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相信了安慛的推断,撤走了金门县的守备,战战兢兢地守着峰湖县,结果却是金门县当夜失守,书生派出去的三千伏兵埋伏不成,反而被柳羲看破,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闪过无数零散的场景,每一幅场景都充斥着惊恐的尖叫、蔓延的血腥、绝望的哭啼、敌人肆意的狂笑、高高举起的屠刀、滚落的人头、残破的四肢、散乱的内脏……
对于百姓来说,当官的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官的人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好日子,能不能在乱世之中为他们提供一方庇佑之所。只要了解了三县百姓的难题,对症下药,让所有人都知道跟着她姜芃姬,远比跟着红莲教一条道走到黑更有前途,民心自然会归顺与她。
不过,政委这个职位需要一定学识的人担当,姜芃姬目前最缺的就是中间人才,只能将这个计划搁置在一旁。不过给百姓“洗脑”,用不着这么高端的人才,更加不用等以后执行。
姜芃姬说道,“文证和子孝他们最近都在发愁一桩事情,城内潜伏的红莲教余孽信徒太多了,三不五时便滋生惹事。虽说弄不出大动静,但次数多了也烦,要是关键时刻疏忽了,他们联合外头的红莲教教众,我们怕是有大麻烦。所以,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在姜芃姬看来,那些顽固不化的信徒,宛若定时炸弹,肯定不能留。
不过,那些意志不坚定的墙头草呢?
姜芃姬能将他们一个一个杀光了?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既然是墙头草,何不将他们拉拢到自己这边?
“这首童谣,我打算让三县乞儿到处传唱。我就不信了,红莲教还能折腾出什么浪花。”
事实上,这首童谣是姜芃姬和十五万咸鱼观众议论之后的结果。
简单易懂,朗朗上口,再加上姜芃姬背后操纵,不怕传唱度不够。
哪怕是不识字的老妪听了,她也能轻而易举明白其中的意思。
杨思细想,的确可行。
百姓大多愚昧,没有自己的判断力。
若是主公以雷霆手段杀尽红莲教顽固信徒,必然会惹来外界的讨伐,说主公残暴不仁。
这样一来,红莲教就洗白了,成了被恶势力欺负的白莲花,真正的好人反而被苍生讨伐。
与其这样,还不如占据道德制高点。
姜芃姬不能将自己塑造成弱者,但她能将自己塑造成高风亮节的“救世主”。
杨思眸光微闪,他想了想,借了笔墨在竹简上又写了另一首童谣。
姜芃姬写的童谣是揭露红莲教的,杨思写的童谣是讴歌奉邑郡的。
在杨思看来,抨击揭露红莲教在承德郡所做的恶行,让百姓彻彻底底看清红莲教的真面目,这还不够,还要添柴加火。到底是跟着红莲教被剥削欺负呢,还是跟着柳羲吃香喝辣?
很显然,用脚趾头思考都知道该选择哪个。
不过两三天,这两首童谣从峰湖县蔓延到红莲县和金门县,大街小巷都能听到。
一开始只是乞儿和爱凑热闹的顽童,后来又多了一些被红莲教剥削、生存艰难的百姓。
虽说传唱没多久,但城内的情形明显改善了不少,最显著的一点便是折腾的脑残信徒少了。
亓官让常常舒了一口气,少了折腾的愚民,他也能将多余的心力放在别的地方。
如今,红莲教的主力都聚集在秋雨县,这是一块硬骨头,不像之前三县那么好拿。
想要攻下秋雨县,只能集中兵力,不然太难打。
亓官让、卫慈和杨思默契一致地挑选可用的俘虏,将他们打包分批送回奉邑郡。
大部分人都丢去挖矿、开垦荒田、修筑道路或者建造房屋,免费的人力资源,不用白不用。
按照姜芃姬以前的计划,这些俘虏都有为期半年的“考察期”,若是表现得好,说不定还能进入卫慈管辖的民屯区,分到田地,成为民屯兵,种出来的粮食能分到六成或者七成!
当然,这半年“考察期”内,姜芃姬也管他们吃住,但是只管饱不管好,不给薪酬。
为了安抚俘虏,免得押送的路上滋事,这些“福利”条件都事先说好了。
不过,俘虏们还是胆战心惊,觉得姜芃姬这些话都是哄骗他们的。
作为战胜者,她没有动手杀俘虏减少口粮开支也就算了,会好心好意管他们吃住?
怀揣着战战兢兢的心情以及对外来的惶恐,这些俘虏被分批送到奉邑郡。
徐轲等人夜以继日地赶工,还没将手头的事情做完,一大堆公务随着俘虏的到来从天而降。
没辙,他们只能到处抓壮丁,分担公务。
不然的话,等姜芃姬出征回来,估计只能看到他们坟头茂盛的野草了。
政务厅女部体会最深刻。
她们之中有个身材偏丰腴的妹子,这几日瘦了整整三圈,从可爱的婴儿肥成了骨感美人。
不仅如此,政务厅女部上司上官婉还将风瑾的妻子——魏静娴抓来当壮丁了。
“婉儿的好姐姐,反正风先生都允了你出门见识,或早或晚都有这么一天,咱就不矜持了。”
魏静娴放不下活泼好动的长生,但也架不住上官婉一个劲儿地磨。
所幸长生乖巧,白日里认认真真坐在她身边,不哭也不闹。
饿了自己找侍女要吃的,无聊了抱着去啃自己的脚或者或者小胖手,自娱自乐玩得嗨皮。
连魏静娴都被抓壮丁了,其他人还有不努力的借口?
一向爱浪的丰真,别说喝酒找美人,他现在累得连偶尔发作的瘾头都不见了。
果真是一年忙一阵,一阵忙一年,什么七天休沐、吃喝玩乐主公报销……全都是骗人的!
