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为主公奔波是属下的荣幸,不辛苦。”
传信兵心中一喜,很耿直地说出心里话。
这下,轮到姜芃姬懵逼了。
啥意思?
姜芃姬还没说啥,直播间观众先反应过来了。
【燕麟大魔王】:哈哈哈,这个传信小哥儿有点萌啊。主播你行行好,别打碎他的美梦。
【子筱筱】:让这个美好的误会继续下去吧,打碎了可惜。
【妖影昀】:可怜的小哥儿。
【轩辕明镜】:传信小哥儿这会儿的心理活动应该是这样的——主公咋突然关心宝宝了?难不成是看上宝宝的颜值,偷偷暗恋宝宝?可是宝宝还想建功立业、荫庇子孙,如果被主公瞧上了,不是要入赘了?怎么办、怎么办,宝宝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有点儿小紧脏!!!
【燊枷】:错,小哥儿现在的心理活动应该是——来吧,主公,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
一群有毒的吃瓜观众聚在一起,时时刻刻都能创出令人捧腹的段子。
饶是姜芃姬心理强大,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有才”。
【主播V】:陈独秀们,要不要我给你们买两瓶蒂花之秀,种几棵橘子树,建几个火车站?
别看姜芃姬和咸鱼观众生活的时代差了数千年,但她可是紧跟潮流的人物。
观众们在屏幕上刷的段子和梗,她稍微一琢磨就能活学活用了。什么二营长的意大利炮、陈独秀李大钊、蒂花之秀洗手液、造化钟神秀、火车站和橘子树,她都知道呢。
可姜芃姬还是小看咸鱼的脸皮了。
她刚发言,屏幕上全是【要要要】、【前排与主播截图合影】的弹幕,壮观得宛若井喷。
姜芃姬不是个喜欢和观众互动的主播,直播间开了这么多年,她发言次数寥寥无几。
网络上还有好事者搜集她这些年的发言,编辑成册出版了!
她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掉节操的事情是这些咸鱼干不出来的。
万千心思在心里过了一遍,姜芃姬神色如常地收起密信,神色柔和地对传信兵道,“军机密报能左右战场的胜负,你恪尽职守,及时将消息传达两地,做得很好,值得夸奖。”
传信兵故作淡定的表情也绷不住了,喜滋滋地谢恩。
对于很多兵卒而言,若能得到主公只言片语的赞赏,远比晋升赏赐还要欢喜。
主公说他黑了瘦了,可见是关注过他的,记得他这么一个人。
好似脚踩棉花,美滋滋地飘了出去。
姜芃姬哑然失笑,原先沉重的心情也随着这个小插曲转为明媚。
她心情明媚了,黄嵩和许裴二人却不怎么开心。
许裴还以为可以用那对娼妓母子反将姜芃姬一军,至少废掉杨思。
姜芃姬帐下诸人,唯独杨思对沪、浙二郡最熟悉。
若是废了杨思,许裴这边的压力就能缓解不少。
熟料黄嵩送来的“秘密武器”根本没有达到预料中的效果。
人家杨思和那娼妓根本没啥关系,更不是那个男孩儿的爹,他脑袋也没绿。
这种情况下还攀咬杨思,强行碰瓷,那也太无耻了,有违君子之道。
没有达到预期还受了一肚子火气,许裴自然要找个发泄的渠道,散一散火。
那对母子不用说,直接处置了。
这还不解气,许裴还想找黄嵩讨个说法。
什么“对付杨思的秘密武器”,白白让杨思瞧了笑话。
许裴冲着黄嵩一顿喷,虽说信函内容辞藻优雅,但扑面而来的幽怨还是让人牙酸。
啧啧啧,活像是个一年半载瞧不见丈夫的深闺怨妇。
程靖等人明白了前因后果,纷纷蹙眉。
“文彬效力于许裴,他怎么会瞧着许裴做这种蠢事?”
甭管那对母子是不是真的,关键时刻亮出来才能达到致命效果,不给杨思反击的机会。
现在就迫不及待打出这张牌,有个蛋用?
反而给了杨思应对的时间。
这不,杨思三言两语便撇了个干净!
最重要的是——
“杨靖容这人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心思细腻,有知微见著之能。两家联盟,这可是秘而不宣的。可许裴这么一做,这杨靖容会猜不到真相?恐怕,柳羲那边也做足了应对。”
敌人有了防备,偷袭还能达到预期?
程靖说许裴太蠢不是没理由啊。
拿到一张底牌就迫不及待拿到敌人面前炫耀,这不是蠢是什么?
程靖与韩彧是同门,彼此也算知根知底。
他不信韩彧瞧不出其中门道。
风珏眉峰微聚,不得不承认程靖这话有理。
“许裴虽有些缺漏,但如今这个形式,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单打独斗。”
许裴一倒,下一个被打的绝对是黄嵩,谁让黄嵩地盘和姜芃姬比邻?
正常人都受不了自家邻居拿着刀觊觎自己,更别说诸侯了。
若是许裴再强一些,黄嵩倒是能等他和姜芃姬斗得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但他们还是高估许裴了。
这种情况下,唯独黄许两家联手才能营造最安全的局势。
干掉威胁性最大的敌人,两家才能安下心来,慢慢撕比。
与此同时——
卫慈抵达目的地。
如今的杨涛可不是围观大佬争夺天下的小透明,他自己也长成了旁人眼中的庞然大物。
他在东庆境内的势力仅有半个漳州,但他在南盛的治地却有一州四郡!
虽然不是南盛最富庶的鱼米之乡,也够他站稳脚跟了。
为了立足,杨涛还与安慛结成联盟,共同进退。
南盛境内的情况远比东庆更乱,不仅有各家诸侯倾轧、世家博弈,还有南蛮四部劫掠侵占。
卫慈探清消息,怅然一叹。
眼前的南盛既熟悉又陌生。
他一面让人递交文书,一面轻装从简,仅带了几个侍卫,略备薄礼去寻柏宁。
柏宁出身微寒,祖上是制作爆竹的,勉强有些家底。
奈何几代经营不善,到了柏宁这里就已经濒临倒闭,乱世又至,南蛮四部带兵肆虐南盛百姓和国土,柏宁干脆弃了家业生意,抄起武器,领着乡里壮丁当了义兵,保护乡里老少。
柏宁生意做得不咋地,但却传出侠义之士的名气。
卫慈不知道柏宁有没有被其他势力挖掘招揽,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瞧瞧。
刚刚抵达澎郡,卫慈便知道此行或许能丰收。
不远处那个坐在茶肆附近与拉货骡子好言好语的邋遢壮汉,不就是柏宁?
“吃都吃了,喝也喝了,老伙计,你倒是干活呀——”
柏宁光着膀子,裤腿高挽,手中抓着一把草料往骡子嘴边塞,那骡子颇为嫌弃地扭开脸。
天气炎热,空气中弥漫着浮躁的气息。
柏宁本就不是有耐性的,好劝歹劝这骡子还是不肯驼物上路,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你这畜生,莫非是想被剥皮抽骨做那驴肉火烧不成?”
柏宁冲着骡子威胁。
骡子大爷依旧无动于衷,白眼以对,冷漠地打了个响鼻,扭了个身子用臀对着柏宁。
柏宁正要发火,卫慈笑着上前,“这位可是柏义士?”
