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看似冷静,实则是个不肯吃亏的暴脾气。
卫慈欠了他一文钱的包子,杨思也能牢牢记着,利滚利变成好几贯。
他连至交好友都敢坑,更别说一个对他出言不逊的小子。
若非顾虑到渊镜先生和主公,杨思肯定不会这么算了。
等唐耀这件事情传入卫慈耳中,天气已经彻底转凉了。
他仔细回忆,不由得轻叹一声。
杨思和唐耀真是命中注定的冤家。
前世,杨思和唐耀都在黄嵩帐下效力。
那时候天下已经大乱,五国不复,诸侯之间的征伐愈演愈烈,世家豪族纷纷站队。
对寒门偏见颇深的唐耀为了家族大计,不得已出仕,选择当时势力一流的黄嵩。
唐耀刚到黄嵩帐下便得到了重用,两次建功。他是士族出身,有了他的加入,黄嵩帐下的士族势力猛地增长了一截,身为主公的黄嵩又没有及时调解,无意间加剧了两方势力的矛盾。
两派明争暗斗,战况愈演愈烈。
某次庆功宴,黄嵩将偶然得来的美酒分与众人享受,唐耀一时高兴,不由得喝多了。
大庭广众之下,他指桑骂槐不说,还引经据典嘲讽他是娼伎之子,弄得杨思下不来台。
此次之后,二人结了死仇,水火不容。
那时候,陛下已经干掉许氏,偷袭了兵力内虚的安慛,她与黄嵩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双方休整之后,默契一致地集结兵力,预备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
正面战场僵持不下,陛下将战局的突破口放在较为薄弱的侧翼。
巧得很,杨思与唐耀被安排在一处。
陛下利用杨思爱吃贪食的毛病,故意派人接触杨思,还刻意让唐耀看到。
杨思贪吃挑食的毛病,黄嵩势力的人都知道,极少有食物能被他那条挑剔的舌头认可。
起初,黄嵩对此嗤之以鼻。
这种低劣的挑拨离间的手段根本不起作用!
一次两次自然没事,杨思也亲自跟黄嵩解释清楚,但次数要是多了呢?
积少成多,积土成山。
怀疑的雪球越滚越大,外加唐耀在一侧挑拨,杨思的处境堪忧。
哪怕后来杨思义正辞严地拒绝了糖衣炮弹,可黄嵩对他的怀疑也已经扎根。
在这之后,陛下又采纳了谋士的建议,玩了一出帽子戏法,成功把黄嵩一部分精锐坑死,让书法最好的人仿照杨思的笔迹写了一封似是而非的“通敌书”,再故意卖了破绽给唐耀。
唐耀得到了证据,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另一头,陛下又让卧底暗中给杨思透露口风,让他尽快逃命。
一整套组合拳下来,黄嵩帐下再无杨思的容身之处。
陛下坑来了杨思,变相削弱了侧翼的防线,以此为突破口布局,越战越勇。
因为这些经历,卫慈是相当心疼杨思。
有点儿小爱好不是大毛病,奈何碰见一个心黑的对手以及猪一样的队友。
黄嵩落败之后,杨思仍旧记着仇,将过往遭受的羞辱完完整整还给了唐耀。
唐耀不堪受辱,撞墙自尽。
今生么……看这个情形,二人虽有矛盾,但结仇不算太深,至少没有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顾念着渊镜先生这层关系,他们应该不会彻底下死手?
卫慈猜得没错,二人的确不会再结死仇了。
不过唐耀也把徐轲和亓官让得罪了,徐轲脾气好,不计较,但亓官让肚子里的黑水不比杨思少。幸好,渊镜先生已经决定把唐耀拘在身边,认真编书,充分发挥他的长处,避开和亓官让等人同台竞争的局面……如此一来,他们生出矛盾的机会也不多,总不至于不死不休。
今年是屯田的第二年,老天爷格外给脸,雨水丰沛,所以丸州迎来了少有的丰年。
按照屯田制的规矩,州府能收到三成到四成的粮食。
饶是如此,留在百姓手中的粮食也比以前多出两倍不止。
州府收上的税粮将仓库堆得满满当当,经过徐轲的统计,足以支撑丸州三年的开支。
姜芃姬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带着亓官让等人去了崇州,杨思按照原计划前往浒郡。
风瑾和徐轲留在丸州看家。
当然,在丸州这个地方,看家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风瑾对着主公留下的金鳞阁设计图,气得眼前发黑,深深懊悔自己为何交了这么个损友。
除却金鳞阁这项大工程,他和徐轲还要接待来自东庆各地、慕名而来的名士大佬。
等金鳞阁竣工,估计还要迎来数量浩大的寒门士子。
光想想那庞大的工作量,风瑾这位仁人君子也想爆粗口,动手掐死自家主公。
因为这个坑人的主公,他和静娴都不敢要二宝啊!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好好一个端方雅正的君子,如今被姜芃姬逼得快要化身食铁兽。
“老爷、老爷——”门外有侍从唤他。
“何事?”风瑾两道剑眉倒竖,眉头皱成了“川”。
“老太爷来了,如今正在府外。”
老太爷?
风瑾熬夜太久,如今还有些头重脚轻的错觉,听到这个称呼,他竟没有反应过来。
等等——
风瑾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父亲怎么来了?”
老太爷指的不就是他家父亲?
风瑾忙不迭地套了木屐,三步并作两步,连忙去门外迎接父亲风仁。
一旁的侍从暗暗叫苦,但他不敢拦下风瑾,只能认命跟上。
等风尘仆仆的风仁看到衣衫不整、发冠未束的二儿子,表情有些微妙。
风瑾:“……”
风仁收到启蒙教材的时间比渊镜先生早,但他却比对方晚了近一个月才抵达丸州。
倒不是他故意拖延时间,完全是因为整理万卷书籍耗费时间,再加上全是竹简材质,装了数十辆马车,走得慢不说,碰上几天坏天气,未免书简受潮,只能临时找个村子落脚。
一番耽搁下来,他的脚程哪里比得上轻车从简的渊镜一行人?
“衣衫不整,不修边幅,如此模样还敢出现在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风仁蹙着眉,二儿子一向稳重。
未曾想,风瑾成了婚、当了爹,反而越来越退化了。
风瑾:“……”
爹——儿子真的好冤!
深秋之前,姜芃姬带着万余兵马以及小公举的怨念buff,成功抵达崇州州府。
崇州的地理比丸州还要偏向北面,如今已经能感觉到冬日的预兆。
当丰真和亓官让各自抱着裘皮大氅,宁死不肯撒手的时候,姜芃姬依旧风度翩翩。
“正图,前方可有接我们的人?”
姜芃姬隔着一段距离,唤了一声打前阵的符望。
符望领兵开道,魁梧健硕的身躯骑在高头大马上,天生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只是,这般英武不凡的男子,如今却将两道锋锐剑眉拧成了结。
光瞧他那张脸,外人便知道他揣着重重心事。
听到身后传来主公的呼唤,符望心中溢出一阵阵焦躁。
姜芃姬知道这家伙在焦躁什么。
符望似乎十分挂念慧珺,常常借着旁人之手给她送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时候是女子喜爱的胭脂水粉,有时候是颜色鲜艳的绫罗绸缎,有时候又只是一两束寻常的野花,偶尔还给她抄了些有趣儿的词句。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总不忘给她捎一份过去。
不过,不管符望如何示好,慧珺都避而不见。
开玩笑,她怎么能让对方看到她的模样?
