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许、黄三家结盟,不止东庆境内大小诸侯势力惴惴不安,北疆皇庭更是动荡不停。
除了外因,北疆内部也是隐患重重。
先是九位北疆王子互相倾轧陷害,后是北疆大王身体衰败,犹如江河日下。
“咳咳咳——来、来人——来人——拿孤的药来——”
频繁服用寒食散,再加上一次次大动肝火,双管齐下,几乎掏空了北疆大王的身体。
如今的他哪里还是威风凛凛的王者?
瞧着分明是头风烛残年的雄狮,年迈孱弱,利齿连猎物的皮都咬不开。
北疆大王哪里肯接受这样的现状?
越是如此,他越是依赖服用寒食散后的状态——
神清目明、浑身充满了力量,好似回到最年轻强盛的时候。
他断断续续地喊了好几声,半晌才有爱妾进屋。
“外、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自从服用寒食散,北疆大王的脾气越发暴躁易怒,一个不开心就要打杀奴隶出气。
他抬手挥开端盘,狠狠捏着爱妾手腕,双目圆睁,粗重的呼吸自鼻孔喷出打在爱妾脸上。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爱妾哀哀地苦求两句。
“告诉孤!”北疆大王维持一会儿,他便力竭躺了回去,胸口急剧起伏,“告诉孤——”
爱妾似乎已经习惯北疆大王的暴脾气,跪在地上收拾残骸,重新换了一份药。
服用大量寒食散,北疆大王沉浸在飘飘然的美妙状态之中,脸上露出畅快又诡谲的微笑。
一旁的爱妾见此情形,只觉得浑身寒颤,好似坠入冰窖。
她看了一会儿,直到北疆大王胸口起伏平和下来,她才抱着端盘退下。
刚离开主帐篷,腰间猛地一紧,她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来人狠狠嘬住嘴。
爱妾红着脸道,“九、九殿下——这里不行呀——”
九王子冷笑,“有什么不行的,老头子病得不省人事,你喊得再大声,他还能有反应不成?”
北疆王的宠妾提醒他,“九殿下可还记得六王子?”
九王子听到老六,顿时没了兴致,脸色铁青地将女子推开。
“这个时候提老六,当真是晦气。”
六王子以为北疆大王病重不治,王位妥妥要落在他头上,于是放心抱着人家的爱妾在床前肆意妄为,没想到北疆大王却在这个时候醒来,狠狠发作了六王子,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九王子可不能在同一个坑也栽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这一时片刻。”
相较于九王子的任性优质,这位妾室反而冷静得多,看得更加清楚。
“哪需要这么小心?现在除了老四,谁还能威胁孤?”
九王子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丝丝厉色。
老四啊老四,你真以为孙文是尽心竭力帮助你的?
他和哈伦察都是孤的人,不过是用你当靶子,为孤扫清明面上的敌人罢了。
妾室道,“不是还有三王子和五王子?”
九王子嗤笑一声,不屑道,“他们俩?虽是一母同胞,但二人性情不和,自小斗到大。”
三王子也是倒霉。
此人师从兀力拔,照理说不至于混得那么惨,奈何他有一个贼坑的亲弟弟——五王子。
鹧应病死事件把三王子拖下水,朝中声望一落千丈。
为了止损,三王子只能安心蛰伏,意图后谋。
奈何五王子不愿意,逮着对方撕咬,对待一母同胞的兄长像是对待杀父仇人。
这对亲兄弟斗得那么狠,孙文还在背后推了一把,轻松将他们二人三振出局。
如今北疆九子,只剩下孙文明面上辅佐的四王子和暗地里扶持的九王子。
“多谢先生一番筹谋!”
四王子最近春风得意,各种奇珍异宝不要钱地送给孙文。
他和九王子同出一母,但老九可没有被王后收养的经历,不过是女奴之子,血统卑贱得很。
在四王子眼中,老九不足为惧,北疆王位铁板钉钉落在他头上了。
孙文笑道,“四殿下天望所归,文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
一番话,说得四王子身心舒畅。
他道,“待孤登了王位,还望先生继续辅佐孤,一统北疆,攻抗柳贼!”
不是说登了王位就能高枕无忧,其他几个兄弟都跑回各自部落封地,全是他的心腹大患。
孙文笑道,“这是自然,文必当为四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一番效忠,四王子大喜过望,拉着孙文的手不肯撒。
孙文计谋无双,若是能全心全意辅佐他,他不怕那些兄弟,更不怕虎视眈眈的柳羲。
只要除了老九,他便是北疆下一任大王!
孙文拧了拧眉头,敲打一句,“四殿下还不能掉以轻心,九殿下虽不如四殿下,但他占了个‘幼’,大王平日里对他最为疼爱。九殿下平日里躲在旁人身后,什么事都让别人挡枪,暗地里不知积蓄多少人脉,四殿下还是要防范一些,免得他趁机逼宫,抢先一步下手——”
四王子神色一肃,一本正经道,“亏了先生指点,孤险些得意忘形了。”
九王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但他是幼子,很受北疆大王疼爱,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
多年下来,谁知道老九手里有什么底牌?
再过数日,四王子接到线人密报——九王子正集结兵马准备逼宫。
皇庭王子只剩两个,九王子肯定是察觉到压力,迫不及待准备先下手为强了。
“先生,这该如何?老九果然要逼宫——”
依照北疆大王对老九的疼爱,说不定真的会将王位让给他。
孙文安抚道,“四殿下不急。”
“如何不急?”四王子急切道,“孤一番谋算,除了重重障碍,难道要为老九做嫁衣?”
孙文笑着说,“四殿下莫急,这可是现成送上门的把柄。”
他这么一说,四王子的情绪立马被安抚了。
“先生说的是——”四王子回过神,心脏狂跳,“老九真是走了一步臭棋啊!”
老九扛不住压力,带兵逼宫,这正是走投无路的昏招。
如果赌赢了,北疆大王的位子便落到老九头上,如果他输了,那么四王子就是最后大赢家。
孙文倏地蹙了眉,问了一句,“四殿下,这个消息可属实?”
四王子道,“自然是属实的。”
老九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最信任的心腹是四殿下的人。
夜幕低垂,草原的微风带着冰冷彻骨的温度,宛若一把把细密的刀子划在人脸上。
今夜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几乎每个巡逻的守卫都紧紧绷着脸。
三更时分,皇庭守卫又一次换班,这次换上来的却是齐刷刷的生面孔。
四王子一身甲胄,腰间挂着大刀。
他的相貌随了北疆大王,如此装扮起来,瞧着也是威风凛凛,好似一头巡视领地的雄狮。
“各处都安排好了?”他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询问心腹,“如今什么时辰?”
心腹说道,“刚至午夜,距离九殿下约定动手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还有一刻钟?”
四王子感觉度秒如年,眼瞧着多年夙愿即将达成,他连半刻钟都等不及了。
“再去各处查一查,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他来回踱步,似乎想起什么,把刚刚转身的下属喊了回来,“孙先生呢?”
如此重要的时刻,他希望有人和他一起见证,如果孙文在的话,他能安心一些。
这位将北疆政局玩弄股掌的谋士,在四王子心里甩了北疆智者不知几条街。
心腹说道,“孙先生自称年事已高,见不得血,已经回去了。”
四王子听后,嘴角一抽,拿孙文没办法。
他忘了,孙文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孱弱文人。
等会儿要是爆发血战,他一介文人待在这里,谁也不能保证他的安全,不来也好。
“随他去吧。”
反正大局已定,孙文在不在,影响都不大。
四王子性情多疑,忍不住去王帐看了一眼,亲眼见到北疆大王还在床榻上才安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四王子心跳如鼓,越发紧张。
然而——
为何没人?
数名心腹接连来报,各个关卡全是自己人,根本没有看到老九的人,怎么回事?