听到有人唤自己,柏宁暂时放下和骡子较劲儿的心思,扭头去瞧来人。
“如今这世道很难瞧见这么细皮嫩肉的人儿了。”柏宁丢开手中的草料,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须,笑着裂嘴,“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瞧着也不像是被土匪打劫找人喊冤的——”
柏宁今年三十有九,算得上正值壮年,一身敞开的胸肌壮硕结实,表面还挂着一层热汗。
卫慈淡定地拦下几欲上前的护卫,目光含笑地瞧着柏宁,“在下的确是外乡人,偶然听闻柏义士在此落户,特地备了薄礼,前来拜访。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义士原谅则个。”
柏宁听了,浑身不是滋味。
他就是个大老粗,接触的邻里也是粗放的,极少与文士打交道。
见卫慈衣衫整洁干净,自个儿却袒胸露乳,大粗裤用麻绳系在腰间,怎么瞧怎么邋遢。
不过,柏宁也是厚脸皮的人,古铜色的肌肤瞧不出丝毫尴尬。
“哦,原来是找我的——”柏宁似笑非笑地瞧着卫慈,将他从脚打量到脑子,眼底闪过满意,柏宁随手拉过一张长凳,屁股往下一坐,长腿交叠翘起,样子十分的无赖,右手拍了拍长凳另一角,“说话不要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呗。来,年轻小伙儿,坐下说话——”
卫慈瞧见这个熟悉的场景,不由得暗暗哑然失笑。
上一世的柏宁也是如此做派,卫慈那会儿觉得此人粗鲁、有辱斯文,碍于教养没有发作。
这一世重见故人,不仅没觉得冒犯,反而有些有趣。
再者说了,柏宁今年三十有九,年纪比卫慈大了一轮多,勉强算得上是父辈那一代人了。
“却之不恭。”
这下轮到柏宁不自在了。
柏宁这人的脾性就是这样,你对他横,他比你更横,你要软了,他根本横不起来。
“实话实说吧,跑到穷乡僻壤做什么?”
卫慈笑道,“方才不是说了么?慈专程来寻柏义士的。”
柏宁可不信这话。
外人称他“柏义士”,因为他带领乡野青壮打退土匪,维护一方安宁,搏了个好名声。
柏宁清楚,这只能算小打小闹,怎么会惹来眼前卫慈这般如珠如玉的君子?
“那你寻我做什么?”
瞧瞧卫慈的外形再想想自己的,一向随意邋遢的柏宁感觉浑身毛毛的。
卫慈道,“自然是为了招揽柏义士,以免明珠蒙尘。”
柏宁惊了一下,忍不住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你说啥子?”
明珠蒙尘?
他?
眼前这个瓜娃子脑子没被人打开瓢吧?
“老子就是个粗人,光有力气没别的本事——”柏宁局促搓手,噌得一下起身,抓起骡子挂着的缰绳,浑身上下的肌肉紧紧绷起,一副颇受惊吓的模样,“这事儿你找别人去吧。”
“柏义士何必自谦呢?”卫慈道,“若义士无才,光凭这乡野数百青壮,如何能抵挡数千暴徒?数年之前,南蛮肆虐,澎郡同样沦陷在蛮族的暴政之下。唯独这片地方还算安宁,这里头难道没有义士的功劳?义士说自己无才无能,可那排兵布阵,很多老将也是自叹弗如。”
卫慈这么说,柏宁活像是被刺激而炸毛的野猫,目光中带着几分凶色。
卫慈继续道,“如今天下混沌,义士难道不想澄清玉宇?偏安一隅,只会令明珠蒙尘!”
柏宁将骡子拖着走,急吼吼咆哮。
“关你鸟事!”
卫慈紧跟而上,倒也不逼他。
可怜的骡子还想逗留原地,奈何柏宁力气巨大,他连三四石的大鼎都能随意举起,更别说这头倔强的骡子了。骡子在地上磨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最后还是扛不住,蔫蔫地主动跟上。
卫慈一路跟着柏宁去了他家。
柏宁祖上是卖爆竹的,勉强算得上家底殷实,奈何这两代经营不善,落到柏宁这里已经很穷了,勉强靠着糊口。柏宁为了补贴家用,经常进山打猎,赚来的钱反而比卖爆竹还多。
卫慈前世招揽柏宁之后,听对方提过年少的事情。
柏宁年少的时候救了个沦为乞丐的残废老将军,一身武艺和兵法都是对方教的。
他经商不成,但武学天赋倒是很强,远比那老将军还要出色。
不过柏宁出身微寒,他也放心不下家中老父老母,一直没有入伍从军。
这一拖便拖到了中年,天下大乱。
“这是我家,你出去!”
柏宁见卫慈跟着过来了,抓着自家篱笆门,用壮硕的身子堵住去路。
卫慈笑道,“慈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得知柏义士师从南盛前虎贲将军葛春,是否?”
柏宁表情一僵,那双铜铃大眼睁圆了。
“没有的事!老子不认识什么葛春葛夏!”
“柏义士别急,南盛国已灭,哪怕葛春将军一事被人知晓,也不会给柏义士带来杀身之祸。”
葛春,这是卫慈前世仔细考证之后推测出来的,之后也从柏宁口中得到了证实。
南盛末年,征兵讨伐南蛮四部,虎贲将军葛春屡立战功。
葛春忠诚于皇帝,性格耿直刚硬,得罪不少勋贵和世家势力。
后者害怕葛春讨伐南蛮进一步获胜,干脆先下手为强,借故拖延援军和辎重供应,葛春带兵被南蛮四部伏击。战报说他战亡,尸体被南蛮四部豢养的战兽啃成白骨。
尔后又被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定罪,连累家眷老小。
他本人侥幸生还却成了残废,万念俱灰后堕落成乞丐,若非年少的柏宁资助,葛春早死了。
“楞个瓜娃子,有话直说,你到底想干啥子么!”
柏宁心中发急连雅言都不说了,直接冒出了澎郡方言,等他说完之后面上浮现尴尬之色,柏宁又一字一句地用雅言重复了一遍,“你这个孩子,有话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慈面上挂着浅笑,好似没有瞧见柏宁失态的一面。
“慈是诚心请柏义士出山,这一身才华埋没乡野,实在是可惜了。”
柏宁又道,“欺负老夫读书少是吧?骗人的玩意儿,走走走,不然打你!”
卫慈心中诧然,前世的柏宁也很抗拒出山,但并没有现在这么强烈。
“骗人送死?”卫慈失笑道,“慈真心相邀,绝无半点儿欺瞒。”
柏宁虎着脸,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的表情。
无奈,卫慈只能祭出杀招了。
“不如这样,慈与你做赌,若是慈赢了,柏义士不妨考虑考虑出仕我主?”
柏宁挑眉,翘起的络腮胡在空中晃荡,粗着嗓子道,“那你输了你呢”
卫慈道,“任由君处置。”
柏宁一拍掌,松开把持篱笆门的动作,激动地搓搓大掌。
“那敢情好——那你到时候可别赖皮——”
“仅有一点,不娶妻不纳妾不入赘。”卫慈此话一出,柏宁激动的表情僵硬下来,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卫慈笑道,“慈虽无家室妻儿,但心有所属,柏义士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柏宁声音都变了,“你怎么知道——”
卫慈道,“慈方才说了。夜观星象,掐指一算。知晓前后三十年大小事,绝不作假。”
事实却是柏宁上一世就问卫慈提过亲。
柏宁膝下有一女,丑陋非常,年过二十三还未嫁,从黄花大闺女拖到了大龄未嫁女。
若非柏宁护卫乡野,乡亲们承了他的恩情,光是流言蜚语也能将这女儿说死。
卫慈前世招揽柏宁还要迟一两年,那个时候他闺女还没嫁人,更别说这一世了。
“你还知道什么?”
“略知一二。”卫慈道,“赌约内容也简单,慈随便算两件事,若是作准,便算慈赢,如何?”
柏宁心里发虚,但卫慈也不像是街头巷尾摆摊算命的神棍啊。
一刻钟之后——
“你家主公是谁?”
柏宁也郁闷了。
他不过是乡野粗汉,哪里想到有会有神仙般的君子来招揽自己,还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他啥时候成了香饽饽?
卫慈笑道,“我主乃是东庆兰亭公,丸州州牧。主公遣派慈南下与杨涛商议结盟之事,慈半道听说柏义士护卫乡里的壮举,心生敬佩,这才几番寻找,亲自上门邀请。”
柏宁懵了一下,道,“东庆的?”