从四月末算起,她肚子都快五个月了,根本不能用发胖这样哄小孩的借口糊弄符望。
与其被他抓个正着,还不如继续躲着,等生下孩子再说。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那日天气正好,慧珺挺着肚子,预备搬书去院中细读,给自己充充电。
她是不愿意成为郎君的负担,等孩子出生之后,她还要想办法弄个谋生,养活娘俩。
姜芃姬知道她的打算,扭头给慧珺弄了一份珍贵的算术教材。
忘了说了,自从姜芃姬提供分科的建议之后,程丞和渊镜先生废寝忘食,参考姜芃姬送出的【九九算法口诀】,再搜罗相关的科目古籍,愣是弄出了一份比较粗糙的基础算术教材。
慧珺若是学得好,等她生产之后,可以安排她去徐轲那边取取经,学着如何管理内务。
正充电呢,慧珺发现头顶落了一大片阴云。
抬头,一个高壮魁梧的将军挡在她身前,正好遮住她脑袋上的太阳。
对方的虎目疑惑地盯着她的小腹,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被人摁下了暂停键。
那一刻,慧珺惊得魂都要飞了。
这张脸,她可没有亡。
吓得慧珺连木屐都顾不上穿,起身推开符望,赤着脚往屋里飞奔。
符望:“……”
慧珺个子不如符望,腿短不说,还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敢跑得太快。
她没跑两步就被符望提着领子揪了回来。
“我的?”
符望盯着她的肚子挑眉。
慧珺不发一语,符望便她抱起,放到了廊下,再将她的木屐捡了回来。
“罢了,总归是你的。”
符望待在丸州也有一段时间了,虽说姜芃姬早将慧珺的身份隐瞒下来,但符望铁了心要查,多少也能查出点儿什么。再者说,符望见到慧珺的时候,对方还是东庆皇帝的皇后。
“我要与主公一道去崇州备战,怕是几年内回不来,故而想来看看你。”
没想到,对方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惊喜,差点没把他魂儿都吓飞了。
慧珺一直没说话,只是用右手护着肚子,左手死死抓紧姜芃姬送她的教材。
“我问过主公,你如今未婚。”
东庆皇帝都死透了,四皇子巫马君也只剩一副尸骨了,如今的慧珺应该算是寡妇。
既然是寡妇,那就是未婚。
过了一会儿,符望试着伸手去摸慧珺的肚子,吓得对方浑身神经紧绷。
“等我回来,我教他习武读书,不会让你太辛苦。若是碰见什么麻烦,带着这件东西去找我以前的副将。他如今驻守这里,他看到这个东西,能帮的忙一定会帮你。”
慧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符望,对方根本不肯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竟然敢这么说?
符望正自顾自说着,慧珺略显局促地道,“符、符将军,您这话的意思?”
“我送了数月的东西,你也尽数收下了。”
慧珺听后,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以为符望看到自己,第一反应是拿东西将她大卸八块,发泄愤恨。
嘉门关那会儿,要是她没有故意给符望下套,他即便是输,也不至于输得这么难看。
未曾想,这男人还真对她有意思。
符望将自己随身佩戴的信物交到她手上,匆匆说了两句,身形矫健地翻墙走人。
慧珺:“……”
她就说,这里是县府后院,符望这个大老粗怎么悄无声息地混进来,合着是翻墙?
想到这里,慧珺不由得蹙眉。
“登徒子,竟当主公后院是他家不成!”
符望是喜欢慧珺的,知道她腹中怀着胎,平日送的东西便改成了温和补身的好药材。
至于慧珺腹中还是是谁的,他倒是没多想。
沧州地理位置偏北,一部分地方与异族接壤。
异族凶悍,经常伤人性命,交界处兵乱不断,以至于女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
不少女子丧偶之后,仍会带着前夫的孩子嫁给现任的丈夫,现任的丈夫对继子也大度,大多视如己出。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便出事了,认真养好继子,也与亲生儿子无异。
符望是被狼群养大的,义父符旸又将他带在身边,在这样彪悍的民风环境生活十数年。
耳濡目染之下,符望倒是没有太纠结。
只要慧珺是他的,那么慧珺的孩子也会是他的。
他现在心事重重,因为走的时候,他又偷偷去看了慧珺,发现她肚子又大了不少。
符望曾看过女子生产,那是他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边境有一户农家,丈夫新丧,怀孕九个多月的妻子只能自己操持家务,承担繁重的田间劳动。不料太过劳累,羊水破裂,竟然当场就要生。那时候的符望还跟狼群生活,因为是秋天,觅食不易,他只能离开狼群活动范围去更远的地方找寻猎物,正巧碰上那个妇人倒在田间,双腿大开,一颗长着胎发的婴儿脑袋从她生下慢慢娩出,将少年符望吓得浑身冒汗。
惊吓过度,符望才走错了路,被人给捉走,成了死斗的宠物。
得知姜芃姬抵达,柳佘早已经派人接应。
符望骑马上前,发现接应他们的人还不少。
他双目扫了一眼,看到打前阵的少年一身锦衣华服,面貌与他家主公略有几分相似。
符望知道自家主公还有一个庶弟,看到少年的模样,大致猜出了对方身份。
他上前询问,那个少年笑着自报家门,印证了符望的猜测。
少年身形偏瘦,相貌精致俊雅,穿着精致的华服,外头罩着皮毛光滑的大裘,往那一站,外人一瞧就知他是富贵人家的懵懂少爷,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孩儿,好似一只浑然无害的奶猫。
看到少年的装扮,符望在内心给对方打了个标签——弱不禁风的菜鸡。
怎么说也是主公的庶弟,符望直接下马,给对方行了个礼。
“听说阿姐来了,将军能带我去见她么?”
少年连忙将符望扶起,笑容纯澈干净,正如那山巅的皑皑白雪,让人生不出戒备。
符望没听说过主公和她庶弟关系好,但也没听过任何不好的传闻。
见少年如此兴奋急切,符望冷淡的表情稍稍缓和。
他站直身体,高壮魁梧的海拔让对方望尘莫及。
“这是自然。”
符望重新上马,少年也让仆从将自己坐骑迁来,他动作笨拙,略显吃力地爬上马背。
因为浪费了点时间,少年坐稳之后,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符望笑了笑。
“将军领路吧,免得阿姐等急了。”
符望不置可否,领着锦衣少年去见姜芃姬。
锦衣少年坐在马背上,一手哆嗦地牵着缰绳,另一手笨拙地压紧了发巾,用手臂挡住呼啸的秋风。符望见状,不由得给锦衣少年打上另一个标签——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连骑术都这么生疏,简直丢人。
符望沉默着领路,将锦衣少年带到姜芃姬面前。
当这个少年骑着高头大马缓步出现在直播间的摄像范围内,观众们已经尖叫开来了。
【夏侯紫萱】:妈呀,宝宝看到了自己的初恋。
【骗面之词】:好不要脸,那是宝宝的未婚夫,哪个小婊砸要跟宝宝抢?
【农夫山泉有点悬】: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面生的粉面小郎君,长得有些像主播啊?我记得主播在琅琊上学的时候,貌似也是类似的富贵少年装扮,骑马的时候更像了。不过,两人的气场和精神面貌不一样。主播更加精神一些,这个小哥儿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富贵少爷。
【老司机联萌】:像倒是有些像,难道是主播的亲戚?这也说不定啊,毕竟是古代宗族社会,七大姑八大姨的亲人挺多的。说起来,我还挺怀念主播男装的样子。这样我还能安慰一下,对方是个有着丁丁的萌妹,还能做梦嫁给她。现在换了女装装束……唉,一言难尽。
【食堂打饭阿姨】:追直播好多年了,从没想到,楼上你是这样人面兽心的家伙。
直播间依旧是红色的弹幕海洋,偶尔飘过几条可怜巴巴的蓝色弹幕,顷刻就被红海淹没。
因为直播间大改,清理掉以前的铁粉,现在的观众安分多了。
姜芃姬偶尔还能看到几条内容正常的蓝色弹幕。
【单身一辈子】:之前有人告诉我,说这个直播间换了主播,我不相信。慕名过来之后,发现画风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确是个正经的主播。画风正常,唯一的缺陷就是剧情无聊。
【谁先脱单谁是狗】:看到这个粉面小帅哥,突然想起曹大大对贾宝玉的描写了。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嗔视而有情。以前念着,脑子里总没有具体印象,如今可算是对上号了。这小哥叫啥?
