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芃姬正要挤进去,丰真已经先行一步,费力地用小身板辟出一条路。
“主公与旁人不同,怎可以千金之躯与平民挤撞?”
丰真虽然嘴贫,但也将杨思的话听进去了。
“什么千金之躯,不过是血肉和骨头组成的躯体罢了。你家主公又不是玻璃做的,没那么容易碎。”姜芃姬知道他的好意,不过真没必要,她愿意袒露身份性别,不是为了得到特殊对待,“你和靖容也说说,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怪不自在的……一切照旧即可。”
丰真垂眸应下,仍旧用身体帮她挡住其他人,然后才有多余的精力关注校场。
校场上有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是李赟,另一人却是典寅。
姜芃姬蹙眉,典寅怎么在这里,这事儿还和典寅有关?
丰真道,“主公,说来你可能不信,是他们先挖墙脚的。”
姜芃姬:“……”
丰真讲明了原委。
典寅是个好学的好学生,自从加入姜芃姬这个有爱的班底,他深感自己与众人的差距,从武艺到学识,貌似偏科有些严重。他一面虚心学习,执笔读书,一面也没将武艺落下。
按照平日的习惯,这会应该习武一个时辰。
不过校场还没收拾出来,他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耍弄武艺,没想到会被外人瞧见。
那人是杨蹇部下,爱才如命,觉得典寅伟岸英勇,又见他身着打了补丁的寒酸麻衣,还以为他是不得用的小兵卒,自然而然冒出拉拢人才的心思。
杨蹇部队擅长水战,陆战不算差,但终究是个短板。
要是有典寅加盟,如虎添翼。
他刚刚表明来意,李赟这个实诚孩子来了。
那人一看到李赟的脸,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二话不说就开打。
有猫饼?
李赟知道轻重,这里是盟军驻扎之所,说不定随便杀个人,便会给主公惹来麻烦。
汉美小天使枪法卓绝,连姜芃姬都正视的人物。
哪怕他只守不攻,一样能稳稳压住对手。
二者心态不同,李赟沉稳如水,不起波澜,对手却越发焦虑暴躁,破绽百出。
李赟寻了个机会,一举打落对方武器,以长枪穿过这人的腋下,将他反手缚在背后。
此时,这人的亲卫也搬来救兵了,带队之人竟是东门郡都尉——杨蹇。
一瞧见李赟的脸,饶是人过中年的杨蹇,他也有一瞬的惶然。
他脱口便问,“你和谢谦是什么关系?”
师父的老仇人?
李赟心中一哂,低头瞧了一眼不甘动弹的对手,手中长枪重心下压,稳稳制住对手。
“谢谦乃是家师。”
杨蹇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身形精壮而健硕,面貌周正,双眸清亮灼灼,好似有金光流动,一瞧就是个正气凛然的铮铮汉子。他的身形高大,双腿一迈,步子比常人还大了一半。
听了李赟的说辞,他反问,“竟不是亲生父子?”
李赟抿住双唇,双眸死死盯着杨蹇。
类似的话,他从主公的父亲——柳佘口中听过,柳佘也说他应该是谢谦亲生子。
“赟与家师这般相似?”李赟好奇。
杨蹇道,“你与他年轻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得不得了。”
说一模一样,倒也不尽然。
谢谦的样貌偏向刚硬,哪怕穿着文士儒衫,一股武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赟的样貌更像是谢谦的柔化版,俊美无俦,柔美不失阳刚,更加符合普通人的审美。
“你与家师相熟?”
李赟仍不敢放开手底下的人,这家伙还在垂死挣扎,望向李赟的双眸更是带着满满的恶意。
李赟与这人素未谋面,更别说结仇,所以这股怨气冲着谁去的,他一想便知。
“以前也算是朋友吧……以武会友,不打不相识。”
杨蹇爽朗一笑,丝毫不在意李赟的失礼。
以前也算是朋友?
换而言之,如今是敌非友?
怪不得,杨蹇的部下一瞧见他,二话不说就抽武器开打。
若非李赟武艺扎实,说不定一个照面就要被人打成重伤了。
杨蹇问道,“你父母如何了?瞧你年岁不大,他们竟放心你出来闯荡?”
瞧不出丝毫恶意,这倒是让李赟摸不着头脑了。
杨蹇这是认定他的父母是师父和师母?
李赟回答,“家师已经云游中诏,说是要去办要事。师母早年难产而亡,已经不在了。”
杨蹇一听,神色惶然。
这么一个铁汉子,竟然流露出少年一般的惆怅眼神。
“竟然已经故去了?”杨蹇叹息,神色恢复如常,“对了,还未问你名讳,你叫什么?”
“晚辈姓李,单名一个赟字,表字汉美。”
杨蹇并无恶意,李赟也给他面子,没有让他下不来台。
“李赟?”杨蹇很诧异,姓氏不对。
谢谦的儿子竟然不姓谢。
他视线又落向那个被李赟制服的下属,颇感丢人。
爱慕女神,争不过谢谦也就罢了,年纪一大把,还打不过人家儿子,丢不丢人。
“这人,他是你的部下?”
李赟努了努嘴,示意杨蹇看被他制服的人。
杨蹇老脸一红,配上那一把美髯,直播间观众要是瞧了,指不定以为他cos关二爷呢。
“部下多有冒犯,我在这儿替他向你陪个礼。”
说完,杨蹇竟然真的俯首作揖,态度十分诚恳。
李赟顾不得手中银枪,连忙松开,上前欲将人扶起。
那人没了掣肘,立刻蹦跶起来,想背后偷袭,他却忘了一旁还有一个典寅盯梢呢。
典寅抬腿便是一脚,正中人家的腚儿,让人向前扑了个狗吃食。
“呸!背后伤人,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典寅嗓门大,丝毫没有遮掩,听得杨蹇一行人面色发红,越发愧疚。
李赟面色不爽,问杨蹇,“您可知道此人为何三番五次偷袭赟?”
杨蹇面色又红了一层,羞愧羞的。
他有些尴尬,有些丢人,压低声音解释,“他爱慕你母亲的才情,对她一见倾心,岂料你母亲和你父亲已经成婚数月,初有身孕。他莽撞表达爱意,自然不行。结果,求爱不成,反被你父亲动手料理了一顿……求而不得又被人摁着打,颇伤自尊。多年过去,至今不能释怀。”
碎掉的小心脏粘不回去了。
李赟:“……”
合着是被师父揍过的情敌?
纵然如此,这人也不至于看到他就想砍死他吧?
姜芃姬也不理解啊,简直神理论。
“这世上被白富美拒绝的叼丝何其多,总不至于各个都要砍死高富帅的儿子吧?”
李赟小天使多无辜。
讲故事的丰真幽怨地瞧了一眼自家主公,不要说正常凡人听不懂的鸟语。
姜芃姬轻咳一声,道,“若是这样,不至于打起来吧?”
丰真继续道,“的确如此,不过后来又发生了其他口角纷争。那人竟然造谣,污蔑汉美的母亲和父亲,汉美这才忍不下去,动手将人打伤。这人受了伤还嘴硬,嘴上没遮没拦,汉美怒火高炽,还想动手……杨蹇那边的人多,哪里会坐视不管……直接打开了……”
“污蔑?”
什么程度的污蔑,竟然让脾性一向冷静的李赟失去理智伤人?
丰真道,“那个人造谣说谢谦不是个男人,竟然为了家族利益,将妻子推给了别的男人。”
姜芃姬:“……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年,柳佘跟她说过谢谦和王惠筠的故事,夫妻俩男才女貌,天造地设,恩爱非常。
通俗来讲,这对男女秀恩爱秀得丧心病狂,让人恨不得高举火把将他们烧成灰烬。
这样恩爱的夫妻,怎么可能发生男方将女方推给另一个男人的狗血剧情?