卫慈知道他在迟疑什么。
“柏义士,澎郡处于三战之地,安生不了多久。你若执意留在这里,一家老小安危难保。”
据卫慈所知,柏宁不是没想过出仕。
奈何他年纪已经大了,奔四的岁数搁在武将行列算是暮年,出身又低,入伍只能当最末流的小兵,几乎算是战场上最不值钱的炮灰。哪怕他有奋勇杀敌之心,但兵营连个武器盔甲都供应不了,他去杀谁?底层小兵往上爬很难,每一步都是靠着敌人人头堆出来的。
柏宁一个大龄老汉,几乎没有出头的机会。
与其如此,倒不如蹲在澎郡领着乡兵打打匪寇。
柏宁不是不懂。
自打南盛灭国,澎郡这块地方几年换了二十几任主人,青壮越来越少,生存也越发困难。
不过柏宁也不想背井离乡,跑去他国。
“我再想想——”
虽说赌约没强制让柏宁加入,但卫慈一算一个准,柏宁不得不慎重。
在这个不信奉科学的世界,卫慈这样的神棍相当吃香。
“这是令嫒做的?”卫慈瞧着室内木架子上搁置的弩弓,取下把玩,“好巧的心思。”
柏宁骄傲道,“自然是我们家阿霞做的,十里八乡最好的。”
卫慈丝毫不意外柏宁的表现。
柏月霞从黄花大闺女被拖成大龄未嫁女,原因很多,可不仅仅是因为外貌。
她虽是丑女,但自小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据传闻她还受当代墨家巨子指点过,机关一道十分优秀,真真是个心思通透的女子。因为皮相不好,她便想找一个皮相才华具备但又不拘泥于皮相的夫婿,除此外还有其他高要求,吓退一众求婚者,偏偏柏宁还纵着她。
有柏宁给她撑腰,柏月霞就更加不愁啥时候嫁人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清朗的女声。
“父亲,家中有客?”
卫慈闻声望去,只见一名装扮朴素的女子推门而入,容貌成熟却梳着未嫁女的发髻。
柏月霞的模样随了父亲,五官偏向硬朗,脸庞线条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和,乍一看去还以为是男子。双眉又浓又粗,双眸乌黑而明亮,肌肤有些暗黄粗糙。若只是这样,似乎也称不上丑女,但她脸上有一块极大的紫褐色胎记,占据大半张脸,瞧着好似厉鬼般狰狞。
瞧见家中多了个仙人下凡似的美郎君,柏月霞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卫慈神色平淡,根本没有被她的相貌吓到,眼底也没鄙夷的神色。
这让柏月霞忍不住多瞧两眼。
“这位是——东庆来的贵客,阿霞啊,去给客人烧壶茶。”
柏月霞微微福身行礼,依言照做。
“不知这位贵客驾临寒舍,可有什么事?”
柏宁道,“他是来劝说为父出仕的,不过还没决定呢,为父想听听阿霞的意见。”
“东庆的贵客?出仕?”柏月霞沏茶的手一顿,迟疑地道,“先生可是兰亭公帐下的?”
柏宁道,“是呀是呀,他是这么说的。”
卫慈笑道,“柏娘子聪慧非常,一猜既中。”
“东庆诸侯只有那么几家,小女子也是乱猜的。”柏月霞露出罕见的局促,含羞地垂首低眉,轻语道,“小女子倒也猜过旁人,但数遍东庆诸侯,唯独兰亭公不论出身、唯才是用。”
柏宁出身很低,卫慈却亲自上门相邀,貌似也只有姜芃姬了。
柏宁见鬼一般瞧着闺女。
眼前这个娇羞小女儿做派的,真是他女儿?
卫慈:“……”
等等——
他似乎忘了什么!
前世,他和柏月霞没什么交集,但他也知道柏月霞对陛下有着谜一般的喜欢和亲近。
柏月霞望着陛下的目光总让他心情不悦。
如今回想起来,那目光不仅有敬仰和崇拜,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卫慈脸色不变,内心却起了波澜。
柏宁笑道,“阿霞除了样貌之外,样样都好,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说罢,柏宁用眼神暗示卫慈——
要不要改一改心意,娶了他的闺女?
卫慈笑意尴尬地道,“柏义士说得对,柏娘子日后定能寻到最好的夫婿。”
若是以前,卫慈肯定不会担心的。
自从知道自家主公来历,他就有些方了。
主公来历神秘,前世风气肯定很开放,所以她才将男风视为寻常。
那么——
卫慈忍不住脑洞大开。
男风正常,那女风是不是也很寻常?
一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肩头的压力陡然重了很多。
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卫慈扭头再回想一番,他发现自己身边全是情敌!
庞大的情敌之中,柏月霞算是最有威胁力的一个。
若是怼起来,卫慈感觉自己还干不过她。
前世的柏月霞是个很低调的女人,但再低调也掩盖不了她以女子之身屹立朝堂,官至工部尚书,数年后又在金麟台拜相,退休之前还将自个儿画像送进金鳞阁天工榜的彪悍女人!
光从金鳞阁文武天工三榜来看,前世连个名次都没有的卫慈,压力山大。
之后陛下提出“一门两户”政策,柏月霞也是朝堂之中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
相较之下,卫慈顾忌朝中势力,反应慢了一拍,不似柏月霞那般孤注一掷。
何为“一门两户”?
说白了就是一家之中允许存在两个户主。
女子所生子女既可以继承母亲的家产也可以继承父亲的家产,子女姓氏户籍能协商决定。
不少官员以为这一政策是为了女帝长久续存而特地设立的。
提议之初,几乎无人反对。
要是反对“一门两户”,岂不是变相支持女帝也似普通妇孺,嫁夫随夫?
这不扯淡!
谁反对谁的脑子就是进海水了!
不过,这只是庸人之见,卫慈很清楚“一门两户”其实是为了支持女户制度。
姜朝建立之后,天下承平,女子自立门户越来越少,某些地方还生出了鄙夷女户的风气。
倒不是女子不想立女户,仅仅是因为愿意入赘的好男儿太少,立女户的压力太大。
不少女子只能选择委曲求全。
哪怕她们嫁了人,赚的钱更多,她们的收入也只能称为“补贴家用”而不是“养家糊口”。
为了解决这一状况,所以陛下提出了一门两户主的建议,新设了一系列的婚姻律法。
从新法开始,姜朝有了明确的“婚后夫妻共同财产”的概念。
当然,妾室和庶出子女不算“共同财产”,他们的日常用度和日后婚嫁住宅只由男方管理。
这一点,让广大正室拍手称快,对陛下更是感恩戴德。
要知道这一制度推出前,不少正室夫人不仅要帮丈夫打理家产内宅,还要管那些妾室和庶子庶女的生活用度和各种琐事,碰上宠妾灭妻的丈夫,正室连自己和儿女的利益都捍卫不了。
虽说“一门两户”是为了维护女帝的续存,但她们也是新法的受益者啊。
起初,姜朝男子对这个新法不以为意,反正他们又不贪图妻子的钱。
哪怕真有人贪图妻子嫁妆,谁有脸说出来啊。
朝廷颁布法律捍卫女帝皇室、捍卫正室嫡出,这没毛病。
然而——
没有多久,不少男人都闹了,他们受不了这种委屈啊。
有一则故事让卫慈记忆深刻。
某个官员每月支付高额月薪聘请正室代管庶子庶女和一屋子的妾室。
没看错,丈夫出钱求着正室夫人帮忙照管妾室和庶出子女!
姜朝律法规定,妾通买卖不能沾碰管家职权。民间还好,要是被人发现妾室夺了正室的权利,传出去顶多名声难听些,朝廷官员要是被发现妾室沾碰管家职权,轻则降职重则革职。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个家宅都乱哄哄的,不懂正统,当个屁官啊。
要是正室不管那一屋子的妾室和庶子庶女,那就只能让丈夫自己来管。
白天出门赚钱上班,晚上回来还要算账管妾室的胭脂水粉和布匹衣料——
男人们不干了!
不少朝臣借此发难,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妾室和庶出子女也是正室夫人的责任!