“……这个老九,莫不是和自家夫人玩得太欢了,以至于耽误了时辰?”
四王子私底下嘀咕一声,不敢懈怠,他命令自己的人守好各个关卡,不能掉以轻心。
过了约定的时间,原先精神高度紧张的人慢慢觉得精神不济。
四王子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忍不住想要起身。
他还未走两步,耳边隐隐听到喊杀之声,他欣喜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他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数十个下属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领头的人正是他的心腹。
“四殿下——我们中计了——快走!”
心腹的话让四王子心中一个咯噔,不祥的预感弥漫开来。
“等等——什么意思?”四王子下意识扶住心腹,对方身上的特质藤甲被利刃劈出了长长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淙淙向外流淌,他情绪激动地道,“什么叫‘我们中计了’——”
心腹抬手用布条捆住腰部,止住伤口,从外冲进来的护卫牢牢护着四王子。
下属正要解释,杀喊声越来越近,四王子看到自己精心豢养的私兵节节败退。
一边退一边丢下数具尸体。
外头敌人来势汹汹,四王子只能带人且战且退,逼到了王帐附近。
四王子的心腹是个铮铮北疆汉子,他的脸已经被鲜血沾染,眼眶微红,几欲落泪。
“殿下,根本没有什么逼宫——我们被人算计了啊——”
哪怕是个蠢人也看得出不对劲,更别说四王子根本就不是蠢人。
“没有逼宫——若是没有人逼宫的话——”
若是老九没有逼宫,那么他动用权利调开王帐守卫,换上自己人的举动,岂不是——
一番鏖战,四王子千余精锐折损八成,剩下的也是残兵败将。
眼瞧要被逼进王帐,忽然有数百刀斧手从王帐冲出,配合追兵将他们拦了个正着。
四王子心思迅速转动,隐隐猜到了什么,恨得后槽牙嘎吱嘎吱响。
他中了老九的奸计了!
眼瞧着身边的人死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却越来越多,越逼越近,四王子已经无力回天。
“四哥,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逼宫弑父!”
杀喊声渐渐小了下来,周遭全是尸体和断肢残骸,鲜血将土地弄得泥泞,空气中是驱之不散的血腥味。四王子死死盯着某个方向,包围他们的人群两边分开,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逼宫弑父的人分明是你!”
四王子愤恨地咬紧了后槽牙,气得睚眦欲裂。
“四哥,如今都这样了,你还想睁眼说瞎话?”
九王子轻蔑地笑了一声,一个一个朝中重臣站在他身后,目光复杂地看着四王子。
有人失望、有人气愤、有人冷漠、有人震惊……唯独没有人信任他。
“你调换父王王帐附近的护卫,暗中换上自己的人,自己还穿甲带刀,敢说自己没反心?”九王子冷笑,“王弟一早便收到风声,起初不信,没想到四哥竟然真的这么做。这么多人亲眼看到,四哥还有什么药辩驳的?若不是王弟来得早,四哥已经逼着父王立你为储君了吧?”
四王子浑身一寒。
九王子又道,“若是四哥没有任何反心,何故看到王弟的人便大杀特杀?”
四王子犟嘴道,“孤收到你要逼宫弑父的消息,特地提前安排人手拦截……”
九王子仰天哈哈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其他北疆重臣也不忍直视地撇开脸。
他们不知道九王子有没有反心,但他们看到四王子要逼宫弑父,铁板钉钉的证据。
如今被抓住了,竟然不思悔改,反而找了这么蹩脚的借口狡辩。
九王子冷笑道,“四哥,污蔑弟弟也不能这么做呀,这话——你还是搁到父王面前说罢!”
四王子浑身如坠冰窖,看着九王子的眼神带着几分惊恐,好似不认识这个弟弟了。
“四哥——”
九王子走到四王子跟前,其他人已经被制服了,四王子也被捆成了粽子。
“呸!”四王子朝着他的脸唾了一口唾沫。
“四哥——别气呀。”九王子好脾气地抬手抹掉口水,原封不动地糊到四王子脸上,将他五官摁得变形,另一手捏紧了对方的下巴,冷笑地道,“你知道自己怎么输的?”
四王子蓦地睁圆了眼睛。
“因为呀,谁让四哥把小弟的心腹幕僚,当成自个儿幕僚使了。”
孙文?
“孙文是你的人?”
“不然呢?我的好四哥,多谢你劳心劳力,帮小弟除去那么多碍眼的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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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用安神汤好不容易睡下的北疆大王从梦魇惊醒,他嗅到了血腥气味——
“来、来人——来人——外头怎么了——”
他梦魇了,梦到有人举着刀子要杀他。
惊醒之后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他心中惊惧不已,连忙喊人。
喊了好久都没人,直至九王子一身便衣,掀开帷幕进入帐内,他满面笑意,恭恭敬敬地半跪道,“回禀父王,四哥带人逼宫,如今已经被儿臣与一干大臣合力捉拿,等待父王发落!”
北疆大王费了好半晌才消化这个消息,胸腔似乎被什么堵住了,眼前明明灭灭,气厥过去。
九王子扬唇一笑,眼底闪烁着森冷的光。
北疆大王人虽没死,但却中风看,浑身上下除了眼珠子还能游动之外,其他地方动弹不得。
逼宫的四王子畏罪自尽了,到底是不是自尽的,估计只有九王子心里清楚。
他尝到了大权在握的感觉,终于不用装怪卖蠢博取大王的宠爱,他能一展才华!
“孙先生呢?”
连夜处理了各项事情,绞杀老四的余孽,九王子终于想起最大的功臣——
孙文。
若无此人谋划,九王子如何能击败前面八个如狼似虎的兄长,笑到最后?
孙文和九王子的联系极少,二者还是经由哈伦察的掩护才勾搭到一起的。
孙文提出利用老四的建议,九王子是不相信的,对孙文始终有一层防备。
如今看到对方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他再也不怀疑了。
这么好的人才,若是不能为他所用,那也不能留着。
“不知。”
“罢了,等孤处理好事情,亲自上门向先生请罪。”
在他心中,自然是稳固到手的权利更要紧,其他都要靠后,反正孙文跑不了。
事实上,孙文不仅跑了,他还跑得贼快。
“咳咳咳——能不能稍微慢点,老人家经不起颠簸——”
孙文见时机成熟,暗中转移自己赚来的财产,跟着卫慈的心腹商队跑了。
刚上了马车,孙文便后悔了,马车颠得他浑身都疼。
驾马的马夫也很无奈。
他们现在要赶时间,要在最短时间回到崇州,片刻耽误不得。
虽然不知道孙文在北疆干了什么,但上头的人如此看重这位老先生,他们不敢怠慢。
马夫道,“先生,您再忍一忍,到了边关就好了。”
孙文是个上了年纪、受了许多苦的留守老人家,人家吃不起苦。
“唉——老夫这副小身板都要被折腾散了——”
孙文想想自己这些年在北疆干的事情,只能咬牙忍下,再颠簸也不能喊苦喊累。
要是被北疆抓回去了,五马分尸还是轻的,挫骨扬灰都不能平复仇恨。
商队不敢折腾,借着货物的遮掩偷偷将孙文偷渡出北疆。
他们常年走商,北疆边关上下都打点好了,偷渡个人没问题。
瞧着近在咫尺的边境雄关,孙文面色虽苍白,眼底却冒着雄鹰一般的锐利光芒。
真好——活着回来了!