看到这两条蓝色弹幕,红色弹幕观众也惊讶了。
紧跟着,红色弹幕诧异地询问——原来你们那个位面也有曹大大啊!!!
果然,不同的位面,同样的文明。
相较之下,所有位面的人都讲汉语,似乎也不算什么槽点了。
姜芃姬饶有兴味地看着弹幕,见到观众提及陌生小哥,不由得将视线挪到远处。
果然,镜头内出现的锦衣少年正骑马跟在符望身后,亦步亦趋地过来。
他也发现了自己,二人视线相对的时候,姜芃姬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喜悦情绪。
“阿姐!”
锦衣少年远远地喊了一句,不甚熟练地御马快跑两步,再吃力地从马背上爬下来。
符望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直视,干脆上前帮他一把,使少年免于下马摔跤的狼狈。
姜芃姬望着锦衣少年的脸,点头应了一声。
说起来,这还是她穿越这么多年,第一回看到这个便宜庶弟。
从外貌上来看,他是典型的柳家人。
姜芃姬在脑海回忆自己见过的柳氏子弟,几乎没有哪个长残的。
因为少年的眉眼没有完全长开,多了几分天真稚气,反而更加讨人喜欢。
“阿姐,父亲已经让人备好宴席,正在府里等着您呢。他前些天就一直念叨阿姐为何还不过来,让小弟天天在城外等着,总算把阿姐盼来了。”锦衣少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呼吸有些急促,双颊添了几分粉嫩,瞧着越发可口动人,直播间的怪阿姨、怪蜀黍已经饥渴难耐。
“是吗?我不是已经派人过来通知了,怎么父亲还让你在外头干等?”
姜芃姬这话不怎么好听,一旁的符望听了,眼神异样地在她和锦衣少年之间扫了一圈。
瞧着,这对姐弟感情不好呀。
也是,一个嫡出嫡女,一个庶出庶子,如何能相提并论?
哪怕这个庶子是柳佘唯一的儿子,但自家主公如此有出息,可不比一个草包儿子好?
锦衣少年面色一滞,似乎有些沮丧,但很快又恢复了热情。
哪怕姜芃姬对他的态度冷淡,暗指柳佘待他不好,他也没说什么,毕竟那是事实呀。
姜芃姬道,“既然如此,走吧,免得让父亲久等。”
锦衣少年应了一声,正欲上前扶姜芃姬上马。
不过,姜芃姬哪里需要他帮忙?
轻松上马之后,锦衣少年回到自己坐骑面前,继续用笨拙的姿势爬上马背。
姜芃姬见状,颇为好笑地道,“你不擅长骑术?”
锦衣少年摇头,腼腆地道,“骑马太累了,腿疼腰也疼。”
姜芃姬道,“骑术还是要好好学的,总不能因为怕疼怕累就荒废了。”
锦衣少年笑着道,“阿姐说的是,小弟以后会好好学的。”
姜芃姬跟着他并驾而行,见少年脸上始终带着笑,不由得好笑问他,“你我虽是姐弟,同住一屋,但数年来,始终未曾碰面,感情也淡。不过我瞧你的样子,似乎很喜欢我?”
她问得相当直白,单刀直入,锦衣少年都懵了。
毕竟,哪怕姐弟关系真的不好,外人面前都要装一装的,哪里会戳破假象?
锦衣少年想了想,同样诚实地回答,他道,“阿姐虽然没见过小弟,但小弟时常听仆从说起阿姐的事情,早就有向往之心啦。更何况,若不是阿姐跟父亲提了小弟,父亲也不会将小弟从河间老家拎到身边教养。虽说阿姐不会信,不过小弟真的挺感激的,要亲口跟阿姐道谢。”
柳佘极少过问后院的庶子庶女,在此之前,锦衣少年只见过柳佘寥寥数次。
如今能被父亲看重,带在身边教养,日日监督功课,这是他以前做梦也不敢想象的。
姜芃姬唇角露出淡笑,她道,“你是父亲的儿子,血缘这种东西是斩不断的。哪怕没有我跟父亲提这事儿,你也该考虑议亲了,他总不能还不管你。这事儿,我还真没出什么力。”
锦衣少年道,“不管如何,还是很喜欢阿姐。父亲常说,如果小弟能有阿姐三分悟性,他便心满意足了。不过,小弟觉得人生苦短,行乐及时。悟性这种东西,与生俱来,强求不得。不管怎么努力,总是做不好,还不如就这么算了,反正父亲和阿姐也不会让小弟饿死街头。”
姜芃姬不由得笑了笑,她道,“人生苦短,行乐及时?这句话,子实也常常挂在嘴边。你们若是见了,指不定有共同语言。你是家中男丁,打着得过且过的念头,父亲也不应允啊。”
锦衣少年说,“子实?可是阿姐帐下的从事丰真?听阿姐这么说,小弟倒是有些好奇了。不过,那是阿姐手下得用的人才,可不能像小弟这样荒废寻乐,小弟还是不带坏人家了。”
这下子,姜芃姬真是被锦衣少年逗笑了。
丰真那可是纵横风流场的老江湖,真要带坏,那也是丰真带坏别人。
锦衣少年十分健谈,长相略有些腼腆,但性格却十分开朗,几乎没有冷场的时候。
眼瞧着快进城了,姜芃姬道,“你今年也快十五了吧?”
锦衣少年道,“过了腊月便是十五岁了。”
“父亲可想好要给你拟定什么表字?”
虽说表字是加冠之后才取的,不过父亲和师长都能提前取名。
柳佘的名望加上姜芃姬的地位,锦衣少年的后台不可谓不强硬,他完全有资格提前取字。
锦衣少年道,“父亲前阵子说了,他还要再挑一挑,挑好之后,可以相看人家了。”
说起自己的婚事,锦衣少年也不羞怯,反而大大方方的,眼底更多还是对未知的好奇。
“的确该好好挑挑。”
一行人入了城,街上行人寥寥。
不过看百姓的装束和面色,他们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柳佘虽然决定退居幕后,但他住的府邸还是之前的老宅,面积比河间的宅邸大多了。
柳佘的管家正在府外焦急张望,连脖子都伸长了。
看到长街尽头出现目标,老管家满是褶子的脸挂上了喜悦,连眸子都亮了。
“老奴见过大娘子。”
姜芃姬翻身下马,将小白的缰绳递给马夫,“父亲在么?”
老管家点头如捣蒜,“在在在——老爷在家里等了您一天了。”
姜芃姬让符望去城外扎营,安顿好万余兵卒,自己则在老管家的带领下进了宅邸。
“女儿见过父亲。”
姜芃姬给柳佘见礼,正行到一半,便被急切的柳佘扶起。
“兰亭瘦了不少,瞧着也比以前高了。”
可不是,姜芃姬的个头仅比柳佘矮了半头,还比庶弟高了半个头。
这个身高放在男人中间都不算矮,更别说她还是个女子,真真是鹤立鸡群。
不管是姜芃姬还是柳佘,两人都不是喜欢煽情的性格。
一旁的锦衣少年道,“父亲,儿子瞧阿姐舟车劳顿,要不先让人备好热汤,伺候她更衣吧。”
柳佘道,“昭儿说得对,为父大意了。”
说完,他唤来侍女。
姜芃姬关了直播间,跟着侍女去泡汤洗漱。
“这屋子不像是近期整理出来的。”
侍女道,“一直都有的,老爷自从来了这儿,便已经为大娘子备好了。”
姜芃姬垂眸道,“父亲有心了。”
她好好洗了个澡,侍女又端上不少华贵的女衫和玳瑁首饰。
一番装扮之后,她瞧着铜镜中的华衣女子,动作僵硬地勾了勾嘴角。
她自穿越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如此正经地做了女子装扮。
涂脂抹粉,盛装华服。
光瞧外貌,她与锦衣少年还真有姐弟相,宛若一个娘胎出来的。
姜芃姬垂下眼睑,抬手从侍女端着的盘子上挑了一把檀木锦扇。
“走吧。”
姜芃姬去了正厅,发现厅内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这几人皆是峨冠博带。
柳佘正与他们说话,发现姜芃姬来了,连忙从席上起身。
他道,“兰亭,到为父身边来。”
姜芃姬走了过去,那几个中年男子纷纷用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他们的眸光透着同一句话——这个女子便是柳州牧选定的人?