结果被陛下和世家贵胄一顿狠削,很快没了动静。
姜朝新立,那些纳妾一堆的多半是新贵或者得了势的寒门。
一朝得势便猖狂,撵了下堂妻或者冷落妻子,纳了美妾的寒门比比皆是。
世家传承已久,他们一向自诩为正统的拥趸者,纳妾也有严苛的规定。新政对于他们而言,损失的利益不大,反倒是寒门和新贵各种跳脚,世家贵胄便借此站在陛下这里打压寒门。
柏月霞作为女官集团之首,那可是所有女子努力的方向标和楷模。
她履行新法,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膝下一子一女,儿子随了丈夫,女儿则随了她。
柏月霞的儿子没什么本事,但她的女儿却不一样,竟成了太女姜琰身边最得用的心腹。
从理智上来说,卫慈很钦佩柏月霞,在世道都鄙夷女子的时候走得如此之高,让人难以望其项背。从感情上来说,卫慈实在不能强迫自己喜欢柏月霞,没将她当做情敌便不错了。
可要是时光重来,他还是会过来招揽柏宁。
毕竟,主公的利益最重要,儿女私情只是小道。
“听这话,柏娘子对我家主公十分推崇。”
卫慈笑得温润,如春花悄悄绽放,烂漫而和煦。
柏月霞语速飞快地道,“世道待女子如此不公,可兰亭公仍旧走到令所有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步,岂非天下女子楷模?小女子心生仰慕久已。一时激动,反倒让先生瞧笑话了。承蒙兰亭公不弃,父亲若能出仕为其效力,平定天下,澄清玉宇,倒是吾等父女二人之幸事!”
卫慈:“……”
只想招揽你父亲而已,没有算上你——
他想静静!
要说不心塞是不可能的。
卫慈这会儿又想起不少以前的事情,例如前世招揽柏宁的具体细节。
前世,他代表主公安慛招揽柏宁,因为那个时候一穷二白,底下只有几个光杆司令,安慛根本没资格嫌弃人才,揽到谁算谁。柏宁年纪虽大,但也是老当益壮,属于不得多的猛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快奔四的老将军也不能小觑了。
招揽柏宁不算难,但他却在柏月霞这里碰了钉子,连主公安慛也被她不软不硬地讥讽两句。
不过,那会儿安慛微寒无势,柏月霞说得难听却是事实,不好当着柏宁的面发作。
回想前世,对比今生,卫慈差点儿没憋吐血。
前世好说歹说才劝说柏宁出仕,被柏月霞阴阳怪气嘲讽还要维持得体文雅的笑。
今生搬出了主公,柏月霞二话不说把她爹连同她自己打包出仕了。
明明那么顺利,为何卫慈内心反而不情愿了?
真的好气啊!
既然决定出仕,柏宁父女当然要收拾细软跟着卫慈离开了。
卫慈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说服杨涛结盟出兵。
直至卫慈离开,柏宁还有些懵逼。
“阿霞,你真想去东庆啊?那地方贼远了,背井离乡,爹爹怕护不住你。”柏宁喝着口味略涩的清酒,嘟囔道,“本想给你寻一户好人家的,要是离开了澎郡,怕是不好找啊。”
柏月霞正手脚利落地收拾家当。
“等日后打完仗,爹爹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柏月霞道,“至于女儿的婚事,爹爹你就别操心了。一群只看得见外貌的粗鄙莽夫,说得难听一些,废物玩意儿罢了。女儿可瞧不上那些绣花枕头,若是嫁——必然是像兰亭公那般伟岸男儿才行,女儿可不愿意随意将就。”
柏宁更愁了,黑粗的眉头拧成了结。
“阿霞,兰亭公是女子啊。”
“所以是寻找像她一般厉害的男儿啊,女儿又不是说要嫁给兰亭公。”
柏月霞望着自家父亲。
他脑子里想着什么骚操作呢?
“那是吾辈女子楷模,人生在世,若能像她这般痛痛快快活一场,那该多么畅快?”
柏月霞的确很仰慕姜芃姬,分分钟成为她的脑残粉。
她是女子,还是个因为容貌不好而被嫌弃挑剔的女子。
从小到大,柏月霞因为这张脸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泪水?
若她愚钝也就罢了,旁人的恶意她感知迟钝,自然不会因此心伤。
偏偏她聪慧绝顶,根本不能视若无睹。
为何她的智慧和天赋赢不来旁人的肯定和喜爱?
这个问题困惑她许多年,之后才恍然大悟,因为她长得丑!
一个女人,长得丑就是原罪,这辈子就别想得到旁人的正眼!
周礼有云,妇有四德,德言容功。
她自认为除了“容”不够,其他三德皆备。偏偏这样,她还是比不上那些大字不识、行事粗鄙甚至不孝不悌的乡野泼妇,因为她们长得好看,肚子能生,作为一个女人就算完美了。
何其不公啊!
柏月霞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内心压抑了多年,柏宁为她说项的婚事,她都想方设法推了。
那些男子都只是凡夫俗子,
一瞧见她的脸,他们的眼睛便诚实地反应出心中所想——
厌恶、鄙夷!
柏月霞心高气傲,岂能容忍自己朝另一个处处不如的人匍匐?
一旦匍匐,折断的便是她的骄傲和尊严。
直到湟水会盟之后,姜芃姬女子身份揭露,让天底下都知道她柳羲是个女子而非男子。
得知消息的那一瞬,柏月霞像是个黑夜中禹禹独行的旅者,终于看到了照明的明灯。
耀眼炫目,高悬天际。
那种欣喜和激动,旁人根本无法体会。
那是她的太阳,那一瞬间,她真想化身夸父去追逐,至死方休。
柏宁不知闺女的心理,他很惭愧。
老父老母和老妻都已经化作黄土,他除了闺女便是孑然一身。
没能让闺女过上好日子,这是他的过错。
柏宁瞧闺女收拾那几个架子上的木头,问道,“这些也要带走?”
“当然,以后说不定有用。”
柏月霞动作利索地将它们装进箱子。
屋内架子上的木头料子都是她弄的机关小玩意,装了足足六口大箱子。
“听说子孝要说服杨涛出兵,你瞧这事儿可能性有多高?”
柏宁帮不上忙,干脆找话题聊天。
“五五对半吧?”柏月霞不肯定地道,“杨涛和许裴有半州之仇,漳州被夺,杨涛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不过,女儿瞧那卫子孝信心十足,怕还有其他筹码,让他能轻易说动对方。”
柏宁对东庆局势也有耳闻,但不如追星的闺女深。
他道,“等为父在兰亭公帐下站稳脚跟了,一定给你寻一个才色双绝的夫婿。”
柏月霞表情不变。
她知道父亲是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会寂寞无依,故而想给她弄个小家,让她有个根。
不过——
婚姻大事,她已经看淡了,夫婿什么的,随缘吧。
柏宁父女等了两日,这日下午屋外立了一队气势不凡的士兵。
一打听,原来卫慈已经说服杨涛结盟,卫慈拜托杨涛派人来接他们父女。
“先生是怎么说服杨涛的?”柏月霞诧异。
“杨涛的杀父仇人赵绍就在许裴帐下。”卫慈笑道,“杨涛又被许裴夺走半个漳州,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忍。再者,若是等我主平定黄许两家,届时他手中那半个漳州也保不住了。”
不管杨涛在南盛发展多好,他的根基都在东庆。
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回东庆站稳脚跟,等姜芃姬灭了黄许二家,东庆便是她一人的天下。
柏月霞目光亮了几分,但嘴上却说道,“听闻黄许二家诸侯势大,自北疆之战起,兰亭公久战疲乏。如今再起兵戈,对两家诸侯用兵,不知还能有多少胜算?”
“非是我主好战,分明是旁人不肯放下屠刀,她不得不战。”他道,“胜算不高,十成足矣!”
