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万秀儿是个细心的人,很快便从二人闲谈中得知丰真的基本情况。
鳏夫,膝下有子。
说起自家儿子,人家眼睛都是亮的,嘴上说着嫌弃,但那副自豪的模样却怎么也遮不住。
万秀儿表面平静,内心好笑,
她以为能跟着女主公干事儿的人,必然心思诡谲、狡猾玲珑,未曾想丰真如此单纯。
嗯,倒是比那些虚伪做作的男人可爱多了。
为了防止幼苗全死,万秀儿特地多移了两株,悉心照料,应该能活。
丰真见她忙好了,起身将她送回女营暂居的营帐。
万秀儿点着油灯,翻找出去年晒好的攀枝花干花,连夜做好几只枕褥,再将干花塞进去。
时下流行又细又窄又高的木枕,地位越高的人能用的木枕木料越好。
木枕太高,这导致很多人因为木枕留下落枕的毛病,万秀儿的母亲也是如此。
她的母亲将攀枝花掉落的花朵晒干,挑拣最软最细的,塞进枕褥中作为填充物。
万秀儿也不喜欢木枕,丈夫又数年不在她屋内就寝,她干脆把自己的枕头换了。
自己舒服就好!
连夜做好,万秀儿委托女兵将几只枕头送了出去,这样不容易惹闲话。
姜芃姬因此受益,她抱着那只软软的枕头嗅了嗅,枕面带微微的馨香。
“里面塞了什么?闻着挺香的——”
收到这东西的时候,姜芃姬正在用膳,丰真被她抓来加班。
她盯着对方干活,看他有没有功夫溜号泡妞!
丰真瞧见姜芃姬怀中翻来覆去的东西,脑中想起昨日万秀儿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若是不出意外,等他忙完手头任务回营帐,应该也能看到同样的礼物。
思及此,他倒是略微可惜了——
唉,独一无二的谢礼被人瓜分享受,明明是旁人沾了他的光,弄得像是他沾了主公的光。
是的,万秀儿打着感谢姜芃姬的名头,给姜芃姬和她重用的谋士武将都送了一份。
“应该是攀枝花吧。”丰真接了一句。
“攀枝花?用干花做枕芯,她也是有心了。”
姜芃姬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
捏一捏软软的枕头,姜芃姬打算晚上枕着试一试。
“秀儿心思真巧,这枕褥是可以拆换的。”姜芃姬发现枕褥一侧有绳子,拨开一看,发现两侧并不是用针线缝上的,而是用一根长绳子细细密密地交错系上,但又不留缝隙。
解开绳子,姜芃姬掏出里面的东西。
她低着头,没发现直播间的弹幕大变样。
【缀晚烟】:吓死宝宝了,宝宝乍听攀枝花,还以为一座城市被塞进枕头了。
【我叫苏苏】:丢人——宝宝也误会了——
【君珀】:桥豆麻袋——我记得攀枝花好像是古代木棉树的别称吧?
木棉树!!!
大多观众还一头雾水,疑惑攀枝花是什么花,某些观众脑子已经转过弯了。
这玩意儿是木棉树啊!
【我不喜欢吃苹果】:我以前看过,记得木棉花在古代是观赏性植物,后来才被加工利用。
【汤圆战士】:惊——这么说来,主播现在能种棉花了?
古代社会生产力低下,百姓一辈子都为衣食住行发愁。
食物方面,姜芃姬这边已经开始研究地瓜和红薯,这两样东西产量大,不知能让多少人果腹。若是再用高产的棉花解决穿衣问题,等姜芃姬打下整个天下,盛世王朝指日可待!
观众们激动了,不过也有学霸给他们波了冷水。
【老司机联萌】:棉花是锦葵科棉属植物的种籽纤维,我们常说的棉花应该是细绒棉,产量高,纤维优良。木棉树是木棉科木棉属,花蕊可用作织物原料,木棉树本身还能用来造纸。虽说木棉花的棉絮也能做棉衣,但在制衣和产量方面,肯定不如我们熟知的棉花——
木棉树开出的花不等于棉花!
有了老司机科普,观众们的热情被浇灭大半。
不过,当姜芃姬掏出里面的填充物,他们的热情又高高扬起——
里面有木棉花棉絮,不过也有白白的棉花!
姜芃姬捡出一团捏了捏,手感不错。
她那个时代,真正的纯棉衣服可是有钱人才能穿的。
不过纯棉衣服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姜芃姬作为战士,除休假时候能穿一两回,平时都是穿特战军装。军装用星际某种韧性极强的植物纤维制成,摸着比棉舒服,但普通刀刃难以割破。
因此,她不知道棉花在远古时代的别称,但它知道这团玩意儿有什么用。
激动之下,姜芃姬一掌拍碎身前的桌案。
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丰真连笔都拿不稳,竟在宣纸上划了一条长长的墨迹。
干嘛呢——
丰真抬头看向自家主公。
私心以为,主公所用的器具应该换成铜制或者铁质,不然隔三差五更换,太浪费了。
“主公?”丰真弱弱开口。
姜芃姬霍地起身,留下一句——你继续,我先走——拍拍屁股,不带一片云彩。
丰真:“……”
主公人不在了,他能不能偷偷摸个鱼?
万秀儿正在整理丰真送来的东西,她肯定不能随着大军前行,最大的可能是被姜芃姬送到她的治地。有了这样的想法,万秀儿便开始收拾行囊,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听到外头有动静,万秀儿诧异地伸了下脖子。
见是姜芃姬,她起身行了一礼。
“不用多礼。”姜芃姬松开手心,单刀直入地问,“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万秀儿吓了一跳,她还以为这团棉絮有什么问题,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
难不成这棉絮被人做了手脚,有人借她的手陷害柳羲?
一时间,各种阴谋论和宅斗阴私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半晌,她迟疑地道,“这、这是我在院子里种的树……可、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难不成真的闹出事儿了?
姜芃姬却激动地抓住万秀儿纤弱无骨的柔荑。
她激动地问,“还有多少?树在哪里?”
万秀儿摸不着头脑,但她却松了口气。
光从姜芃姬表情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她可以安心了。
“这树,院子里种了三株,还有七株正常的攀枝花……”万秀儿不知道生长棉絮的树叫什么,不过它混在攀枝花里头当陪嫁,应该也是攀枝花的一种吧,顶多长相怪异一些。
私以为,大概是攀枝花长歪了?
“带我去看看——”
姜芃姬目光灼灼地请求,虽是请求,但万秀儿没有拒绝的余地。
万秀儿道,“府邸距离营寨有些路程,不要先派人准备车马和护卫?你可是坐拥一方的诸侯,若是落单了,保不准会出什么意外——它们还种在先前的府邸内院,跑不了的。”
姜芃姬可不听这些话,拉着万秀儿出了军帐,对着外头等候的勤务道,“备马!”
她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棉花又是关乎民生的大事,她片刻都不想等。
打仗的时候太粗暴了,不知道有没有惊扰那几株棉花。
勤务将大白拉来,姜芃姬翻身跃上马背,对着万秀儿伸出手。
对方下意识伸出自己的手,只觉得姜芃姬一个用力便将她抱上马。
惊——
没等万秀儿反应过来,姜芃姬已经纵马跑出营寨,后头几个勤务颠儿颠儿地上马跟着。
奈何自家主公的坐骑太厉害,大白也是好久没有火力全开,一跑就停不下来。
等几个勤务和护卫心惊胆战地抵达目的地,姜芃姬已经绕着那几株棉花瞧了好久。
万秀儿则惊魂未定,衣衫凌乱,清爽的鬓发散落两肩,原先用来固定的珠翠也不见了。
瞧那模样,还以为自家主公把人摁在地上怎么了。
“你们怎么才来——”
气喘吁吁的兵卒一脸懵逼,下意识请罪。
姜芃姬道,“算了,你们去拿铲子过来,把这几株树全部挖走,记得别伤了根系。”
“哦?哦!”