连年节那天晚上,他都是抱着一摞公文睡觉的,不是温香软玉的小姐姐。
为了防止俘虏滋事,他们并没有被集中在一处,反而是被打散送到不同的地方。
俘虏三万有余,听着蛮多的,但化整为零之后送到各地的人数也没多少,不怕他们惹事。
上阳郡的士族听闻这个消息,纷纷噤若寒蝉,强烈的危机意识蔓延心头。
他们少惹事了,风瑾和丰真自然也会轻松很多。
话说另一头,姜芃姬暗中推动童谣传唱的同时,正合兵马,雄赳赳、气昂昂地挥兵秋雨县。
除去驻守三县的兵力,姜芃姬手中可用的兵马不过八千精锐。
八千兵马,秋雨县那边的红莲教却有四五万兵力。
若是红莲教依旧内战也就罢了,要是他们齐心协力抵抗“外敌”,姜芃姬就够呛。
红莲教兵力是她的五六倍,还占据守城的优势,作为攻城一方,她十分吃亏。
若是红莲教守城不出,她到最后也只能撤退败走。
不是她兵力太少打不过,因为她的时间太少,勤王有期限,拖延不起。
不过,要是红莲教依旧内战不停,姜芃姬反而能捡现成的便宜。
红莲教军师被安慛骗得团团转,好不容易从盛怒之中清醒过来,他第一时间派出使者,试图与二把手和谈。如今最重要是联合红莲教上下势力,共抗柳贼,不是内战让外人捡便宜。
二把手犹豫,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姜芃姬正在账内蹙眉。
若是红莲教真的统一了,他们铁了心据守城池,死不出城,的确会难办。
此时,守卫传信,卫慈在外求见。
姜芃姬平淡道,“请人进来。”
卫慈此番前来,他给姜芃姬带来了解决之法。
“望主公应允,允许慈前去劝说红莲教叛贼归顺。”
姜芃姬眉心狠狠一跳。
这种时候去游说,嫌自己小命不够短?
她没有第一时间反对,但神情明显是不赞同的。
卫慈也抿唇不语,直视她的眼。
两人对峙半响,僵持不下。
姜芃姬原以为卫慈会退缩,不过她似乎还是小看了这家伙,犟起来跟什么似的。
“红莲教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这种时候你跑去游说……卫子孝,你是不是嫌弃自己寿命太长了?红莲教可不会讲究什么‘两军交锋不斩来使’,让我易地而处,谁敢在这个节骨眼派人过来游说,我第一个斩了他。”姜芃姬的声音多了几分起伏,她问,“你真不怕死?”
卫慈不怒反笑,神色柔和了不少,好似加了柔光滤镜。
他道,“自然是怕的。”
怕死,人之常情。
饶是卫慈重活一世,每每想到当年拔剑自刎的场景,依旧有种令他颤栗的惧怕。
不过,要是时光能倒流一次,他依旧会这么选择。
生命诚然可贵,但对于卫慈来讲,某些东西是可以凌驾其上的。
“怕就好,妥善保护好自己的小命吧。”
姜芃姬连眼皮都没抬,作势准备起身,示意卫慈可以离开了。
卫慈道,“正因为怕,所以不管是自己的性命还是百姓的性命,全都值得敬畏。慈有把握说服敌军首领,若是成功,我方将士的伤亡将会大大减少。诚然,主公英勇善战,世间少有敌手,但敌军兵力众多又有城墙作为屏障。进可攻,退可守。若守城不出,刻意拖延时间,饶是主公也会大为头疼。趁着现在敌军还在分裂状态,慈以为,离间策反是最好的法子。”
目前,红莲教还处于分裂敌对状态,他们还有机会。
要是红莲教摒弃前嫌,联手抗敌,姜芃姬这边根本拖延不起。
打仗需要抓紧时机,谋略也是一样的。
要是再迟一会儿,红莲教内部和谐了,那就晚了。
姜芃姬心中略有烦躁,沉吟半响,最后才做了决定。
“若你能保证自己活着回来,我允许你去试一试。”
卫慈面上一喜,连那双眸子都多了几分光彩,只是的直播间观众要疯了。
慈美人脑子昏了要去“找死”,主播你怎么能不拦着?
【艾迪不够】:红莲教是土匪啊,他们根本没有“两军交锋不斩来使”的习惯,要是看慈美人长得好看、武力不强,到时候生出歪心思怎么办?主播,为什么不一拦到底啊。
【谁想加戏】:主播拿了红莲教三处地盘,他们现在恨死主播了,慈美人要是过去了,不是现成的出气筒?要是别的势力,我也不是很担心,但换做红莲教,实在是忐忑得不行。
【本章留言】:关键这是卫慈要去啊。主播拦过了,人家铁了心,你们让主播怎么办?
直播间观众的担心,何尝不是姜芃姬的担心?
但她不会因为担心就替他全权做主。
也许她的担心在卫慈看来是对他能力的不信任,所以当卫慈坚持的时候,她选择了尊重。
得到允许,卫慈换上一身简朴素淡的儒衫,仅仅带着数名护卫离开了军营。
当天夜里,二把手正烦躁地从小妾身上起身,准备喊热水洗澡,外头传来传信兵的脚步声。
“二当家的,外头有一伙人自称是柳贼那边派来的使者,欲于二当家共商大事。”
二把手穿衣穿到一半,傻愣在原地,半响才反应过来,露出恶意的笑容。
“柳贼竟然派人过来了……有趣有趣……老子倒是要会一会,谁这么不怕死!让人放进来,老子这就过去。”二把手洗了个战斗澡,换上一身新衣裳,收拾一新过去见柳羲派遣的使者。
进入正厅,只见一名墨绿儒衫的青年端坐在席上,坐姿标准,腰杆挺直。
厅内灯火通明,烛光摇曳,灯火跳动。
青年那头鸦青色长发束在玉冠之内,一丝不苟,发色衬得本就细腻的肌肤越发白皙如玉,墨眉周正,目似点漆,鼻梁高挺,不管是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郎君。
似乎察觉厅外有动静,青年寻声望去。
看到长相凶悍的二把手,他面色镇定,好似不在敌营而在家中小院,一人一桌,自饮自酌。
二把手敛了敛心神,大步走向上首,大马金刀坐下,声若洪雷。
“你是柳……柳羲小儿派来劝说洒家的?”
本想称呼姜芃姬为“柳贼”,不过二把手还不知道青年具体来意,于是嘴下留情了。
卫慈作揖,从容不迫地道,“不,我主派在下前来,为了给将军指点生路的。”
他一开口,二把手心中杀意渐涌,冷笑不止,“给老子指点生路?”
“正是。”卫慈丝毫不惧,他道,“将军盘踞秋雨县,手握雄兵三万,看似如日中天,但将军莫要忘了,城外还有两方强敌。一旦二者围城,将军觉得依照城内的储备,您能抵抗多久?”
若卫慈苦口婆心,将自己放在低一等的位置,二把手只会更加嚣张,越把他自个儿当根葱。
他是过来策反二把手的,二者应该处于平等的对话地位。
所以,哪怕身处敌营,卫慈也丝毫没有放低自己的气势。
二把手嗤了一声,目光如狼般凶恶,死死盯着卫慈的脖子,似乎在想着如何扭断它。
二把手不屑,粗着声音说,“虽说老子和圣教有摩擦,但关起门来大家都是自家人,柳羲小儿再怎么样,那也是个外人。这天底下,哪里有人不帮自家人,反倒去帮外人的道理?”