孙文加入姜芃姬阵营有些年了,但他却没见过这位主公,说来也是奇葩得很。
“容老夫先沐浴洗漱一番,免得冲撞主公。”
孙文不卑不亢地道。
姜芃姬给孙文配了宽敞的宅院以及机灵轻快的仆从。
孙文表明身份,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作揖到底,“奴见过老爷。”
“爷爷——”
熟悉的,宛若天籁的声音冲击他的耳膜,孙文刚入内院,一道蓝白身影冲入他怀抱。
“哎呦喂——爷爷的心肝宝贝兰兰——”
孙文小退一步,稳稳保住自家的孙儿,他还有些如梦似幻的错觉。
“兰兰,你不是在丸州么?怎么跑来崇州了?”
孙文抱着自家孙子一顿猛瞧。
原先又瘦又黑的孙子,如今已经出落得可爱圆润,五官隐隐能看出未来的风采。
亏得孙子长得像他儿子小时候,不然孙文一下子还真认不出来。
“让爷爷瞧瞧——”孙文激动得老泪纵横,“爷爷的孙儿长高了,白了也胖了。”
孙兰有些害羞地捏着袖子,道,“兰儿想爷爷了,学院放假,孙儿便央求丰仪一道来崇州。”
“丰仪?那是谁?”孙文怔了一下。
“孙儿在丸州认识的朋友,他也是孙儿的同窗。”
孙文安心了。
他心甘情愿被卫慈奴役敲诈,为的就是让孙子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成长。
孙兰去了书院交到朋友,甚至连腼腆内敛的性格都稍稍开朗,这让他老怀大慰。
不过——
“你与那个丰仪一道来的?”
两个屁点大的孩子从丸州跑来崇州?
孙兰笑着摇头,露出缺了几颗牙的牙床,“丰仪和静慧的父亲都在崇州,他们好些年没见到父亲了,他们来见父亲,孙儿也想念爷爷,征求之后也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孙文蹙了眉,他已经听出来了,丰仪和静慧的父辈怕不简单。
“静慧又是谁?”
一听就是女娃娃的名字。
孙兰垂着脑袋,害羞地凑近孙文耳边,“她是孙儿的同窗。”
孙文知道自家孙子在金鳞书院上学,教书的先生几乎都是名士,学院师资力量强大。
对于这个安排,孙文再满意不过。
看样子,孙兰在丸州被照顾得很好,这也不负他在北疆折腾了。
正说着,屋内出来一高一矮两个孩子。
高个是个男孩儿,年纪约莫十岁出头,年纪小小已有一番清隽风姿。
矮个是个女孩儿,年纪虽小但仪态不俗,双目澄澈灵动,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孙兰介绍道,“爷爷,这是孙儿的同窗丰仪,这是亓官静慧。”
“晚辈见过孙老先生。”
丰仪与亓官静慧同时向孙文行礼。
此时,孙文才注意到两个孩子的姓氏。
丰?
亓官?
孙文没有见过姜芃姬,但他研究过她的班底。
如此一看,眼前两个孩子竟然是柳羲手下得力谋士的儿女。
自家孙儿和他们多相处,好处只多不少。
他老了,还不知能活几年,若是兰兰能和身边的人打好关系,以后也能有个照应。
不过——他死之前,他会竭尽所能建功立业,这些都将是孙儿兰兰的资本。
念及此,孙文的手暗暗拂过胸前的衣襟。
里层的衣襟有些厚实,不仔细摸是发现不了的。
他在里面缝了极其重要的东西,偷偷带出了北疆。
也许,它能左右整个北疆战局!
“兰兰,你这两位同窗很不错,以后要和他们好好相处,不准耍小性子。”
说得现实一些,丰仪和亓官静慧都是权二代了。
如果姜芃姬有更进一步发展,他们兴许是下一代的顶梁柱。
现在打好关系了,以后还愁没保障?
搁在以前,孙文对孙子比较溺爱,舍不得将成人的世俗想法施加在孩子身上。
一番大变之后,他不得不扭转固有想法。
他快四十七岁了,再过几年也是个糟老头啦,不知道能陪伴孩子多久。
若自己去世,孙兰在世上便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再无亲人能依靠,只能靠朋友了。
孙兰懂事地点头,“知道了,爷爷,孙儿会好好和静慧他们相处的。”
“嗯,乖。”
孙文用长满老茧的手抚着孙儿稚嫩的小脸,满是欣慰。
“来,爷爷教考一下兰兰,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学习。”
“好呀,爷爷尽管考。”
孙兰的启蒙是由孙文一手负责的,哪怕是两人最为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放松孙兰的教育。
他知道孙儿年幼,所以教考的题目都不难,但孙儿的表现却让他大为吃惊。
“爷爷的心肝兰兰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你爹爹那会儿聪明得多了。”
孙文喜得眼睛都亮了,脸上笑开一朵花,毫不吝啬地把孙子夸上天。
他自己就是大器晚成的典型,年轻那会儿学得异常吃力,他的儿子也是迟钝木讷,学习方面似乎没什么天赋……搁到孙兰这一辈,孙文也是发愁,不会这孩子也是智力平庸吧?
启蒙之后,现实让孙文大受打击。
一脉传承的迟钝!
学什么都费劲!!
他不嫌弃孙子愚笨,只是担心孙兰太平庸了,以后容易被人欺负。
若非这般,孙文也不用这么拼命,玩了命去积攒功勋。
只求姜芃姬看在他贡献颇大的份上,以后好好对待孙兰。
不过——自家孙儿却给他极大的惊喜。
这种惊喜比他算计北疆那群蠢货更让他有成就感。
孙兰垂着头,他被夸得小脸通红,不经意间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孙儿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还需要更加刻苦地学习。”
孙兰没有骄傲,反而很认真地反省自己。
没办法,丰仪这个学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孙兰那点儿基础搁在金鳞书院也自大不起来。
“嗯,这就对了,胜不骄败不馁,不愧是爷爷的好兰兰。”孙文拍拍孙儿的发髻,道,“若是兰兰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多问多想,不用害怕被人嘲笑,弄懂了才是最重要的。”
孙兰性格随了他父母,害羞内敛又比较木讷。
孙文担心对方会将疑问憋在心里,这样是学不好的。
孙兰郑重点头,又道,“那爷爷,孙儿这里正好有几个问题。”
他来崇州有一阵子了,每次看到亓官让指点女儿或者丰真指点儿子的场景,他都十分羡慕。
不过现在不羡慕了,静慧和丰仪有渊博的爹爹,他有更加渊博的爷爷。
孙文笑道,“好呀,说来听听。”
孙兰转身跑进屋里,搬来好几本书,看得孙文眉头一跳。
无他,孙兰所用的书籍全是用珍贵的宣纸裁制的,这可是“贵如黄金”的纸呀!
这哪里是念书,分明是烧钱!
打开书册,干净整洁的纸上写着孙儿稚嫩的笔记,孙文感觉手指都在颤抖。
他不是捧着一本书,分明是捧着一堆金子!
这会儿,他也忍不住羡慕嫉妒了。
如果他年轻时候有孙子这么好的学习环境,说不定不用蹉跎到四十来岁才稍有成就!
“唉——”轻叹一声,孙文坐在廊下,一手打开书册,另一手抱过孙子,“哪几个问题?”
对孙兰而言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搁在孙文这里只是小儿科,答案信手拈来。
享受孙砸崇拜的星星眼,孙文露出这些年罕有的笑容。
“爷爷好厉害!”