众人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纷纷去找铲子了。
“小心点儿,挖出来的时候,根系务必都包裹着泥土——”
姜芃姬全程指挥,那几个兵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是他们胆小,但凡是见过姜芃姬战场杀敌那副模样的人,多半都会怕她。
忙活到落日时分,那几株树才被小心翼翼移出来,为了方便移动,他们还找了特大的陶缸!
姜芃姬在几只陶缸下面打了几个洞,日后浇水方便。
棉花不高,三株个头都仅有四五尺,攀枝花稍微高一些,但也就一丈出头。
看着它们都被安然移出来了,姜芃姬才松了口气。
万秀儿心中添了几分好奇。
她知道姜芃姬是做大事的人,若这东西没什么用,对方可不会那么紧张——
“此物——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万秀儿种了几年,除了花样别致,干花能用来填充枕褥,好似没别的用途。
因为棉花和木棉树,姜芃姬对万秀儿的好感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直言不讳地道,“自然有,它能让天下万民都不至于受冻挨冷。”
万秀儿眨了眨眼。
她当然不会怀疑姜芃姬的话,但——这几株用来观赏的东西,真有这么大本事?
令天下万民不至于受冻挨冷?
这事儿,哪怕是圣人转世都做不到吧?
“你立了大功!”姜芃姬双手摁在她肩头两侧,“大恩不言谢,但凡你有所需,我必满足。”
虽隔着厚重的衣料和貂绒披风,但她仍旧能感觉到姜芃姬精瘦的双手。
很有力,莫名给人前所未有的安定——
这般普通的许诺,万秀儿以前是信都不信的,但说话的人是姜芃姬,她相信了。
“这般诺言,我可受不起。”
“君子一诺,五岳相倾!”姜芃姬强调,她可不是随便说的。
万秀儿的脸倏地红了,丢给姜芃姬一枚白眼,嗔似地道,“你这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没退步。当年对静娴这么说,如今换成了我,你以后还想对谁说这话?”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姜芃姬性别被戳穿,诸多贵女嘲讽,万秀儿也酸了一句。
未曾想姜芃姬把哄魏静娴的话,照搬到她这里。
真是——
不能改改么!
姜芃姬:“……”
万秀儿噗嗤一笑,“罢了罢了,我信你就是。我所求也不多,你给我一处容身之所就行。”
姜芃姬哦了一声,道,“嗯,肯定会将你好好供着。”
这话让万秀儿乐不可支,这两天的笑容抵得上前些年总和了。
姜芃姬虽然知道棉花,但她并不会养,倒是万秀儿和这些打了几年交道,经验比她多。
于是——
姜芃姬问她,“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万秀儿拢了拢凌乱的长发,笑道,“受你庇护,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打算?”
姜芃姬摇头,她解释一番。
“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可想过做一番事业?”
万秀儿的手僵在耳边,她耳朵没听错吧?
“我、我一无长处,一介女子,还能做什么事业?”
姜芃姬道,“你现在有一项旁人不及的长处。打完沧州,我必然要稍微休整几个月,穷兵黩武不是正道,多少也要给底下兵将和百姓喘息修养的机会。这些棉花,我打算挑几片良田试种一番,积累经验和良苗之后,再挑拣合适的地方扩大种植规模。丸州那边还传来一个消息,慧珺弄的纺车有突破了,纺织速度极快。若是二者合一,不知有多少百姓能收益。”
万秀儿怔在了原地,脑子乱哄哄的。
虽说听不大明白,但万秀儿知道姜芃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这肯定是一桩好事!
万秀儿没出嫁前是士族贵女,出嫁后是贵妇,婚姻不如意,但生活质量不错。
让她去折腾棉花种植,的确强人所难。
不过,万秀儿经历一番灾劫,知道乱世之中无人庇护,她的生活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莫说这事儿有好处,哪怕没有好处,姜芃姬建议她去做,她也不会拒绝。
另一头,丰真从知道自家主公纵马离开军营,这可把他吓坏了。
外头还有敌方残兵,若是主公不慎碰到宵小之徒,小心翻车啊!
丰真心中焦急,调拨一批人,护送他去找姜芃姬。
那战马颠得他屁股腚儿都疼了!
紧赶慢赶,正好赶上几个兵卒扛着栽着棉花和木棉树的陶缸,将它们挪到车上。
乖乖——
这不是万娘子的宝贝么?
主公带着万娘子来这里,还让人把这些树都挖出来,她想干嘛呢?
丰真狼狈下了马,抬手将绕上脖子的束发发带甩向脑后,眼睛一瞥。
猜猜他看到什么?
他看到自家主公和万秀儿并肩出了院门,前者有说有笑,后者“羞怯”地垂着头,绞着袖。
万秀儿散着发,衣衫也像是整理过,惊得丰真五雷轰顶。
凸(艹皿艹)艹!
卫慈——
卫子孝——
你踏马过来收了这个祸害!
丰真稍稍收拾外表,上前行礼道,“参见主公——”
尽管内心疯魔凌乱,表面上还是一派温和淡定。
姜芃姬似笑非笑地看着丰真。
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放荡不羁的丰浪子竟有这么端庄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赶路太急,丰真这会儿还没调整好呼吸节奏。
丰真的双颊被冷风吹得青白,唇瓣发青,他身子骨本又不怎么健康,瞧着弱小无助又可怜。
“我离开之前,可是嘱咐过的。子实不在军营好好待着,怎么跑到这里了?”姜芃姬笑着调侃,“再者,外头风这么大,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要是被吹走了,我还得找人把你找回来。”
丰真被噎了一下,险些没岔气。
如果不是担心主公,谁会发神经骑马跑这里?
纵马驰骋,寒风打在脸上很疼的!
“听闻主公不带人便离开营寨,真唯恐发生意外,这才斗胆违抗军令,还请主公责罚。”
姜芃姬听了牙酸,若是搁在平时,丰真多半会和稀泥,怎么可能正正经经“认罪”?
装!
继续装!
“你也是一番好心,我怎么能真的责罚你?”姜芃姬道,“不过,下不为例。”
丰真拱手,唇角扬起笑意,“喏。”
姜芃姬暗中撇嘴,当着万秀儿的面,她也不能真把丰真怼得下不来台。
不然的话,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丰真。
“主公,您这是要将这些攀枝花带走?”丰真余光瞧了一眼万秀儿,“真是怜香惜玉啊。”
相较之下,他只是陪着人过来移栽幼苗,不管从什么方面来讲,似乎都落了下乘。
“怜什么香,惜什么玉!”姜芃姬道,“不止要将这些树搬走,还要派些人去秀儿母家呢。”
丰真心中一个咯噔——
不怪他脑洞大开,他家主公这是要见岳父岳母?
尽管丰真没说出口,但姜芃姬却看穿他的心思,顿时手痒难当。
若不是万秀儿在场,她非得给丰真一些颜色瞧瞧,让他知道花儿为何那么红。
丰真见姜芃姬面色阴沉,顿时醒悟过来,他想岔了。
为了扳回一局,丰真神色严肃地问,声音沉稳有力,一听就知道是正经人。
“主公,这些树可有不妥?”
如果不是为了见岳父岳母,那么问题应该出在这些树上头。
姜芃姬道,“北方的百姓能用羊毛织成的毛衣过冬,家境好一些的可以烧煤。不过,若将大批量的毛衣运往南方,每一件衣服的成本必然暴增,许多百姓穿不起。南方多良田,不适合大量养殖多毛的羊。不过,这些树结出来的棉絮,正好能解决这个难题。这些棉絮可以做成丝线织布,还能当做衣料内的填充物,借此达到取暖的目的——你说,它是不是很重要?”