更何况,柳佘也说过,王惠筠产下李赟便被人李代桃僵了。
换而言之,李赟出生之后的王惠筠,那只是一个冒牌货。
丰真叹了一声,用语言还原当时的场景。
杨蹇原想当和事老,轻飘飘将这件事情掩盖过去,哪里知道谢谦老婆的爱慕者不干了。
他被李赟教做人,嘴巴还是硬邦邦的。
不甘心地道,“谢谦那个孬种在哪儿!”
李赟对师父谢谦孺慕情深,旁人可以污蔑李赟,但绝对不能污蔑谢谦。
“你再说一句?小心我割了你舌头!我师父堂堂男子,顶天立地,怎会是孬种?”
对方嘲讽道,“如何不是孬种……”
杨蹇眉头跳了跳,连忙将身后扈从下令,让他们退到二十步开外。
“……如果谢谦不是孬种,如何会为了荣华富贵,卖妻求荣?”
李赟气得睁圆了眼睛,捏紧了手中银枪。
因为过度用力,指节由白发青。
“我师父对师母情深义重,自她难产而亡,至今未曾续弦。不仅如此,每日以香果供奉,祭日前后更要戒食三日……二人伉俪情深,堪为模范……你这小人,莫要污蔑他们清白。”
李赟一副“你再胡说,老子一枪捅死你”的表情。
对方也不服软,嘲笑不断,“伉俪情深?难产而亡?天大的笑话!十数年前,我还曾偶遇她,她活得好好的!她告诉我,分明是谢谦卖妻求荣,强迫她委身别的男人……这样畜牲的行径,他竟干得出来!你说他还是男人?你告诉我,谢谦到底在哪里,让他出来对峙!”
李赟一怔,对方说得言之凿凿,不像是撒谎。
不过,他还是维护自家师父的。
小公举就是喜欢无脑护,不服来干啊!
“荒谬,家师出身嬛佞谢氏,他还需要卖妻求荣?”
他不知道谢谦出身,毕竟他师父也没和他说过这样高大上的背景。
不过当年在象阳县时候,柳佘提及过,李赟一直记着。
那人不由得语噎,险些应不上来,半响才道。
“嬛佞谢氏又怎么了,嬛佞谢氏就不会出卖妻求荣的渣滓?”
一旁的杨蹇不由得扶额,嬛佞谢氏当然不可能出卖妻求荣的渣滓。
通俗来讲,人家可是东庆四高门综合实力排行第二的士族门阀呢,族人多是文武全才。
谢谦作为那一代的年轻领军人物,身份贵重,甚至敢藐视天子。
不管是天子也好、昌寿王也罢,谁能让谢谦舍弃爱妻、丢弃男人尊严,将妻子推给另一个男人?更何况,当年部下遇见王惠筠的时候,谢谦死讯已经传来三四年,这其中大有蹊跷。
杨蹇不止一次劝诫这个部下,偏偏这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牛脾气上来,拦都拦不住。
“简直无理取闹,再污蔑家师一句,定然要你血溅三尺!”
李赟气得双颊飘红,双眸布满血丝,怒气值已经爆管了。
“哼,老子还怕你?别说你这毛头小子,哪怕是谢谦来了,老子也一口唾沫喷死他!”
于是,这个嘴贱的被李赟教做人,给他左臂扎了一枪,捅出一个血窟窿。
人没废,但如今会盟在即,哪里有时间让他养伤?
李赟的举动,变相折了杨蹇帐下一员大将。
杨蹇没什么表示,但底下的人不肯干。
他们不肯干,典寅也不会看着李赟吃亏啊。
于是乎,闹着闹着,闹到了校场。
【老实忠厚叶不羞】:呦呦呦呦——solo父子局啊,谁输谁喊爹。
【口若悬河周泽楷】:主播你要不要下场试一试,免费收十个八个便宜儿子啊。
姜芃姬很少和一人单挑,一般都是别人群殴她一个,她单挑一群人。
看到直播间观众怂恿她下场和人单挑,她不由得笑了笑。
【主播V】:父子局?我要是有这么菜的儿子,头一个摁死儿子他爹,浪费我的基因。
她的弹幕刚发出去,随后有无数人跟随。
【鸡蛋炒刀削】:这是我听过最高端的嫌弃,以后谁要是想把现任甩了,直接跟他们说——老娘(老子)不是嫌弃你钱少、没房子、没工作、没存款……仅仅是因为你基因差,我怕影响后代质量。主播说话还是那么毒,那么刻薄,不过我就是喜欢这一款的!
【***我女神】:嘿嘿,我能向主播求一颗卵子改造后代么?保证只做不摸。
【懒猫玲】:可以啊,不怕主播一膝盖踢碎你的盆骨,你尽管开口。
【落地花生糖】:哈哈哈——哪里只是碎盆骨,分明是一膝盖从盆骨碎到头盖骨。
不得不说,姜芃姬说话刻薄,经常围观的观众也是牙尖嘴利。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直播间大了什么渣渣也有,姜芃姬从不看那些不干净的文字。
偶尔有些不和谐的发言,顷刻之间就被咸鱼观众的弹幕淹没。
相较于姜芃姬的弹幕,他们更加在意校场内的动静。
【醉卧沙场君莫笑】:现在跟汉美小天使打架的人是谁啊,长得真丑,有碍市容。
【但求一睡叶不修】:哪里有碍市容了,分明是帅得不要不要的成熟大叔。瞧瞧那一身的腱子肉、那漂亮的肤色,人家连喉结蠕动的幅度都这么性感……说他有碍观瞻,有辱市容的,你报出家门地址,我这就给你寄刀片。大冬天敢光膀子的,那都是真爷们儿!
姜芃姬同样将视线转移到李赟的对手身上。
一旁的丰真道,“那是杨蹇。”
“这便是杨蹇,听说旁人称他美髯公,赞他胡长而美……看不出来哪里漂亮了。”
她是无法理解这种审美的,胡须对她而言,跟腋毛差不多,属于体毛发达茂盛一类。
丰真不知她脑子里的想法,道,“世人所言不假。”
杨蹇这边不愿意用车轮战欺负人,干脆让典寅和李赟轮着来,结果却是他们被轮流打脸。
典寅不仅面容粗犷、身形高大,同时还拥有超凡力气,以力破巧,让杨蹇这边吃了不少亏。
不过典寅的缺陷也很明显,身姿不够灵活、招式过于粗糙,大开大合,破绽极多。
碰上经验老道的老将,少不了要吃暗亏。
李赟则不然,谢谦手把手教导,他本人天赋又极强,勤劳肯学。
二十余年,日夜苦练,终于练出一手精湛枪术,他的武艺远超旁人。
若非年纪不足、经验不够,在场众人很难让他吃亏。
他和典寅联手,让杨蹇这边大失颜面,杨蹇原想作壁上观,让他们自己解决恩怨,这会却坐不住,只能亲自下场,找回一点儿场子。不然的话,这事情传出去,说他杨蹇部下全是软脚虾,竟然被两个年轻后生挑个人马翻天,他的面子也挂不住,兵将气势更会颓靡不振。
如今还是寒冬腊月,杨蹇浑然不觉冰冷,直接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结实的上身,胸口和背部全是交错的陈年旧伤,有些伤势位置很致命,光看着,脑子里也能想象那九死一生的场景。
“杨都尉,冒犯了。”
李赟抱拳,收敛杂念,专心应对,甚至没察觉到自家主公在人群围观。
杨蹇瞧着很平和,没有丝毫的侵略性,不过李赟却不敢掉以轻心,“我最欣赏你们这样的年轻后生,敢闯敢拼又有胆量,这样很好。你也不必忌讳我的年纪,全力而为。你说你的枪术是你师父教的,那便让我看看你将谢谦的本事学到几成。这不是生死之局,点到即止即可。”
李赟刷枪,杨蹇用的是大刀。
这把刀是特别制作的,刀身宽而长,刀刃锋利无比,闪着森冷白光。
正所谓一分长一分强,单以兵器而论,李赟占据一定优势。
不过,二者交锋的一瞬,姜芃姬已经看出了结局。
她啧啧一声,“汉美这是踢到铁板了。”
丰真问她,“主公的意思是……汉美会输?”
