼儿园园长一样,手底下尽是问题幼儿,原信就是那个脾气最冲的。
“过得的确不容易。”黄嵩苦笑一声,自嘲道,“只盼他没把兰亭得罪死了。”
这般熟稔的口吻,众人便知道这两位私下交情好得很。
原信这般得罪人,他们还能谈笑风生,关系能不好?
姜芃姬洒然一笑,冲黄嵩抛了个“媚眼”。
“得罪死倒是不至于——”姜芃姬道,“先前朝廷重文抑武,多少武家郎儿跟娇滴滴的美娇娘一般?倘若边关兵将都和原信校尉一般,北疆那些乌合之众哪里还敢打边陲的主意?”
在她看来,文臣是国家的大脑和膝盖,武将是国家的脊梁骨,二者一样重要。
她花了数年时间才练出血性十足的军队,但令她满意的将领却没几个。
原信脾气的确冲,如果不是得罪自己,姜芃姬还是蛮欣赏的。
当然——
今日的场子,她会找回来的。
黄嵩暗中松了口气,顺着姜芃姬的话茬将原先的话题岔开。
原信感觉自己拳头打在棉花上,心里满不是滋味,整个会议下来,他表现得有些沉默。
没了原信打岔,众人慢慢理出清晰的作战方案。
不过原信的话语还是让风瑾等人上了心,下半截会议沉默了不少。
寒昶关地势险恶,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强攻是肯定不可取的。
孟氏这个劲敌还在虎视眈眈,姜芃姬和黄嵩都不能在寒昶折损太多兵力。
一番商议,众人决定引蛇出洞!
强攻不可取,那只能让寒昶关守将自己率兵出关,趁着寒昶关守兵空虚再偷袭破关。
一路听下来,孟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当年——主公他们不是用这招对付符将军?”
孟浑记得清楚,主公等人用计哄骗符望带兵出关,然后趁机破了符望守着的嘉门关。
丰真笑眯眯地道,“计谋不管新颖还是老旧,有用就好。”
孟浑暗地里拧眉,“寒昶关守将性情怯懦保守,他们宁愿守着关卡也不会轻易出兵的。”
如果一直拖着,吃亏的反而是姜芃姬。
毕竟是客场长线作战,运输粮线的压力很大,经不起长久拉锯战。
只要黄嵩和姜芃姬的联盟出现问题,沧州孟氏才好找到机会逐一攻克。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需要引蛇出洞。”丰真道,“过阵子又是年节了——不知吃什么好?”
孟浑:“……”
丰浪子这是杨思俯身了?
打仗要紧啊,想什么吃的呢。
过了一阵子,孟浑才知道丰真那句话的深意。
姜芃姬和黄嵩每日摆阵叫阵,正如他们先前担心的那样,寒昶关守将当起了缩头乌龟。
他们也不恼,反而用肥牛肥羊美酒犒赏三军,每日晚上升起篝火,载歌载舞,兵卒喝得酩酊大醉。这般热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寒昶关的斥候眼线,城墙上的将士纷纷傻眼——
“不可心急——这分明是他们的诱敌之计——绝对不能上当——”
寒昶关守将还没等来孟湛的指示,但他还要安抚底下将士,只能搬出这套说法。
嘴上说着诱敌之计,但心里却没什么谱。
如果真是诱敌之计,怎么会一连半个月都这样?
每日清晨接到斥候回禀,说柳羲大军和黄嵩大军又热闹了一夜,守将的心情便如蒸笼一样。
他一面告诉自己,这是敌人的诱敌之计,为的就是将他们引出寒昶关。
另一面,他又忍不住怀疑——
也许这不是诱敌之计,说不定是敌人太过自大了?
起初,他警惕性还很浓,意志坚定。
不过随着一次又一次错失歼灭敌军的良机,他也不淡定了。
根据斥候回禀的消息来看,黄嵩大军和柳羲大军除了基本的巡逻,其他兵卒都彻夜狂欢,根本没什么防备心。如果他胆子大一些,趁机出兵偷袭,说不定已经把敌人歼灭干净了。
哪怕这是敌人布下的诱饵又如何?
他们醉成这个样子,根本没有战斗的余力,若是带兵偷袭,柳羲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面临选择困难症,寒昶关守将举棋不定,只能眼睁睁看着敌方大营篝火通明。
姜芃姬和黄嵩料定寒昶关守将疑心重,不会轻易出兵。
为了演得更像,更为了让兵卒们松快松快,好好过个年,最初那些日子是真的玩疯了。
“唉——真是逍遥快活赛神仙的日子——”
丰真身着巍冠博带,头戴漆纱笼冠,本是正经装束,偏偏此人腰束松散,衣襟歪斜,露出清瘦的锁骨和小半片胸膛。他依靠着凭几,坐姿随意,手持酒盅,喝得醉意熏熏,双颊绯红。
今日大年三十,照例要聚在一起开个年宴。
喜庆的日子,自然要身穿正装,甚至连丰真这个浪子都掏出没穿几次的压箱衣裳。
“若是每日都是年节,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丰真喟叹一声,一双桃花眼充斥着水汽,似有光华流转。
风瑾蹙眉,低声警告丰真一句。
“寒昶关那边快忍不住了,估计再过一阵子便有动作,你好歹收敛一些。”
对这个放荡不羁,用生命作死的同事,风瑾起初真看不上,如今却放任了。
只求他别在年宴上闹出笑话就好。
风瑾同样也是峨冠博带的装束,不过他和丰真却是两段截然不同的风采。
如果说丰真是纵情山野的放荡士人,风瑾便是彬彬有礼、朗月入怀的端方君子。
前者连坐姿都随意,后者连发丝都梳拢得一丝不苟。
“年宴——嗝!”丰真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道,“主公不是说了要随意,不要拘束?”