姜芃姬笑着将那团棉絮放到丰真手中,那团棉絮还带着她手心的体温。
谈及民生大事,丰真可不敢顽皮了。
他动手轻扯棉絮,还用手指捻了捻。
“这、这真的可以?”霎时间,各种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不少贵胄将此物拿来赏玩,不知好不好养?若不好养,纵然能织布制衣,普通百姓也是用不起的。另外一点,这种植株占用多少良田?若是占用良田太多,势必会减少粮产,百姓靠什么糊口?一株种下去,一年能收获多少棉絮,最后能制成多少衣裳被褥?若一年辛劳还不足弥补成本,倒不如不种。”
丰真考虑全面,除了这些问题,他还有一串疑惑。
棉絮能织布制衣,纵然是好事,但里头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呢。
别看丰真平日里不靠谱,但认真起来还是很有魅力的。
没看到直播间观众都在为他打call?
一旁的万秀儿听到丰真的问题,原本火热的心冷了一些。
是啊,貌似刚才是想得太美了,很多事情都没考虑到呢。
这时候,姜芃姬的声音传入她耳畔。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派人去秀儿母家看看,我想那里应该可以查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虽说有直播间,但两个世界根本不一样。
不仅仅是陆地、海洋分布不同,甚至连动物、植物也不一样。
若是按照观众那个世界的情况,棉花这种作物是不可能出现的。
当然,不同只是少数,大部分还是差不多的。
观众们提供的棉花资料,她能拿来当参考,但却不能用作定论。
丰真见自家主公理智在线,倒是没继续泼凉水,反而饶有兴致地捏着那团棉絮。
“若真的能解决百姓穿衣,不知多少百姓愿为万娘子立长生牌,一日三餐地供香。”
万秀儿面颊泛红,“小妇人何德何能?丰先生这话可是折煞小妇人了。纵然有功,那也是柳州牧的功劳。不少贵胄后院都栽种此物,但也没见谁说它能织布制衣,造福百姓啊。”
让百姓自发立长生牌,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都做不到,哪儿轮得到她?
丰真笑道,“万娘子心思玲珑,说话更是动听顺耳,难怪主公如此照拂。”
姜芃姬轻咳一声,打断二人谈话。
“此事不宜宣扬,一定派几个稳妥的人去办,万万不能出差错。除此之外,秀儿也不宜随军出征,你记得将她送去丸州安顿。若是这两件事情办得不好,我定要找你清算的——”
丰真拱手作揖,认真地应下。
“喏。”
事关民生大事,无论如何也要办得妥妥当当。
大军休整时间短,这事儿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一旁的万秀儿轻轻松了口气。
庆幸她早有预料,提前将行礼收拾好,不然肯定要手忙脚乱。
丰真手脚利落,办事效率真的高,第二天一大早便安排好了一切。
“万娘子,真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万秀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嘴上却道,“丰先生尽管说来。”
丰真取来一只箱子,看着分量不轻。
“真与幼子丰仪分别许久,说来惭愧,多年以来,未尽生父抚养之职,心中惭愧难当。”
“丰先生也有苦衷,令郎定会理解。”万秀儿道,“先生是想让小妇人将此物转交给令郎?”
丰真点头,但表情却多了些为难。
万秀儿道,“丰先生可是碰见难题了?”
丰真说,“幼子身边虽有忠仆照料,但仆从与生父不同。若是万娘子方便,不知……不知能不能偶尔照拂他?他这个年岁,心性最是不稳,容易被外物影响,真心中不放心——”
“这位丰先生——倒是慈父心肠。”
万秀儿想到丰真的请求,心肠软了几分。
她很恶心死掉的丈夫,但很喜欢孩子。
若是当年被落胎的孩子能安然生下,如今也已经启蒙了?
可惜,缘分太薄了。
车厢内除了她,还有照顾她生活,保障她安全的女营女兵。
女兵和丰真没接触过,自然不知道他的本性。
不过人都喜欢脑补,若是对一个人有好感,便忍不住给他贴上更多的美好标签。
丰军师那么睿智聪慧,肯定也是个慈父啊!
不知真相的丰仪对此只能说——
呵呵。
月余之后,丰仪收到自家父亲千里迢迢“邮寄”过来的箱子。
箱子里面没装别的东西,除了各种精巧玩意儿便是丰真写给丰仪的家书。
不多不少,整整二十四封,每一封都有四五页信纸,摸着很是厚重。
丰真不拘泥父亲的身份,时常与儿子玩笑逗乐。
虽说这对父子聚少离多,但感情却比很多疏离的封建家庭父子要好得多。
“小子谢过夫人。”
面色尚且稚嫩的丰仪对着万秀儿道谢,温和有礼,行事有度。
瞧着眼前这个玉树芝兰的小小少年,万秀儿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儿子都这么可爱有礼,身为父亲的丰真自然也差不多的。
唉——
若非这个世道,丰仪也该待在丰真身边,成为旁人眼中艳羡的父子。
万秀儿见丰仪面相羸弱,瞧着有些先天不足的样子,心肠越发软了。
羸弱却不乏灵气,似天地钟灵的美玉。
搁谁,谁不喜欢呢?
万秀儿笑道,“谢什么?若非丰先生安排周全,小妇人未必能安然抵达丸州。”
丰仪见她神情有些疲倦,应该是舟车劳顿,累着了。
于是,他体贴地问了句,“夫人原道而来,可寻好下榻处?”
万秀儿想了想,摇头。
落脚的地方还没找到呢。
丰仪道,“若夫人不嫌弃,不妨在寒舍将就几日。父亲常年不在家,内院空闲,夫人住着也无碍。这会儿天色已晚,再找民宿落脚,怕是不妥。夫人帮了家父大忙,生为人子岂能怠慢恩人?小子认识些人,还能帮着夫人打听附近可以租赁的宅院。您一个妇人,在外总有不便。不如在寒舍暂居,等找好租赁的宅子或者长居之处,届时再搬走,省了来回麻烦。”
万秀儿眨了眨眼,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小小少年。
人家个头还没自己胸口高,说话头头是理,做事井井有条,已然能窥见未来风范。
“这、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丰仪道,“父亲不在家,家中仅有几个照料的仆从和婢女,不麻烦的。”
万秀儿倏地想起丰真的委托,心下一叹。
当真是令人怜惜的孩子啊。
“如此,小妇人便叨扰了。”
丰仪点点头。
他跟金鳞书院的夫子请了假,翘掉下午的骑射课,领着万秀儿去了自己家。
到了丰府,万秀儿隐隐有些牙疼——
这到底是自己照拂这个孩子呢,还是这个孩子照拂自己呢?
丰仪给她安排独立清净的客院,派管家去牙行挑了服侍她的丫鬟还有干粗活的婆子。
除了这些,还让人备好用得上的生活物品,让裁缝铺过来量体型,制新衣——
乱七八糟的事情,这孩子却像是熟稔于心,做得极其顺手。
越是如此,万秀儿对丰仪越是心疼。
听话懂事又聪慧的孩子,谁不喜欢啊!
万秀儿甚至脑补一出父亲不在,稚儿独自扛起府邸苦情大戏!
“大郎,客院那位夫人?”
管家有些迟疑地问。
丰仪动手拆开丰真写的家书,逐字逐句读完。
从最早的日期开始,大多都是写思念、沿路见闻和军中趣事儿。
“父亲这个年纪——”丰仪余光看了一眼管家,平淡地道了句,“他也该收心了。”
管家噎了一下。
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丰府当家作主的人是谁。
“这、这——”
丰仪道,“三十而立的人,若还是花天酒地的,总不像样。若有人管管他,大善!”
管家:“……”
蓦地,他感觉主家这对父子角色颠倒了。
丰仪才是那个被叛逆儿子伤碎心的老父亲!
“不过老爷那边未必有这个意思——”管家弱弱地道。
丰仪却笑了,笃定地道,“方才试探那位夫人,她对父亲的印象极好,甚至赞他‘至纯至性、端方君子’——管家,你说若父亲没这个意思,他能和这八个字沾上边?”
正因为有意思,所以才装模作样啊!
管家这才回过味,一边点头一边感慨。
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的“知子莫若父”?