有人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有人面露深思之色,有人垂眸闭目,一番局外人的做派。
不用柳佘特地介绍,姜芃姬也知道这几个儒衫男子,定然与崇州世家有关系。
柳佘要退居幕后,将权利交给她,总该介绍双方认识。
姜芃姬大大方方在柳佘右下首坐下,视线平移,她用同样打量的目光打量这几人。
察觉到姜芃姬睥睨般的审视,几人心中颇为不悦。
他们乃是柳佘座上宾,平日里与对方平辈相交,姜芃姬身为柳佘之女,本该向他们行晚辈礼。如今不仅没有行礼,更是高傲地略过这一环,如今还用如此失礼的目光看着他们。
一时间,众人心中泛起些许不悦,对姜芃姬的意见也更大了。
柳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家闺女的脾性他了解,等会儿肯定又是修罗场。
他主动为姜芃姬和崇州士族大佬牵桥搭线,试图缓和二者之间的尴尬气氛。
这时候,其中一人开了口。
他问道,“先前柳州牧说有要紧事宜与我等商议,不知是什么要事?”
姜芃姬端坐在自己的席位,右手握着檀香锦扇的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左手掌心。
她闲着无聊,干脆开了直播间。
观众们以为姜芃姬今日直播已经结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未曾想关闭快一小时的直播间突然又开启了。诸人手速飞快地点了进去,屏幕上出现几个峨冠博带的中年男人,看那一群人的坐姿和周遭的环境,估计是在开会?观众们怀揣着这个疑惑,再去找他们家主播。
找呀找呀——诶?
主播去哪里了?
观众们纷纷懵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跳了出来。
难不成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这家直播间的主播又换人了?
【小灵通快递】:Σ(°△°|||)︴——桥豆麻袋,这位雍容华贵的小姐姐,你谁呀!
【梨花碎玉】:大吃一惊!原来我们家主播是女装大佬?真漂亮,长得像是宝宝的老公。
【水凝夜】:楼上刁民,吃宝宝一把大砍刀,那分明是我家的相公公!
【一只烤鸡】:吃了个惊,这绝对是有生之年系列啊!夭寿啦,主播竟然也会化妆穿女装!
姜芃姬很少化妆,平日里总是素面朝天的。
当然,她的皮肤一向不错,哪怕没有化妆,颜值也是中上水平。
如今再经由侍女的巧手,八分容貌也被提升到了十分,再加上那一身迫人气场,愣是给人一种女王巡视领地和奴仆的错觉。直播间观众纷纷将镜头锁定姜芃姬,三百六十度拍摄截图。
姜芃姬开直播间六年多了,观众们还是头一回看到她穿得这么有贵族少女范。。
震惊过后,观众们才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然后便听到这么令人火大的话。
一人道,“柳州牧正值壮年,依在下看,还远未到退位让贤的时候。倒也不是恶意挑拨,只是令嫒已到婚嫁年龄。一旦成婚,便是夫家的人。柳州牧的香火到底是要三郎君袭承的。”
【煎饼果子】:这玩意儿谁啊,谁给他这么大脸说这话?这挑拨离间还能更低劣一些么?
【珍珠奶茶】:他怕是不知道死这个字怎么写!
【狗不理包子】:主播不要怂,一巴掌抽过去,让他尝尝什么叫做原地旋转的陀螺!脸真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我们家的小仙女是尔等凡人能随意置喙的?
观众们气得火冒三丈。
谁不是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唯独这人特殊,竟是从菊花里拉出来的?
所以高人一等了?
观众们义愤填膺,他们相信姜芃姬不会吃亏,但任由这样的小丑在面前蹦哒,这会影响他们主播小仙女的心情。小仙女不开心了,他们也开心不起来。
知道什么叫小仙女吗?
那就是太岁!
太岁头上动土,嫌自己命太长了。
姜芃姬始终维持端正坐姿,只是唇角多了缕嘲讽的冷笑。
柳昭默默降低存在感,吃吃吃,喝喝喝,大有向杨思靠拢的迹象。
不如此,他还能怎么办?
这可是大佬会谈,随便一人的胳膊比他大腿还粗!
为了小命着想,他还是当个安静的美男子好了。
不管是不知深浅的嫡姐,还是心黑手辣的父亲,亦或者是崇州世家大佬,他哪个都惹不起。
奈何,我不就山,山来就我。
柳昭这是躺着也中枪。
听到有人说自己,他愣愣抬头,回想那人刚才说了什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用忐忑的余光瞧了眼面色不虞的柳佘以及看不出表情的姜芃姬,连忙干笑补救。
“几位叔伯高看小子了,阿姐之才,举世皆知,未及弱冠已是一州之主,如今还能为父亲分忧解劳。小子如何能与阿姐相提并论?实不相瞒,小子如今文不成武不就,西席先生还总斥骂榆木脑袋,不堪大用。从今往后呀,只求阿姐能怜惜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提携一二。”
柳昭将自己贬得分文不值,还露出腼腆的憨笑。
那般窝囊的姿态,看得几位世家大佬目露鄙夷。
柳昭已经退让了,但刚才那人不肯轻易罢休。
他继续笑呵呵地扶着胡须,径自笑道,“虎父无犬子,三郎君何必如此自谦?这世上多的是大器晚成之辈,你是柳州牧之子,未来前途无量。再者说了,自古以来,一向是男丁袭承家业,哪有让女婿继承的道理?这不是白白给他人做嫁妆,反而让自家香火断绝?祖宗泉下有知,说不定也会大骂子孙不孝。为此,三郎君也该静心苦读,争取早日袭承宗族才是。”
越听,柳昭的脸色越差。
今天的主角是他嫡姐,不是他,主次不分的老东西!
这是想将他架在火上烤死不成?
柳昭正要开口,只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响,不轻不重,足以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只见他家嫡姐将手中的檀木锦扇打开,露出绘了锦绣山河的扇面。
那人听到动静,恶意挑衅一句,“怎么,柳家大娘子觉得老夫这话说得不对?”
姜芃姬冷笑着看他,那人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好似打了一场打胜仗。在他看来,姜芃姬这是说不过他,所以才无话可说。啧,本以为她有多难对付,说白了仍是一介女子,不堪一击。
没等这人脸上笑意褪去,姜芃姬冷不丁道,“这里有两位柳州牧,你也是熟知礼仪的老人了,怎么连这点规矩都没有?见到一州之主,见而不拜,谁家的规矩如此清丽脱俗?你若不懂,本府便纡尊降贵,教教你。”
那人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姜芃姬摇着扇子,悠悠地道,“你与本府父亲关系好,但也没资格以本府长辈自居,更别提什么‘柳家大娘子’这样的称呼,这也是你能喊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已经是以下犯上、目无尊法了!依照东庆律法,本府若要对你小惩大诫一番,谁也挑不出错,是吧?”