“不仅会输,还会输得很难看。”姜芃姬道,“二者的差距不仅仅在于经验……汉美的节奏一直被杨蹇带动,世界带进坑里了。杨蹇比汉美年长一辈,但他的身体仍旧处在巅峰状态,汉美的枪法好,角度刁钻灵活、力道能震裂虎口,但在杨蹇眼里,怕是花哨有余,气势不足。”
丰真剑术的水平还停留在广场舞小小班的水平,他哪里看得出什么门道?
他只是觉得李赟速度比杨蹇快,兵器比对方长,那肯定有优势啊。
姜芃姬读出他的表情,问他,“你真觉得杨蹇速度慢?”
她话音刚落,原本看似被打压的杨蹇,突然绝地反杀。
他不仅避开了李赟的长枪,还以刀柄击打他的手腕,令长枪脱手,同时又用刀背抵在他脖颈处,迅如雷霆的速度和渗人的力道,竟然能收放自如,说停就停,看得人心绪起伏剧烈。
“速度再快,没能将敌人制服或者斩杀,那只是花哨的表演。杨蹇看似被打压,实则在找寻汉美的破绽。他不需如何快,只需要保证击杀汉美那一下比汉美闪避更快,他就赢了。”
另一端,李赟也是吓得冷汗涔涔。
纵然杨蹇没有动用丝毫杀意,但李赟却有种阎王爷的判官笔从喉间扫过的错觉。
只要杨蹇想,李赟刚才那一下就会人头落地,命丧当场。
“多谢杨都尉指点。”
杨蹇收起大刀,将它放回刀鞘,温和说,“年轻气盛不是坏事,勤学苦练才是正道。我能胜你,不过是我欺负你,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饭。总之,你这武艺比我那不中用的儿子强多了。他还不中用,你却已经是一员悍将……真是羡慕,谢谦的儿子有出息,真是比不得。”
刚才那一场,与其说是单挑局,还不如说是教学局,李赟就是那个被教育的。
李赟羞惭,冷静之后,他也意识到他和典寅踩了人家面子,的确有些过了。
私人恩怨私人了,不该扯上公事,影响两个势力之间的关系。
“汉美。”
正想着,人群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他头皮猛地发麻,不敢置信地望过去。
“参见主公!”
他与典寅立刻行礼,心中阵阵发虚。
谁把主公招来了?
“起来吧。”说完,她将视线转到美髯公杨蹇身上,“在下象阳县县丞,见过杨都尉。”
丰真暗暗凑到李赟二人身边,不怀好意地笑笑,“怕你们吃亏,我把主公喊来了。”
李赟和典寅纷纷丢给他一个“你这小子要害死老子”的眼神,吾命休矣。
主公要是知道他们和杨蹇部下私斗,还险些将二者关系弄僵的事情,准保要秋后算账。
杨蹇瞧了瞧姜芃姬,道,“原来是柳仲卿的儿子,果然是青年俊才,好相貌!”
说完,他用蒲扇般的大掌拍了姜芃姬的肩膀三下。
本是试探,第一下力道克制了,姜芃姬面不改色,
杨蹇心下一动,第二下第三下的力道陡然拔高。
搁在普通人身上,别说站稳了,胳膊还得脱臼。
姜芃姬却是神色如常,小脸笑得腼腆,一瞧就是大写的乖巧。
杨蹇试探之后,心中一沉,手动把姜芃姬身上“孱弱文人”的标签撕开。
“杨都尉认识家父?”
“同为朝臣,哪有不认识的。你父亲当年管理浒郡,出任一郡郡守,浒郡地域与漳州东门郡接壤。数次粮荒,腆着脸找你父亲借了几笔粮食,这才转危为安,百姓才能得以安生度日。”
看样子,杨蹇和柳佘之间不仅没有仇,前者还欠了后者的恩情。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挖走杨蹇的百夫长,对方应该不会动怒。
简单许寒暄,杨蹇瞧了一眼李赟和典寅,道,“这两人是你的部下?”
姜芃姬主动赔礼道歉,“晚辈管教失职,让汉美他们冒犯都尉,回去定会严加管教。”
杨蹇也知道这是场面话,说是严加管教,顶多口头训斥两句。
“不用怪他们,这两人都是铮铮男儿,令人艳羡的年轻后生。此次争端,起因错在我方。若非那人对汉美恶言相向,双方也不至于闹到校场。”他说完朝人群喊了一声,喊来一个左臂绑着的中年男子,对方因为失血,面色有些发白,“此事是你不对,先向柳县丞致歉。”
那个中年男子也不胡搅蛮缠,双手抱拳,作揖道歉。
到此,姜芃姬也不好继续说什么,这件事情只能一笔勾销。
不过——
“方才看都尉指点汉美武艺,晚辈深深仰慕,不知有无荣幸,能得都尉指点?”
姜芃姬的原则很简单——
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哪里吃亏哪里啃回来,哪里丢了场子哪里讨回来。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多正常啊。
虽说不是杨蹇的错,但杨蹇部下出手在先、恶言在前,杨蹇还教汉美做人。
既然如此,她出手教杨蹇做人也很正常。
直播间观众沸腾了,弹幕飞一半从屏幕一头刷到另一头。
【穆玄英嫁我】:我观阁下英姿勃发,可敢与我一战?
【莫雨在我床上】: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何不一战解忧?
【谢渊是受】:一分钟后,杨蹇委屈巴巴:“方才我喝了杯茶……”
杨蹇本想拒绝,不过想到姜芃姬刚才的表现,内心生出几分兴趣。
“有何不可?”
姜芃姬腼腆道,“晚辈技艺粗陋,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能否寻个僻静无人之处?”
杨蹇不疑有他,年轻人的自尊心也是需要保护的,打碎了粘不回去怎么办?
结果——
姜芃姬没有选择武器,打算赤手空拳,杨蹇自然也不好占她便宜。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个极大的错误!
杨蹇想不明白,如此瘦弱纤细的身躯,如何能酝酿这么强大的力气,宛若山岳一般厚重,让人瞧一眼就没了争夺之心。他虽然不会绝望,但姜芃姬的力气大得可怕,杨蹇只能被动防守,试图寻找破绽。不过,姜芃姬可不是李赟这样的生嫩小鲜肉,她可是老司机了,看似处处破绽,实则处处都是杀机,杨蹇起初以为有机会,代价便是他的手臂险些被折断。
他跳身离开,拉开些许距离,后怕道,“好一个扮猪吃老虎,你真是你爹的种。”
黑到家了。
“都尉赞誉了。”
姜芃姬面色不改,以手成刀,直袭面门,似要从中破开杨蹇的脸。
杨蹇心中一沉,抬手挡开她手腕,同时调整重心,蹲身避开,扑面而来掌风扫到脸上。
“你这武艺,哪里像是讨要指教的?”
不仅没有找到机会,反而被姜芃姬压着打,那密集得带出虚影的手掌,看得他脊背生寒。
“当然是讨教,不过不是晚辈讨教都尉。汉美怎么说也是晚辈的部下,打了他等同于打我。”姜芃姬没有选择在人前和他切磋,反而只在人后,只要找回场子就行,自己得了实惠,虚名丢给杨蹇,“都尉就当晚辈小孩儿脾性,一时胡闹,不要和晚辈计较。都尉也是能体谅的吧?”