想了一圈,管家也没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什么毛病。
丰真若知道儿子这么懂他,定会无比欣慰。
送走万秀儿的车队,他收拾多余的心神,将精力放到战局。
这两日过去了,黄嵩和姜芃姬关于俘虏的分割也处理好了。
姜芃姬这边负责商谈的人是风瑾和卫慈,黄嵩那边的人则是程靖和聂洵。
因为有黄嵩的首肯和暗示,二人在这个问题上面都没有太过强势。
这本是双方能都满意的局面,偏偏有人不乐意。
原信听说自家主公黄嵩让出大头,分配俘虏、辎重财产的时候又没有据理力争,心里顿时不满起来。他倒不是不满黄嵩的谦让,只是怀疑有人偏向姜芃姬,一条胳膊肘往外拐。
这人是谁?
原信脑海浮现出聂洵的脸。
一旦生出这个念头,心里便多了一根刺。
他对聂洵的感官本就不好,如今再添一层隔阂,二人关系便势同水火。
这事惊动黄嵩,他出面从中调和,二人明面上冰释前嫌,私底下却更加不对付。
“哼——莫要让老夫抓到你的把柄。”
原信远远瞧着聂洵和孟恒,两人说话的时候气氛融洽和谐,心中那根刺越发明显,冷嗤一声,眸中闪过些许冷光。聂洵背对着原信,故而没有感觉,不过孟恒却是注意到了。
孟恒自然地挪回视线,神色正常,不露一丝破绽,他还对着聂洵感激地作了揖。
“如此,拙荆便麻烦弟妹照拂了。”
虽然别有用心,但孟恒话中的感激却是真实不作假的。
妻子怀有身孕,于情于理都不能随军。
如何安置她,这便成了难题。
若是让妻子千里迢迢去丸州,路途遥远,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路上怕出问题。
思来想去,唯有留在合德郡养胎。
聂洵得知此事,私下建议孟恒,干脆让他妻子搬来聂洵府邸,让她和聂洵妻子做个伴。
黄嵩打仗,聂洵肯定要跟着上前线。
如此一来,难免顾不上妻子朱青宁。
若是两个孕妇住在一块儿,互相也有个照应,不至于左支右绌。
聂洵这个建议,正中某人下怀。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须言谢。”
聂洵笑着将孟恒扶起。
原信针对自己,他不是没知觉。
他也想疏离孟恒,明哲保身。
不过,建立起来的人情往来不是那么容易断的。
自家主公黄嵩和孟恒主公又处于联盟蜜月阶段,聂洵不可能强硬地将人拒之门外。
一来二去,关系不仅没有疏离,反而亲昵两分。
说是关系好也不尽然,十分正常的君子交情。
聂洵行的端坐的正,不惧流言蜚语。
原信若用这个做借口向他发难,他聂洵也不是吃素的。
两军休整一日,诸人心思各异。
似这湍急的松河,隐藏着无数的暗流和算计。
两军休整数日,寒昶关被破的消息传入沧州援军耳中。
“噗——你、你说什么?”
援军将领正与美人嬉笑逗乐,帐内充斥着浓郁的酒气,一个又一个空酒坛在底下散着。
他怀中坐着个娇躯半露、身材丰腴的女子,身后还有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给他捏肩,左右手分别搂着两个醉意熏熏、娇笑不停的女子,自个儿则是裸着上身,露出一身的腱子肉。
若是不看周遭的摆设,准以为男子在哪家秦楼楚馆。
哪儿还有一点点军营的气氛?
听到传信兵来报,援军将领心神恼意,等他听明白对方说的话,吓得神魂附体,一下子推开左右手揽着的美人,再将怀中半坐着的那个也挥开,给他捏肩的美人也吓得不敢动弹。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四女花容失色。
传信兵不敢抬头,生怕看到不该看到的内容。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被另外的男人看光,哪怕这女人只是玩物。
“寒、寒昶关已破,柳羲和黄嵩两军驻扎松河河岸,似有渡河的打算。”
“已经破了?什么时候被破的?”
传信兵支支吾吾地说了时间。
将领气得大手一挥,桌案上的竹简和酒樽噼里啪啦地掉落一地。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人告诉本将?”
寒昶关被破了几天,他这边才收到消息?
若是这个消息传入沧州孟郡,那么——
想到可能面临的下场,将领壮硕的身躯打了个寒颤。
哪怕帐内放了几个炭盆,依旧不能驱散他内心的寒意。
他没道理不怕!
孟湛收到寒昶关守将求援,第一时间派遣他带兵支援险关——不过他没把柳羲和黄嵩这两个黄口小儿放在眼里,寒昶关可是数一数二的天险门户,关卡兵力充沛,怎么可能轻易被破?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带兵走走停停。
白日行军不足四个时辰,偶尔还要停下来饮酒作乐。原本想着最迟半月抵达,虽然晚了几天,但也不算耽误军机大事,没想到十日路程愣是走了快一个月,寒昶关已经被敌人破了。
完了完了完了——
援军将领吓得额头冒汗,帐内的炭盆也温暖不了他的心。
“柳贼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有没有渡松河?”
将领知道自己耽误大事了,若是被孟湛抓到,十个脑袋都不够对方砍。
为今之计,一定要想办法立功,将功折过。
传信兵表情复杂。
如果这位将军还有脑子的话,他应该知道他问了一个蠢问题——
合着自己刚才回禀的内容,人家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啊!
“黄柳二军背靠寒昶关,驻扎松河附近,还未渡河。”
援军将领心下一松,还没渡河就好,仰仗松河之险,他还有打赢的机会。
他那么自信膨胀,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姜芃姬手底下的兵将大多来自北方,北方多旱鸭啊,哪怕会泅水,那也是狗刨。
黄嵩在昊州发家,昊州地处南北交界,情况倒是比姜芃姬好一些。
前者是旱鸭子,后者是半吊子,两者陆战再强,搁水里也是菜鸡啊。
松河湍急,若是全军渡河,等他们上了岸,还能维持几成战力?
“你说——那俩黄口小儿在松河附近驻扎?”
传信兵点头,“确实如此。”
话音刚落,这位将领哈哈大笑,心情瞧着十分愉悦,丝毫不见刚才的阴霾和震怒。
传信兵懵逼了,这会儿还笑得出来?
将领笑着道,“兵书有云:若近水为战,须去水稍远,一则诱敌使渡,一则示敌无疑。我欲必战,勿近水迎敌,恐其不得渡。我欲不战,则拒水阻之,使敌不能济。若敌率兵渡水来战,可于水边伺其半济而击之。黄柳两个黄口小儿,竟然连这点儿兵法都不知道,有何可惧?”
如果在近水河岸作战,老练的将领都会让营寨扎得距河水远一些,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一方面可以引诱敌人渡河,另一方面还可以打消敌人的疑心。
若是敌人上当,便能在敌人渡河到一半的时候出兵打击敌人。
黄嵩和柳羲大大咧咧将营寨扎在松河附近,他会这么傻上当,给他们半渡而击的机会?
传信兵不知该怎么接话,他又没有多少文化,将军的话他只听懂了一点儿。
不过,看自家将军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应该很有把握吧?
将领下令全军加快行进步伐,争取赶在黄柳二军渡河之前抵达松河。
殊不知,姜芃姬和黄嵩已经变卦了。
变卦的原因也挺无奈的——
姜芃姬知道远古时代造船技术落后,但万万没想到会落后到这个程度。
“这种船——还没渡过松河,船身已经被打散了吧?”
她不客气地嘲讽,虽没有那么严重,但也相去不远。
渡河勉强可以,但水战是指望不上了。
船身相撞,准保散成甲板。
姜芃姬暴躁,直播间观众也是万分失望。
他们还以为能看到古装电视剧中堪比航母的豪华战舰,结果——
【旷夏默食】:这种木船能用来干嘛?主播这里兵马数万,靠这种船只,根本不可能一次性登岸,说不定需要分四五波。一来一回需要耗费多少时间?这种船——拿来搞笑的吧?
【鲛鮹】: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们这边的古代历史,三国时期便有载人三千的楼船。看主播这个社会背景,应该等同于魏晋南北朝这个阶段?没道理制船技术这么差吧?