卫慈语调冰冷地道,“自家人?将军指的是,届时卸磨杀驴的自家人?”
二把手面色一青,卫慈继续说道,“将军应当感谢我主才是,若非我主,按照将军这般叛逆举止,红莲教哪能容你存活?将军方才所说没错,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要说颠倒黑白,姜芃姬手底下的谋士都是个中翘楚,偷换概念的本事杠杠的。
分明是姜芃姬逼得红莲教四分五裂,到了卫慈口里,姜芃姬反而成了“恩人”。
他笑着道,“若是在下估计不错,想来红莲教已经派遣使者也将军说过这话了。这话是没错的,在下深以为然。不过,将军可曾想过,红莲教是红莲教!嘴上说着教内男女皆如兄弟姐妹,但说得再好听,终究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将军绑架教主是真、反杀教众是真、占据红莲县是真、哄骗秋雨县守卫开城也是真……这一笔笔皆是铁板钉钉的账,将军觉得我主要是退兵,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你们教主真的不会秋后算账,惩罚你这个叛教之人?”
二把手脸色铁青。
那种感觉,好似内心隐晦的心思被人戳穿摊在太阳底下,莫名羞耻。
“呵呵——这又如何,老子也可以等柳羲小儿和红莲教两败俱伤……”
卫慈哂笑一声。
“我主坐拥奉邑郡、上阳郡以及承德郡大半疆土,偌大丸州仅剩秋雨县一处。强盛如斯,焉能两败俱伤?说句不好听的,将军以为凭借红莲教区区十万教众,便能横行无忌,无视天下英豪?您莫不是不知道?先前红莲教分兵三万六,强攻金门县,金门县内守卫不足八千。结果如何?溃败如山,俘虏三万有余。如此,将军可还觉得红莲教能与我主一较高低?”
二把手的目光闪烁着犹豫和挣扎,还有挥之不去的惊惧。
正如卫慈嘲讽的那样,他就是坐井观天的青蛙,以为红莲教打得青衣军抱头鼠窜,已经是北方霸主,但卫慈却告诉他,红莲教其实很弱,三万六的兵力还被人七千兵马反杀。
这个例子是真的,他无法反驳。
三万六兵马打不过人家七千!
城内三万兵力,无法给他丝毫安全感。
不管选择投靠红莲教,还是坐看红莲教和姜芃姬恶斗,他都没有好下场。
卫慈放柔了声音,以免将人逼迫太紧。
“我主派遣在下前来,诚心诚意为将军指点明路的。”
二把手这下不吱声,一双圆睁的虎目死死盯着卫慈。
“你说,老子倒是要听听,你能说什么。”他冷哼一声,羞恼咬牙,恶狠狠地道,“老子投靠红莲教会死,难道投靠柳羲小儿就不会死了?话说得好听,实际上也是那个鸟样。”
卫慈笑道,“将军若投靠了我主,协助我主剿灭红莲教,您便是剿灭红莲教的功臣。有功之臣,为何要毒害?若是真这么做了,从今往后,哪里还有人愿意弃暗投明,投奔我主?将军不如仔细想想,您与我主可有发生冲突?可有陈年旧账?既然没有,您为何还要担心呢?”
对啊,他和柳羲又没有仇没有怨。
若是主动投奔归顺,柳羲为何要害他?
哪怕不用他,柳羲也不可能害他,反而会善待他。不然的话,一旦传出去,从今往后柳羲碰见的敌人只会抵死顽抗,因为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还不如一战到底,抵死不从呢。
他心中的天平慢慢倒向了姜芃姬。
卫慈知道火候够了,他也不催促,反而一副闲适淡然的模样,从容优雅。
“你能保证……柳羲小儿不会翻脸不认人?”
“我主志在天下,区区一个秋雨县,还不值得她为此毁诺。”
二把手脸色又青又黑,他明白自己是被人小看了,但令人无力的是,别人有小看他的资本。
于是,内心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此时,卫慈从席上起身,弹了弹衣袖。
他的声音宛若山间清泉般清冽,好似炎炎夏日将全身浸入冰泉,使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将军时间可是不多了。”他笑道,“我主奉命勤王,若是久攻不下,必然退兵防守三县。没了我主给予的压力,您觉得红莲教会善罢甘休,不计较您绑架教主、违逆判教的罪名?”
不用卫慈提醒,二把手光是想想那个场景也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卫慈舔了一把火,“将军收下兵力雄厚,但多半都是红莲教的教徒。依照在下猜测,将军残害教主的事情,除了少数心腹之外,其他人应该是不知的吧?若是我主退兵,红莲教想办法坐实您的罪名,将军觉得那些崇拜教主的教徒,不会对您兵戈相向?”
不只是兵戈相向,说不定松懈睡个觉,脑袋都要被人割下来。
二把手知道自己地位不稳,但听了卫慈一席话,他才知道事情远比想象更严重。
这下子他怕了,收敛嚣张气焰。
一旦明白过来,他比谁都要识时务。
不伦不类地作揖请教。
“还请先生指点明路。”
卫慈重新坐回席位,唇角浅笑。
“指点不敢当,但在下的确有几句良言要告知将军。”
卫慈赶来的时间很凑巧,红莲教派过来和谈的使者在白天就来了,好说歹说,承诺一箩筐。
二把手心中不安宁,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说还要考虑考虑。
刚入夜没多久,卫慈来了,一番恳谈远比一箩筐的承诺更让二把手心安。
面临绝境,他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条路。
投靠柳羲,未必不是良策。
卫慈一番话,让二把手看到了生的希望。
暗暗咬了后槽牙,他跟卫慈说,“白日,红莲教派遣使者过来劝说老子和他们联手……为表诚意,这就让人宰了那些兔崽子……只希望,先生能为老哥儿说几句好话……”
卫慈阻拦二把手的动作,他道,“万万不可。”
二把手诧异,“为什么不行?”
“打草惊蛇。”卫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继续讲,“若他们派来的使者被将军杀了,他们必然知道将军已经投靠我主,到时候有了戒备,将军处境便危险了。不如暂且按兵不动,佯装答应合作,引诱他们精锐进城,再埋下伏兵,将其瓮中捉鳖。届时群龙无首,城外的红莲教没了人坐镇指挥,我主再派兵擒拿……如此一来,绝对能轻松灭了这个心腹之患……”
卫慈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再寻常不过的主意。
可二把手听了,隐隐有些汗流浃背的冲动。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文士生得绝美俊秀,根本没啥威胁性。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有胆子和人共处一室那么久,因为他觉得卫慈很弱鸡啊。
现在一看,他觉得文人真的很可怕,口如剑,笔似刀,轻描淡写、杀人无形。
卫慈问他,“将军以为如何?”