若非中诏聂氏暂时退出舞台,北渊易氏被国内政斗绊住脚,姜芃姬便要面临四面开战的窘境。现在一打二,难度已经很低了。这会儿又联合杨涛,二对二还不能赢,还不如趁早歇了。
柏月霞抿着唇,笑意荡漾开来。
“听闻兰亭公书信给许裴,也曾说‘九州四海,我要十成’这话……”
她的主公怎么就狂得如此讨人喜欢呢。
卫慈:“……”
柏宁,我给你家闺女保个媒,将她早些嫁出去如何?
别看卫慈花了两天时间就说服了杨涛结盟,但整个过程并非一路平坦,反而波折连连。
杨涛是主战派的,但他帐下臣子对此兴致缺缺。
若非颜霖一力支持他,杨涛怕也不能压下所有反对声音,决定结盟。
杨涛的旧部是从东庆带来的,但扎根南盛之后,招揽来的人才都是南盛本土人士。
他能在南盛站稳脚跟,除了旧部很给力,多少也借了南盛世家的东风。
先前说过,世家占据着天下六成以上的财富,传承越久的家族家底越丰厚。
缺人给人,缺钱送钱,缺兵买兵。
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钱买不来的,若是有,肯定是出的钱不够。
杨涛接下世家递出来的橄榄枝,得了他们的慷慨解囊,这才有了发兵起家的底气。
受了他们好处,自然也要给予他们一定的回报。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是姜芃姬,她能强硬拒绝世家旁人却没这个底气。
哪怕是姜芃姬,她的成功也有一定运气成分。
当年上京地动死伤无数、流民遍地,东庆皇室不顾百姓死活强硬迁都,青衣军和红莲教又趁势崛起,姜芃姬抓住这个机会站了出来,成了丸州百姓的主心骨。招兵买马,吸纳青壮流民壮大自身,通过坑害北疆积累原始资本,同时又调兵讨伐青衣军和红莲教,搜刮他们家底。
她的成功几乎无法复制。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当卫慈前来劝说结盟,杨涛帐下世家出身的臣子便不愿意了。
他们想将发展目标放在南盛本土——
一统南盛,自立为帝。
跨国去打许裴和黄嵩,杨涛能拿什么好处?
这一仗打赢了,得利最大的人是姜芃姬,黄嵩和许裴的领地都被她吃下。
杨涛出人出力去打仗,顶多拿回半个漳州。
东庆六州二十一郡,其中五州十九郡都在姜芃姬手里,再添一个北疆,她治下领土面积比原先的东庆还大些,开国自立,登基为帝,绰绰有余。杨涛单单拿个漳州,有个蛋用啊!
别看世家子弟瞧着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算起账来那可精明了。
卫慈受了一顿刁难,不过这点刁难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眼前这些南盛士族出身的臣子,他认识八成。
当年安慛回归南盛发展,一穷二白,卫慈为了争取这些世家的帮助,费了老大功夫。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卫慈仍旧记得各家情况和家族脉络。
前世都不发憷,今生重来岂会胆怯?
这些个士族,用他家主公的话来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试图说动这些人,与其用天花乱坠的保证,还不如一两句关切他们自身利益的话。
世家反对声音虽然大,但最后拍板决定的人还是杨涛。
杨涛又不傻,纵然借助了世家的力量,但他也没被对方架空成傀儡。
哪怕杨涛不行了,他身边不还有一个二十四孝的保父颜霖?
“军师,难道不能再劝一劝主公打消结盟的念头?”
颜霖道,“主公心意已决,多劝无益。”
若是撇去杀父之仇和夺州之恨,颜霖也不是很赞同杨涛与姜芃姬结盟。
究其原因,不过是四个字——
与虎谋皮。
当年湟水会盟,颜霖便觉得姜芃姬野心十足,此人胃口绝不会满足一个东庆或者北疆。
若主公与她结盟干掉许裴和黄嵩,颜霖深深怀疑对方会掉头将刀子捅向杨涛。
杀熟这事儿,这女人没少干。
臣子道,“唉,若是出兵攻打黄嵩和许裴,粮线必然吃紧。一个不慎,万劫不复啊。”
这臣子也不是危言耸听,他是真心为杨涛考量的。
在他看来,大丈夫欲成大事,心不狠不行。
杨涛为父报仇就贸然出兵打跨国战,这样会吃大亏的。
倒不如忍下此恨。
赵绍要是落到姜芃姬手里,横竖也是个死。
“你的顾虑,主公何尝没有想过?”颜霖蹙着眉头,长叹一声,“可——你只瞧见了目前南盛的情形,却未考虑天下大势。柳羲此人野心勃勃、图谋甚大,她不会满足于一个东庆或者北疆。待她一统东庆,给她一两年修养时间,南盛便是下一个目标。漳州,决不能有失!”
没了漳州作为前线,姜芃姬一统东庆之后就能发兵推平南盛边境。
到了那时候,杨涛的处境才叫危险。
臣子一听,面色巨变。
半晌才开口,“那柳羲不过是个女子,怎么会有如此野心?”
颜霖不说话了。
野心大不大,这跟是不是女子有关系?
亦或者说,在很多人固有印象里,姜芃姬拿下东庆就该满足了?
颜霖不冷不淡地道,“北疆亡了快一年了——”
人家连北疆都干掉了,为何总有人想当然地以为她是后宅好糊弄的妇人?
如果后宅妇人都跟她一个德行,这天下早就没有男子立足之地。
臣子面色讪讪,待了没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颜霖对着后堂道,“主公,出来吧。”
杨涛探出脑袋瞧了瞧“敌情”,见人真的走了,这才放心出来。
“少阳,你也不赞同结盟?”
“利弊相当,全看主公意愿。”
站在颜霖的角度,选择哪个都一样,但杨涛主战,他只能选择支持。
杨涛道,“我曾在父亲灵前发誓,要亲手斩杀赵绍。如今赵绍投靠了许裴,许裴又夺我半州,这笔账怎么说也要清算清算。再者,若能夺回漳州,我们便能以漳州为前哨掣肘柳羲……”
前面两句是杨涛的心里话,后面那句就是“剽窃”颜霖的主意。
颜霖也不揭穿,反而浅笑着道,“臣正有此意。”
卫慈的效率不可谓不快,但发兵打仗不同于其他,需要一定准备时间。
杨涛兵马还未上路,姜芃姬那边已经忍不住率先开打,打破了原先的僵局。
一开始只是你来我往地试探,每次短兵相接才百来人伤亡,不痛不痒,小打小闹。
这跟隔靴挠痒一个道理,根本挠不到真正的痒肉,反而越挠越痒。
许裴还能沉得住气,但姜芃姬这边却有些压力。
粮线过长,必然导致后勤压力倍增,打仗开销比北疆那会儿还重。
黄嵩与许裴暗下结盟,悄悄派兵出战。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哪里致命打哪里。
粮线吃紧,那就先对粮线出手。
许裴率先发难吸引目光,黄嵩暗中派兵截杀粮队。
运输粮线是机密中的机密,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光是斥候密探就让人防不胜防。
姜芃姬正在处理军务,巡查练兵情况,传信兵有事回禀。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道。
“从浒郡兴城运来的五万石军粮遇袭——”传信兵面色沉重地道。
姜芃姬捏碎了手中的笔杆,面上没有过激表情,但眸色却冷了下来。
“什么意思?浒郡兴城运来的粮食遇袭?”姜芃姬问道,“何人偷袭?”
传信兵不回答,她心里也有数。
许裴兵力几乎都在自己眼皮底下,这会儿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袭粮线的,必然是黄嵩。
传信兵道,“偷袭者虽未亮出旗帜,但从搜缴过来的兵器看,应该是黄嵩。”
兵器上刻着“原”姓氏,还有简陋的家徽。
原氏正是黄嵩的本家。
姜芃姬气得咬牙,远古时代信息传递太不方便了。
她这里收到粮队遇袭消息,黄嵩那边早早收工回家了。
“几位军师可知道这事儿了?有没有派人拦截?”姜芃姬知道这五万石粮食算是保不住了,但跑来偷粮的家伙也别想拍拍屁股走人,这命得留下来,“他们可有什么安排?”
