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中原为战场,姜芃姬能固守城墙,避免和骑兵正面对战,用其他办法打击北疆。
现在却是以北疆为主战场,如此开阔的地势,完全是骑兵驰骋、来去自如的天堂。
北疆想要做到这点,还要有一个很重要的大前提——
他们有这么多骑兵!
自从数年前的马瘟,北疆骑兵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北疆皇庭和沧州孟氏勾结,高价收购母马,大大提高马场马驹的产出,但马驹驯养也需要时间。姜芃姬打了个时间差,挑选北疆最为尴尬的时间发兵,迫使北疆不得不狼狈应战。
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北疆贵胄诅咒姜芃姬的祖宗十八代。
什么时候开战不好,偏偏挑选这个不上不下的时间点。
要么晚一点,等北疆恢复大半元气,到时候堂堂正正干一场。
要么早一点,北疆不至于吃这么大亏和孟氏交易,省出来的经费可以投入军队扩张。
现在好了,北疆元气没来得及恢复,投出去的资金也打了水漂。
“柳羲欺人太甚——”
九王子气得撕碎了密报。
麻痹——她竟然真敢打!
打就打,那个女人竟然用他们的二王子祭旗。
北疆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何时被人这么打脸过?
“代王,臣愿意领军击退柳贼。”
兀力拔不仅是北疆的智者,他还是北疆少有的智将,统帅经验丰富,完全有资格统领一军,九王子却忌惮兀力拔和三王子的师徒关系,不敢放任兵权,另择一人当统帅,兀力拔为辅佐。
因为北疆大王中风瘫痪,无法处理朝政,九王子继任代王,暂代北疆大王职责。
兀力拔能不能当统帅,还需要经过九王子的同意。
结果不用说——兀力拔主动请缨却得到这个结果,心中自然不忿。
不忿归不忿,现在不是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当前最重要的是击退进犯的柳贼。
饶是如此,当兀力拔知道三军统帅是谁,气得红了眼睛。
统帅正是兀力拔的政敌——辅佐九王子成为代王的第二大功臣——哈伦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哈伦察和兀力拔绝对水火不容。
不互相拖后腿就不错了,哪里能指望他们携头并进?
九王子没有注意到哈伦察和兀力拔的眼神交锋,冷不丁丢出一颗大雷。
“孤打算御驾亲征,鼓舞三军士气!”
御驾亲征?
擦——
哈伦察和兀力拔默契一致地在内心暗骂一句。
这个瘪犊子是想搞事情?
不知道什么叫做——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别的不说,九王子身为代王,他御驾亲征之后,三军到底听从主帅还是听从他?九王子别说领兵打仗了,他比二王子还不如,人家二王子好歹有征讨部落镀金,九王子却是屁事不懂。
退一万步说,九王子抵达前线不管事,大大方方让出兵权给统帅将领,不干预打仗。
这样也不行啊,战场刀剑无眼,要是九王子不慎被敌军抓了,这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来添乱?
兀力拔和哈伦察首次达成统一意见,阻止九王子。
“代王,御驾亲征事关国运,还请代王三思后行呀——”
如果能打赢,屁事没有。
如果输了,代王被抓被杀,不管生死都会给北疆带来巨大的士气打击。
不管从什么层面来讲,如今的北疆还没到需要代王御驾亲征的成都,这事儿能免则免。
二人不知,九王子想要御驾亲征,实际上是做贼心虚了。
假如把兵力全部调去前线,他坐镇皇庭,这意味着身边保护他的兵力会大大减少。
若是他的兄弟联手偷袭皇庭,他不是死定了?
与其这样,他还不如跟着去前线,一来能鼓舞三军士气,二来还能节制各个将领,让整个军队减少勾结和分歧。若是能打败柳羲,御驾亲征的他说不定就能从代王晋升为真正的大王!
首次御驾亲征就获得大胜,这说明什么?
充分说明他才是草原大神择定的北疆大王,天命之主!
除了哈伦察和兀力拔,其他大臣连连进言,意思都差不多——
你就宅在皇庭别到处蹦跶了,打仗交给大人来,小屁孩儿还是乖乖挖泥巴吧。
九王子一听就火了,执意御驾亲征,谁来劝说都不好使!