二把手略显口吃地道,“很、很好。”
卫慈继续说,“为了取信与人,在下还希望将军能做一件事情。”
二把手问他,“何事?”
“杀了在下。”
二把手吓呆了,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然的话,怎么会听到这么古怪的请求?
“杀、杀了你?”
卫慈淡定地道,“将军莫要误会,在下的意思并非如此。我主派在下深夜前来劝说将军,此事怕已经传入有心人耳中。为了能更好取信他们,先生可用旁人尸首取代在下,欺骗红莲教。在他们看来,一旦将军杀了我主派来的使者,您自然不会投奔我主,更不可能被我主接纳。如此一来,您诱骗他们精锐进城,他们也不会多疑,计划会更加顺利。”
谋士本就心脏,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人和自己更狠。
二把手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但当他听完卫慈的解释,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瑟瑟发抖。
为了坑害敌人,甘愿“求死”,这是怎样的狠心?
卫慈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解释了一遍,过了一会儿才“征求”二把手的意见。
“将军觉得此计如何?”
二把手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道,“很、很好……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如此,那便合作愉快了。”
卫慈笑得风光霁月,令人不禁感慨感慨此人渊渟岳峙,堪称翩翩君子。
唯独被他注目的二把手开心不起来,反而有种打冷颤的冲动,汗毛倒竖。
文人都可怕,先是一个安慛,将所有人玩得团团转,然后是卫慈,身处敌营也能反客为主。
若是可以,二把手这辈子都不想招惹这样心脏手黑的文士了。
二把手进入正厅没多久,厅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便是刀剑出鞘,一声短促又戛然而止的惨叫。外头的守卫以为有人袭击二把手,连忙赶了进来,纷纷被眼前场景惊到了。
只见地上躺着一名墨绿儒衫的青年,抱腹蜷缩在地上,看不见容貌,一摊黑浓的血从身下蔓延开来。几个守卫顿时明白过来被杀之人是谁,顿时吓得面色苍白,两军交锋不斩来使啊!
如今柳羲的使者被二把手盛怒斩杀,两方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要是他们战场落败,兴许柳羲还会残忍屠城,杀尽所有俘虏以泄愤。
“柳贼小儿,老子怕他?”二把手哼了一声,声音粗重道,“别说是柳贼派来的使者,哪怕是他亲自过来,老子也要一刀砍死他。把这人拖下去剁碎了喂狗,骨头记得清理干净给柳贼送过去。和谈?谈它奶奶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欺负老子红莲教无人?”
二把手火气爆裂,诸人皆不敢劝,只能听从命令将那个墨绿儒衫的青年尸体拖下去。
室内蔓延着浓郁的血腥味,灯火摇曳,明明灭灭,令人无端生出些许恐惧的情绪。
二把手焦躁地来回踱步,面色阴沉,很显然,斩杀卫慈,他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强硬有气势。
“二当家的……杀了柳贼的使者,柳贼怕是当夜就会知道消息,明儿个要是叫阵……”
“打就打,老子怕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
二把手脾气火爆地炸开了,过了一会儿又面色颓废地来回踱步,似要将实木地板给踏穿。
过了好一会儿,二把手才深呼吸一口气,让手底下的人去请红莲教派来的使者。
等众人退下,二把手才步履急忙地绕到后堂,卫慈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一身,麻衣裋褐,头上的玉冠也换成了布巾,除了容貌绝胜、气质绝尘之外,似乎与普通文士没什么区别。
“先、先生……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他们会上钩么?”
卫慈端着茶碗品茗,茶味不怎么好,但他也不是挑嘴的人。
“速战速决。”卫慈道,“最好明日便将他们精锐引诱进城,时日一长,他们会怀疑的。”
二把手听话地点头,又道,“俺派人送先生出城?”
卫慈摆手拒绝了,“慈是‘已死之人’,不该暴露人前。哪怕是将军的心腹,未必能尽信。保守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那便是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慈暂时在将军这里叨扰一两日。”
二把手倒是没拒绝,卫慈在他手里他才开心呢,至少是个保障。
要是柳羲食言而肥,他手里捏着卫慈,心中也能有恃无恐。
不过……
二把手转念一想,想到另一个比较危险的问题。
“……先生,俺按照您的吩咐,将您的‘人骨’送还给柳县丞,真不会被记恨?”
要是通过气还好,要是没有通过气,到时候柳羲二话不说砍了他,那他死得冤枉啊。
卫慈笑道,“自然不会,将军还是放一万个心吧。”
事实上,卫慈计划是临时想出来的。见到二把手之前他设想了不少方案,不过看到本人之后他推翻了之前的方案,重新制定了一个百利无一害的,当然,这也是选择了最狠的一个。
二把手信心满满地离开,卫慈缓慢垂眸。
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目露冰冷的凶光。
卫慈本就有拔除红莲教的念头,又怎么会招揽红莲教的人进入己方势力?
这次临时起意的计划,他没有和姜芃姬通气,换而言之“卫慈之死”,主公是“不知情”的,这种情况下二把手要是死了,谁也不能说她的坏话,顶多说卫慈心黑手狠,阴毒奸诈。
不过,名声这玩意儿他早就不在乎了,或者说脸皮已经练出来了。
旁人爱怎么评论便怎么评论,别牵涉主公就行。
是的,卫慈就没打算让红莲教的二把手活着。
“卫慈”被二把手愤怒斩杀的事情没过多久,红莲教那边的使者就收到消息了。
得知“卫慈”被杀之后还被剁成肉块喂狗,残缺不全的人骨还被连夜送到柳羲那边,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二把手趁机表达自己的担心,他杀了柳羲的心腹谋士,人家还不原地爆炸?
红莲教的使者也顺杆子往上爬,希望两方能握手言和,一起利用城墙之险抵御柳羲小贼。
二把手听了,满口答应。
讲真,要说演技,这位二把手还是挺拙劣的,不过他长了满脸的络腮胡须,表情不易观察,再加上红莲教方面得到的消息太过清晰——“卫慈”的确是被二把手一刀捅死,脸上、身上血肉模糊,他们自然没有怀疑。二把手杀了“卫慈”,这意味着他再也不可能被柳羲招安!
下半夜,姜芃姬的营帐灯火通明,眉头隐隐轻蹙,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
等久了,她正要以手托腮小憩一会儿,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掀开帐帘走进来的是杨思,腰上缠着白色麻布,双眸带着血丝,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
姜芃姬敏锐嗅到了血腥味,心中一个咯噔,问道,“怎么了?”