【太空漂流瓶】:我想应该是地理问题,说到底这里还是偏向北方地界,交战多以陆战为主,水战没有充足发育的环境。建造楼船,耗费钱财精力,打仗又极少用上,所以才没有。
【要取个好名字好难】:我之前看直播,主播说过沧州陆路和水路发达,所以生意做得多,经济很繁荣。河上行驶的大多都是商用船,渡河没问题,但是打水战便不够了。进入乱世也才几年啊,松河长期被沧州孟氏霸占,貌似没什么战争,怎么可能准备那么多军用船只?
观众们各抒己见,船只用于渡河没问题,但用来打水战却太勉强了。
不少观众想得更远,沧州还没啃下来,他们已经想着水域复杂的南方。
【北鼻宝贝】:不如主播沿着松河寻找河面最窄的地方渡河?
姜芃姬拧眉深思,丰真指着桌案上的地形图。
“松河中下游的峡江,此处河面宽敞而水势平缓,不如绕至此处渡河,迂回进攻沧州。此处渡口极多,船只应该足够我军渡河。”说到这里,丰真蹙了眉头,双眸闪过缕缕精光,意味深长地道,“再者,峡江毗邻昊州和谌州,地势极好。若主公选择此处,以后——”
进可攻打沧州,退可图谋谌州。
至于丰真为何不选择从松河最狭窄的地方渡河?
松河湍急,越是狭窄的地方,水流越强劲,水底也不知藏了多少暗礁。
若是用这种船只渡河,可行性基本为零,人未渡岸,船已经翻了。
丰真这个浪子,不仅性格浪,胃口也是大。
沧州、谌州,他都要!
姜芃姬眯了眯眼,笑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丰真心神领会。
“主公是担心黄州牧也想从峡江入手?”
“不是担心,他一定会这么做。”姜芃姬笑了笑,说道,“伯高也有自己的心思了。”
过了会儿,她笑着道,“伯高帮我们阻拦沧州孟氏近一年之久,他若是选择走峡江这条线,我们还能和他抢?更何况,沧州孟氏本就冲着我来的。伯高愿意帮忙是情分,不肯帮忙是本分。与其让损伤两家联盟,不如主动一些——我们绕松河上游,这样压力能小一些。”
丰真不言语,帐内其他人精倒是明白姜芃姬的打算。
她看似退让,实则以退为进,黄嵩想要谌州,她便拱手相让。
不过——
孟氏霸占的沧州,黄嵩也别想沾染。
孟恒看似无意地道,“若是绕道松河上游,我军运粮压力倒是小了。”
姜芃姬的势力聚集在北方,运粮基本依靠陆路。
若是走峡江这条路,势必要沿松河南下,这会导致后勤运粮太长,极有可能被敌人拦截。
北方势力打水战,不仅拼双方势力的底蕴,还要拼后勤。
若后勤跟不上,先锋主力孤军深入敌人的地盘,结局只能是有来无回。
相反,若是绕道松河上游,那便是姜芃姬的北方地盘,运粮能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
孟恒低声道了句,“再者,峡江偏向江南,气候湿润,浅滩淤泥甚多。兵卒容易水土不服,若是倒霉一些,甚至会染上疫病。峡江虽有地势之忧,但对于主公而言,无异于是鸡肋。”
姜芃姬的目的在于吞并沧州。
若是得到沧州,她便有了两个盛产战马的地方,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
相较之下,地势平坦、物阜民丰的谌州对她的吸引力便没那么大了。
丰真想通其中关节,他对孟恒投去钦佩的眼神,丝毫没有自己的建议被人否决的不快。
“一旦拿下沧州,主公再图谋琅琊、河间、嬛佞等郡,便能串联整个北面领土,呈现鲸吞虎啸之势。问鼎天下,亦有可能。”孟恒说得时候,语调平淡,但内容却让人忍不住激动。
相较于眼前的蝇头小利,不如将目光放长远一些,做好战略部署。
对于姜芃姬而言,沧州的意义比谌州大。
若是不拿沧州,到时候黄嵩拿下谌州,再染指沧州领土,姜芃姬反而会陷入被动状态。
众人商议一番,心中已经有数了。
观众们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是太懂,但他们明白一件事情——
【云天泣雨】:两家还在结盟,主播已经开始算计黄嵩了?可怜的黄嵩宝宝。
碰见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伙伴,他死得不冤枉啊。
姜芃姬唇角勾起冷笑。
她在联盟关系续存期间算计黄嵩?
人家也算计她了呀,礼尚往来罢了。
本就是****,讲什么道德仁义!
正如姜芃姬预料的那样,接到沧州援军已经抵达松河对岸的消息,黄嵩向她建议分兵渡河。
姜芃姬主动提议带兵顺松河往北,黄嵩则想要带兵沿松河往南,南北夹击沧州。
对于这个布置,两军皆无异议。
为了不引起敌方警觉,两军连夜拔营撤离。
至于寒昶关?
黄嵩留了兵力驻守,重新布置,以免沧州孟氏来个“围魏救赵”。
大军拔营起寨前——
黄嵩有感而发,对着风珏道,“不去看看?说两句话也好。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也许没机会了。”
黄嵩性情多疑,但对于真正信任的人,他也是掏心掏肺。
风珏曲居人下,多年来为他精心谋算,他又怎会无动于衷?
风珏沉了沉眸子,口吻疏离。
“不用了,二兄并非优柔寡断的妇人,怎会不分公私?”
当年上京地动,他便和风瑾说过——
他日刀戈相见,生死有命,不必留情。
沧州孟氏虽然讨厌,但这股势力的存在却平衡了黄嵩和姜芃姬的关系。
毕竟,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一旦没了共同的敌人,内斗也不远了。
黄嵩轻叹,不过让他发愁的事情可不止这么一桩。
第二日行军途中,原信偷偷跟黄嵩说了一件事。
黄嵩这两日的心情不是很美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没有姜芃姬那般丰富的经历和强大的信念,他也没有风珏风瑾兄弟冷静到无情的理智,明知殊途,但思及年少时光,内心总有几分怅惘。倘若盛世太平,天底下该少多少不得已?
不过,他是黄嵩,一个从微末走到现在的乱世诸侯。
内心纵有几分柔软,该冷硬的时候他也不会手软,顶多感性的时候牢骚两句。
“倘若——我输了呢?”
别看黄嵩看着镇定,但面对姜芃姬,从过去到现在,他都处于弱势被动的地位。
赢?
他很想,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可以做到——上攻沧州,下图谌州,届时占据三州之地,他有资格和雄踞北方的姜芃姬叫板——然而,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黄嵩有一瞬的迷茫。
这份迷茫和不自信,他不敢跟旁人说,甚至连他的妻子和儿子都不敢透露半分。
夜间睡觉他也要闭紧嘴,生怕梦呓的时候透露出去。
对着风珏说出这般丧气的话,黄嵩很心虚,但又忍不住倾诉。
他怕的不是死,他只是怕自己担不起那么重的期望。
风珏用那双深邃的点漆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正当黄嵩以为对方失望的时候,风珏却笑着说,“倘若输了,珏便陪着主公再战森罗地狱。那里,总不会还有一个柳兰亭——”
黄嵩听了这话,直接怔在了原地。
要说什么感觉,好似被一道雷电击中了身体,浑身被感动充斥,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的。
风珏道,“主公近日感觉压力很大?”