风瑾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丰真贼兮兮道,“赏同一轮圆月,不知文证和载道那边是什么情形?”
一想到自己吃香喝辣,同事却守着一大堆竹简凄凉过节,丰真感觉浑身舒畅。
风瑾头疼地道,“你便消停些吧。”
这么喜欢拉仇恨,迟早有一天被人套麻袋打死。
丰真笑着拉住一旁的李赟,口中道,“汉美,斟上,咱俩今夜不醉不归。”
姜芃姬帐下文臣武将不是没有矛盾,但矛盾没有那么明显。
丰浪子经常勾着武将偷偷喝酒,李赟小天使谦逊好学,经常向几位先生请教——交流多了,彼此间的隔阂与矛盾也随之减少。除此之外,还有姜芃姬能文能武,尽量一碗水端平,发挥文臣武将各自的长处,没有厚此薄彼,这才使得整体气氛融洽,文武臣子相处和善。
两方纵有矛盾,多半也是私底下解决,不会搬到明面。
瞧着帐内文武相处融洽的情形,作为“使者”给姜芃姬拜年的风珏,心里不是滋味。
黄嵩的武将班底多半是出自原氏本家,算是黄嵩的族人,二者联系紧密。
虽说“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是好事,但黄嵩帐下武将隐隐有抱团对外的趋势。
在黄嵩的压制之下,倒是没闹出什么事儿,可凡事经不起比较啊——
风珏代替黄嵩和姜芃姬喝了几杯酒,说了新年祝福,便找“不胜酒力”的借口离开了。
风瑾见状,暗中和姜芃姬知会一声,起身跟了上去。
“怀玠——”
离开热烘烘的帅帐,外头冰冷的风雪吹得风瑾浑身一颤。
“二哥——”风珏闻声转头,恭敬地唤了一声。
“唉——”风瑾叹了一声,低声道,“咱们兄弟许久没见了,找个地方喝两盅,聚一聚。”
虽说是兄弟,但当年上京一别,他们连家书都没通过几封,更别说一起过年了。
风珏听他熟稔的口吻,嘴角一抽。
“二哥不是不爱饮酒?”
平日不怎么沾酒的人,这会儿却跟他说找个地方拼酒?
自家二哥没被孤魂野鬼上身吧?
风瑾嘴角一撇,颇有些无奈地道,“以前是不爱喝,但总要将酒量练起来。”
主公和一群同事都是酒鬼,每逢宴席必喝酒,风瑾总不能独树一帜,以茶代酒吧?
兄弟俩找了个地方喝酒,架一个温鼎,摆好酱料。
外头寒风呼呼吹,小火锅咕嘟咕嘟沸着,丢进去的肉片和干货很快便煮好了。
虽说是独处,但风瑾和风珏谁也不谈公事,只是聚在一起追忆年少趣事。
“若有时间,记得给爹娘写封家书。”风瑾道,“当年你一声不吭走了,父亲险些没气昏。”
风珏点头,一时温情脉脉,似眼前的温鼎一般,吃着暖心暖身。
除了风氏兄弟,孟恒也被姜芃姬派做使者去向黄嵩拜年。
黄嵩留他简单用了膳,孟恒又去了聂洵那边。
这次登门,孟恒还带上了小腹凸显的妻子。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困难。若非洵弟和弟妹相助,拙荆这一胎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孟恒也不谈公事,只是提了聂洵夫妇对他们的帮助。
如今过年了,他们自然要送上厚礼给聂洵夫妇拜年,不然岂不成了白眼狼?
这是私交,聂洵也没借口拒绝孟恒夫妇的示好。
有一便有二,开了个好头,以后往来也方便。
简单用了膳,孟恒小心翼翼地搀扶妻子上了马车,让马夫驾车离开。
孟恒虽是君子,但君子也有心眼。
他特地让马车慢行,从原信府邸前路过,正好与喝醉归来的原信错身而过。
原信浑身冒着热气,打了个酒嗝,双眼醉醺醺的。
“哼——聂洵——嗝——这个小儿——倒是和柳羲走得亲近——嗝——”
打着酒嗝,他迷瞪瞪地翻身下马,看着孟恒的车架慢慢远离,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