姜芃姬坐镇中军,这些日子都在处理军务安稳人心,杨思几个却在前线,反应速度自然比她快得多。若是及时派兵去拦截,保不齐还能将那些偷粮的小贼摁在地上摩擦,送去阎王殿!
传信兵道,“亓官军师得知此事,已经派遣兵马去拦截了。”
姜芃姬对亓官让的办事能力很信任,他既然出手了,肯定不会让黄嵩毫发无伤地离开。
纵是如此,姜芃姬还是气得肝疼。
她斥重资打造了重骑兵营,哪怕搜刮北疆贵胄回了血,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穷。
乱世之中,珠宝金银再珍贵也不及粮食珍贵。
浒郡虽是产粮大郡,耕地面积极大,但农户耕作不易啊,粮食是种出来的不是变出来的,一粒米都是珍贵的。一想到五万石粮食被黄嵩夺走或者烧毁,她便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直播间观众跟着姜芃姬也有些年头了,偶尔也能从她的表情和眼神揣摩出她的心情。
眼前这个情形不用说,她肯定动怒了。
【花花爱猪头】:主播不气不气,我们八十五万咸鱼大军支持你。五万石粮食算什么,我们一人给你打赏一些,到时候你再换个百万旦粮食,吃一碗扔一碗,煮一锅倒一锅,让那些穷逼见识一下土豪的威力。让他们知道一个道理——有钱,真的能为所欲为!不气不气啦。
【嘉嘉鱼】:那个,问个有些蠢的问题哈——五万石粮食很多么?
姜芃姬极少动怒,不少观众追更那么多年,至今都没见她平静或者微笑以外的表情。
【老司机联萌】:五万石很多啊,你们要是从很早以前就追更,应该知道主播曾在河间郡玩过粮食限购抑制粮价的戏码。那会儿主播手上才多少粮食,紧巴巴地计算,勉强抑制住河间郡的普通粮价,你们想想五万石有多少?落到黄嵩手中,哪怕烧了都不会给主播留下的。
【鬼才郭奉孝】:按照我这些年的观察,主播这个世界一石约等于50公斤。我给你们算一笔账,假设一个成人一天吃一斤,那么一万人就是一万斤,等于五千公斤,也就是一百石。
有了直观的数字,观众们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偷渡非酋】:不对,运粮伙夫也要吃饭啊,他们的粮食也是从运粮总数支出的。
【燊枷】:可我记得浒郡兴城距离前线只有七八天的脚程吧?伙夫再能吃又能吃多少?这五万石粮食运到前线,肯定还剩下很大一部分的。如今被黄嵩截胡,主播不心疼就怪了。
观众们已经习惯电视剧剧情,以为打个仗动不动拿出百万石粮食。
殊不知,这五万石粮食已经能支撑一场小型战争了。
姜芃姬不缺粮不假,但不意味着被敌人截胡或者烧毁她就不心疼了。
观众们沉默了一下。
【终非昨夜星辰】:我记得当年东庆上京地震,主播好像从直播系统这边换取好多粮食诶。五万石粮食的确很多,但我们直播间人更多啊,保守估计一人捐一斤粮,估计也够了。
因为姜芃姬太非主流,直播多年就地动那会儿要过一次打赏。
要不是有人提醒,观众们都快忘了她还有个系统金手指了。
缺粮怕什么?
他们八十五万咸鱼啥都缺,唯独不缺三五斤米粮。
只要姜芃姬一开口,他们绝对捐。
白嫖直播间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花钱的理由,一定要让异世界的人看到他们的壕气!
【刘郁控】:对呀对呀,主播,让我们用粮食淹死黄嵩!
观众们的兴致被调动起来,还未等土豪出手打赏,姜芃姬竟然开口制止了。
【主播V】:不用了,留着给自己买糖吧。你们就算打赏了,我也不会去换粮的,没意思。
姜芃姬有自己的考虑。
当年上京地动是万不得已,如今还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不会用系统的兑换平台。
不是因为她死要面子,仅仅是因为用了要付出代价的。
退一万步说,真要缺粮了,她也用不着观众们打赏去换啊。
这么多年直播下来,人气积分早已积累成恐怖的数字。
要是真换粮食了,别说淹死一个黄嵩,她能将天下五国的人都淹死在米海里。
观众们见她这么说,只能将冒出头的冲动压下。
【千殇难比一月光】:好的,脑婆,宝宝这就去买糖。
姜芃姬:“……”
经过观众们的打岔,姜芃姬那点儿愤怒也被理智取代。
【清清的荷叶】:主播,没了这五万石粮食,大军不会缺粮吧?
帐内无人,姜芃姬低声道,“不缺。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同样粮线也不会只有一条。浒郡兴城是一条,还有其他几条。缺了这五万石,顶多难受点儿,但还不至于忍饥挨饿。”
更别谈,亓官让不会让黄嵩占了便宜还全身而退。
粮线被袭,虽会影响士气,但整体影响不大。
许裴领地在南方而黄嵩领地则与姜芃姬相邻,地处南北交界的地方。
虽说黄嵩和许裴结盟,但两家彼此不熟,信任度也不高,目前还属于同床异梦的状态。
明面上说两家结盟攻抗姜芃姬,但真正的主力是许裴大军,黄嵩则从旁协助,打个助攻。
倒不是黄嵩不想正面派兵刚姜芃姬,关键是主战场在浒、浙、沪三郡附近,黄嵩若派遣重兵参战,必然要经过东道主许裴的同意,从他地盘打马而过,途径数个关隘。这一举动,好比许裴将自个儿蜗牛壳拆了,冲黄嵩露出毫无防备的白嫩嫩的肉,黄嵩敢想许裴也不敢做啊。
这是原因之一,另外还有一个主因。
黄嵩还没从之前的大战恢复元气,若现在就拼尽全力,谁能保证许裴不会中途出卖自己?
两家虽是盟友,说到底还是在互相提防,谁也不肯彻底信任谁。
当然,这些有伤盟友关系的理由,肯定不能摆到明面上说,双方心知肚明即可。
黄嵩没有派遣主力兵马,但也调拨了三万精锐襄助许裴,这是实际参战人数。
若是算上运输粮队数万伙夫和临时征兆的“注水兵”,那就不是这个数字了。
四舍五入外加吹嘘之后,黄嵩打出了十万兵马的旗号。
他的“十万兵马”加上许裴的“三十万兵马”,两家盟军整整四十万,只问你柳羲怕不怕!
姜芃姬:“……”
【王佐之才荀令君】:_(:з)∠)_突然想起我家曹老板的八十万大军,注水届的标杆。
【汉昭烈帝刘玄德】:哈哈哈,楼上你这么不给老曹面子,小心小仙女老曹跟你闹啊。
姜芃姬自然是不怕的,四十万兵马的确是个吓人的数字,但她又不是被吓大的。
大概是因为姜芃姬的反应太淡定了,黄嵩觉得自己抹不开面子,干脆玩一波大的。
根据斥候侦查到的消息,一批五万石的粮食将从沪郡兴城送往前线栖川平原。
若能将这批粮食拦截下来,无疑是对我方士气最大的鼓舞,顺便打击敌方士气。
老将原信请缨出战,摩拳擦掌准备立功。
聂洵却蹙眉反对,“老将军愿为主公出生入死,固然是好事,但我们对浒郡境内地势不慎了解。主公,依洵之间,不如让熟悉浒郡的将领领兵截粮,若是记得没错,主公帐下……”
没等聂洵说完话,原信道,“主公大业为重,聂军师该知轻重,莫要将私人恩怨代入其中。”
帐下文武皆知,原信与聂洵的关系早就恶劣到水火不容的程度。
原信请缨出战,聂洵却拂了他面子,当众说他不适合,反而推荐一个没什么资历的新人。
这一举动搁在原信看来,聂洵这是要跟他明面上打擂台啊。
一面举荐新人武将积累军中人脉,一面在主公面前抹黑他,此人用心当真险恶。
别看原信是个习武练兵的武夫,但说话刻薄且尖锐,一开口就给聂洵甩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讲真,这个上眼药的本事,搁在后宫也不算太拙劣,至少能活个十几集呢。
聂洵面色阴沉下来,余光扫过帐内众人,不得不忍下给予脱口而出的反驳。
开战在即,文武相争可不是好事儿。
“老将军这话可就诛心了,洵不过是为了防范于未然。老将军不熟悉浙郡境内的环境,若是截粮不成反被围堵,大意之下中了敌人奸计,届时如何脱困?”聂洵忍下怒火,耐着性子解释,殊不知给自己立了个可怕的flag,“若洵有半点儿私心,主公慧眼如炬,岂会看不穿?”