杨蹇内心暗暗苦笑,面对姜芃姬越发密集凌厉的攻势,只能节节败退。
所幸姜芃姬也不过分,伤势都在不起眼的地方,也没朝他脸蛋招呼。
让杨蹇最心惊的,不是姜芃姬的速度或者招式,反而是她的直觉和经验。
不像是娇生惯养的士族郎君,更像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饶是杨蹇,他也是积累了十数年经验,经历千般打斗之后才养成如今的战斗素养。
想得太多,杨蹇心神一错,露了个破绽,姜芃姬绕至他视野死角。
右手成爪缠上脖子,左手将他双手压制在背后,再用巧力将人掀翻在地。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等杨蹇反应过来,大势已去,他毫无胜算,只能认输。
“罢了罢了——斗不过你们年轻人——”
姜芃姬松开手,把他从地上扶起。
“多谢都尉手下留情。”
姜芃姬这么说,俨然是认输了。
杨蹇知道她是给自己留了面子,内心还是不痛快。
不过,他这点儿气量还是有的,不会和姜芃姬一般计较。
“你与你父亲一样,全都是属狐狸的。你父亲是嘴上奸诈,你是手上不饶人。”
杨蹇没说的是,那几年东门郡粮荒,柳佘虽然借了粮,但给出的利息却很黑。
比不上印子钱,但也让杨蹇见识了文人的心黑和商人的口蜜腹剑。
如今,他又从柳佘的“儿子”身上看到了武人的凶残。
“晚辈惭愧。”
“此次会盟,你父亲都不敢过来跟我谈交情,你倒是莽撞撞上来。所幸,表面上还是交恶的,对你的影响不大。会盟这段时日,尽量约束着,两家别走太近,免得影响你和你的父亲。”
杨蹇能当都尉,除了自身有点儿出身门路和才能,同样也离不开昌寿王的提拔。
换而言之,在外人看来,他就是昌寿王这边的人。
如今却加入会盟的队伍,不可结交。
姜芃姬也没虚伪推辞,干脆利落应下。
“对了,晚辈还有一事想私底下请教都尉。”
杨蹇道,“什么事?”
“您与晚辈的父亲和汉美的父亲谢谦,认识多少年了?”
杨蹇和柳佘的交集多半在公事场合,与谢谦的关系则偏向私人。
“年少之时就有接触,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芃姬双手环胸,神色带着几分耐人寻味。
有些事情,她想要进一步佐证。
虽说亓官让已经从魏渊那边得到了答案,但姜芃姬还想要进一步调查。
不过,现在可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想到这里,姜芃姬心神一动,错开了话题。
“听子实讲,汉美与都尉部下起争执,最初是因为您的部下误将汉美当做谢谦?”
杨蹇羞惭地承认了,含糊地说了一下缘由。
姜芃姬直言不讳,“可晚辈听家父说过,谢伯母已经血崩而亡。”
杨蹇正色道,“长辈的恩恩怨怨,你一个小辈又怎会清楚?”
他也不相信谢谦是那种人,他怎么可能卖妻求荣?
更别说,王惠筠进入先帝后宫的时候,谢谦已经死了一年,尸体腐朽已成白骨。
寡妇再嫁,谁能拦着?
说已经死了一年的谢谦把老婆推到先皇身边?
这不是在扯淡么?
可是,李赟的出现证明谢谦没死,这二十多年还活蹦乱跳,他就有些动摇了。
姜芃姬道,“晚辈以前听乳母讲床头故事,说世间有魂魄无依的孤魂野鬼,心中戾气深重,嫉妒活人、流连人间繁华,所以时常潜伏在将死之人的身边,趁着那人将死未死的那一刻,夺舍肉躯,逃回阳间……这故事不切实际,但佛道两家都认为人有魂魄……都尉觉得呢?”
杨蹇听得目瞪口呆,“这不过是荒诞的妖邪故事。”
“这的确只是一个故事,但您可曾听闻谢伯母生产前的消息?世人是如何评价她的?据晚辈所知,她与晚辈母亲并称琅琊双姝,才情出众,容貌绝世,世间一等一的佳人……拥有过目不忘之能,哪怕是经子史集,她也能倒背如流……”姜芃姬了解到的王惠筠,一部分是她查的,一部分是从柳佘口中知道的,“如此冰雪聪明的女子,如果谢谦真有恶意,都尉觉得她是顺从丈夫,还是寻找家族求助?嬛佞谢氏的确可怕,但琅琊王氏是吃干饭的?”
王惠筠几乎是琅琊王氏最出众的贵女,那是他们的骄傲、他们向外界展示出来的门面。
结果?
王氏女先委身暴戾的先帝、后又爬上皇帝的床、最后还与昌寿王沆瀣一气?
皇室三兄弟,她都染指了个遍,竟然不嫌口味太重?
纵然谢谦不要脸,王惠筠豁得出去,琅琊王氏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性情大变。谢伯母又没有遭到打击,只是生了个孩子。产婆说她产后血崩,无力回天。结果人没死,只是清醒过来性情大变……谢谦怀疑有妖邪,却不料被对方发觉,暗中残害……这些细节,我是从父亲口中知晓的……”
杨蹇蹙眉,按照姜芃姬这个说法,除了多了些玄幻因素,逻辑竟然说得通。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姜芃姬眼神多了几分凌厉,“汉美很尊敬他的师父,很敬爱他素未谋面的师母。因为谢谦不曾明说,仅凭晚辈父亲的话,汉美也不敢确定谢谦和他的血缘关系。不过,师父到底是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其实也不差什么。这件事不管真相如何,谢谦和王惠筠的名声已经狼藉不堪,汉美不会开心的。晚辈人轻言微,无法帮汉美做什么……和都尉说这些,只希望都尉在一切水落石出或者向谢谦求证之前,先管束好部下的嘴,别听风就是雨!”
自家的熊孩子只有自家能揍,外人过来哔哔就算了,还欺负人,这就不允许了。
杨蹇明了,倒是没计较姜芃姬的失礼。
二人离开那片僻静之地,李赟等人和杨蹇的部下在外头等得焦急。
看到二人出现,众人纷纷迎上前来。
“回去吧,改日再向都尉请教。”
姜芃姬面上没什么喜色,算不上伤心,但也很失落,想来是受挫了。
回去路上,李赟和典寅乖乖跟在后头,垂着脑袋,一大一小,活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儿。
“事情已经解决了,以后和杨都尉那边的人少接触。”
杨蹇自己都发话了,姜芃姬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是,谨遵主公之令。”
丰真感觉到周遭的低气压,咳嗽两声。
“主公,已经试探那人了,对方犹豫之后答应了。”
姜芃姬:“……”
话说,她刚才围观了杨蹇教训李赟,她又单独把杨蹇拉到一旁教训,期间才过了多久?
丰真这家伙是怎么和目标成功勾搭,还将对方说动跳槽的?
姜芃姬也是佩服丰真,压低声。
“你家主公还困在丸州,你倒是想着如何征战江流了。”
“早做准备,以防不测。”丰真厚着脸皮道。
因为造船技术的落后,一旦水战,碰上那些水里浪的水军,十有八、、/九会吃亏。
东庆大部分国土都是内陆,但也有江流水域通达的地方。
若是往后的敌人占据江流之险,那这个仗该怎么打?
与其临阵磨枪,不如早做准备。
丰真碰到个水军人才也不容易,不想办法拐走,难不成等另一个伯乐挖掘这匹千里马?
“也是……未雨绸缪,的确是个好习惯。”
姜芃姬在脑子里回想东庆的坤舆图,她要是想觊觎沧州孟氏的地盘,必然要面临江流天险。
沧州地势特殊,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退可仰仗天险,攻可利用复杂江流水域,寻常军队难以攻克。这里还是东庆与其他两国连接之处,属于国门要害。三道天险,寒昶关、湛江关以及彧门关。姜芃姬想要将地盘向外扩充,染指他国领土,必然绕不开沧州。
若是现在开始训练水兵,以后也能派上用场。
旱鸭子在水里比战五渣还不如,区区三千精通水性的水兵,能在歼灭十倍于己的敌军!