孙兰不吝啬自己的崇拜,孙文喜得飘飘然,感觉跟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一样浑身舒畅。
“兰兰想和爷爷一样厉害,以后可要好好学习。”
孙文瞧了一眼天色,他牵着孙子的手去了主厅用膳。
瞧着孙子斯文吃光每一粒米饭,孙文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庆幸爷孙二人苦尽甘来,以后会更好的。
是的——
唯有主公走得更高,他和兰兰才能过得更好。
哄着孙儿睡觉,孙文起身取来灯盏,脱下内衫,再用剪刀细细剪开衣襟,取出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内容他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早已熟稔于心。
他便这么坐着熬到了天亮,洗漱过后换了一身新衣,从头到脚仔细整了一遍。
正要出门,自家孙儿已经收拾妥当。
“这么早起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孙兰道,“孙儿和丰仪他们约好了要一起晨练。”
出了门,门外停着两辆车架,一个熟悉的脑袋探出车帘。
“孙老先生晨安。”
说话的是亓官静慧,丰仪脾气古板,他可不会做出当街将脑袋探出车帘这般失礼的举动。
落落大方下了车,丰仪也行了一礼。
孙文暗暗挑眉,听闻丰仪的父亲丰真是个十足十的浪子。
如今一看,传闻不可尽信。
“嗯。”
“静慧!”陌生的嗓音从车厢传来,带着几分严厉。
亓官静慧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忙不迭将脑袋伸了回去,“爹爹——”
孙文听到这声音,心中猜测——
车内的男子定然是亓官让了。
另一辆车架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略显阴郁清瘦的男人脸庞,对方瞧着孙文,笑着邀请道,“这位便是孙文,孙载道先生了吧?子孝担心先生不识路,特地让我等过来带一程。”
姜芃姬走到哪里把房子盖到哪里,大部分用于炒房售卖,少部分用来奖励下属。
孙文的左右邻居正是亓官让和丰真。
“那便叨扰了。”
见丰真待人和煦温润,孙文对他的印象拔高了一截,唯独亓官让暗暗嗤了一声。
丰真这个戏精,演戏还演上瘾了。
小孩儿结伴去晨练跑步,三位大人一道去政务厅。
孙文第一次见到了主公。
庆幸自家主公是个女的,往人群一戳,气场两米八,孙文不必担心认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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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孙文,参见主公。”
对一个比自家儿子还小了好几岁的女子执君臣礼,略显酸爽。
姜芃姬笑道,“载道一路辛苦了,昨夜睡得可好?”
孙文的表情不变,内心却是一言难尽——多少年没人这么喊自己了?
“甚好,劳烦主公挂念。”
虽然姜芃姬做不出跣足接人的举动,但她也不会亏待自己人。
身为一只土豪,她出手一向大方得不行。
孙文还未抵达崇州,她已经准备好大批大批的赏赐。
“载道劳苦功高,好不容易从北疆那等虎狼之地安全归来,今日该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孙文谦逊几句,最后才谢恩。
今天不止是姜芃姬第一次看到孙文,也是直播间观众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孙爷爷男神”。
【七画知秋】:凸(艹皿艹),宝宝还以为孙男神有多么老呢,分明是个中年大叔呀。
孙文在北疆的小日子过得美滋滋,从外貌来看与年纪出入不大。
分明才是四十出头的男人,正值魅力正浓的年纪,竟然已经是爷爷辈的人了?
这让他们这边五十多才结婚当爹的天王明星情何以堪?
【妖精女王的绯红】:拇指点赞,不愧是颜控主播,美男齐聚,手底下就没一个丑的。
倒不是说孙文长得如何好,他的五官只能算得平头正脸,但配上那一身气质,魅力大增。
气质这玩意儿摸不着看不见,但确确实实存在。
【醉云猫妖】:楼上,你这么说,齐匡他们会扎心的。
【璀璨星主】:恭喜主播再得一枚智囊!
【音乐家诸葛琴魔】:一群肤浅的迷弟迷妹,难道只有我注意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鬼才郭奉孝】:孙文是卫慈派去北疆的多面卧底,他现在安全回来了,说明北疆的局势已经达到卫慈最初的预计,兴许北疆已经残废了……主播开春之后就能磨刀霍霍宰北疆了。
大佬就是大佬,人家的问题总是直戳核心,咸鱼观众只能跟着凑个热闹。
正如直播间大佬分析的,姜芃姬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
她给孙文介绍丰真和亓官让,表面上看着,三人相处得不错。
姜芃姬已经决定让这三人和卫慈主导北疆战场,其他谋士镇守后防,抵挡可能存在的偷袭。
卫慈她不担心,怕就怕丰真二人和孙文玩不到一块儿。
如今一看,她是不用担心了。
她详细询问北疆境内的情况,孙文一一作答。
过了一会儿,孙文出列,双手高举一只锦盒,朗声道,“臣有一物要献于主公——”
姜芃姬笑着接过,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张薄薄的纸。
见姜芃姬徒手去拿,某个观众发了条弹幕。
【夜舞焱灵】:如果纸上面抹了毒,那就神了,孙文大大估计是最成功的超级间谍。
事实证明,脑洞终究还是脑洞。
姜芃姬取出那张纸,细细展开,上面画着完整的北疆疆域地图!
孙文道,“此乃北疆疆域地图,上面绘有各个部落的位置、绿洲以及大致兵力分布。”
一语惊雷,炸得丰真直接跳了起来,亓官让的反应还算镇定,但也捏紧了扇柄。
北疆疆域图?
“好好好——”姜芃姬大喜,连道三个“好”,笑着道,“载道果然是吾之吕尚!”
为了引起卫慈的注意,孙文以吕尚自居,如今得到姜芃姬这个评价,他也不算吹破牛皮。
直播间也炸了。
【贰拾岁遇见你】:厉害了我的孙男神,堪称当代最强007!007都没你叼!
能不叼么?
临危受命卧底北疆,不仅把北疆玩弄股掌,全身而退之后还顺走人家的战争机密。
叼得可以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
【风的追忆】:宝宝决定了,孙男神就是宝宝的偶像,彻底粉他了。
【辣条的味道】:孙兰兰还缺奶奶不?
一大波迷弟迷妹冲着孙文蜂拥而来。
顷刻之间,他的人气便冲上了绝对的一线,轻而易举奠定他在姜芃姬这里的地位。
古代通讯技术落后,信息情报又能左右战争胜负。
可以说,谁先占领了情报的优势,谁就能在战争中处主导地位。
孙文不卑不亢地作揖,退回自己的席位。
看似镇定,实则心潮澎湃,激动得手心冒汗。
他要的效果达到了,不辜负他冒着天大风险偷窃这些情报。
光凭这桩功劳,足以保证兰兰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爷爷也一样啊。
他是兰兰在世上最后一个至亲了,他不为兰兰谋划,还有谁能顾着这个可怜的孩子?
丰真咋舌,私底下与亓官让道,“卫子孝上哪儿找来这么个妖孽?”
神特么大器晚成,谁家大器晚成这么恐怖?
“不是说孙载道自己找上门的?”亓官让低声回应道,“应该说中诏聂氏惹了怎样一个妖孽才是……不管如何,对我们有益无害……有孙文襄助,横扫北疆未必不可行。”
从卫慈那边知道,孙文会沦落到如今的程度,全赖中诏聂氏所赐。
如果孙文真是普通老头子也就罢了,偏偏人家“大器晚成”,扭头还不阴死聂氏啊。
他们哪里知道,孙文本该是聂氏帐下第一智谋。
丰真暗暗为聂氏捏了一把汗。
冲孙文为孙子谋划的劲头,他应该是十分珍视家人的。
聂氏害得他家破人亡,若是有机会,孙文岂会放过聂氏的仇人?
绝壁不能!
虽说拿到机密文件,姜芃姬却没有立刻召集人手商议军事,反而派人准备接风宴。
孙文刚来,他除了卫慈谁也不认识,不过这不妨碍他和丰真等人迅速熟络。
聪明人总是很有话题的,哪怕孙文比丰真和亓官年长了一辈。
聊了几句,孙文发现自己错了——
他以为丰真是个和煦温润的君子,近距离接触之后,特么就是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浪子。
能不能有点儿戏精的节操,演戏演个全套?
吃喝嫖赌抽,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这样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教出丰仪那样雅正端庄的好苗子?