那人表情一滞,胸中那口气提不上来又咽不下去。
他前不久还洋洋得意,笑看这个小女子对他服软,未曾想对方直接以势压人。
要不要脸?
哦,小仙女一向不要脸的。
为了不给姜芃姬把柄继续发作,他只能整理一下心态,郑重其事补上了方才的礼。
姜芃姬倏地又在他心口插了一刀,“方才,你说本府到了婚嫁之龄。说句不中听的话,本府父亲都没惦记的事情,你倒是迫不及待。再不济,招一个赘婿,所生之子皆为柳姓,到底还是正统的柳氏血脉。总好过过继别家假子,假惺惺当自己亲儿子养,要来得好一些。”
她说完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抬手将檀木锦扇刷得一声合拢,有节奏地敲打手心。
对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不仅仅是姜芃姬以势压人,还有她的话外之音。
整个崇州有谁不知道他子嗣艰难,女儿倒是生了不少,可至今没有儿子的影。
为了不让嫡系旁落,他只能从兄弟中过继一个侄子当假子,现在还呕着气呢。
未曾想,如此令他难堪的事情,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在大庭广众说了出来。
颜面扫地!
不是说这个柳羲今日才匆匆赶到崇州,怎么对崇州的事情如此熟悉?
殊不知,姜芃姬根本没来得及了解崇州境内的势力网络,更别说他们谁是谁了。
不过,这不重要。
姜芃姬垂眸道,“念你初犯,不与你一般计较,起来吧。”
那人心下愤然,其他人瞧见这个情势,纷纷重新审视姜芃姬。
本以为对方是个好脾气,如今看来,竟也是个锋芒毕露的性格。
不懂圆滑世故,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和他们打好关系,等以后有她受的。
崇州这块地方可不是一个州牧就能一手遮天的。
想当年,姜芃姬建议柳佘去争取崇州牧的位置,原因有二;士族寡缺、盛产柏檀。
士族寡缺,但也不是没有士族。
相反,正因为士族数量少,彼此之间抱团才格外紧密,联姻巩固。
柳佘在崇州这块地方经营数年,如今也只是拿到了一部分权利,另一部分全在这些世家手中。如果他们诚心要给姜芃姬添堵,虽说不至于让她寸步难行,但也能让她烦得焦头烂额。
柳佘特地让双方见面,本意是想让姜芃姬和他们熟悉熟悉,以后也好打交道。
谁曾想,姜芃姬这边冷淡不合作,崇州世家这边欺负姜芃姬是女子、年纪不大,竟想倚老卖老欺负人。如果姜芃姬真的处于颓势,柳佘交给她那一部分权利也会被这些世家尽数吞掉。
算盘谁都会打,只看谁打得更快更精明。
无疑,姜芃姬是个不肯吃亏的个性,哪里会容忍旁人给自己脸色瞧。
她暗中对着外头守卫的李赟打了个手势,借着宽大华服的遮掩,倒也没人发现。
一旁的柳佘出言打圆场,一边用担忧的眼神瞧了一眼姜芃姬。
侍女端着食案从外头鱼贯而入,蹲在角落的柳昭瞧了,眼睛都亮了几分。
到了席间,姜芃姬面对的便不是一个人的发难,而是整个崇州顽固势力的联合讨伐。
不过,她先前已经点名了自己的州牧身份,其他人也不能以长辈的身份对她指手画脚。
纵然如此,他们依旧有办法刁难姜芃姬。
看似询问她以后如何治理崇州大小事宜,实际上却是在暗示她别太犯蠢,崇州可不是她的丸州,这里的风气彪悍得很。哪怕她贵为州牧之尊,但运气差一些,不慎碰上了跑出来的打秋风的马匪群,到时候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名为关切,实则威胁。
柳昭这个吃瓜党围观神仙打架,看得起劲,更加坚定自己不掺和其中的决心。
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成为罕有的啃姐族,逍遥一辈子也不错。
酒过三巡,姜芃姬已经大致讲了自己的屯田计划,各家家主纷纷推诿。
趁着崇州大乱的空档,他们用巧取豪夺的办法,趁机吞并了无数良田豪宅。
换而言之,整个崇州只要是个能种地的地方,基本都是他们的了。
姜芃姬想要大规模屯田,绝对要向他们借地。
借东西无所谓,怕就怕借出去,要不回来。
再者说了,一个弱质女流,她要这么多地做什么?
屯田对付北疆?
脑子没有进水吧?
她若是肯牺牲色相去和亲北疆,兴许还能为崇州百姓换来三五年的安生日子。
众人谁都不肯答应。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这些世家家主便像是泥鳅投胎,一个一个滑不丢手。
一个说自家没有多少土地,那些都是族中的祭田,不能外借。
一个说自家的田全是贫瘠的旱田,哪怕借出去了,种下去的农作物也活不成。
一个说自家的良田全在北疆抢走的三城境内,名义上是他们的,实际上全是北疆的。
还有人哭穷,借田没问题,但需要支付高昂的租金,总不能让他们一家子喝西北风。
除此之外,其他五花八门的理由更是层出不穷,听得人瞠目结舌。
这到底是世家家主呢,还是市井流氓头子?
姜芃姬也不急,径自喝着小酒,偶尔与柳佘说说话,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
那些家主也有耐心地等,等姜芃姬没了耐心,乱了阵脚,他们便能掌控主权。
这个时候,姜芃姬冷不丁道,“父亲帐下兵马可够?”
柳佘笑道,“约莫是够的。”
姜芃姬又说,“女儿从丸州带来了一万两千精锐,各个都能以一当五,的确是够了。”
父女俩打着哑谜,其他人心中闪过了不详的预感。
似乎要印证他们的猜测,外头传来密集的甲胄摩擦声。
“外头是怎么回事?”
姜芃姬啪得一声,将合拢的扇敲在食案上,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令人如坠地狱。
“本府一向怕麻烦,好好商量不肯,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何?”
府邸之外,里里外外守着六千兵马,个个都是精锐。
众人被这个变故惊得面无人色。
他们哪里知道姜芃姬不仅是小仙女,她还是一尊不能惹的煞星!
一言不合就亮刀子,这跟他们以前碰见的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见惯风浪的世家大佬,他们只是惊慌了一阵,旋即冷静下来,将话锋对准了柳佘。
“柳州牧这是何意?你广邀请帖,邀我们前来商议,没想到竟是早就算计好的鸿门宴?”
“难不成,你们父女还想要动粗?”
“崇州这片地界,可不是你们父女便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柳州牧,你我二人同朝为臣多年,平日素有交情,你当真纵容你家恶女行凶,威胁吾等?”
众人七嘴八舌,面上虽然镇定,内心仍旧忐忑不安。
从外头密集的脚步声来看,如果柳佘父女不肯放人,他们怕是插翅难飞。
柳佘至始至终没有反应,唯有面上挂着一缕浅笑,似乎在看一场耍猴的闹剧。
正在当吃瓜观众的柳昭惊呆了,他急忙膝行两步,临走不忘攥着一把染着浓香的华贵锦扇。
“阿姐——你这个架势——千万别误伤你家亲弟啊!”
柳昭踉跄着躲到姜芃姬身边,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他本就生得腼腆,如今刻意卖乖,一手拽着姜芃姬袖口,显得柔弱无助,又无法令人厌恶。
姜芃姬笑着用手中的檀木锦扇敲打他的手,对方略微吃疼地松开手,眼中写满了可怜。
见他这副模样,姜芃姬道,“待着,别乱跑。不然的话,等一会儿乱起来,我怕保不住你。”
柳昭重重点头,好似把她的话当做了圣旨。
心下安定之后,他再度用悠闲的心态当吃瓜党。
不出他所料,这位不知深浅的嫡姐,战斗力当真恐怖,一言不合就要闹大的。
虽说略显粗暴,但也不失为树立威严的好办法。
对付流氓,当真不能用文雅的法子。
姜芃姬道,“什么叫纵女行凶呀,本府何时要了你们的性命?”