黄嵩点头,先前还没怎么着,但他不经意间回头,看着姜芃姬大军消失在夜幕之中,蓦地生出万千思绪。一个没注意便想多了,自己给自己施加沉重的心理枷锁——
好似这一别,年少情谊再也回不了头。
“伯高,你要知道——你全力而为,这不仅是对自己的尊重,更是对她的尊重。倘若她柳兰亭是最后的胜利者,那也是她用自己的手争取过来的,绝非对手心软,有意纵容的。”
风珏唤黄嵩表字。
打从二人成了君臣关系,这种亲昵的称呼越来越少了。
黄嵩本就是一时有感,听了风珏这话,微微涨热的脑子也冷静下来。
冷风一吹,天边的旭日从地平线慢慢升起,越发刺眼的晨光驱散黄嵩内心的迟疑和阴霾。
搁在风珏面前,黄嵩还有几分感性,一旦进入“主公”状态,他便成为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旁人很难从他脸上窥探他的真实情绪。他正调整心情,族叔原信说有要事回禀。
“有什么事情?”
黄嵩还以为是前方发现异常,两道剑眉微拧。
原信抱拳行礼,环顾左右,确信没有值得怀疑的人接近,这才低声说出自己的事情。
“末将昨日发现聂诚允与柳羲帐下孟恒走得极近,关系匪浅。”
黄嵩眉头一跳,稍稍舒缓的心情又被这位族叔搅和了。
这是第几次打小报告了?
“二人皆是人中龙凤,彼此引为知己,有何奇怪?”
黄嵩也是纳闷,这位族叔能征善战、英勇非常,哪儿都不错,偏偏和聂洵过不去。
他之前亲自出面调节二人矛盾,未曾想原信还是跑来给自己打小报告。
他和孟恒主公还是朋友呢!
程靖和丰真还是面基过的笔友呢!
风珏和风瑾还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弟呢!
聂洵和孟恒说两句话怎么了?
黄嵩对族人脾气好,但也不是一直都很好,要是触动他的底线,他也会动怒。
不过——
原信却说,“主公,末将怀疑聂洵和孟恒的关系不仅仅是相识那么简单。”
黄嵩暗中深吸一口气,他问道,“为何这么说?”
原信挺胸,笃定地道,“末将查到聂诚允曾对他夫人夜语,称呼孟恒为大兄!”
黄嵩:“……”
他第一反应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大兄”,反而是生气,原信竟然给聂洵府苑安插人手?
黄嵩气笑了,皮笑肉不笑地反问,“然后呢?唤一句大兄又如何?”
这下换成原信迟疑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想了想——
还是说吧!
“这二人——极有可能是契兄弟啊!”
黄嵩被这个结论惊得差点儿跌下马。
契兄弟?
何为契兄弟?
原先是指结拜兄弟,这会儿却是男男夫夫的别称啊,原信竟然怀疑聂洵和孟恒有这种关系。
黄嵩被原信堪称黑洞的脑洞惊到了,他表情不变,但内心明显转不过弯。
原信这边却自有一番推论。
聂洵和孟恒要是没点儿什么关系,前者为何称呼后者为“大兄”?
这二人又不是兄弟关系,一个是中诏聂氏,一个是东庆孟氏,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时下世人好男风,不仅达官贵族喜欢,不少地方还引为习俗。
无论贵贱妍媸,各以其类相结,长者为契兄,少者为契弟。契兄入弟家,弟之父母抚爱之如婿,弟后日生计及娶妻诸费,俱取办于契兄。其相爱者,年过而立,尚处寝处如伉俪。
瞧瞧,不少地方百姓见怪不怪,还把契弟当做女婿,对方娶妻的时候还会给予一定费用。
不过——
哼哼,聂洵和孟恒都是已婚的身份,妻子怀孕在侧,竟然还有这般令人不齿的关系。
黄嵩好不容易才从这个黑沉沉的脑洞爬出来。
“族叔,你非后宅妇人,怎么也这般嘴碎?”黄嵩这话已经不客气了,说得原信面红耳赤,尴尬不得了,“诚允乃是嵩之心腹,更是高洁君子,怎么会有男风之好。除此之外,族叔还是收敛一些,尽快抹去你在诚允后宅的耳目。诚允没有耽与后院,但他总会发现的——”
黄嵩一顿训斥,说得原信羞恼欲死,四十余年的面子都要丢尽了。
他不会怨憎黄嵩,但会将债算到聂洵头上。
临走之前,原信还是虎声虎气补充一句。
“主公,末将对您忠心耿耿,怎么会伤害主公?聂诚允的确有嫌疑——”原信难得细心了一回,他拉出风珏当大旗,“丰先生和风瑾是亲兄弟,二人还知避嫌,数日来仅见了两眼。聂诚允若真是没有猫腻,他为何不避着孟恒,甚至还在夫妻夜间私语的时候唤其‘大兄’?”
那一瞬,黄嵩真的信了原信的邪,但理智让他选择信任聂洵。
“此事勿要多言,族叔,你下去吧。”
相较于黄嵩的“多愁善感”,姜芃姬的情绪波澜不惊,似乎没什么事情能引起她的关注。
一面沿着松河向北行军,一面了解沧州各处的情况。
孟恒和孟浑都是从沧州出来的,虽说前者是没半点儿实权的宗子,后者是叛逃沧州八年的前任校尉,但二人对沧州的了解总比旁人多。孟浑讲讲自己知道的,孟恒再补充两句。
打仗么,不仅要了解对方的地形和战略部署,还要了解他们的战力和兵种配置。
姜芃姬没指望他们多了解,但聊胜于无,权当打发沿路时光。
孟恒二人十分认真,架不住姜芃姬太容易岔开话题,说着说着便歪了。
“突然想起正图在沧州也待过一阵——”姜芃姬问道,“沧州权贵当真喜欢斗兽取乐?”
符望好好当他的狼孩儿,奈何幸运值太低,竟被人捉去当斗兽的野兽,供人取乐。
这事儿不是秘密,符望也不以自己的过往为耻,反而时常拿这个当吹嘘打屁的资本,所以姜芃姬才毫不芥蒂地提及此事。她好奇了——不是说东庆士族都是娘兮兮的?
一群为娘会喜欢这样血腥的活动?
仅仅是为了看着生命在斗兽场为了生存而厮杀?
孟恒一时没转过弯来,倒是孟浑反应淡定,好歹是跟主公七八年的老人了,习惯了。
“传闻,孟氏先祖们孟公有驯兽之能,襄助夏太///、、祖征战天下的时候,他献出十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野兽大军。本人更是如蚩尤一般,驾驭食铁兽,战力非同凡响。”
如果不是顾忌孟恒,孟浑真想直呼人家老祖宗的名讳,哪会用敬称?
孟精本人能征善战,算得上能文能武的儒将,本人还会御兽,听着就十分高大上。
因为孟精的影响,沧州那边一贯有豢养凶兽的风俗。
不过凶兽容易伤人,久而久之便消停了,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豢养。
养凶兽可不是为了让它们卖萌的,无聊的权贵便弄出斗兽的玩法,浑然不把人命放在眼中。
符望是其中一个受害者,既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驾驭食铁兽?听着倒是威风凛凛啊,可惜了——”
先祖孟精号称“人中白龙”,后代却出了孟湛这么个煞笔。
孟氏的未来,怕是要落在孟恒——这个被孟湛除名除宗的儿子身上。
姜芃姬口中感慨,观众们却笑翻了天。
骑着食铁兽?
威风凛凛?
萌死人才对!
【花花爱猪头】:主播,你知不知道食铁兽是谁?
【桑雀】:估摸着主播不知道吧?讲真,小时候读到蚩尤驾驭食铁兽和黄帝大战,我还以为食铁兽是什么可怕的凶兽。直到某天跟着爸妈去了一趟大熊猫基地的月亮太阳产房——
【有点无聊】:想象不出大熊猫背上坐着个人,配合打仗的样子——
【基佬一枚】: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主播这个世界,大熊猫应该都是野生的吧?狩猎也不犯法,不如哪天养只大熊猫?近距离围观主播撸猫啊,这个直播间估计这辈子都戒不掉了。
【烟火纪元】:人家大熊猫明明是熊,不过我也想撸一下——嫉妒使我质壁分离。
姜芃姬诧异,她知道这个世界有食铁兽,但从未见过。
听观众们讲,这食铁兽外貌和广义上的威猛不太一样?
“士久见过食铁兽?”