“既然这样,主公可有赏赐?”
“赏赐当然可以了。事先说好,这里无酒无美人……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丰真:“……”
主公,你的身上还有浓烈未散的酒味,你竟然说“无酒”,分明是私吞了。
半响,他只能憋屈地张口。
“还未想好,先留着吧。”
姜芃姬哑然失笑,丰真这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实在有趣。
丰真挖来的人才并没有跟随他们一块过来,姜芃姬连人家是圆是扁还不知道呢。
杨蹇输得郁闷,偏偏一群部下以为他才是胜者,险些令他憋出内伤。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舔舐伤口,杨蹇的儿子——今年二十有二的独子杨涛进入帐内。
杨涛是正室所生,产子后不久病故。
这些年,后院妾室给他生了一串女儿,始终没有儿子,所以杨蹇至今只有这么一个独子。
内心宝贝得不行,面上却是标准的严父做派。
“有事情?”
他儿子面色为难,“父亲,方才柳羲那边派了人过来,向我们借个人。”
杨蹇狐疑,“借什么人?”
杨涛道,“柳羲要借的人是个百夫长。”
“为何要借?”
百夫长可不是芝麻绿豆都不如的小兵,杨蹇部下仅有万五兵马,一个百夫长也蛮珍贵的。
杨涛支支吾吾地看着父亲,稍显稚嫩的脸庞带着几分迟疑。
“有话就说,磨磨唧唧还是个大老爷们儿?”
杨蹇陡然提高声音,吓得杨涛急忙道,“父亲恕罪,柳羲觉得那人丑得别致,想借去看看。”
丑得……别致?
能有多丑?
杨蹇可不相信姜芃姬是那种任性胡闹的人,她开口借人,肯定有个缘由。
他蹙了蹙眉,抬手让人去将那个百夫长喊过来。
一瞧,连杨蹇这样不算颜控的人,他也有些嫌弃了,感觉辣眼睛。
这个百夫长身高比普通人矮一些,右腿受过伤,快走几步能瞧出他腿瘸的毛病。
不仅如此,这人的面容的确很丑。
两眉疏远且一高一低,双眼细长而凹陷,鼻梁塌陷,鼻翼两侧长满了点点雀斑,双唇厚又黑,脖子比例与常人迥异,肩膀瞧着有些塌陷,截精气神不足,双臂长短差了一小……
想起那句“丑得别致”的形容,眉梢下压,略显不虞。
像杨蹇这样貌美伟岸的男儿,对长相丑陋的人,隐隐是有些不喜欢的。
不过,柳佘的儿子向他借这人做什么?
“你可认识象阳县县丞柳羲?”
杨蹇仔细打量此人的外形,哪儿哪儿都是缺陷。
那人双手肃立两侧,垂眸低语道,“不曾认识,偶有耳闻。”
这人的声音沙哑,自然不是那种有磁性的,而是声音嘶哑后的沙哑,听着刺耳。
杨蹇越发不满意了,没了探究这人底细的欲、、/望,那张脸太破坏气氛。
他直接道,“柳县丞觉得你样貌别致,向我开口借你几日,你可愿过去?”
问询不过是客气话,那人自然不会反对。
不过,杨蹇也是有心计的人,无形之间给姜芃姬拉了一波仇恨。
“小人愿意。”
“那你便去吧,莫要怠慢了柳县丞。”
杨蹇将这人打发走,杨涛安静围观,神色间带着几分苦恼。
他几次欲开口,杨蹇却询问他的功课和武艺,杨涛只能将舌尖未吐的话咽了回去。
好不容易应付了杨蹇,杨涛沉闷不乐地回到营帐。
没一会儿进来一名年岁相差无几的青年士子。
青年士子好笑地看着杨涛,“怎么了,瞧你闷闷不乐的?”
他的双眸犹如一泓清泉,蕴藏着令人着迷的深沉和智慧,周身萦绕着文雅的书卷之气。
杨涛抬头,有些后怕地看着友人,半响又低头,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
“那个……有个事儿……说出来,你别气……”
杨涛面上带着几分讨好之色。
“什么事情?”青年温和如初。
“你之前不是挺看好一个负责练兵的百夫长么……”杨涛支支吾吾地道。
“嗯,记得。此人怎么了?”
“被人借走了……”
杨涛说完,缩了缩脖子,半响没听到其他动静。
他悄咪咪睁开眼,只见友人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势。
没发火……可是……
原本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沉凝之色。
“被借走了?谁借的?”青年问道。
杨涛说,“象阳县丞柳羲,说那人丑得别致,想借去看看。”
青年勾唇冷笑,手中书卷掷在地上,虽未发出多大声音,但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借?呵!怕是有借无还。”
杨涛乖乖坐在原地,一副等待批判的乖学生模样,看得青年哭笑不得。
“你仔细说说,那时候的细节。”
杨涛哪儿敢隐瞒,叽里咕噜一顿说,连自家老爹的表情变化都没有放过。
“伯父提了柳羲‘借人’的理由?”青年问他。
“提了。”
青年喃喃道,“呵,希望这能成为他心头一道刺,莫要倒向柳羲。”
杨涛疑惑地问道,“真不知道,柳羲借走这人做什么?便因为他长得丑?”
青年忍住扶额的冲动,“那个柳羲哪里是想看人有多丑,分明是想练水兵了!”
练水兵?
杨涛神色一震,旋即小心翼翼地道,“柳羲练水兵做什么?”
青年反问,“那你觉得柳羲借这人做什么?”
真因为对方“丑得别致”?
这样的理由只能哄一哄三岁小孩儿,哄不了他。
“若是真要训练水兵,那这人的野心岂不是……或许是你多虑了……”
毕竟,不管从哪一方面看,青年的推测都过于惊悚。
柳羲地盘处于东庆北面,大部分都是盆地丘陵,河流根系不多,大规模的水战更是没有。
训练水兵,这个举动跟竹篮打水有什么区别?
青年却不这么认为,“柳氏父子作风低调,以至于大部分人都将他们忽略了。若是仔细留意,不难发现他们父子的野心。这种时候朝我们要去一个训练水兵的人才,野心昭然若揭!”
杨涛苦恼道,“哪怕你说的是真的,但柳羲不朝我们借人,照样能想其他办法。”
青年看向杨涛的眼神,隐含怜悯,宛若看着一个智障。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柳羲有多大的野心,在于他们被人挖了墙角啊!
说不定柳羲挖上瘾了,下次还盯着他们挖!
杨蹇的家业本就不大,要是交到毫无心机的杨涛手中,被人挖走班底还不自知。
摊上这么一个竹马,他也是心累。
杨涛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低声问他,“要不,我想办法将人要回来?”
青年眼神更加绝望了,为何好友能提出这么愚蠢的建议?
追回来?