几位世家大佬面色微变,他们真没想到,柳佘竟然是铁了心要退隐。
若非如此,方才就该出声解释或者打圆场,而不是待在一旁看热闹,任由柳羲控场。
“呵!若非没有恶意,哪里还用派兵围攻?”
一人冷笑着嘲讽,他道,“依老夫看,分明是借地不成,便直接动武,试图用武力强抢。”
姜芃姬眼皮子一抬,用充满讥讽的笑容道,“强抢?”
“难道不是?”
姜芃姬道,“在本府看来,这应该不算是强抢。你们是从百姓手中巧取豪夺,逼得他们背井离乡、走投无路,如今本府从你们手中取走赃物,那也是替天行道,怎么能说是强抢呢?”
直播间观众不停为姜芃姬打call,不少人打得电话费都没了。
对,正面怼!
一群老家伙敢欺负他们家小仙女,怕是脑子进了水了。
【取个名字好难】:主播,直接跟他们正面刚,不要怂,我们大力支持你!
【兰摧玉不折】:最讨厌这种贪得无厌的吸血鬼了,按照主播之前的分析,崇州的土地能支持大规模屯田的,现在全部落入这些吸血鬼手中。其中的猫腻,这些人心中没点儿B数?
【第五洛】:怎么办?感觉这个直播间不能继续追下去了,我竟然十分赞同主播的说法。
不管是何种形式的强抢,那都是强抢,但姜芃姬这个土匪却能将自己的强盗行为说得如此光面堂皇,说得让迷弟迷妹为她疯狂打call。不少观众以此自嘲,嘲完之后继续支持姜芃姬。
躲在姜芃姬身后的柳昭也是目露诧异之色。
他打小便待在柳府后院,当一个默默无名、被人冷落的庶子。
幸亏他天性乐观沉稳,下人也没有苛待他,他便渐渐习惯了这样得过且过的日子。
不过,他骨子里仍旧有着正常人的野心以及对强者的追捧。
姜芃姬这般强势的姿态,反而让他震惊着迷,好似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戳到了他的要害。
“对!阿姐说了不是强抢,那便不是强抢。”
柳昭探出头给姜芃姬声援,一只精瘦有力的手摁在他脑门上,将他摁了回去。
姜芃姬道,“待一旁看戏就成,谁让你说话了。”
话音刚落,外头走进来两个不同风华的高壮男子,二人皆是一身威风凛凛的甲胄。
仔细一瞧,竟是符望与李赟。
二人对着姜芃姬行礼,道,“参见主公。”
符望继续道,“主公,外头已经布置完毕。”
姜芃姬笑道,“可有找到行刺的歹人?”
众人听懵逼了,有刺客?
他们怎么不知道?
几位世家大佬心中浮现不详的预感。
“刺客正在这里。”符望道。
姜芃姬道了一句“好”,翩然起身,抬手将柳昭腰间挂着的华贵佩剑拔出鞘。
“刺客是谁?”
符望道,“刺客方才试图暗杀主公,不料主公身手不凡,逃开了刺杀,那名歹人见势不好,挟持了在场之人,以此人为要挟,试图逃出重重包围。主公,如今该如何是好?”
“人质虽重要,但也不能轻易放过刺客。”姜芃姬冷笑道。
符望又说,“可、可刺客若是心生歹意……”
观众们懵了一下,符望这是在说梦话吧?
几位世家大佬却明白过来了,脸色刷一下变成了灰白。
柳羲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他们过不去!
哪里有什么刺客?
不过是她的说辞,暗示他们不听话就要成为莫须有的刺客的剑下亡魂。
“柳羲,竖子尔敢!”
姜芃姬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说罢,一旁的李赟眼疾手快将那人擒住,押到姜芃姬面前。
那人试图挣扎,奈何李赟手劲极大,竟是纹丝不动。
“呸!你若是有种,便真的杀了老夫,不然等来日,定要让你悔青肠子。”
姜芃姬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府哪里会让你活下来?”
话音刚落,众人皆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这是,动杀意了?
未等他表情收敛,已经被那柄华贵得像是艺术品的佩剑洞穿身体。
竟然——真的杀了?
柳昭目睹了一切,更看到了那人临死前、眼中流露出的错愕和不可置信,心中寒意渐深。
将长剑抽出,那人的身体便如一尊肉山,霍地倒地,至死都不瞑目。
“本以为你们会识相,你好我也好,没想到一个个赶着找死。”
姜芃姬手腕微动,将剑身的血甩落。
柳昭在她身后喃喃。
“这些世家在崇州势力根深蒂固,阿姐杀了他们的人,怕是结下死仇。”
“崇州根本没几个像样的大势力。这些也算是世家?呵,顶天算是几代暴发户罢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父亲先前便是太仁慈了,对他们以礼相待,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对付这种人,只能用更加流氓的手段。”姜芃姬轻蔑地笑了,道,“没了他们,我还能扶持其他听话的人。我只需要听话懂事的人,那些不听话、不懂事的,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柳昭讪讪不语。
话是这么说,但谁有这个胆量下狠手?
姜芃姬看着众人惶恐的表情,心情愉悦了不少,她戏谑着道,“再者说了,子实与文证已经带人将他们的宅邸滴水不漏地围起来,若是他们敢轻举妄动,灭他们一门又如何?”
什么?
他们接到消息,柳羲今天刚刚抵达崇州,哪里有时间去做这些布置?
想到这里,他们将视线转向了柳佘。
坐在上首的柳佘无动于衷。
他们真是冤枉柳佘了。
柳佘今天宴请他们,真心是想为姜芃姬和崇州世家大佬牵桥搭线。
奈何自家闺女已经长大啦,有自己的想法了,再加上她身边的丰真和亓官让都是果决狠辣之辈。旁人走一步算一步,他们走一步算十步,崇州这些碍眼的蛀虫势力,怕是在行军路上就被二人盯上了。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总有一天要闹出流血事件,不过是时间提前罢了。
屠杀浒郡世家这桩公案,今生因为柳佘的干预不了了之,未曾想历史惯性,崇州撞枪口了。
柳佘心中暗叹。
一旁的柳昭问姜芃姬,“阿姐,其他人怎么处理?”
难不成也杀了?
已经杀了一人,足以杀鸡儆猴,他们会乖乖把屯田需要的田地“借”出来。
以柳昭的观点,他不赞成杀了剩下的人。
倒不是不敢杀,只是这些人多少关系到崇州的稳定,一下子都杀了,容易生出乱子。
姜芃姬眼球一转,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
“杀了。”
本想先熟悉崇州势力再动手,如今动手也好,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赟和符望抱拳领命,那些人见此情形便知道自己小命难保,纷纷拔出佩剑准备背水一战。
奈何,他们养尊处优已久,以前学过的武艺已经生疏,佩剑用于装饰的意义大于实用。
符望和李赟皆是能征善战的猛将,杀这么几个肥胖虚弱的人,简直不能更轻松。
屋内血流成河,外头的杀喊声也已经平息。
这些人过来赴宴,并不是只身前来,多少带了几十个护卫,如今已经全部伏诛。
看着屋内躺倒的尸体,符望仔细检查每个人,确保已经死透了,这才跟姜芃姬回复。
“尽数伏诛了。”
姜芃姬道,“我知道了,让人过来将他们的尸体好生收殓了。”
柳佘习以为常,柳昭还未曾震惊中回神,直播间观众的态度呈多元化。
红色弹幕观众有的调侃太血腥啦、有的担心姜芃姬一次性杀太多会惹来舆论谴责、有些觉得姜芃姬是变、、/态竟然一言不合就杀人,还有的人则是恶心得跑去清空肠胃去了。
至于蓝色弹幕观众,他们的反应格外一致——
【干了恒河水】:这是在演戏?