士久是孟恒的表字。
周易云,恒者,久也。
这个表字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
孟恒道,“见倒是见过。”
“长得如何?”
孟恒说,“《神异经》记载‘南方有售,名曰啮铁’,《尔雅》中也曾说‘似熊、头小、痹脚,黑白驳,能舐食铜铁及竹骨’。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凶狠好斗,一掌便能拍碎人的头颅。”
姜芃姬用有限的想象力去想,脑子里浮现类似黑白棕熊的模样,还是挺凶的。
“约莫是审美不一样吧——”
未曾想,她很快便有机会见识食铁兽大军的“凶残”。
孟氏先祖有驯兽技能,但他的本事却是从沧州北面某个驯兽部落学来的。
为了投桃报李,孟氏先祖庇护这个规模异族,甚至鼓励异族和沧州本土百姓互相通婚。
因为先祖的友谊,这个部落和沧州孟氏也建立比较牢固的关系。
孟氏庇护他们,提供栖息地,他们则帮孟氏守好北面的边线。
中原农耕民族点亮的耕种技能,这些异族各自也有不同的本事。
姜芃姬率领大军沿着松河向北,松河没有堤坝,故而河面极宽,水流也湍急不少。
半月之后——
姜芃姬抵达目的地,大军渡河并未遭受任何意外,顺利得不可思议。
“莫不是有诈?”
生怕半道被偷袭,大军渡河也是战战兢兢的,随时做好撤退和支援的准备。
等他们全部渡河,顺带休整两个时辰,仍旧没有发生半点儿意外。
“难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了。”
姜芃姬拧了眉头。
根据斥候回禀,周遭还真没什么埋伏。
若真有埋伏,大军渡过松河是最好的机会。
殊不知,不是孟湛不想,根本就是他这边消息滞后。
这份“功劳”还要归功于那位“千里驰援寒昶关”的守将。
孟湛知道他耽误了多少战机,险些气得心脏病发作。
他一连十道命令将人召回,拔剑把人杀了都不解气。
黄嵩和柳羲大军在松河分道扬镳,分兵偷袭沧州,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被这个贪生怕死的蠢货瞒下来了。若是消息即时一些,说不定还能派兵偷袭埋伏,如今——黄花菜都能凉了。
孟湛不愧是老姜,果然比新姜老辣,杀人泄愤之后,很快便镇定下来。
沧州松河具有战略意义的渡口不多,黄嵩和柳羲两个黄口小儿,应该是打着两面夹击的主意——按照这个思路,孟湛很快圈出几个点,迅速起草文书,八百里快马加鞭将命令传出去。
哪怕抵挡不住如狼似虎的攻击,那也不能让这两个黄口小儿太轻松了。
孟湛眼底闪过浓郁的疯狂。
他似乎想到什么,坐回席垫,提笔磨墨。
“快,速速将这两封信函送往湛江关和彧门关守将。”
沧州天险门户共有三道,寒昶关、湛江关以及彧门关。
寒昶关这道天险防着东庆国内势力,湛江关以及彧门关则不同。
孟湛阴鸷地低语,“一不做二不休——莫要将老夫逼得太狠了——”
孟湛老谋深算,但架不住猪队友拖后腿,硬生生浪费最佳战机。
等几封八百里加急书信抵达目的地,多少有些晚了,黄嵩和姜芃姬大军已经进入沧州境内。
黄嵩这边还好说,他的任务就是牵制沧州兵力,打仗也不是很尽心,没有尽全力,所以沧州南面的压力比较小。相较之下,沧州北面的压力可就大了去了,姜芃姬带兵长驱直入。
当孟湛的密信抵达,她的大军已经破了沧州边境防线,以强硬的姿态撕开一道口子。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沧州方面措手不及,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地盘就改了主人。
恶劣情势直到孟湛密信抵达,情况才有所好转。
孟湛很清楚,姜芃姬能在短时间破了寒昶关,可见战力不俗。
若想胜,需要出奇招。
他写了一封信再加上自己的族长信物,预备请高越族出马。
高越族便是孟湛先祖交好的御兽异族,几乎每一个族人都会驾驭凶兽。
因为先祖交情,孟氏世代照拂高越族,高越族仗着这份恩情,从孟氏这里得到无数好处。
孟湛请他们派兵阻拦姜芃姬大军,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高越族被孟氏养得太好了,他们的胃口非常大而且贪得无厌。
孟湛的请求他们可以答应,但要报酬军费,一张嘴就是百万贯报酬和万匹牛羊。
孟湛得知此事,冷笑着应下——
起初,高越族和孟氏的友谊很单纯,孟氏只用为他们准备栖息的领地就好。
随着时间推移,觊觎沧州的势力越来越多,毕竟沧州这里盛产战马,谁不眼馋啊。
孟氏想要保住“沧州”这个聚宝盆,必然要有自己的底牌,高越族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从那时候开始,高越族便成了吸附在孟氏身上的吸血虫,孟氏还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这会儿还想故技重施——
“可以,不过他们要的东西,这会还不能给,只能先给十万贯和一千匹牛羊当定金。等柳贼带兵撤离,剩下的缺口再一次性补上。”孟湛喜怒不形于色,好似对方的条件算不得什么。
事实上,孟湛只打算给“定金”,哄骗高越族卖命,剩下的余款——
呵呵,那也要看高越族有没有命拿!
高越族族长不疑有诈,看到十分之一的定金,他放心了。
“啧——孟氏小儿越来越小气,每年用十来万贯打发我们——打发乞丐呢?”高越族族长得意笑了笑,他回到族地后,私下对心腹嘀咕,“这会儿遇见困难了,还不是要乖乖交出大笔钱财,破财消灾?早干嘛去了?若孟湛小儿不是那么小气,这次说不定就不要他的军费。”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高越族拿了孟湛给的“军费定金”,抽调五千精壮和百兽军团,浩浩荡荡去往前线。
别看高越族只出动五千精壮,但打起仗来,两三万敌人都不够他们杀。
高越族生活比较封闭,他们知道姜芃姬的名字,但却没将她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孟湛连个女人都赢不了,窝囊。若是将柳羲生擒了,到时候要和孟湛小儿好好商谈商谈,每年发下来的补助,不能只有十五万贯,怎么说也要五十万贯才行。”
虽说高越族很富裕,但没谁会嫌弃自己钱少啊。
以前孟氏对他们不错,每年送上来的钱财多则三十万贯,少则二十万贯。
自从抠门的孟湛当了家主,给的钱,一年比一年少。
沧州水路发达,南来北往的商贾都会在此停留,商业发展挺好。
孟氏占据沧州,不知赚了多少家底,每年五十万贯对他们来说塞个牙缝都不够。
如今被人打上门了,才想起他们高越族?
哼哼——
不趁机敲竹杠,孟氏怕不知道他们老祖宗靠谁发达的!
对此,姜芃姬丝毫不知,因为派出去的斥候还没传回消息呢。
“主公,过了这道关口便是落凤坞——”
姜芃姬瞧了瞧直播间的视角,大致扫了一眼落凤坞的地形。
“落凤坞?这地方有什么特别的?”
孟浑解释说,“落凤坞位于沧州北部千岩郡,落凤坞丛林茂密,山低坡缓,常有野兽出没。最重要的是——千岩郡百姓大多都和高越族有关,落凤坞正是高越族的族地——”
若是他们想要打沧州孟郡,绕不开千岩郡,更绕不开高越族。
姜芃姬无所谓地道,“高越族的族地怎么了?识相投降,不识相就打过去呗。”
孟浑噎了一下——
一言不合就打,这还真是主公的风格。
孟浑劝不了,但卫慈却不能坐视不管,他说道,“主公率领的大军乃是仁义之师,自然要将就先礼后兵。若是高越族肯弃暗投明,这再好不过。若是不肯,届时再发兵也不迟。”
一上来就把人暴打一顿,传出去名声不太好。
姜芃姬撇了撇嘴。
她是来偷袭沧州的,结果开打之前还要问候一声。
果然,远古时代的战争艺术,她至今不能理解。
正说着,一声声马蹄从远方传来,我军斥候带回一个穿衣古怪的壮汉。
这会儿气温稍稍回暖,但普通人还是裹得严实,眼前这个异族壮汉格外不同,他只穿兽皮马甲,套一件虎皮花裙,头上扎着一圈色彩鲜艳的羽毛,裸露在外的肌肤刺满了狰狞的兽纹。
双眸似鹰,宽而长的鼻子微微塌陷,棕色的厚唇占据小半个下巴。
他双眸扫了一圈,抱拳行个礼,虎声虎气地道,“我乃高越族使者,现在要见你们的主公。”
壮汉的雅言讲得不是很好,口音不正,听着相当拗口。
“高越族的使者?”姜芃姬挑眉,“过来有什么事情?”