原信冷笑以对,聂洵这话他是半句都不信。
聂洵为了大局而退让,原信只当他心中有鬼,不仅不谅解反而咄咄逼人。
他知道聂洵想要举荐谁,一个出身浒郡的将领,以前没什么名声,根本没多少作战经验。
聂洵想将截粮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萌新,私底下打什么鬼主意,他会看不穿?
不就是看原氏将领在军中权柄太大,所以想要怂恿主公扶持新人平衡军权?
若是让聂洵得逞了,那些得势的将领便会承了他的情,他在主公帐下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哼——
算盘倒是打得响!
原信已经给聂洵戳上“吃里扒外”、“图谋不轨”的印记,任凭聂洵说什么做什么都能阴谋论一番。原信冷笑着出列,说道,“末将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截下这批粮,愿被军法处置!”
军令状都立了,黄嵩有心偏帮聂洵也不成,只能将截粮之事交给原信。
聂洵只能面色灰败地退下。
碰上原信这么一个疯子,他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
无奈之下,聂洵只能私下拜托程靖和风珏,给原信配个外置大脑。
原信这个莽夫敢怼天怼地怼聂洵,但他不敢怼黄嵩帐下最得用的两个谋臣。
在二人建议下,黄嵩选了一个谋臣跟随原信,关键时刻提点一下。
不过黄嵩他们还是太天真了,低估了原信如今有多飘。截粮行动十分顺利,虽说遭到护粮兵马的抵抗,但原信人多势众还是偷袭,没多久就将他们打退,美滋滋押着五万石粮食返程。
“哼——聂诚允如今可没话说了!”
原信骑着马打头阵,面上洋洋得意,好似眼前浮现出聂洵面色铁青又被主公嫌弃的场景。
被派来当外置大脑的谋臣沉默不语。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知道原信和聂洵的关系到底有多糟糕。
讲真,原信那些阴谋论连他这个正宗的谋臣都要叹为观止,听得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原信“分析”,他都不知道聂洵竟然是这等“十恶不赦”之人。
偏偏原信的分析还十分洗脑,只听他片面之词,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唉,可怜的聂洵。
“将军切勿大意,如今还在浒郡兴城南道——”
咱们还在敌人的地盘,不夹紧尾巴做人离开,想干嘛呢!
原信偏不,他信心膨胀极了。
“军师未免太过谨慎小心了,如今这地方,怎么会有伏兵?”他哈哈大笑道,“浒郡虽是柳贼的领地,但此处地势平坦,唯有兴城南道还有些屏障。过了南道,天高任鸟飞了——”
原信的经历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莫装比,装比遭雷劈!没事儿别乱立flag!
原信立了一个超大的flag,所以就别怪别人不给面子打他脸了。
临近南道出口,谋士神经越发紧绷,丝毫不敢怠慢,反倒是原信美滋滋地哼着小调儿。
他见谋士一副表情凝重的模样,不由得劝道,“军师何必如此紧张?吾等截粮,快似闪电、动如雷霆,想必柳贼此刻还被蒙在鼓里,不知后方粮线失守。他们如何拦在吾等之前埋伏?”
原信最看不惯文人磨磨唧唧、犹豫不定的模样,一个一个杞人忧天,烦都烦死了。
眼前的谋士资历尚浅,根本惮压不住原信,更无法让他乖乖听话。
原信这么一说,谋士也不好多费口舌说什么。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行军半个时辰,眼瞧着快要离开浒郡兴城南道,一声声重音响彻天际,好似晴天炸雷。
山间回荡着这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原信心下大惊,连忙抓紧了缰绳。
“诸位何不歇息片刻,好让吾等一尽地主之谊?”
层层回音刚刚落下,紧跟着又是这么一句话。
“有伏兵!”
原信顾不得被打脸,连忙拔剑准备迎敌。
话音刚落,敌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去路被堵,后方也有敌人的踪迹。
看到这么多敌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众人大惊失色,原先还算整齐的队列出现了乱迹。
原信见了更是暴怒不已,敌人还没打过来就乱了,猪队友啊!
谋士道,“敌人人多势众,还请将军早作决断!”
这位谋士就是单纯出主意的幕僚,军中并无军权,故而要请示原信才能下令指挥大军。
原信狠心咬牙,他道,“难不成真将五万石粮食都烧了?”
谋士道,“若不烧了,必定会让敌人抢回去,得不偿失啊。”
敌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若是不把粮食烧了,这些辎重车还会成为他们突围的拖累。
要是遇上作战经验老道的,他们想突围也难,反而会被对方磨光战力,直至死无全尸。
倒不如狠心一些,自己得不到也不让敌人得到。
烧光粮草,他们有损失,但敌人的损失更大。
原信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心疼啊。
眼瞧着要将五万石粮食运出兴城南道了,没想到敌人不追不赶,派兵堵住了他们的出路。
时间紧迫,根本不容原信多想。
“烧了——集合兵马突围!”
别看原信小心眼儿,爱打小报告怼聂洵,但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他还是靠谱的。
正在此时,亓官让捏着自个儿的羽扇摇啊摇。
见敌人有了动静,他手腕一动,羽扇扇面随着他的动作而往下一顿。
“杀!”
进攻的号角响起,响彻山野,嘹亮的回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军师,他们放火烧粮了——”
两军还未交接,他们眼尖瞧见辎重粮队冒起了火光和烟尘。
亓官让冷笑一声,说道,“粮食烧了便烧了,配着人肉味道正好。”
李赟忍不住一阵恶寒,烤人肉什么的——
光是想想都觉得喉头泛酸。
亓官让眸光泛冷,冷漠道,“粮食本就保不住,若能救下一部分,那算我们幸运,若是不能,那也不用太可惜了。他们放的火,那就让他们自个儿受着。传令下去,只围不攻——”
别看亓官让等人围堵在这里很轻松的模样,实际上他们埋伏不过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别处抄近路。
若是稍稍晚一些,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运着粮食逃之夭夭了。
虽说大军没有显露出疲乏的痕迹,但体力消耗的确很大,不宜强攻。
既然原信等人狠心放火烧粮,那就让他们自己尝尝苦头。
无法突围,只能与炎火作伴的滋味。
这么做,既能解气还能掩盖军队战力不足的缺陷。
方才那两句话,看似是为了装比吓唬敌人,实际上却是亓官让的攻心之计,借此营造己方战力充足的假象。这会儿只围不攻的策略,同样也是为了迷惑敌人,耗尽他们的耐心和理智。
李赟道,“末将遵令。”
亓官让搬来一只小马扎,坐着看戏,顺便扇扇子。
天气热了,哪怕他换了夏衫,依旧热得汗流浃背,再看那连成一片的火势,更是心头冒火。
他优哉游哉,原信等人却是吃足了苦头。
敌人总能提前预料他们突围的方向,这也就罢了,偏偏对方属乌龟的,愣是缩头不肯打。
谋士道,“将军莫急,先稳住阵势,集结兵力才好突围,切不能乱了阵脚。”
他们越是乱,敌人越有优势。
辎重车的火势已经相当可观,按照这个火势,敌人想救粮也救不下多少。
这五万石粮食化为灰烬,他们截杀敌人粮线的目的就达到了。
如今只需要集结兵力到一处,强势突围即可。
原信也知道这个道理,但谋士在他耳边哔哔,简直比上万只苍蝇还要烦人。
“这事情本将知道,无需你多废口舌。”
谋士面色一青,唯有抓紧缰绳才能保证自己不失态。
他算是理解聂洵的苦了——
真踏马想跳起来砸开这人的脑阔!