“子孝、子孝他……被杀了……”
姜芃姬:“……”
因为彻夜难眠,姜芃姬一直开着直播,看着一群夜猫子休闲咸鱼党发弹幕,打发时间。
当杨思说出这话的时候,那些还在屏幕前打瞌睡的夜猫子瞬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肥猫辣子】:等等——握草,我是不是耳朵产生幻听了,慈美人怎么了?
【夜舞焱灵】:妈呀,别吓我。慈美人怎么可能出事,怎么可能!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糯糯香】:虽说我总觉得慈美人身娇体弱,但也不是短命的面相啊,怎么会出事?
【猫妖君】:今天是愚人节吧,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这绝对是主播故意设计的玩笑!
【云氏若辰】:卫慈死了?作为他的资深粉丝,绝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直播间炸开了锅。
虽说直播间只有十五万的人数上限,但数年过去了,积累下来的直播迷妹何止千万?
光是卫慈本人的贴吧,关注人数便有三千多万,这三千多万粉丝还是活的粉丝,不是僵尸粉,贴吧异常活跃。虽说这些太太团都是冲着人家颜值来的,但谁让这世界就是看脸呢?
如今,众人接到了卫慈“身死”的消息,顿时感觉两颗炸弹在耳边炸响。
卫慈之死,这四个大字分分钟上了热搜,太太夫人粉丝团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冲进直播间。
姜芃姬也被惊懵了,不过她的心理素质极好,不管内心如何雷电交加,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仔细说,怎么回事。”姜芃姬的口气前所未有的冷,一字一句都蕴藏着杀意,饶是帐内烧着炭盆,依旧能感觉气温在明显下降,“子孝死了?难道是秋雨县的那伙人?”
杨思忍住内心的悲恸,咬着后槽牙,忍着喉间翻滚的酸涩,艰难地开口。
听到卫慈的尸首被人乱砍,剁成肉块要丢给了狼狗做食物,啃干净的人骨又被送回来,姜芃姬的心态已经稳不住了,冷若冰霜,杀意节节攀升,直播间更是轰得一声失了秩序。
她没有心情去管爆发井喷的弹幕,目光转到杨思身后的两个随从。
她们手中各自提着一块白布的一角,白布兜着重物,她刚才闻到的血腥便来自这里。
杨思道,“这是秋雨县的贼人骑马丢到营帐前的……”
姜芃姬面色冰冷地起身,两名随从放下白布,露出里面一堆的人骨。
染满了发暗的血液,没有啃尽的血肉还沾在骨头上,不少地方还能瞧出犬类啃咬的咬痕。
姜芃姬只扫了一眼,原先充满杀意的目光缓和了几分,她抬手令随从下去。
杨思虽沉浸在恨意之中,但也发现姜芃姬的变化。
他目光随之落到那一堆新鲜的人骨上,唇瓣翕动半响,“主公,子孝……”
姜芃姬嗤了一声,哼了哼,“他没死。”
杨思:“……”
“收起那副哭丧的表情,这不是子孝的人骨。”姜芃姬蹲下,不嫌脏地取出一块带血和肉沫的骨头,直播间的观众表示受不了这样大尺度的禁忌画面,纷纷弹幕护体,“骨龄不对。”
骨龄?
姜芃姬老练地道,“这幅骨头的骨龄,至少也有三十五岁了,子孝才二十出头。还有一点,虽说子孝学过武,但顶多就是广场舞的水平,这副人骨的骨质,明显像是长年干力气活的。再说整体骨架,子孝偏清瘦,这副骨头却不一样,至少比子孝壮了一个码,所以他不是子孝。”
杨思:“……不是子孝的?那子孝他人呢?”
姜芃姬暗暗松了口气,表面上却风轻云淡。
她笑着道,“怕是藏在什么地方,坐看好戏开锣呢。”
杨思表情抽了抽,视线幽怨地瞧着地上那摊人骨,暗暗咬牙。
“这个卫子孝!他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姜芃姬摩挲着下巴,浅笑道,“总之,肯定是对我们有益的。”
杨思冷静之后也找回了脑子,他眉头深锁,仔细揣摩卫慈的思路。
若是卫慈被二把手愤怒斩杀,谁最有利?
红莲教!
因为这一举动斩断了二把手投靠柳羲的后路,为求自保,他只能和老东家红莲教继续抱团。
老东家也乐得接受二把手和他的兵马,再加上秋雨县的城门之便,拖也能拖死姜芃姬。
不多时,杨思已经明白卫慈的打算,心中又是气又是怒。
“这家伙……有什么计划就不能提前告知一声么?险些把我吓一跳!”
姜芃姬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也许这是他临时起意也说不准。”
杨思问,“既然子孝无事,那主公……我们明日该怎么做?直接叫阵?”
姜芃姬点头,“嗯,心腹谋士被杀,总该做出点儿样子。我不想演,明日你去阵前。”
杨思:“……”
他也不想演啊,卫慈都没死呢,他干嘛要浪费感情?
姜芃姬继续道,“子孝也许已经策反秋雨县那位了,如今红莲教明面上抱团,暗地里怕是要两败俱伤,斗个你死我活。我们先叫阵,表面施加压力,实则按兵不动,看具体情形。”
依照姜芃姬对卫慈的了解,这人怕是已经做好了周全的计划。
红莲教这次不把裤衩都输了,她姜芃姬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姜芃姬收到“卫慈”尸骨的时候,城外的红莲教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红莲教书生没有多疑,心中反而暗爽无比。
别看卫慈战场名声不显,但他管着战后抚恤和民屯兵这一块,在奉邑郡的民间声望很高。作为柳羲的得力干将,如今却被乱刀砍死喂狗,人骨还被送到柳羲面前,做梦他都能笑醒。
柳羲让他吃了好多亏,如今死一个卫慈,他也算是找回了点儿场子。
书生认定二把手不可能投靠柳羲,自然不会怀疑其中有诈。
双方约定明日会面,共同抵抗柳贼。
天还未亮,姜芃姬已经派人到城下叫阵,众将士严阵以待,杀气震天,战鼓如雷。
哪怕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城墙上的人也能感觉到那股压抑愤懑的杀意。
一时间,人心惶惶,二把手的面色更是青白交加,惊恐和畏惧浮于表面。
越是如此,红莲教书生越是放心。
二把手将城外的红莲教高层引入城,双方“摒弃前嫌”,共商讨伐柳贼大计。
a??j??#?Y???2????q?1????