孙文脑子里冒出一句很应景的话——
歹竹出好笋!
—“力道不够——再来——”
姜芃姬左手手持木剑,面上挂着轻松戏谑的笑容,厚着脸皮欺负小盆友。
“哎呀,这是早上没吃饱,还是不想吃午餐了,软绵绵的力道是想给我挠痒痒?”
她随手一挡,手腕稍稍用力,轻轻松松将满头大汗、使上吃奶劲儿的小萝卜头推开。
“不对不对——你是要对阵杀敌还是给敌人送人头?要是一击不中,可要陷入被动的。”
姜芃姬恶劣地欺负小盆友,直播间观众那叫一个心疼。
【缇娅塔塔】:主播,你堕落了——你去欺负北疆不行么,非得找三个小孩子晦气。
【墨星幽】:主播也不算欺负吧?她左手用剑诶,双脚就没离开过原地。
【阿卡特丽丝】:呵呵——别说只用左手剑,哪怕用一根手指头都算欺负小盆友。
【山田米娅】:你们别顾着心疼呀,我觉得三个萝卜头前仆后继送人头的样子很萌诶。
姜芃姬没有理会弹幕内容,对着三个弯着腰喘气的小孩儿笑着眯起了眼。
“还不肯认输?”
“不认!”
她原本是想询问卫慈在哪里,刚出政务厅就看到三个小孩儿在院子里用木剑练习剑术。
这三个孩子都不陌生,分别是亓官让的女儿、丰真的儿子和孙文的孙子。
三个孩子年纪虽小,但剑术耍着也是有模有样的,姜芃姬闲来无事便亲自下场指导。
嗯——
单方面虐杀,附带精神攻击。
亓官让的闺女气喘吁吁,用手中的小木剑杵着地面,略略弯腰,小脸扑红扑红。
孙文的孙子累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听到姜芃姬的“挑衅”,他咬着下唇摇头。
丰仪表现最佳,他的面貌看似羸弱,但始终维持着仪态,宁愿急促呼吸也不肯张口喘气。
“年纪小小,个个都是倔脾气。喊一句累了有多难,憋着做什么?”
姜芃姬感慨一声,她将手中的木剑搁到一旁,对着三个小的招了招手。
“过来,我带你们去厨房找好吃的。”
姜芃姬是三小只长辈的主公,他们不敢不听话,乖乖跟着去了。
等几位家长跑来找小孩儿,恰巧看到自家主公开心地指挥三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儿烧烤。
丰仪神情认真,烤得有模有样。
孙兰手忙脚乱,脸上沾了不知名的酱汁。
亓官静慧则比较悠闲,主要负责搬柴生火,雪白的小脸蛋灰扑扑的。
“呦——你们都来了,要不要尝尝他们的手艺?”
姜芃姬摇了摇手中几近焦黑的烤串,这是孙兰的成品,味道一言难尽。
孙文看着自家主公毫无形象地席地而坐,嘴角神经忍不住失控。
主公威严,荡然无存。
看到大家长来了,三个小孩儿行礼不是,不行礼也不是,只能局促地捏着烤串。
孙文想喊孙子过来,免得他年幼无知冒犯姜芃姬,不过碍于自己刚来、身边的亓官让和丰真还没开口,他也不好先说。丰真和亓官让的反应也极具特色,充分贴合二人的性格。
丰真笑嘻嘻地加入“压榨童工”的行列,光明正大拿走儿子烤出来的成果,顺带点评两句。
“烤得太焦了,酱汁抹得不匀称,味道还重,下次注意点儿。”
亓官让肃着脸,眼神飘到闺女身上,无声传递什么。
亓官静慧丢下柴火,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仰着脑袋、拉着亓官让的袖子。
“爹爹——”
“生火不是这么生的,要有技巧。”
亓官让这对父女不多话,总给人一种错觉——
他们用脑电波交流!
孙文:“……”
总觉得自己也该做点儿什么,才能显得不另类。
烧烤也不能当午餐,姜芃姬已经让厨房准备好口味清淡的午膳。
打发三只小家伙去午睡,姜芃姬问丰真。
“子孝可有说过几时回来?”
丰真想了想道,“他说三五日就回,算算时间,还要一两天才能回来。”
孙文这才想起他抵达崇州之后还没瞧见卫慈。
“子孝出门办事?”
丰真摇头,他道,“子孝说是有个朋友要来,他出门访友去了。”
孙文心思一转,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劲。
“既然是他的朋友要来,子孝何故要出门三五日才回?”
按照正常逻辑,朋友从远方而来,卫慈不应该在家里设宴招待?
丰真瞥了一眼自家主公,似笑非笑地道,“这个就不清楚了。”
姜芃姬都不过问这个问题,他们自然不好干涉,只能等卫慈回来问个清楚了。
丰真不确定地道,“不过……子孝倒是说过这个朋友叫什么六如真人,据说是中诏人士?”
六如真人?
孙文觉得这个名号十分耳熟。
丰真见他反应,问了句,“载道知道这人?”
孙文想起来六如真人是谁了。
“六如真人是中诏宝安观前任观主兼皇家供奉,子孝竟然认识这般高人。”
中诏以道教为国教,六如真人据说还有皇室血脉,他可是中诏最大道观的观主。
据孙文所知,六如真人过了六十大寿便卸下观主之位,隐居世外,不问红尘了。
此人年过花甲,怎么会从中诏跑到崇州?
丰真咋舌。
“六如真人竟有这么大来历?子孝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卫慈这一世不认识六如真人,但前世认识。
了尘大师曾经对姜芃姬说过,天底下能一眼看出紫微帝气之人,不出五指之数。
恰巧不巧,六如真人便是其中之一。
卫慈一身青色儒衫,墨绿大氅,头戴云巾,脚踩木屐,瞧着像是远离世外的悠闲雅士。
他对面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道人,身着道袍,手执拂尘。
二人正在棋盘上激烈厮杀。
“真人棋艺精湛,慈甘拜下风。”
卫慈棋艺不错,但他却不是六如真人的对手。
不说现在,哪怕是前世他也经常输给对方。
六如真人淡笑着打了个稽首,好似胜负之于他只是过眼云烟。
“若非小友心中装着心事,让老道占了便宜,这一局怕没那么容易赢。”
六如真人目光慈祥地着看着卫慈。
他不认识卫慈,但一看到对方的面相,他便知道卫慈是认识他的。
卫慈叹了一声,“窃取国运帝气的妖孽一日不除,慈心下难安。”
虽说主公的紫微帝气一直在增加,但若没有贼人窃取,她的气运会更加旺盛。
卫慈一想到这件事情就发愁。
为了弄清事实,他给几位隐士高人发了信函。
了尘大师不出河间,其他高人神隐世外,他只逮住一个六如真人。
卫慈不敢保证其他人水平如何,但六如真人却是他的半师,神棍界的楷模!
六如真人笑着收拾棋盘。
“小友不在局中,作壁上观即可。你又何苦自恼?”
卫慈摇头,他道,“慈虽不在局中,但此生最重要的人却深陷泥沼。”
主公深陷其中,他又怎么能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六如真人了然一笑,他道,“红尘痴情儿女。”
卫慈面带羞赧之色,一副被人看穿心思的窘迫模样。
“小友,请恕老道无礼。你已跳出三界五行,身负天大机缘,还有帝气护体,何苦再陷红尘是非?倒不如跟着老道一起求仙问道,逍遥自在。”六如真人试图哄着卫慈跟他一起出家。
这样的好苗子跑去勾心斗角,实在是暴殄天物。
卫慈叹道,“身在红尘外又有何用?心却在红尘之中,死死系在那人身上。”
六如真人被残忍地喂了一嘴狗粮。
他道,“既你心意已决,老道也不好棒打鸳鸯。”
卫慈欲解释,六如真人又说,“老道仔细瞧了小友的书信,倒是知道点儿什么……”
卫慈作揖请教,“还请真人不吝赐教。”
六如真人可惜地摇摇头。
他说,“此事,老道只有一个建议——顺其自然,莫要插手。”
卫慈不解,“那妖孽窃取国运又夺取旁人帝气,造了多大的孽,真人为何……”
东庆天灾频频,多少百姓因此受难,还不是国运被窃取!