杨涛敢去追,杨蹇头一个动手打断他的腿。
“算了算了,一个人才罢了。我军精通水战之人,多得是,不可惜这么一个。”
青年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另一处,那个“丑得别致”的百夫长安静跟随领路的兵卒,一路上也不言语。
考虑到百夫长腿脚不方便,兵卒并没有走快,细节之处带着无言的体贴。
半响之后,百夫长棕色的面颊微微发烫,瓮声瓮气地朝人道谢。
“丰先生特地吩咐过了,并非小的功劳。”
兵卒公事公办地回答。
冬天这时候,应该加快步子走路,这样才能让身体由内而外产热,抵御寒冷,可为了配合百夫长的步子,几个领路的兵卒也不敢抱怨,忍着寒冷将人送到帅帐之外,垂眉低手。
“进去吧,主公和先生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别让人久等。”
“多谢。”
百夫长抱拳拱手,然后小心翼翼步入帐内。
掀开帐幕,带着清淡梨花香的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的冷气。
帅帐经过仔细的拾掇,地上也铺上了一层柔软的兽皮垫子,正中放了个精致小巧的香炉。
总算有点儿帅帐的样子了。
“小的齐匡,见过柳县丞。”
百夫长腿脚不便,行礼不像正常人那般规整,但能瞧得出来他的态度是认真的,绝非敷衍。
帐内有两人,年轻的少年端坐上首,年纪瞧着比大郎君杨涛还年轻好几岁,眉眼带着朝气,另一人便是拉拢他的文士丰真。相较于姜芃姬规规整整的坐姿,丰真就显得有些“柔弱无骨”。
他好似没骨头一样靠着凭几,双眸微眯,目光投到百夫长齐匡的身上。
“主公,此人便是我之前说过的人才。”
姜芃姬嗯了一声,对着齐匡道,“起来吧,如今天寒,地上寒气重,跪久了对腿脚不利。”
百夫长齐匡起身,双手肃在两侧,头颅微微低垂,视线落到姜芃姬身前不远处的铜制香炉。
姜芃姬问齐匡,“你可知道我将你借来的缘由?”
齐匡面色冷静地回答,“都尉已经讲了,柳县丞见小的样貌别致,故而借走一观。”
听了这个回复,姜芃姬暗暗蹙眉。
任凭谁见了齐匡的外貌,他们都能明白“样貌别致”这四个字隐含多么恶劣的嘲讽。
这杨蹇也不是省油的灯,还真会给她拉仇恨。
哪怕他不知道姜芃姬借人是假,挖人是真,但也留了个心眼,给她挖了个坑。
不过,归根究底还是丰真浪子的错,听听这小子找的都是什么破理由,哪有这样办事儿的!
自家小公举谋士惹出来的锅,偏偏要让她这个当主公的人来背。
啧——不爽。
“这不过是个理由罢了,做不得真。至于我真正的目的,你可知道?”
她似笑非笑地瞧着齐匡,神技技能——忽悠大法已经进入冷却CD,亟待发招。
齐匡一怔,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神情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小的知道。”
目前还在直播状态,直播间观众知道姜芃姬又要招募新员工,纷纷蹲守,不肯离开。
按照他们对姜芃姬的“了解”,这位主公有颜控的毛病。
招聘的人才不是小帅哥便是大帅哥,哪怕年纪大了,那也是老帅哥……哪怕不是个帅哥,那也是气质出众、才华横溢的人才,稍稍拾掇也丑不到哪里去。总之,颜值很重要!
然而,现实残酷,他们一腔热血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狙击,心碎了。
【力能扛鼎卫子孝】:主播,我知道人参公鸡是不对的,但我还是要说——齐匡的颜值四舍五入之后,距离及格线还有一大段距离啊,主播你确定要将这人拉拢入伙?他会拉低整个集团势力的平均颜值!你们不是号称宇宙美人天团么?不要放弃治疗啊——
【洁身自好丰子实】:噗——虽然楼上的嘲讽很刻薄,但我也觉得……嗯嗯嗯,不欢迎齐匡加盟。理由很简单,太丑辣眼睛,影响工作心情。不过主播作为一个势力集团的主公,肯定不可能这么任性胡来,我们再怎么反对,估计也撼动不了主播的决心。还是接受现实吧。
【争强好胜亓官让】:果然,哪怕隔了一个位面,人类的审美标准都是一样的,这残酷冷漠又看脸的世界啊——不过话说回来,齐匡在杨蹇那里不受重视,不正是因为他长得丑么?要是他好看了,人才哪里轮得到主播的锄头?早被挖了。如今缺人,有人就不错了,还挑剔!
【丑若无盐李汉美】:一切对主播有利的,我就能接受。好看还是难看,我不介意。其实以男性的角度来讲,我还是希望直播间整体颜值能降低一些,帅哥少点,美女多点……真的,你们能想象我和女友约会的时候,她捧着李赟那个小白脸美照,各种聒噪、各种尖叫?
姜芃姬瞥见这一系列的ID,内心已经忍笑痛苦,这些ID分明是粉到深处自然黑。
特别是【洁身自好丰子实】,黑得漂亮!
一旁的丰真不知所以,不安地挪了挪,改变跪坐的姿势。
姜芃姬收敛心神,专心应对齐匡。
“既然知道,你可愿意?”
她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招人也一样,单刀直入。
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嗯嗯嗯,她也会想办法让人愿意的。
齐匡面色迟疑,壮着胆子抬头,撞上姜芃姬的眸子,两者相触之后又迅速垂下眼睑。
他暗中捏紧了拳,鼓起勇气,说出实情。
“据小的所知,柳县丞如今并不需要训练水兵,将小的招去,只是养个闲人罢了。”
齐匡觉得,哪怕他跳槽了,一样得不到重用。
姜芃姬挑眉,原来是担心这个,她说,“现在是用不到水兵,但不意味着不需要训练水兵,更不意味着以后不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等需要用水兵,而我手中只有旱鸭子的时候,那会儿可就晚了。至于养闲人?我家大业大,哪怕这辈子都用不到水兵,纵然养你又如何?”
齐匡沉默了半响,姜芃姬也不催促。
“小的生来貌丑,腿有残疾,仪容有碍观瞻,柳县丞当真不嫌弃?”
齐匡心动了,可依旧有些介意,谁让丰真借人的借口是“丑得别致”?
齐匡明白,如今的风气就是这样,门第、容貌才是最重要的。
想要出仕,最先看中家世,其次样貌,这之后才是能力品行和才华。
大老板都是颜控,齐匡有能力却长得不好看,努力多年才爬到了百夫长位置,寂寂无闻。
姜芃姬听了,颇感意外地反问齐匡。
“我招揽你,自然是为了你的才华、能力以及忠心,与你的样貌有关?”她好笑以手扶额,目光坚定地看着齐匡,“你是美是丑与我无关,毕竟在意容貌的人,不应该是你枕边人?若你归顺,我是主,你为臣。主臣之间的关系,岂能与夫妻相等?作为主上,我只需要你只为我训练好水兵,其他都不重要。难道说,你长得好看些,便能为我训练出更加精锐的水军?”
容貌又不是buff,它也不能给全军增益。
姜芃姬是要招募人才,她又不是招募花瓶。
齐匡无言以对,不过心中那点儿芥蒂倒是没了。
想了想,他咬牙道,“多谢主公知遇之恩,小的必会竭尽全力,为主公练出一支精锐雄师。”
丰真已经说服齐匡归顺,姜芃姬又明确表明不介意容貌,齐匡自然归心。
“你有这个决心,我自然会全力支持。如今时机不行,不方便给你拨人。等回了丸州,你可以去挑选三千精锐作为水兵预备。如何训练、需要什么,这些我都不干涉。练兵最忌讳外行指导内行,我也不给你添乱。只有一点,你要记住——我要看到你口中所说的精锐雄师!”
尽管姜芃姬没有直接说明,但齐匡却也听出来了,这人给了他多大的权限和自由。
只要建立水军,他便是这支水军的统领。
哪怕齐匡做了种种设想,他都没想到姜芃姬会给他这么大的许诺。
“多谢主公厚爱。”齐匡俯身拜下,“定不辱使命!”
尘埃落定。
姜芃姬、丰真和齐匡都十分满意,唯独直播间观众有些失落。
因为这个齐匡,姜芃姬集团的整体颜值要被下拉好几个百分点,看直播不就为了看脸?