当二把手邀请红莲教高层到城内一叙,共商大计,红莲教方面想也不想就答应了。r
不过他们也多了点儿心眼,带了两千兵力一同进城,其他三万兵马依旧在城外聚集。r
要是有什么不对劲,这三万人会第一时间冲进城。r
二把手和红莲教军师很不对付,二者看对方都厌烦,但如今情况特殊,不得不联手合作。r
书生已经暗暗下定决心,等他们打退了柳羲,头一个便将二把手抓来问罪。r
如今,为了大局着想,只能暂且忍耐……呵,先让这个莽夫再蹦跶逍遥几天。r
人心隔肚皮,书生暗暗打着算盘,哪里知道二把手也在算计他?r
虽说书生等人带了两千人手,但这两千人和他城内三万兵力根本没得比。r
二人表面上虚与委蛇,内地里各有打算。r
任凭外头军鼓阵阵,如何叫阵,二把手依旧守城不出,还令守城兵卒在外高声唾骂。r
城内,二把手开设宴席,令舞姬和歌姬唱歌跳舞助兴,同时又让一批女、、/妓从旁服侍。r
城外鼓声如洪雷,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侧耳倾听依旧能听到。r
等酒过三巡之后,他们才开始谈论正题。r
二把手苦着脸,暗暗搓着手,抓着一旁的书生大吐苦水。r
他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自己绑架教主的事情,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将自己如何如何为难,大家看在同出一脉、情同手足的份上,一定要帮他将城外的柳羲打退……r
书生面上的笑容十分僵硬,想要将手抽回,奈何二把手握得紧,不好抽开。r
“莫要着急,柳贼区区万余兵马,哪里是我们的对手?”书生勉强笑笑,安抚道,“其实,只要我们两家摒弃前嫌,联手合作,占据城墙便利,固守不出,柳贼不出半月便会自动退兵。”r
二把手道,“可是这会儿,他们叫阵叫得难听,要是不出战,岂不是没面子?”r
书生道,“面子值几个钱?只要打退柳羲,我教便会扬名天下。”r
说完,书生有详细分析柳羲如今的尴尬近况,状似指点江山,说得有理有据。r
厅内众人不住恭维,拍着书生的马匹,让他整个人都飘飘然,把前阵子的失败丢到了脑后。r
城外,不管姜芃姬怎么派人叫阵,城内始终坚守不出,铁了心要当哑巴。r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沉,姜芃姬的眸子也多了几分寒霜。r
杨思急忙赶来,步伐急促,喘息加粗,嘴里还喊道,“主公——主公,探查到确切消息了。不久之前,红莲教大营有异动,约有两千人进了秋雨县。看样子,他们是准备联手了。”r
姜芃姬眸光微闪,唇角带着些许笑意。r
“两千人?那里面可有什么要紧人物?”r
她双手环胸,抬头瞧了一眼天色,心中暗忖,默默算计。r
杨思早有准备,张口就说,“根据斥候回禀,领头之人怕是红莲教的精锐高层。不过距离太远,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不过根据他们衣裳穿着判断,高层人数也许有二十三个。”r
红莲教并非正规军队,教众大多都是穷苦百姓,有什么穿什么,很多衣裳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随便裹在身上将就,只要能保暖,不冻死就好,哪里还管干不干净、漂不漂亮?r
所以,在红莲教内,有甲胄护身或者衣裳鲜亮的人,基本都是有头有脸。r
斥候没办法太靠近,但光看他们的衣裳判断身份,差不多八、、/九不离十。r
姜芃姬眯了眯眼,眼光带着些许危险之色,她喃喃了一遍,“二十三个?”r
杨思接口道,“虽说不清楚那支红莲教有多少高层精锐,但光看这个数字,多半拉走大半。”r
姜芃姬轻轻一嗤,“也就是说,如今的红莲营地,基本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靖容,你说我们深夜时分过去偷袭他们的营帐,有多少胜率?我觉得,对方有三万兵马,我们一样能打。”r
她这边的兵力少,但整体条件好太多了。r
有充足的御寒衣物,有足够的军粮,军用配备还算精良,兵卒也算训练有素……人数只有人家三分之一,但在寒冬腊月的深夜,人数的优势将会大大削弱。他们深夜偷袭,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整体素质碾压,红莲教内部还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她觉得赢面很大。r
杨思笑道,“依我看,也许子孝这只狐狸便是这么盘算的。”r
姜芃姬双手环胸,啧了一声。r
“子孝已经策反了秋雨县内的势力,红莲教带着两千兵马就进城了……呵呵,今夜可有热闹瞧了。”城外营帐被姜芃姬偷袭,城内又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红莲教死得真不冤枉。r
做了决定,姜芃姬令将士继续叫阵一刻钟,然后鸣金收兵。r
因为城内久久不肯出战,姜芃姬这边叫阵喊了一下午,以至于士气有些萎靡。r
她让后勤给兵卒准备了充足的晚膳,又让他们提前分批休息,养足精神,重新提起士气。r
当夜,皎洁的白月被暗青色的乌云遮掩,大地之上没有多少光亮。r
姜芃姬带领全军离开军营,为了不引起城内的警惕,营内的火把依旧在熊熊燃烧。r
红莲教营地距离他们的营地足足要步行一个时辰,如今又是黑夜,道路难行,步伐更慢了。r
城墙上守卫的士兵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异样。r
一来,营内火把还在燃烧。r
二来,姜芃姬带兵走的时候,她是从营地后方出去的,城上的守卫视力没那么好,看不到。r
与此同时,城内灯火通明,莺歌燕语,影影绰绰间能瞧见妙曼起舞的身姿。r
众人意见达成一致,心情舒爽,敞开了肚子喝酒。r
觥筹交错,酒盏碰撞,粗狂如雷的声音远远地飘出了正厅。r
二把手喝得迷醉,双颊染着粉色,酒槽鼻通红通红。r
他揉了揉肚子,尿意直冲脑门儿,起身推开依附他的舞姬。r
他大着嗓门道,“你们先吃好喝好,俺先去放个水。”r
众人不疑有异,在座众人哪个没有中途起身三四次去茅厕放水?r
酒喝多了,那里憋着尿,难受得很。r
他们露出颇有内涵的笑,扭头便和怀中女人打得火热,没有在意二把手的去向。
6?ef?,????(nfr??q?; ?g?7?[?71r;1_?鎉&w<`z6???f??去茅厕放了水,暗中命令心腹去调兵,要求他们一定要悄无声息地包围正厅,还要避开红莲教带来的两千耳目。最后,他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到了正厅,与众人继续喝酒作乐。r