六如真人说,“正是为了苍生百姓着想,小友才更应该顺其自然。”
卫慈追根究底,他道,“还清真人明示。”
“你家主公柳羲乃是上苍选定的天命之子,若无意外,天下共主便是她了吧?”虽是疑问句,但六如真人却是用陈述的口吻说的,“你口中窃取国运帝气的妖孽与你家主公有着莫大的缘分和羁绊,具体是谁,老道修为浅薄还算不出来,只能肯定二者一损俱损……”
卫慈霍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按照六如真人的说法,那个妖孽不能动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友也不用太过担心,你这位主公来历非凡,此等劫难只是一道坎,迈过去便好。”六如真人笑着安抚卫慈,“既是天下共主,总要经受磨砺。你家主公并非常人,她怕是已经知道妖孽的身份和来历,正私下谋划布局呢——”
卫慈哑然道,“恨不得以身替之——”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面对这些前世没有的幺蛾子,他怎么能不担心?
任凭卫慈如何套话,六如真人都不肯透露更多的消息,着实闹心。
叨扰两日,卫慈预备离开。
六如真人相送三里。
离别之时,他倏地问了一句,“小友可知庄生梦蝶?”
卫慈不解其意,他道,“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真人说的可是这个典故?”
六如真人叹道,“是呀,庄生梦蝶、蝶梦庄生……小友可要记住了。”
卫慈懵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六如真人是想暗示自己什么?
未等他细想,六如真人又道,“老道昨夜夜观天象,帝星闪耀,北方大吉,小友可以安心。”
卫慈揣了一肚子的疑惑回去了。
不过按照六如真人的指示,主公有能力应付那个妖孽,应该会安然无恙。
虽是如此,卫慈心中仍旧忐忑不安。
窃取国运和帝气的妖孽,为何会与自家主公一损俱损?
他迫切想要回到她的身边,唯有亲眼看到她好好的,卫慈才能彻底放心下来。
卫慈不知,他刚离开没多久,六如真人胸腔一悸,似有不祥的预感。
他掐指一算,神色大变,连忙收拾行李包裹跑去云游。
六如真人前脚刚走半天,一队黑衣人便扑杀过来,正巧扑了个空。
这些人不甘心,他们将茅屋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倘若谢谦在这里,他便会发现六如真人便是当初赠予他阴阳玉佩的神秘高人!
与此同时,卫慈回去之后听到孙文圆满完成任务,他暂时将这些问题抛到了脑后。
先下最重要的还是北疆,其他的……以后再谈吧。
“参见主公。”
他一回来便去见姜芃姬。
“子孝访友回来了?”姜芃姬道,“瞧你面色不虞,是不是遇见难事了?”
卫慈收敛多余的表情,道,“多谢主公关心,慈无事。”
“那就好……”
姜芃姬也没揭穿他,反而让厨房给卫慈准备了午膳,再派人去请亓官让等人。
“载道超额完成任务,他还带回北疆地域分布图,还有北疆各个部落的位置和大致兵力。有了这些,我们对北疆的胜算会更加充足。既然子孝回来了,对北疆的战争也该提上议程。”
卫慈诧异地睁大了眸子。
他知道孙文很厉害,不然也不能力压一众年轻英才、稳坐聂氏谋士的第一交椅。
不过他没想到孙文玩无间道也这么叼,一人就把北疆玩弄股掌啊!
卫慈用完膳,亓官让等人也陆续到场。
姜芃姬道,“今日召唤诸君前来,所为何事,大家伙儿心里也清楚。北疆三族对中原虎视眈眈已久,若非马瘟让他们兵力大损,怕是已经挥兵南下。他们野心勃勃,中原四分五裂,诸侯相争,难保北疆不会趁此良机偷袭。我身为丸州州牧、坐镇崇州,必然是北疆首要消灭的敌人。正所谓先下手为强,与其等着北疆恢复元气,不如趁机开战,要了他们的命。”
说到这里,姜芃姬点名表扬了孙文。如果不是他从内部分裂北疆数位王子,设计北疆王子逃回封地,让他们各自为战,使北疆势力无法抱团,攻略北疆的难度指数还要提升数个百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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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北疆三族是游牧民族,世代以部落为单位居住。
因为逐水而居的特点,北疆三族的流动性远远大于中原汉家的农耕民族。
鉴于这个原因,单独部落的凝聚力很强,但部落和部落之间的凝聚力却奇差。
很多时候,北疆部落还会因为某块牧场的归属产生剧烈争执,甚至演变成区域性战争。
北疆部落像是一盘散沙,哪怕他们有着可怕的侵略性,依旧无法对中原造成实质性威胁。
散沙而已,何惧之有?
北疆皇庭的出现却极大弥补了这一缺陷。
很久之前,北疆并没有皇庭,只有三个势力极强的巨无霸部落。
某一代出了个野心勃勃的继承人,此人以部落首领的身份牵头,另外两个部落响应。
三个部落联手征伐北疆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
一边打仗掠夺,一边吞噬他们的地盘和人口。
统一之后,北疆成立皇庭,三大部落约定皇庭大王由三家轮流来当。
这个制度一开始被很好执行,不过另外两个部落因为天灾而势弱,手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北疆皇族一脉一家独大,北疆皇族厚着脸皮,干脆将轮流坐庄变成一脉相传。
北疆境内势力几经动荡,分分合合。
传到如今,这一任北疆大王在兀力拔的辅助之下,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兴之主。
若非马瘟来得太过突然,说不定北疆的铁蹄已经踩在中原大地。
虽说皇庭的出现成了各个部落的粘合剂,但游牧民族的特性却眉改变。
北疆百姓还是习惯性以部落为单位生存。
孙文看穿这点,他施展计谋离间诸位王子,搅得北疆政局动荡不安。
除了“畏罪自杀”的四王子、即将被祭旗的二王子,其他北疆王子散落在北疆各处,纷纷拥兵自立。他们这一举止也进一步撕破了北疆内部的和谐,令各处兵马难以整合。
北疆好比麻绳,他们上下齐心、力往一处使,爆发出的战斗力能让日月变色。
如果将这条麻绳分成十几股,普通壮汉一扯就断。
逐个击破北疆的防线,不再是梦。
姜芃姬狠狠夸奖孙文,不仅口头上夸,还给他流水一般的赏赐。
一来,孙文立下汗马功劳,他担得起这些荣耀。
二来,孙文初来乍到便锋芒毕露,姜芃姬若是不给他撑腰作势,指不定会有人因此挤兑他。
势力越大,人员越复杂,产生矛盾的几率也节节攀升。
姜芃姬不求他们相亲相爱,只要他们做好本职工作,不互相拖后腿就行。
她从十二岁开始谋划北疆,如今兵强马壮、粮草充足。
万事俱备,只欠开春。
说是商议,几个人聚在一起也只是分析北疆实际的战斗力以及各种突发事件的应对方式。
孙文顺利跻身一线,混得风生水起,北疆那边却炸了锅。
这还要追溯到一段时间之前——
九王子成了笑到最后的大赢家,可谓是春风得意。
老不死的北疆大王中风,权臣哈伦察对他鼎力支持,九王子顺理成章成了储君,手握大权。
权利的滋味令人着迷。
九王子享受了几天,终于想起来他好些天没看到孙文了。
亲自登门拜访,人家已经人去“帐”空。
离开之前,孙文故布疑阵,尽可能拖延时间。
“人呢——”
九王子傻眼了。
虽说他和孙文的接触不多,但他已经依赖对方的神机妙算,北疆还需要对方辅佐呢。
下属回禀,不仅人不见了,孙文的帐篷还被人翻箱倒柜地暴力翻找,什么值钱东西都没了。
“倒像是马匪做的——”下属为难地道。
九王子嘴角一抽,他道,“马匪?孙先生隐居之处,怎么会有马匪出没?”