【三千白发青丝】:这是另一个位面的直播,哪里来的演戏?主播真的杀人了!!!
红色弹幕观众早就习惯姜芃姬杀伐果决的性格,她做出什么事情,他们都不惊讶。
蓝色弹幕观众则不同,他们多少都看过或者听过前任主播的内容,内容不是各种养眼的画面便是后宫撕比大战,大多都是不见血的斗争,哪怕后来播出难民一蜂窝赶往丸州的画面,观众们也只是看到可怜巴巴的难民、残酷的人性和荒芜的环境,何时见过杀人?
至于姜芃姬残杀穿越女那几次,穿越女死亡的前一秒,直播间就被强行关闭了。
换而言之,他们极少看到血腥画面。
如今呢?
数条活生生的性命在他们眼前消逝,尸首分离,五肢残缺。
主播为什么杀他们?
仅仅是因为他们刚才挤兑姜芃姬?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中的正义感已经爆棚,纷纷发弹幕谴责甚至是不堪入目的辱骂。
【干了恒河水】:碧池!说你碧池呢!你比之前那个卖肉的主播更几把恶心。
【八二年拉菲】:赞同,先前的主播虽然不正经,但她只卖自己不害人啊。这个主播可好了,一言不合就杀人,真以为这自己是龙傲天啊。可去尼玛的!三观不正的表子!
此类弹幕还算文明,其他的弹幕从头到尾没一个干净的字眼。
在一群红色弹幕中间,蓝色弹幕显得尤为显眼。
这下好了,直接惹毛红色弹幕观众,几个土豪出手,直接给这些人悬赏,踢出直播间。
不了解始末就开始喷,圣母怎么不上天?
观众们安慰姜芃姬,她丝毫不在意。
一旁的柳昭惴惴道,“阿姐,小弟的剑……”
那可是他花费自己所有私房钱弄出来的佩剑,从剑柄到剑鞘,镶金嵌银还打了珠宝。
姜芃姬道,“再借我用一下。”
柳昭乖乖地哦了一声。
下一瞬,他看到姜芃姬将长剑翻转,在她肩头、手臂和大腿各划一刀,鲜血溅到他脸上。
“阿姐!”
姜芃姬旁若无人地将长剑丢还给柳昭,好似身上开了三刀口子流血的人不是她自己一般。
柳昭手指颤抖地握着剑柄。
他先前觉得这把佩剑华贵无比,怎么看怎么喜欢,如今却觉得怎么看怎么烫手。
坐在上首的柳佘道,“你何苦伤了自己?”
姜芃姬垂眸,“杀了人,总该要给外界一个交代。这些人图谋已久,暗中联合北疆三族,在北疆的授意下侵占百姓田地,里应外合,图谋崇州。如今又要刺杀你我父女二人,失败之后被我所杀。念在他们为崇州百姓做出不少贡献的份上,如今特赦他们尸首归家……”
柳佘笑道,“如此说来,倒也不能让兰亭一个人担着。”
说罢,柳佘也给了自己一刀。
柳昭看得眼泪汪汪,他不想自残啊!
“阿、阿姐——你来吧……小弟不怕的!”
柳昭哆哆嗦嗦地将手边的佩剑递给姜芃姬。
别看他嘴上说得勇敢,但仔细看他颤抖的双腿,再听他颤抖破碎的话,便知道他有多害怕。
姜芃姬垂眸瞧了一眼他颤抖的手指,抬手接过。
柳昭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只差在面上刻上两个大字——来吧!
姜芃姬抬起剑,剑尖从柳昭袖口游移了心口,微微一顿,再挪到他脖颈,滑上他的脸颊。
感觉到冰冷的剑身贴着自己的面颊,柳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过了半晌还未等来预料中的剧痛。
不知何时,他感觉自己头皮一松,原本束得整齐的长发失去了束缚,如瀑布一般披泻而下。
柳昭错愕地睁开眼,抬手抓了抓披在两肩的发,有些恍然地道,“阿姐?”
姜芃姬笑道,“瞧你怕疼的模样,不欺负你了,把你的剑收好了。”
说罢,她手上挽了个剑花,精准地将佩剑丢回柳昭腰间的剑鞘,吓得对方浑身僵硬。
刚才那一下要是丢歪了,指不定你家弟弟一颗肾就没了——真是亲姐啊!
柳昭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瞧见姜芃姬身上的华服已经被鲜血染湿,如今还有鲜血流出。
他光是看着都觉得疼,真不知道对方是怀着何种心态,对自己下手这般狠辣?
三道伤口又长又深,鲜血跟不要钱一般往外流淌,照这个速度,还不活生生鲜血流光而死?
“阿姐,先找个郎中看看,先把伤口止住?”柳昭随口关切了句。
姜芃姬抬手将他的袖子撕下来好几条,干净利落地用单手将伤口部位包扎一番。
“不用,你先去看父亲,我还要忙着处理外头的事情。”
柳昭看着自己的袖子,近乎欲哭无泪。
对于一个喜爱奢靡享受的贵族子弟来说,衣服便是他们最珍惜的面子。
柳昭这身华服还是近些日子新裁制的,新鲜出炉的时候他就喜欢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穿出来一回,他自己还没有新鲜够呢,衣服便惨遭嫡姐毒手,他能不心疼么?
不过,现在可不是心疼衣裳的时候。
他听了姜芃姬的话,连忙从衣袖撕下两条布,走到柳佘身旁帮他将伤口包裹起来。
相较于姜芃姬的干净利落,柳昭便是笨手笨脚,不仅没有止血,反而将柳佘的伤口弄得更惨烈了。心知自己办砸了,柳昭忐忑不安地跪在柳佘身旁,看着对方自己料理伤口。
“跟着你阿姐好好学,若有她三分本事,为父也不用愁你未来的前程。”
因为失血有些多,柳佘的面颊瞧着十分苍白,额头还布着细密的汗水。
柳昭乖乖受教,不敢忤逆柳佘。
“儿子受教,定然虚心向阿姐学习。”
二人虽是父子关系,但柳昭这么多年来只看过对方几次,不是隔着院墙、假山或者窗户,便是隔着重重人海,每次只能远远地瞧上一眼。他们接触太少,感情自然也疏离。
因为柳佘高不可攀,以至于柳昭对他有着天然的畏惧。
面对姜芃姬,他还能卖可怜,面对柳佘,他敢卖可怜,这一身皮都要被对方活生生扒了。
姜芃姬走出厅门,迎面走来面带喜色的亓官让和丰真。
不过,他们面上的喜色没有维持多久,看到姜芃姬半身衣裳被鲜血浸染,表情纷纷一变。
若搁在平时,姜芃姬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肯定不会怀疑这血是她的。
如今,他们却敢肯定鲜血的主人是他们家主公。
“主公,你何苦这般自残?”
丰真大步上前,面上的轻松被凝重取代。
他不由得想到远在上京的卫慈,若那人瞧见了,指不定会有什么反应。
姜芃姬不甚在意地道,“不过是划了几道口子罢了,没有缺胳膊断腿,这么担心作甚?”
丰真噎了一下,感觉自己一腔关心全部喂了狗。
他怎么就碰上如此爱作死的主公?
丰真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公更不该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亓官让倒是察觉到了别的东西,目光流露出几分担忧。
姜芃姬一边向府外走去,一边道,“三道伤口而已,总好过以后没了命。”
亓官让扭头看了一眼大厅的位置,不断有人抬着担架出来,不停有浓稠的血珠滴落。
“主公,你……”
亓官让倒吸一口冷气,自家主公这是把崇州世家的领头人都杀了一遍啊。
按照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震慑为主,未曾想主公竟然如此狠得下心。
姜芃姬道,“杀了便杀了,没用的绊脚石,只是踢开还太便宜他们了,应该狠狠碾碎才是!”