防守战可是亓官让的拿手好戏,帐下兵马又是饱经训练的士兵,不敢说个个都能做到令行禁止,但基本的指令不会出错。一人之力不足为惧,但数百上千人却能组成密不透风的人墙。
往前不能突围,往后没有退路,这便是原信如今遇见的困境。
更可怕的是后方辎重车火势渐大,敌人又进一步收缩防线,挤压他们的空间。
被敌人砍死的兵竟没有被烧死的人多。
这一刻,原信面色铁青。
他知道敌人的打算了!
当真阴毒!
杀喊震天,尸横遍野。
原信等人杀红了眼睛,鏖战一个时辰之后终于从兴城南道带着残兵顺利突围。
这一战,原信帐下折损五成兵马,五成之中有七成是被大火烧死的!
好不容易突围,原信等人自然不敢停留,带着残兵败将,脚下生风地逃了。
李赟带着兵卒装模作样地杀喊了一阵,直至敌军身影不见了踪迹。
亓官让右手拿着羽扇,左手提着折叠的马扎,遥望敌人离去的方向。
“收兵!”
李赟道,“如此,总算有个交代了——”
不过,他望向战场的目光仍旧带着几分可惜,那可是五万石辎重军粮啊,如今却付之一炬。
幸好军师算无遗策,早早算到敌军的行军路线,他们才能及时拦下截粮队伍。
这会儿让敌人大出血了,勉强算是将功抵罪,不然他可真是没脸去见自家主公。
亓官让眉心深锁,他可不赞成李赟的乐观。
“若非主公采用分仓储粮的办法,建立多个粮仓和粮线,今儿个的损失怕是更大。”
为了节省人力和时间,不少诸侯都喜欢建立统一的储粮仓,集中安放军粮辎重,方便管理。
要是姜芃姬也选择这么做,黄嵩这次派出的截粮队伍可就赚大发了,他们拦截烧毁的军粮就不是五万石粮食,有可能是二十万石或者三十万石甚至更多。那可是十万大军一月的军粮!
一下子都烧没了,将士们吃什么?
没了粮食打什么仗?
“吃一堑长一智。”亓官让冷声道,“要是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主公要吾等何用?”
李赟听他这么一说,好不容易松缓下来的表情又重归凝重。
是啊,亓官军师说得对——
他们杀掉敌军半数兵马又如何?
那五万石粮食也被敌人烧了个干干净净啊,有什么可自满的?
“军师教诲得是。”
李赟脾性也好,若是换做另一个心气高的将领被亓官让如此说教,哪怕面上不显露内心也会生出不满的。论军中地位权柄,二人算是平级,亓官让有什么资格对他指点说教?
如果亓官让不是很了解李赟的为人品行,他也不会说这些话,平白给自己树立政敌。
亓官让等人收兵回营,刚刚抵达营地便有兵卒上前禀告说是前不久在营外抓住一个形迹可疑、窥视营地的人。因为对方报上来的身份存在疑窦,他们不敢擅自处理,只能禀告亓官让。
亓官让抬起眼皮,表情冷淡地问,“形迹可疑的人?谁?”
来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底下的兵卒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兵卒道,“来人自称是主公的庶弟,身上带了不少能证明身份的私印,属下不敢擅自处置。”
主公的庶弟?
亓官让心下一转,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那不就是柳昭么?
虽说是主公的庶弟,但柳昭这人很识相,平日里总是一副纨绔富家公子的做派,毫无威胁力。亓官让原先还提防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做些手脚,让柳昭盛年夭亡免得给主公添乱呢。
奈何主公不允许,那个柳昭这些年又十分乖巧,亓官让这才按捺蠢蠢欲动的心。
“将人带上来。”亓官让道,“是不是三郎,一眼便知。”
等他瞧见略有些狼狈的柳昭,顿时哑然无言。
他以为有人冒充柳昭呢,没想到还真是他本人。
“三郎君怎么不待在崇州,跑来前线了?”亓官让示意兵卒松开捆绑,柳昭身上本就有种无害的傻白甜气质,如今被人五花大绑、拎小鸡一样拎过来,瞧着更加可怜了,“快快松绑!”
柳昭揉了揉被捆绑得有些麻木的双手,苦着脸道,“亓官先生治军可真是严格,小爷这条小命险些就送了。若非身边的小童聪慧,急忙亮出身份,怕是这会儿都能上阎王殿喊冤了。”
亓官让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经忍不住举起了屠刀。
没等亓官让发作,柳昭又笑嘻嘻道,“先生,方才那话都是昭瞎说的,千万别放在心上呀。窥视营地本就是重罪,要是不慎被人射成了马蜂窝,那也是昭自己惹来的祸,怪不得先生。”
亓官让狠狠拧起眉头,用眼神询问柳昭跑来前线的理由。
柳昭见亓官让表情更加冷硬,忍不住打了个憷,哀求道,“先生,你能不能支些兵马给昭?”
“三郎要兵做什么?”
柳昭道,“自然是护送昭去见阿姐,有一要事要对她说。”
虽说北方治安很好,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但越靠近战区越是混乱。
柳昭衣食住行又精致惯了,跑出去就是个明晃晃的“送财童子”啊,打劫他准没错。
所以呢,他才壮着胆子找亓官让借兵,护送他去见姜芃姬。
“前线危险,兵荒马乱,三郎不该以身犯险。”亓官让劝道,“若是三郎有什么话要对主公倾诉,大可以书信一封,让派遣快马将信函送到主公手上,至多不过三天便能有回复。”
这已经是折中的办法了,但柳昭却好赖不吃,摇头拒绝了,仍旧坚持己见。
亓官让:“……”
真是个让人火大的二世祖。
柳昭道,“非是不信任先生,实在是事情特殊,一定要亲口对阿姐说才行,还请先生成全。”
亓官让见柳昭表情诚恳,甚至收敛平日轻浮作态,隐隐意识到事态严重。
“既然如此,那么让便遣派上百护卫送三郎君去见主公。”
柳昭目光灼灼发亮,欣喜地道,“多谢先生成全。”
天知道他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子是如何颠颠儿跑来这里的,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呢。
等柳昭被亓官让打包送来,姜芃姬正在批改军务。
“他怎么来了?”
柳昭从帐外干嚎着跑入帐内,毫无形象地道,“阿姐——救救小弟啊——”
姜芃姬问道,“屁股后头有鬼追你呢,大白天鬼哭狼嚎的。”
柳昭暗中抹泪,这真是亲姐!
“知不知道现在在打仗?你要是被敌方斥候抓了去,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姜芃姬严肃地训斥柳昭,若是柳昭被人当做人质,她可不会心慈手软的,“起来,如此作态真不像样。”
柳昭瘪嘴。
“哦!”
“说罢,有什么事情让我去救你?写信不成么,非得亲自跑来?”姜芃姬问。
柳昭环顾左右,道,“阿姐可否屏退左右?”
这么神秘?
姜芃姬可不认为柳昭这家伙能有什么要事。
不过她还是让帐内带刀的兵卒退下,顺带关了直播间。
“说罢,如今帐内只有你我二人,再无第三耳目了。”
柳昭坐在姜芃姬身边扭捏了一下,表情怪异得像是便秘月余,隐隐发着青色。
“阿姐,父亲他——”柳昭揪着袖子,垂着脑袋,“他让我娶亲。”
姜芃姬:“……”
柳昭又道,“人选并非蝶姨娘挑选的,反而是一个落魄猎户的女儿。这个落魄猎户据传对敏嫡母有救命之恩,临终前的心愿便是他膝下独女能有个好姻缘,父亲就把我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