下属说,“可是孙先生住的地方——的的确确有马匪作祟——”
北疆幅员辽阔,马匪横行,不仅崇州边境深受其扰,北疆境内的牧民对马匪也深恶痛绝。
这些马匪不敢对大部落动手,顶多在部落边缘徘徊。
孙文身份特殊,为了减少存在感,以免旁人注意到他,他自请去部落边缘住着。
这里人少隐蔽,不易被发现。
九王子想通一切,狠狠咬牙。
“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还指望孙文帮他稳定皇庭、平衡各方势力呢。
深入了解之后,九王子才知道哈伦察这条咸鱼能翻身,全赖孙文的精心谋划。
换而言之,要是孙文没了,哈伦察的价值就要大打折扣。
他要一条咸鱼有何用?
孙文失踪,北疆境内的马匪可是遭了殃,数十个马匪窝被接连铲平。
不过,铲平的马匪窝再多,他们也没找到孙文的下落。
与此同时,几个逃到封地的王子摩拳擦掌,想逼迫皇庭交出权力,弄得九王子脑袋都大了。
“人找到没有——”
九王子的情绪也发狂躁,朝廷的压力、几个兄弟施加的压力,几乎要将他脊梁压垮。
“没、没有——”回禀的下属怯怯低声。
“废物——还不滚去找——”
九王子喘着粗气,抬手将能碰到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随着时间推移,有人怀疑孙文也许不是被马匪掠走了,说不定是人家自己跑了。
不过,这个理由搁在九王子来看,简直是个笑话。
孙文费尽心机帮他上位,协助他除去一个又一个障碍,眼瞧着要功成名就了,他为啥要跑?
完全说不通呀。
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九王子再不甘心,他也不得不承认孙文出事了。
没了孙文出谋划策,九王子哪里稳得住朝堂上的老狐狸和咄咄逼人的几个兄弟?
越是用强,反弹得越厉害。
这时候,北疆收到崇州发出的讨伐北疆檄文,某种程度上帮九王子吸引了所有炮火。
这是姜芃姬发出的第二封檄文了。
相较于第一次的警告,这一次的措辞相当严厉,完全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态度。
九王子在朝会上说了这事,众臣哗然,人心惶惶。
“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九王子坐在王位,环顾一圈,与他视线相对的大臣纷纷垂头闭目,不敢和他对视。
他们都知道现在的北疆不宜开战,但姜芃姬已经铁了心了要打,甚至连出使和谈的兀力拔都遭受多番羞辱……北疆除了迎战,还有第二选择?
右九王子看着朝会上顾左右言他的大臣,心中烦躁得不行。
若是孙文先生,他肯定不会含糊其辞,更不会推诿,眼前这些废物留着有什么用?
“……不如……派人求和?”
如今的北疆皇庭很穷,打仗所需的经费拿不出来,到时候还不是从各个部落抠军费?
一群贵胄也过惯了奢靡平静的日子,吃喝玩乐地享受,根本不想打仗。
若是开战,损伤的是他们的利益,谁愿意打呀。
九王子气笑了,仗还没打呢,底下一群人已经想着如何求和了,这还是有血性的北疆子民?
“求和?你怎么不说派人去对柳羲摇尾乞怜?”
九王子脾气上来,直接把那人提出来喷了一顿。
北疆马瘟之前,他们还磨刀霍霍准备挥兵中原,这才几年呀,一群朝臣连仗都没打就和谈?
大臣被九王子喷了一顿,老脸挂不住,脸色一阵青一阵黑。
他虽然没有当朝发作,但内心也狠狠记了一笔,直接把九王子恨上了。
“代王,依老臣之见,此战已经避无可避。如今说和谈,无疑是助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某个北疆老臣出列,他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整顿各处兵马,做好迎敌准备——”
这位老臣说了一番废话,但总比动不动就和谈来得好。
九王子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收回各个部落的兵权,大臣的话正中下怀。
“此话有理。”九王子说道,“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北疆上下应当齐心协力,共抗大敌!”
几个兄弟跑到封地部落,集结兵马,摆明要将他这个代王拉下王座。
九王子哪里会如了他们的愿?
干脆趁着打仗的功夫,一次性收回他们手中的兵权。
没了兵权,几个哥哥再有能耐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九王子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他知道北疆皇庭财政紧缺,但缺钱是一回事,打仗又是另一回事。
骑兵实力大损,但步兵实力还在,北疆三族马上马下都能打。
战士们作战凶悍,强横无畏。
在九王子看来,姜芃姬挥兵攻打北疆,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北疆连东庆都不怕,还会怕一个小小的东庆诸侯?
以卵击石,愚不可及。
九王子的算盘打得响亮,殊不知,这个算盘实际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他知道借着这个机会收回兵权,他的兄弟难道就不知道他的算盘?
别以为天底下只有他是聪明人。
一旦交出兵权,好似猛虎没了牙齿和利爪,以后生杀予夺全由猎人心情。
交出兵权是死,不交兵权还能让九王子有所忌惮,傻瓜才会听从命令呢。
权衡利弊之后,这些北疆王子全部选择装聋作哑。
九王子身为“代王”,他发下的第一道指令便被各种搪塞,收效甚微,气得他胸口疼。
“混账——孤是北疆的大王,他们竟然敢抗旨不尊——”
九王子气得牙痒痒,早知如此,他应该让孙文设计要了他们的性命才对。
一想起孙文,九王子更加心痛了。
九王子长叹一声,念叨了一句,“倘若载道尚在,孤何须受他们的鸟气?”
孙文在九王子心中已然神化,成了抹不掉的朱砂痣。
二月初二,龙抬头。
这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蛰伏数年的姜芃姬终于再度露出獠牙。
眼瞧春耕将近,北疆和崇州边境的兵力调动越发频繁,偶尔还会爆发小范围冲突。
战争气氛越发浓烈,颇有风雨欲来的气息。
同一年,沧州孟氏与黄嵩正式决裂,许裴兄弟的撕比进入白热化,漳州杨涛彻底站稳脚跟。
东庆国土被一只名为“战争”的巨兽生吞活剥,尽数吞入腹中。
“柳羲和北疆,许裴和许斐,黄嵩和沧州孟氏……这么几家,整个东庆都被搅起来了。”
杨涛蹙着眉头。
各家都在打仗,这意味着他们发展的脚步会暂时停下来,这是他壮大的好时机!
若是等他们决出胜负,杨涛仅有漳州一地,说不定会被几家盯上。
唯有壮大自身,他才能在乱世活下来。
不过……东庆还有什么地方是他可以打的?
杨涛挠头,苦恼不止。
颜霖却道,“天地之大,不止东庆一国。”
杨涛傻了眼,“啊?”
颜霖似笑非笑道,“莫非你要和柳羲等人一较高低?”
杨涛直白地道,“神仙打架,凡人凑合个什么劲?哪怕要一较高低,绝不是现在。”
他的根基远没有姜芃姬等人稳固,要是从他们嘴里抢食物,吃力不讨好。
颜霖垂眸冷语,他说,“伪帝带着残兵败将逃入南盛国境,这正是我们发兵的好借口。”
东庆的地盘已经被几个大神占光了,但其他国土还没有啊,特别是南盛国!