厅内众人还在喝酒,谁都没发现这里已经被无数箭矢瞄准,杀机四伏。r
二把手还在劝他们喝酒,红莲教的书生已经喝得趴在桌案上,衣裳凌乱。r
与此同时,几条黑漆漆的影子翻到了城内一户偏僻的宅院。r
“先生——”r
卫慈从室内出来,神色淡然,“我在这里。”r
“属下来迟,先生受惊了。”r
这几个身着黑色裋褐的黑衣人便是跟着卫慈一道进城的护卫。r
进城之后,卫慈让他们自行活动,潜伏在秋雨县内,不用管他的安全,以后再寻机会碰头。r
“外头形势如何?”r
一人道,“他们散播先生被杀的消息,又将一副被狼狗啃咬的尸骨丢到了我军营帐前。主公派人在外叫阵一下午,但城内红莲教守城不出。晌午时分,有两千兵马进城,备受款待。”r
卫慈双手拢在袖间,瞧了眼天上的月色,问道,“你们可知那两千人现在暂居哪里?”r
一人道,“城内风声紧,属下几人多番查探,已经查出具体地点。”r
卫慈笑了笑,唇角轻扬,露出一丝淡漠的笑,“你们做得很好。现在听我命令,前去告知那些人,红莲教二当家不安好心,引诱他们进城是为了围杀他们,让他们速速去营救。”r
几个护卫心中纳闷,不过仍旧点头应是。r
卫慈补充道,“这里地势偏僻,我藏在这里不会有事,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r
卫慈藏在二把手那边并不安全,所以二把手将他转移到了这里。r
这地方偏僻清静,少有人烟,的确是个躲藏和隐瞒身份的好地方。r
护卫应下,然后纷纷散去。r
三更时分,夜黑风高,杀人夜。r
姜芃姬带领所有兵卒,轻装从简,一路奔袭至红莲教营地。r
红莲教的营地十分磕碜,火把极少,营地凌乱不说,连巡逻守卫都不见几个。r
如今这个破天气,深夜的温度十分感人,大部分人忍不住严寒,偷懒找了个地方蹲着。r
红莲教内纪律松散,派遣巡逻的兵卒更是能偷懒则偷懒。r
白天时候,顶头上司走了大半,他们更加随性了。r
姜芃姬领兵到的时候,营地栅栏旁竟然连守卫都没有。r
杨思冷得直打哆嗦,颤颤巍巍道,“莫非有诈?”r
姜芃姬嗤了一声,轻蔑道,“红莲教要是有这个脑子,他们也不至于被子孝和安慛耍弄了。”r
杨思闭嘴了。r
他智商也不低啊,偶尔也会被卫慈这个黑心的家伙坑好么?r
至于安慛这个三面间谍的戏精,他不想多评论。r
姜芃姬精神脑域发达,她确定营内有人,不是埋伏。r
“令弓箭手准备‘火箭’。”r
众人屏气呼吸,数百弓箭手将箭头出浸了油的箭矢点燃,然后搭箭挽弓,斜向半空。r
一声令下,漫天箭矢射出,在空中带出一条条橘红色尾巴,然后如雨一般落入营地内。r
营内兵卒还在梦乡畅游,外头守夜的人更是哈欠连天,抱着武器靠着栅栏就睡。r
等第二波“火箭”落下,帐篷已经燃烧了,这才有人发现动静。r
嘶声力竭地喊,“敌袭——有敌袭——”r
太过困倦了,饶是这么喊,被喊醒的也不多。r
他们手忙脚乱,等有人吹响号角示示敌,火势在夜风助燃下,一座帐篷烧到了另一座。r
“敌袭——”r
“快醒醒——”r
凌乱的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噼里啪啦的动静交织成了一曲夺魂歌。r
随着马蹄声接近,马儿嘶吼落下,营地寨门被人暴力破开。r
两旁看守的兵卒正要上前抵挡,只见银光闪过,两簇血花妖娆绽放。r
谁也想不到,白日叫喊一下午的柳羲军队,竟然会在半夜奇袭城外的红莲教营地。r
典寅速度没有姜芃姬那么快,胯下的马儿低着头,迈着匀速的步子,别看这匹马的速度不快,但气息很稳,紧跟着姜芃姬冲进营地。马背上的典寅见人就杀,手中两把双斧刀刀致人死地,他又是天生神力,一斧子落下去,能把人从中劈成两半,弯弯绕绕的肠子撒了一地。r
杀喊声好似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水,啪的一声,荡起了巨大的涟漪。r
火势越燃越大,几乎将整个营地染成了妖冶的橘红。r
“杀——”r
因为是半夜三更,大部分红莲教兵卒都在睡梦中呢,他们被外头的吵闹和大火惊醒,处于求生本能,直接冲出营帐,两手空空,根本没有武器,外头还有虎视眈眈的强敌……r
哪怕他们人数三万,但面对姜芃姬的兵马,依旧被打得溃不成军,只顾着逃,没有抵抗。r
城内——r
按照卫慈的要求,护卫化身红莲教中人,“急急忙忙”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r
起初,他们还不信,但有人看到城外火光蔓延,隐约还有杀喊和哭嚎,脸色顿时一变。r
达成目的,护卫趁乱溜走,坐看好戏上演。r
此时,厅内有人迷糊起身想要放水,刚推开门,只见黑压压的夜色多了异常。r
橘红色的火光染红了半个天,好似一片“火烧云”。r
“那是啥?”r
他迷糊,刚迈出一步,脑子一个激灵,顿时想起来。r
那个方位,不是他们扎营的地方?r
酒意醒了大半,脊背冷汗直冒。r
这还不算完,他的眼睛借着外头的烛光,隐约看到远处有些许异常人影。r
危机感从脚底直冒脑门,激得头皮发麻,全身打颤。r
他将迈出的脚收了回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r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r
他急得六神无主,连忙往回走,试图将人喊醒。r
喊道一半,他发现上首有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好似勾魂使者一般。r
二当家轻蔑地哼了一声,起身大步离开。r
他刚跨出门,大门立刻就被人拉上了。r
“杀了——”r
二当家的声音模糊传来。r
过了一会儿,无数箭矢穿透了纸窗,无差别射入室内,箭头还带着火。r
箭矢扎到酒水,火势瞬间蔓延。r
“救——救命啊!”r
火势席卷,屋内的惨叫声渐渐变得虚弱短促,二当家冷笑一声,双手负背,大步离开。r
只是,他还未走多远,外头又传来急促脚步,伴随着阵阵杀喊,越来越近。r
他脸色一白,数十个人冲开了厚重的朱红大门,竟然是红莲教带来的两千人手!r
他拔腿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数把大刀落在他的背上,几个呼吸之后,人已经没了气。
d?a ????b??x?AY?X3Y?gdbSq??46?D?L??6(I?h84? ???果然乱起来了——这个卫子孝,心脏得很。”r
杨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死命抓紧了缰绳,免得被颠下马背,瞧着有几分狼狈。r