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们对齐匡的印象有了极大的改善。
别看齐匡长得丑,一条腿还有些瘸,但这人有家学渊源。
祖祖辈辈都是和“水”打交道,前几代是沿江居住的渔民,到了爷爷和父亲这一辈,他们变成了“兵”,常年和沿江打劫的水贼周旋,齐匡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基础比旁人强很多。
他满怀信心投奔杨蹇,想要一展抱负,光宗耀祖,好比刚出大学、步入社会的小年轻,胸中有满腔热血,但在现实面前碰了壁。因为容貌过丑,一条腿又有些残疾,他在杨蹇部下效力七年,跟随主公打了数百场水战,十数次与阎王爷擦身而过,至今还只是个百夫长。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气馁,反而越发勤奋钻研学习,不过性子却没以前那么热烈了。
现在姜芃姬许诺他极大的权限,齐匡感觉沉寂许久的血液又开始升温、沸腾。
齐匡跟姜芃姬说了不少自己的经验之谈、训练水兵的心得和法子,还用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战役作为例子范本。有理有据,并非简单的纸上谈兵,姜芃姬听得很认真。
齐匡的文化水平停留在写字、认字的层次,并未深入学习,所以文采不好,但他对故事节奏的把握却很强,条理十分清晰,再平淡无奇的例子到了他嘴里,也能说得有滋有味。
初步来看,姜芃姬对这位未来的水兵统领,她十分满意。
同时,齐匡也对这位新主公也打了五颗星评价。
他本以为姜芃姬不懂行,岂料人家不仅知道,还能一针见血地直指核心,提问相当犀利。
随着二人谈话加深,直播间观众被齐匡圈了粉。
【爆更爆肝】:认真工作的人最帅气了,齐匡长得不好看,但认真起来蛮有气质的。
【求月票】:同上,赞成。长成啥样是爹妈给的,自己又不能选择,长得丑也有人权啊。
【求推荐票】:虽然我也是个颜狗,但也不能随意抨击别人的长相。齐匡这人如何,了解不多也不好下结论。不过能被主播选定的人,肯定不差,我相信主播的眼光。如果齐匡以后发达了,那就是一出活生生的草根逆袭大剧,听着就很励志,所以我打算粉他。
这番谈话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姜芃姬精神如旧,但齐匡和丰真却有些扛不住。
看看外头的天色,现在的确不早了。
“我也乏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谈,现在先下去休息吧。”
丰真听到这话,如临大赦,朝齐匡招呼一声,二人一道离开。
姜芃姬精神饱满,丰真二人走后,她还在脑子里回想齐匡训练水兵的法子。
虽说齐匡训练水兵的方法和时下潮流迥异,但姜芃姬却十分欣赏。
不过,若是组建水军的话,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姜芃姬有些头疼地揉着额头。
因为船只制造技术落后以及地域限制,水军规模受限,只能局限于特定区域。
不过,世间也不乏具有远见卓识的人。
这些人并没有放弃水兵,反而积极创造条件、付诸实施。
在南方地区,水匪横行,为了遏制水匪发展、保护沿岸百姓,水兵成了必备的兵种。
与陆地兵卒相比较,水兵在秩序性、纪律性和协作性方面的要求更高、更严格,换而言之,日常训练和演习对水兵来讲,甚至比陆地兵卒更加有必要,这也意味着开销更大。
近几年内,水兵或许没有上战场的机会,用齐匡的话来说,那就是养闲人。
时日一长,难免会惹来其他人的闲话。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姜芃姬说要练水兵,谁敢阻拦?
被人诟病闲人又如何?
当主公的都没介意水军花钱,外人哔哔什么?
她左手托着腮,右手转着毛笔,桌案上摊开一张干净的白纸,正想着如何下笔。
直播间观众正奇怪她要写什么,却见姜芃姬在竹纸上画了好几艘木船的草图。
【脉动】:主播在画什么?船?
帐内除她之外,空无一人,姜芃姬抽出心神回答观众的问题。
【主播V】:这些是船,不过我对远古时代船只的了解太少了,可参考的战船资料不足。
姜芃姬也算是博览群书了,几乎什么类别的杂书都看过,其中有不少对船只的描述内容。
她将这些内容逐一挑拣出来,再将文字转换成图案,画在纸上。
只是,自己想象的战船和实际的战船,出入很大。
【主播V】:一支强大的水军,不仅要有精锐的水兵,还需要坚不可摧的战船。依照我的了解,目前的造船技术还相当落后,大多都是民用的渔船,只能在江流或者浅水领域溜达。至于打仗……这种小体积船只几乎没什么大用。军用战船还是要建的,不然水军不完整。
姜芃姬把训练水兵的任务托付给齐匡,战船问题还需她自己解决。
【但求一睡姜芃姬】:仅凭想象建造船只?感觉会翻车!要不弄个参照物?
姜芃姬眸光微微闪动……弄个参照物?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二日,姜芃姬招来丰真。
“你都把齐匡拐过来了,那么一事不烦二主。劳烦你再受累,替我挖个造船大师来。”
丰真无言以对,那点儿残留的睡意跑了个精光。
姜芃姬没好气地道,“要是没有战船,那能算水军?”
丰真感觉自家主公就是克他的,造船大师是那么好找的?
姜芃姬退了一步,“要是挖不到造船大师,你给我挖一艘战船也行。”
丰真苦笑,双眉几乎要打成结了。
主公这是故意拿他开涮啊。
别说挖一艘战船了,他这个小身板,连战船的船桨都挖不过来。
他自嘲苦笑,“主公想要战船,只要将我捆成一团丢进河里,献给河神,兴许能换一艘。”
“得了吧,我还怕河神抱怨你抢了人家媳妇,跟我告状。丢你下去连喂鱼都嫌肉少。”
姜芃姬忍着笑意,“勉为其难”饶过丰真。
“算了,暂时放过你了。反正现在还不急,战船的事情可以暂时搁置在一旁。”
丰真笑着作揖,似是讨饶般道,“多谢主公,高抬贵手。”
【酒酿猫团子】:兄弟姐妹们,现在轮到我们出场,主播你看看我们,我们便是你的厚盾。
【眼镜圈圈】:度娘、谷爹在手,别说一个造船大师,哪怕是造船宗师都要跪下唱征服。
【终非昨夜星辰】:虽然我们可以当中间媒介,帮主播查阅资料,但直播间没办法传递图案啊,只能靠文字描述,这样就比较蛋疼了。不然这样吧,主播你想办法弄一艘战船,然后我们在这艘战船的基础上进行改动?这样应该比较妥当……话说战船在哪里买?
【冷漾】:我记得我们华国还有木制的造船厂吧,以前看新闻看过。不知道有没有知情的大神提供线索?我立刻掏腰包,打飞的过去。造船的老师父搁在主播那个年代,应该也算得上造船大师了,哪怕造的不是战船,总有共通之处。有消息的可以后台戳我,谢谢啦。
姜芃姬刚修理完丰真,一瞥眼看到这些弹幕,胸腔发暖又有些好笑。
丰真不知所以,还以为主公这是恶趣味。
欺负他,真的有这么开心?
他还未问出口,帐外传来传信兵的声音。
“主公,帐外有使者求见。”
“让人进来。”
过了一会儿,一阵悉索声之后,帐幕被掀开一角,进来一名身穿甲胄的小兵。
“奉我主之令,拜见柳县丞。”
“哦?你主公是谁?”
“浙郡郡守许裴,那便是我家主公。”
说完,小兵双手递上一封请柬。
一旁的丰真见了,连忙起身接过那封信,再转递给姜芃姬。
姜芃姬接下,入手之后发现这封请柬挺有分量,摸着也不似一般的竹简。
不仅用材考究,做工精致,还用名贵香料熏蒸,带着一股久经不散的芬芳,香气扑鼻啊。
用直播间观众的话吐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小资情趣。
姜芃姬抬手将那一卷小巧精致的竹简展开,细细读了上面的内容,再瞧落款,浙郡许裴。
对方邀请她和柳佘明日出席会盟,讲得恭恭敬敬,让人生不出恶感。
“你回去转告你家主公,明日会盟,我与家父会准时抵达。”
姜芃姬垂下眼睑,将这封带着熏香的竹简放在一旁。
这个兵卒并没有就此退下,反而迟疑了一会儿,斟酌着说出目的。
“我主钦佩柳县丞年少英勇,特地在营帐设宴,不知县丞可否赏面一去?”