伪帝昌寿王逃入南盛,杨涛可以借着这个借口攻打南盛的国土。
颜霖道,“东庆各家诸侯多少已经有了气候,如今难以撼动,主公不如另谋出路。依臣看,南盛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南蛮四部攻克南盛国之后,南盛各家诸侯揭竿而起,奈何南蛮四部实力强盛,两方死伤惨重,南盛方面没有休养生息的机会。主公不如趁此入主南盛国土,潜心发展……待势力壮大,手中有了足够的实力,届时再掉头反攻也不迟。主公以为如何?”
东庆这块蛋糕被人瓜分得差不多了,杨涛想掺和一脚就要和各家诸侯打一架,难度太大。
与其如此,倒不如退而求其次,选择另一个蛋糕。
若是和平时期,哪里能随随便便派兵踏入另一个国家的领土?
敢伸脚试试?
现在不一样了。
南盛国已灭,各种伪政权跟韭菜一样疯长,谁都不是正统,杨涛插一脚也没人说什么。
杨涛也不是师出无名,伪帝昌寿王可是他的仇人,跨国追杀仇人不行呀?
“成,那就听少阳的。”
杨涛打仗可以,动脑就不行了,反正他有颜霖这个外置大脑,思考这种事情轮不到他。
历时月余,春耕进入尾声,姜芃姬已经完成最后的兵力调动。
“那个北疆二王子可还活着?”姜芃姬扭头问人。
亓官让轻摇羽扇,“还活着,主公怎么突然提及他了?”
姜芃姬语气冷漠,唇角却扬起冷冷的弧度,“祭旗少个人,拿他祭旗,这才是完美的开端。”
阔别数月,再见到北疆二王子,直播间观众们都认不出这一坨玩意儿是啥了。
【喵的愿】:主播,宝宝还没吃饭呢,这玩意儿是啥?
【爱殇之魂】:虐待俘虏?
【淘气暖暖】:貌似是北疆的二王子?这个小可怜现在还活着呀?
他们还以为二王子落到姜芃姬手中死定了,没想到人家属蟑螂的,生命力异常顽强。
当然,二王子能苟延残喘到如今,还要亏了数位郎中日夜照看,不然早跪了。
二王子过得不好,每一日都是无上煎熬,他双腿残废,舌头还被割了,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知道活着没意思,但他就是鼓不起勇气寻死。
好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中原汉家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
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二王子怂了,他的傲气已经被磨了个干净。
他宁愿吃着糟糠猪食,他也不想死。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说不定北疆强盛之后能弄死柳羲,届时他就能恢复原来尊贵的身份。
这种念头支撑着二王子苟且偷生,一次一次自我强迫活下去,如今更没勇气寻死了。
他没了时间概念,只知道自己过得好好的,突然有人将他从囚禁的牢笼提出来洗刷干净,搓下一条条澡泥,还给他换了干净的衣服,洗了满是虱子的头发的,他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
“啊——啊?”
二王子被割去了舌头,他没办法说话,只能发出一声声毫无意义的“啊”。
临近的牢笼关着二王子最信赖的幕僚,他的处境可比二王子好多了,手脚俱全,能说能听。
看到一群人要将二王子提走,幕僚扒着牢笼柱子,急忙追问。
“你们要将他带去哪里?”
本以为被俘之后能得到重用,哪里知道姜芃姬根本瞧不上他。
虽然没说杀他,但柳羲也没说放了他,只能待在牢笼虚度光阴。
除了没自由,其他待遇还不差。
“哪里?”狱头瞥了一眼幕僚,冷笑道,“今日可是黄道吉日,自然是送他上路。”
二王子听力没问题,听到这话,他立刻剧烈挣扎起来,四肢着地,试图爬走。
几个狱卒将他五花大绑,动作没有一丝留情。
北疆异族,统统该死!
这些狱卒都是崇州本地人,他们是北疆侵略东庆战争下最有发言权的受害者。
崇州边境十数万百姓的血海深仇,让他们如何忘记?
二王子再不情愿,他也抵挡不住群众的力量,很快就被丢到姜芃姬面前。
“本府说过,你可是最适合祭旗的祭品。”
姜芃姬冷漠地看了一眼二王子,唇角泛着冷笑。
今日的她身着庄重的九章冕服,皂衣绛裳,珊瑚垂旒,玉饰佩剑,前系敝膝。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别的都不说,光从衣饰便能看出她的野心。
【老司机联萌】:九章冕服,王公才能穿戴的高级别冕服,厉害了我的主播。
古代可不是现代,不是什么衣服都能穿的,如果穿错衣服甚至会惹来杀身之祸。
冕服象征社会地位,唯有天子、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有资格穿戴,不同人之间冕服又有不同,大致分为六款,故而又称为六冕。姜芃姬虽是东庆诸侯之一,但东庆皇室还没彻底完蛋呢,她的社会地位仅限于“丸州牧”,其他身份并没有得到朝廷认可。
不过,不管朝廷认可不认可,姜芃姬是不会鸟他们的。
往常祭旗,多半是用猪牛羊作为祭礼,将它们的鲜血泼洒大地,祭祀上苍,求将武运。
若是打仗,往往用俘虏或者敌将首级祭旗。
鼓舞士气,杀一儆百!
姜芃姬如今要发兵北疆,还有什么祭品比北疆皇庭二王子更能鼓舞人心?
祭旗之前需要发表长篇大论,姜芃姬采用卫慈写的稿子。
字字泣血,讲述北疆异族的残暴和崇州百姓所受的苦楚,勾起将士们的愤慨和仇怨。
话锋一转,让人把祭品带上祭台,此时将士们的仇恨和士气已经拔高至顶点,杀声震天。
二王子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身边还有两人押着他的肩膀,让他无法动弹。
“今日,以此人性命祭奠无数枉死冤魂!愿上苍庇佑,踏平北疆!”
“踏平北疆——”
“踏平北疆——”
“踏平北疆——”
一声高过一声的浪潮呼啸而来,数万兵卒聚在一起,异口同声地高呼,杀意直透云霄。
“祭旗!”
姜芃姬刷得一声抽出腰间佩剑,雪白剑身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出森冷寒光。
二王子见状,吓得魂飞胆裂,不顾双腿残废、全身被绑,剧烈挣扎,试图挣开束缚。
他徒劳地啊啊吼叫,眼眶挂着红丝,泪水凝聚滑落眼眶。
奈何左右“护卫”力气太大,不管他怎么挣扎,人家都是纹丝不动。
二王子改换策略,试图给姜芃姬磕头求饶——
他不要荣华富贵了,他也不要北疆二王子这个身份了,他只求能苟延残喘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他也不追究姜芃姬派人割他舌头、踩断他双腿的仇——
奈何姜芃姬铁石心肠,她的眼中没有一丝丝悲悯仁爱,握剑的右手更是稳稳当当。
“北疆的债,你是第一笔!”
说罢,她在二王子绝望的眼神中抬手挥剑,一颗睁着大眼睛的头颅从颈上滚落。
一股强劲的血液从伤口喷出,染红姜芃姬身上的冕服,染红附近的战旗。
二王子的脑袋咕噜滚了两下,等脑袋停下,面颊正好面对姜芃姬,那双眼睛死不瞑目。
“踏平北疆——”
“踏平北疆——”
“踏平北疆——”
二王子的身躯轰然倒塌,脑袋则被放在盘子上高高举起,底下的将士呼啸声一浪高过一浪。
姜芃姬高举佩剑,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
“踏平北疆!”
情绪会传染人的,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纵然是冷静自持的人,同样会变得激动高亢。
祭旗之后便是登台点将。
底下的孙文幽幽感慨,“总感觉老夫跟了个了不得的主公。”
一旁的卫慈听了,唇角扬起一抹温煦浅笑。
是啊——
他的主公最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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