一番折腾,原本整齐的文士儒衫变得皱巴巴的。r
他每次大口喘气,冷怂怂的寒风就灌他一嘴。r
杨思扭头遥望秋雨县城,只见县城上方的夜空也被渲染成了橘红色,冒着危险妖娆的火光。r
“这叫心有灵犀。”r
姜芃姬立在马上,脸上挂着浅笑。r
杨思呸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什么心有灵犀,我瞧他是没事找事。那一堆人骨,谁知道是谁的?要是我们相信子孝被害,怕是要耽误战机。他倒是好,好歹跟我们通个气……”r
说起这个,杨思也是郁闷不已。r
看到那一堆人骨,杨思也以为那是卫慈的尸骨,实实在在伤心了一阵。r
要不是自家主公迅速分辨出来,说不定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r
姜芃姬闻言,颜色略淡的唇勾起好瞧的弧度。r
“也许这也在他预料之中,他知道我不会被尸骨蒙骗,更加不会耽误战机。”r
说完,姜芃姬舞了舞手中的长枪,原本银白色的长枪已经被鲜血浸染,通体猩红,温热的鲜血在寒风吹拂下迅速变冷、凝固成血块,摸着有些黏糊糊的,十分恶心。r
她像是没事人一样将长枪放好,遥望县城方向。r
“靖容,整合兵马,攻打秋雨县!”r
趁你病,要你命!r
杨思道,“尊令。”r
如今的秋雨县已经乱作一团,火光在风力的推动下蔓延开来,人影憧憧,杀喊震天。r
城上的守备也被牵连进去,正在这个时候,有几道黑影趁乱靠近了城门,开了门闩。r
合力推动,只听一声酸牙的吱呀声响起,高大的城门应声而开,减少了姜芃姬等人的麻烦。r
“属下等人,恭迎主公。”r
开门那一伙人,正是随同卫慈入城的护卫。r
他们按照卫慈的命令挑拨红莲教“结盟”破裂,趁乱之际,又偷偷摸摸为姜芃姬大军开城。r
“子孝呢?”r
其中一人道,“先生已经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正等着主公。”r
姜芃姬唇角轻扬,眸光映出跳跃的橘红火光,传入耳中,莫名有种耳热的冲动。r
套用直播间观众的话——主播笑得有点儿苏。r
“干得很好——众将士,随我杀敌!”r
持枪拍马,一骑绝尘。r
一夜酣战,直至黎明,微光破开夜幕,大地迎来崭新一日。r
大火烧了一夜,现在只剩些许火苗还在倔强坚持。r
火舌舔舐过后,大地一片焦黑,断壁残垣处还冒着灰白色的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疮痍。r
姜芃姬拍了拍小白身上的黑烟,嘟囔道,“好好的小白都要被熏成小黑了。”r
说着,她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一旁的兵卒,让他将小白带下去擦一擦。r
杨思一夜未眠,眼底已经熬出了青色,眼袋颇重,白皙的面颊被黑烟熏染,瞧着脏兮兮的。r
“子孝昨夜便待在这里?这人当真会享受……”r
他跟着姜芃姬东奔西走,运动量极大,骑马频繁,大腿内侧的皮肤都磨出好几次水泡了。r
这还不算,好不容易有些虚肥的脸蛋,如今又清瘦下来,胡渣布满下巴,瞧着有几分落魄。r
卫慈呢?r
这小子倒是好,会享受!r
这块地方偏僻又清静,根本不受昨夜混战影响。r
一想到他昨夜各种狼狈,卫慈还能睡得香甜,杨思心理一下子就不平衡了。r
正说着,紧闭的大门应声而开,走出一名身材颀长的蓝衣文士,不正是卫慈?r
“主公!靖容!”r
卫慈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便在大门附近徘徊,一双脚似要将地面磨出窟窿。r
恍惚之间,他听到熟悉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急忙动手开门,果然是姜芃姬和杨思。r
卫慈迎上前,杨思双手插着宽大的袖子,头一扭不理人,倒是姜芃姬给了反应。r
她抬步迎上前,眼睛转了转,把卫慈上下打量一番。r
姜芃姬什么话都不说,弄得卫慈无端紧张。r
“主、主公?”r
“没事?”她问。r
卫慈莫名心虚,他缓了缓心神,端着平静的表情,“慈无事,多谢主公挂怀。”r
“无事就好。”姜芃姬经过他的身边,唇瓣翕动,用两人才听到的声量说,“回去找你算账。”r
卫慈身体一僵,平静无波的表情隐隐开裂。r
杨思不明所以,路过卫慈身边的时候,轻轻哼了一声。r
玩什么不好玩假死,骗人感情。r
卫慈无奈苦笑。r
他相信姜芃姬会猜出他的意图,更会抓住时机一举歼灭红莲教,拿下秋雨县,一统丸州。r
哪怕两人没有事先沟通过,但他相信他们有这样的默契。r
只是……如今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r
杨思倒还好,不难糊弄,卫慈相信自己可以将这人骗过去。r
他家主公却不行,这人太精明……上辈子的经历已经告诉他这一点了。r
卫慈光是想想直接面对她的场景,隐隐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r
尽管吧,卫慈的马甲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但姜芃姬又没有彻底戳穿那一层薄纱,卫慈觉得他还能拯救一下,马甲还未掉,不至于被她掏出所有底细……可昨夜这么一出,他心虚了。r
早知如此,他应该先派人和她知会一声。r
卫慈如坐针毡,姜芃姬倒是大马金刀地稳坐上首。r
简单地开了个会,卫慈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r
见状,卫慈暗暗松了口气。r
杨思和卫慈负责战后的杂事,两人很快就被繁重的工作占据了所有心神,没空想其他事情。r
清点俘虏人数的时候,杨思发现一件事情。r
“奇怪,红莲教的高层呢?你不是策反了那个二当家?”r
抓了四万多俘虏,可谓是大丰收,但他们都是红莲教的教众,很少有地位较高的骨干成员。r
卫慈桌案前堆满了文书,执笔的右手僵硬酸疼,他干脆换了左手继续写。r
垂着眸,浓密修长的眼睑投下些许阴影。r
卫慈淡漠地道,“估摸着,不是被烧死就是被砍死吧,总归是死了。”r
杨思一惊,“你这狐狸,你又做了什么?”r
卫慈扬唇,他道,“那般虫豸,留着也是浪费口粮,焉能为主公分忧解劳?若是真的将他招安,不过是给己方埋下隐患,日后怕是会反咬一口。如此,还不如趁早除了,一了百了。”r
杨思惊得说不出话来。r
卫慈作为姜芃姬的使者,将人家招安,彻底利用一番,用完又弄出一桩二当家“意外”被人乱刀砍死的局……r
“你这人,心真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