她说完,暗中瞧了一眼孟浑——
孟浑赞成先礼后兵,合着是早知道大军行踪泄漏了?
壮汉不满地看着姜芃姬。
“这便是你们待客的礼节?”壮汉道,“奉族长之命出使,竟是这般待遇?”
高越族在沧州的地位很高,许多汉人看到他们都要弯腰行礼或者避退,除了士族权贵,高越族不怵任何人。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高越族养成了诡异的优越感,自觉高人一等。
壮汉代表高越族出使,姜芃姬身为主公应该亲自下马,哪有坐在马上,缩在人群的道理?
莫非是贪生怕死?
姜芃姬听出对方话中的不善,眉头不耐的拧起。
她这里可没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习惯,谁惹了她,杀了就杀了。
姜芃姬单刀直入,“你们背后的人让你带什么话?有话就说——我可不喜欢猜来猜去。”
壮汉面色一变,似乎受不了姜芃姬的怠慢,但他没有忘记正事,“我主让我带话——为了阻挡你们,孟氏那边出资两百万贯、两万匹牛羊。不过我们高越族不喜纷争,若是柳州牧能出得起比孟氏还高的价格,这千岩郡,柳州牧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来去自如,高越族说到做到!”
孟氏只答应给一百万贯和一万匹牛羊,到了他口中,直接翻了一倍。
打从这位壮汉出现,直播间的观众便猜测他的身份。
听完之后,他们哑然了。
【看书喜欢听音乐】:传说中能御兽的高越族?感觉他们的装扮和非洲部落的兄弟没啥两样——不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高越族这头接了孟氏的酬劳,扭头就把孟氏给卖了?
【橘子软糖】:这波操作可真骚!
【独孤凤夜】:666,突然有些心疼孟湛,他知道自己养的狗如此“忠心耿耿”不?
【山山水水】:如果能用钱买来一场胜利,倒是不错诶,只是这个价位高了点儿。
打仗总会死人,若是能用钱拿下千岩郡,不妨用钱开路。
当然,有这种想法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观众对高越族两面三刀十分不喜。
哪怕是雇佣兵,人家也是有节操的,高越族这算啥?
壮汉见姜芃姬没有言语,还以为她心动了。
哪知姜芃姬面无表情地御马上前,大白漂亮的马脸在他眼前放大。
“两百万贯和两万匹牛羊,便能让高越族避退,不掺和我和孟氏的恩怨?”
大白附和地打了个响鼻,绕着壮汉走了两步,好似在观察他。
众人姜芃姬距离壮汉如此近,一颗心高高提起。
壮汉道,“正是如此。”
姜芃姬眉梢一扬,唇角溢出一丝冷笑,“听说高越族擅长御兽,你们可听过一句话?”
壮汉的注意力被姜芃姬吸引,没顾上大白。
“什么话?”
这时候,大白已经绕到他背后,找好角度、选好目标,高高扬起马蹄——
“人心不足蛇吞象!”
壮汉还来不及惨叫一声,大白两只前蹄在他身上来来回回走了几遍。
大白的步子很优雅,但落在人身上却疼死个人。
它虽然不是重骑兵所骑的重型马,但体重外加身上披着的鳞甲,那也相当可观。
每踩一次,众人都能听到骨头被踏碎的声音。
很快,壮汉使者身下全是溢出的血,转眼没了气息。
“拖下去,烧了!此人身上抹了不知名的粉,引得大白凶性大发,唉——死得可惜了。”
卫慈等人:“……”
这种蹩脚的理由,谁会相信啊!
大白凶性大发?
呵呵——
“主公不愿意也就罢了,何苦让大白踩死他?”
自家主公杀了人,他们还能怎么办?
顶多事后教育一顿,然后帮着她毁尸灭迹。
反正荒郊野外的,他们拒不承认高越族派遣使者就行啦。
至于使者怎么死了?
问他们,他们不知道呀。
“我只是生气高越族拿我当傻子,殊不知自己就是最大的傻子。”姜芃姬平淡地道,“他们想哄骗我交了两百万贯银钱和两万牛羊,敲诈一笔再毁约。纵然不毁约,他们也只是让出千岩郡,可没保证我们过了千岩郡,他们不会趁机断了我们的粮队。我们深入沧州腹地,粮线被断,还不等死?这种不光彩的手段,还敢拿到我面前?关公门前耍大刀,谁给他们勇气?”
虽说远古时代的人比较讲究信誉,但信誉也要看对象。
高越族显然是想黑吃黑,先从姜芃姬手里骗一笔钱,降低她的防备心,然后再打她。
贪得无厌!
这种小手段还敢拿到她面前显摆?
姜芃姬还是基因战士的时候,经常接到多面间谍任务,别说这种小儿科,各种套路都见过。
她蹙眉道,“记得把尸体处理干净了,免得传出不好听的名声。”
这事儿便只是个插曲,大军过了关口,进入落凤坞境内。
挑选好驻地,大军安营扎寨。
另一边,高越族始终没等到使者回来,深深怀疑他们的使者出意外了。
等了几日,他们坐不住,因为孟湛那边催促,他们不好拖延。
敲诈姜芃姬的计划只能忍痛搁浅。
“奇了怪了——为何始终不见高越族的斥候?莫不是,他们真心想把千岩郡让出来?”
根据斥候回禀,高越族驻扎落凤坞,但沿路却没发现敌方斥候的踪迹。
这很不合理。
“高越族擅长御兽,族内有御兽秘术,这可不是传闻。”孟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高处传来一声唳鸣,似是老鹰从高空飞过,“你不觉得最近两日,营寨附近的飞禽踪迹多了?”
丰真瞬间明悟,“难道说——”
孟浑点点头,“这些飞禽便是高越族的斥候,更是他们的耳目。”
正说着,卫慈面色苍白地从帐外进来。
姜芃姬正在想什么,听到这阵动静,抬头瞧了一眼,平和的眸子闪过一丝凶色。
“子孝,你的手怎么了?”
卫慈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苦笑着掀起袖子,露出裹着白布的手。
“不慎被条乌梢蛇咬了一口,庆幸没毒。”
被蛇咬了?
远古时代可不是观众那个世界,蛇虫鼠蚁十分常见。
大军驻扎野外,时常发生兵卒被毒蛇猛兽咬伤的意外。
卫慈这么说,一旁的风瑾道,“子孝也被咬了?”
“也?”
风瑾道,“这两日,瑾这里常常接到兵卒被蛇虫咬伤的消息,伤兵营已经有百名伤兵。”
大多都是无毒的蛇,但其中也掺杂着几条见血封喉的毒蛇。
不仅如此,外出的斥候也说他们最近碰见不少蛇虫。
众人心中一紧,孟浑和孟恒第一时间想到了高越族。
他们是从沧州孟氏出来的,所以他们很清楚,高越族御兽的本事比书上记载还要高明得多。
“高越族做的?”
蛇虫之类的东西,搁在军营并不少见,所以一开始也没人怀疑。
不过,谁让这次被咬的人是卫慈呢?
如果咬他的不是无毒的乌梢蛇而是竹叶青之类的毒蛇——
姜芃姬面色凝重两分。
御兽?
高越族?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