只把绊脚石踢到一旁,这对绊脚石们来说,惩罚太轻了。
指不定哪天,这些绊脚石又会出现在她的必经之路。
在姜芃姬看来,与其浪费时间去搬开,还不如一开始就将他们碾成粉末。
这一刻,姜芃姬潜藏的杀性展露无遗。不同于战场上浓烈的杀意,如今的她只是个杀伐果决的领导者,不用亲身下场,她部署的每一步路,皆能让人感觉到她内心浓烈而坚定的意志。
挡者,杀无赦!
跟在姜芃姬身后的亓官让和丰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什么。怪只怪平日里的主公太有迷惑性,她不止能于下属打成一片,甚至还能和百姓欢庆同乐,竟无半点架子。
这时候,李赟已经将这些世家大佬带来的兵马都收拾了,过来回禀姜芃姬。
李赟恰巧听到他们的话,心中浮现些许担忧,他道,“主公杀的这些人,皆是崇州各个世家的掌舵人,若没有合理的解释,他们怕不会善罢甘休。若他们到处污蔑主公滥杀……”
一旁的丰真听了,笑而不语。
姜芃姬为何自残?
还不是为了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坑杀那些人?
他们既然敢撺掇主公跟崇州世家硬碰硬,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自然有周全的计划。
亓官让对崇州的事务比较了解,他轻蔑一笑,说道,“这倒是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将各个府邸尽数包围起来。如今要做的便是先发制人,让他们无话可说。只要坐实他们串通北疆贵胄的罪名,莫说杀一两个人,哪怕将他们全族都诛杀了,天下士子也不敢指摘主公半句。”
串通的罪名,不用他们费心捏造,这些世家已经双手奉上了,那还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几年前,崇州各个世家趁着北疆大军压境,散播流言蜚语,用巧取豪夺的方式从百姓手中抢走了他们赖以为生的田地宅子,迫使他们从良民变成了流民,害死多少鲜活的性命?
这种手段搁在士族阶层,算不上大事,毕竟田地就是财富,谁也不嫌弃自己钱多。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令人不齿的强盗手段。
世家都是要脸的,哪怕做了强盗土匪的勾当,他们也不可能承认。
换而言之,土地兼并的手段属于“潜规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正因为如此,姜芃姬才能反咬一口,让崇州世家哑口无言。
她说崇州世家势力与北疆皇庭眉来眼去,甚至在北疆三族的授意下大肆抢夺崇州百姓的田地,为北疆大军入主崇州做好准备……逻辑上来说,这话真没毛病。她只需拿出这个理由,捏造几封伪造的通敌书,再加上柳佘和姜芃姬身上的伤口,足以让崇州世家吃下哑巴亏。
毕竟,崇州九成以上的田地,的的确确被他们瓜分殆尽了。
铁板钉钉的铁证,想赖也赖不掉。
当然,这只是舆论层面的斗争,决定性的因素还是军队。
这些世家敢真正反她,她就敢将他们全部血洗!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一两个人的性命和田地重要,还是他们全族上下的性命更重要!
姜芃姬走出宅邸,她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幕,嘴角勾起无声的嘲讽。
此时此刻,崇州真正变了天。
崇州境内,风声鹤唳,与之相隔半月路程的上京,如今却是风平浪静。
“子孝,你怎么这个点还未睡下?”
张平披着一袭厚袄出来,影影绰绰瞧见园中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起初他还吓了一跳,借着微薄的月光凑近一瞧,他才发现对方不是鬼影,正是卫慈。
卫慈听到有人喊他,转身瞧了一眼,沙哑着声音道,“希衡啊。”
听声音,卫慈应该也是半路起身跑来院子看星象。
“你的身子养了两年才养好一些,怎么如此不珍惜?”张平感觉自己就是老妈子,絮絮叨叨地道,“穿得这么单薄,你也不怕受凉。瞧你面色苍白的模样,半夜能将人吓死……”
如果卫慈病倒了,重任只能压在他和邵光身上,简直能累死个人。
卫慈谢过张平的好意,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将他冻得直打哆嗦。
“披上,别又病倒了。”张平主动让出自己的披风,“看你在院子里站了有一阵了,看什么?”
“……北方帝星光芒越发耀眼了,隐隐又带着些许血光……”
卫慈说到一半不肯继续往下说,惹来张平的白眼。
最讨厌说半截的家伙。
“这是祥瑞还是凶相?”张平问道。
他是不懂星象,不过卫慈作为渊镜的徒弟,多少也学了真传,有两把刷子。
“大吉……大吉之中又有小凶,不过不妨碍。”
卫慈笑着咳嗽两声,月色下,他的眸光宛若浓墨,带着另类的纯澈。
张平道,“这么说来,主公在崇州的处境还不错?”
卫慈说道,“仅从星象来看,应该是不错的,不过……慈总有些担心。”
张平笑着调侃,“你担心什么?主公身边有允文允武的人保护着,不管是文证、子实还是符正图和汉美,皆是人间俊杰,少有人能绕开他们伤到主公吧?子孝,你这是关心则乱。”
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早点进屋休息,明日还有繁重的工作呢。
“不……你不懂——”
卫慈蓦地想起了尘和尚的话。
数年过去了,卫慈一有空便会记录星象,正如了尘和尚说得那样,帝气变化的确诡异。
按照主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帝气增长应该是呈现斜向上的态势。
不过,卫慈整理自己记录的数据,诧异发现增长趋势变成了诡异的斜向上的波浪纹。
换而言之,帝气确确实实被人盗取了,盗取的频率相当稳定。
至今还未抓住盗取帝气的妖孽,他实在是担心。
凡人如何能与非自然的生物抗衡?
纵然是强横如他的主公,一样不成!
想到这里,卫慈觉得自己该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些能人异士,看看他们那边有什么消息。
夜风寒凉,他在院子里待了一阵便转身回屋,在困意的驱使下陷入梦乡。
大约睡了一个多时辰,他便霍地从床榻上起身,表情带着几分惶恐,耳根却慢慢充了血。
他、他怎么会突然梦见主公?
忆起梦中的场景,卫慈即是担心又是羞恼。
说担心,因为他梦见主公一身贵女华服,嫣红的鲜血染了半身,伤口还不住往外流血,看得他心尖绞痛。只是梦中的他无法言语,只能看着对方露出他熟悉了小半辈子的冷漠表情。
说羞恼……这、这也不知怎么回事,梦中的她似乎能看到他?竟用手指从他锁骨拂上脸颊,甚至还在他唇上停留许久。分明没有触到,但卫慈总有种自己嘴唇碰到对方冰凉指尖的错觉。
卫慈前世加上今生,年纪加一块儿也不年轻了。
他不由得好笑,年纪一把的人,竟然还做这种荒诞的梦。
虽说荒诞……不过……略有些真实?
卫慈收起那种怪异的感觉,重新躺下,陷入了梦境。
这次倒是没做什么怪梦,一觉到天亮。
另一处的崇州,姜芃姬啧了一声,颇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
一直想着阴阳玉佩挂在卫慈身边,到底何时才能生效,没想到今日便瞧见了实惠。
姜芃姬用穿越女的骨灰从谢谦手中换到了那枚阴阳玉佩,要是搁在她的前世,这玩意儿能引起星际势力的争抢,搁在这个世界,基本没什么卵用。所幸姜芃姬脑子灵活,转手将它赠给了卫慈。她肯定,只要是自己送给卫慈的东西,哪怕他不贴身带着,也会妥善收好。
方才隐隐瞧见卫慈的虚影,她便知道那玩意儿是正品,效果杠杠的。
不过,除了姜芃姬,似乎没人能瞧见卫慈。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情又愉悦了不少,甚至连对付崇州世家的手段都“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