姜芃姬眉梢一挑,聪明如她,哪里看不出许裴暗中拉票的目的。
别看他们父子是打酱油的,兵力也不多,但分量却很重。
只要将他们拉拢走,许裴的筹码就有保障了。
她似笑非笑地道,“许兄特地设宴款待,哪里有不去的道理?这是我的荣幸。你先回去跟你主公说下,我沐浴更衣一番便过去赴宴。不然的话,贸然过去会失了礼数……”
小兵听后,面色一喜,躬身退下。
丰真一听有宴席,一双眼睛亮晶晶,好似脑补了什么,喉结蠕动都快了。
姜芃姬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别想,没你的份。”
丰真的表情定格了,有种说不出的扭曲感。
围观全过程的观众不由得捧腹大笑,还给丰真配上了心理活动。
【洁身自好丰子实】:主公,你再这样欺负人家家,人家家要不依依啦——
【丑若无盐李汉美】:嘤嘤嘤——主公你坏坏,欺负人家家,捶你小胸口,嘤嘤嘤。
整个直播间的画风陡然一变,妖魔鬼怪、群魔乱舞,姜芃姬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
丰真道,“那主公你要带谁?”
“靖容。”姜芃姬道,“他这两天忙着营寨的事情,累坏了。免费的酒席,不吃白不吃啊。”
丰真知道,自己没机会了。
不过——
“主公可别忘了,回来给我捎一瓶酒。”
这些天滴酒未沾,肚子里的酒虫要闹翻天了,可把丰真给馋坏了。
姜芃姬好气又好笑地应下。
“少不了你那一份,瞧你这出息的。”
暂时闭了直播间,姜芃姬简单清洗一番,换上常用的居家装束。
“靖容,你去帮我拿一副画,放在帅帐屏风后的桌案上,带着一块儿去酒宴。”
杨思依言照做。
不论杨思怎么瞧,主公分明是个俊朗无俦的少年。
这张年轻的脸庞,充满了这个年纪特有的朝气,同时还具备着同龄人所没有的稳重。
只要是个眼睛不瞎的正常人,谁会发现她其实是女儿身呢?
事实却是——人家还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
听说此次赴宴带着自己,婉拒了丰真,杨思觉得主公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丰真这小子没轻没重,浪得没边,看到酒水和美人就走不动道,容易耽误大事。
这样的家伙如何能在酒席上替主公分忧?
若是男子,被灌醉也就罢了,说不定桃花运来了,第二天起来身边还有个香软的美人,白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偏偏自家主公是女子,可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喝多,身边的人更要谨慎,杨思觉得任重道远。
这时候,杨思浑然忘了一件事情——
姜芃姬的酒量,一人能干翻一个团。
“这幅画虽然没有署名落款,但看画技和风格……这是子孝画的?”
杨思拿画的时候,画卷已经展开了一半。
他随意扫了一眼,便能看出这幅画出自谁的手。
“对啊,大军开拔之前,向他要了一幅,拿来当宣传用的。”姜芃姬走上前,瞧了一眼画中所绘的图案,笑着说道,“我所知的人里面,子孝的画技是最好的,他的画风我也喜欢。靖容,假设你没去过象阳县,瞧见这幅画卷之中的盛世景象,你会不会心动?”
杨思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在纠结什么。
嘴上却漫不经心地道,“世外桃源,心中慕之。”
仅凭画中内容,不知情的人的确会产生向往的念头。
不过……说起卫慈的画技,他倏地想起一件事情——
他记得卫慈画过一幅异常宝贝的女子画像,如今回想画中女子的面孔,让他细思恐极。
一开始,杨思并不知道姜芃姬的性别,看到那幅画的时候,还以为卫慈有什么隐匿心思。
如今得知真相,画中女子的身份分明就是主公。
合着不是主公想把卫慈潜规则了,而是卫慈这个绅士(变、、/态)对主公有别样心思?
姜芃姬发现杨思的神情有些不对。
不过她没深究,只是将这副画仔细收起来。
“这可是我们拓展生意的法宝,我打算将它当成财神爷供着,说不定能赚一大笔钱呢。”
她打开了直播间,十五万名额瞬间满员。
等赴宴之时,天色已经微暗,盟军营帐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好似黑夜之中的红色匹练。
姜芃姬穿着居家常服,外头罩着一件厚重的兔毛披风。
多了几分稚气,少了几分英武,将她衬得有些文弱。
猛一看上去,瞧着不像是住在军营的人,更像是哪家的贵公子外出游玩。
四周有随行的亲卫,杨思骑马不紧不慢地跟着。
许裴的营地建在盟军营地的中央地带,军帐星罗棋布,帅帐居中,宛若众星拱月。
姜芃姬草草扫了一眼,发现许裴还真是财大气粗,不愧是许氏的后人。
每个兵卒都一身甲胄,手中所持兵器皆是统一制式,质量极好,一套下来不是个小数目。
再想想许裴手下有多少兵将,要是给每个人都配一套,这家底要多丰厚才能装备齐全?
姜芃姬暗暗咋舌,感慨土豪就是土豪,有钱任性。
帐内,衣衫华贵的青年正高坐上首,压着眉头与心腹交谈。
听到外头的动静,众人纷纷噤声,视线转向帐外,等着姜芃姬出场。
没过一会儿,帐幕从两侧中间掀开,许裴也从主位起身,前去迎接贵客。
一名身穿兔皮披风的俊朗少年走入帐内,清隽的面容宛若一阵无温不凉的风,吹散了帐内的热气。许裴部下瞧了姜芃姬的装扮,内心生出疑惑——
这人身穿居家常服,瞧着不像是正经赴宴,更像是到友人家做客。
虽不失礼,但画风不太对。
“这便是柳州牧之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年少有为。”
许裴的样貌有些小帅,加上身上那股书卷气息,更添了几分魅力。
直播间观众嗷嗷直叫,这是颜控的狂欢,许裴领着姜芃姬入内,嘴上套着热乎。
“刚刚瞧你进来,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稔感,好似早早就认识了。要是记得没错,你我年岁相近,属于同辈人。若是柳县丞不嫌我资质平庸,不如我们二人以兄弟相称?”
姜芃姬笑着道,“能与许郡守互称兄弟,这分明是我的荣幸,岂有不应之理?”
许裴也是顺杆爬的人,他自居兄长,无形之间拉近两人距离。
杨思的位置安排在姜芃姬身侧靠后的地方,宴席上,其他人暗暗用余光审视姜芃姬。
哪怕姜芃姬年纪不大,但在场众人没一个敢轻视,哪怕是自诩尊贵的许裴也要重视。
撇开柳佘的关系,姜芃姬不依靠家族和父亲便能占据整个丸州,还是这么小的年纪,远胜在场众人。要是再添上柳佘的分量,整个盟军有谁敢惹她?不说当祖宗供着,但也不会交恶。
要不是柳佘和姜芃姬带来的兵力太少,哪怕许氏兄弟有心染指盟主之位,怕也是有心无力。
最重要的贵客已经入座,许裴下令让人将食物美酒端上。
转头又问姜芃姬,“贤弟,你可喜欢歌舞?”
她正欲拒绝,直播间弹幕齐刷刷变换。
【喜欢!!!】
【喜欢得不得了!!!】
【放开那些歌姬舞姬小姐姐,让我来!!!】
姜芃姬将含在舌尖的话哑了回去,神色正常地道,“尚可。”
这个回答落在许裴耳中,变成了矜持,翻译之后就是——我很喜欢。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眉梢微挑,道,“为兄懂,英雄岂有不爱美人的?”
一旁当背景板的杨思眼观鼻、鼻观心。
观众给他配了心声,将他的心理活动翻译出来——玛德制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