胳膊拧不过大腿,九王子执意要御驾亲征,兀力拔和哈伦察只能阴沉着脸答应。
反正大王不止他这么一个儿子。
没了一个九王子,还有一串王子等着上位呢。
北疆幅员辽阔,多为平缓的草原、戈壁、冰川、沼泽、沙漠,看似静谧,实则危机重重。
出了北疆和东庆边境的关卡,越朝北方,地势越是平坦,视野也越发开阔。
别看孙文待在北疆的时间不长,但他做的功课却异常充分,好似在北疆生活数十年一般。
姜芃姬认真倾听他的建议,斟酌着采纳或者改良。
“……再往前,地势会越发开阔,山脉平缓……这片地方极其适合骑兵集结冲锋……根据斥候传回的消息,他们已经在濨水边安营扎寨。此地水源丰茂,地势开阔,不易偷袭……”
姜芃姬率领先锋营和骑兵抵达目的地,大部队和后勤还需要一天才能赶到。
“濨水?”姜芃姬盯着地图上的河流怔神,“北疆在水边扎寨?”
孙文不解,他道,“根据斥候回禀,确实如此。”
安营扎寨也是有讲究的,从营地位置的选择以及营盘的分布,这可是一门学问。
不仅要考虑每个营盘的大小和方位,以达到抵御敌人偷袭的目的,还需要考虑如何才能快速传递信息,保证战场消息迅速传递。除了这些,营地附近还要有干净的水源。
姜芃姬拧了拧眉头,她问孙文,“载道可知道濨水长宽以及发源地?”
孙文是个聪明人,姜芃姬不用问的太清楚,他便能猜出一部分。
一旁的丰真鬼主意多,他也琢磨过来了,“主公的意思——从源头断他们水源?这恐怕不成,他们比我们更加了解北疆水源分布,断了这条河水,他们还能选择另一条,防不住的。”
北疆水源不丰茂,但也不是极度缺水的时候。
如今刚开春呢,随着春夏来临,上游的冰川融化,河水会越来越丰沛的。
孙文拧眉,“难不成投毒?”
姜芃姬啧了一声,她道,“我们的位置可在下游,若是上游投毒,我们的士兵也会遭殃。”
亓官让和卫慈正带领主力赶来这里,此时二人并不在帐内。
孙文听了蹙眉,既不是投毒也不是断水……那么……
“主公的意思是——凌汛?”
何谓凌汛?
直播间观众给出了比较明确的答案。
【鬼才郭奉孝】:凌汛么,我们这里黄河比较常见。一般是由于下段河道结冰或者冰凌积成的冰坝阻塞河道,使河道不畅而引起河水上涨的现象,轻则漫滩,重则决堤成灾。
【食堂打饭阿姨】:我发现我们家主播真是越来越机智了,感觉智障北疆快没活路了。
【大姜嫁我】:不是呀,如果是人为凌汛,主播现在可是在下游,她准备淹死自己?
那怎么可能,姜芃姬是为了摁死对手,又不是挖坑埋死自己。
“如今天气严寒,至少还有一月才能冰雪消融。濨水宽阔而绵长,上游与下游高低相差较大,流经北疆各个大部落。若是能制造认为凌汛,令濨水淹没泛滥,倒是极好的办法。”
北疆可是游牧民族,他们逐水而居,哪里水源牧草丰盛便跑去哪里。
换而言之,倘若濨水泛滥溃堤,濨水附近的北疆部落都要遭殃。
这时,一位直播间观众想起一个细节,连忙在直播间提问。
【谢星沉】:主播,我仔细看了看北疆的疆域图和东庆的疆域图,貌似濨水之水会流入东庆境内吧?如果上游濨水溃堤泛滥,水势太大,东庆境内的水流不会受影响?
水淹北疆没问题呀,别到时候把自家给淹了。
对于这个问题,姜芃姬倒不是很担心。
东庆水脉纵横交错,颇为发达,濨水溢出的水流涌进东庆,多番分流之后,影响不大。
丰真捏着下巴,他道,“虽是如此,不过北疆三族久居于此,怎么会连凌汛都不知道?”
北疆牧民十分依赖水源,他们祖祖辈辈和这条河水打交道。
如果说东庆百姓看老天爷赏脸吃饭,北疆便是看这些河流赏脸吃饭。
一旦河流干涸或者凌汛溢出,沿岸居住的部落可是要遭殃的。
濨水有什么变故,他们肯定能第一时间察觉,经验远比他们丰富。
孙文拧着眉头,他道,“子实之忧,不无道理……”
如果己方的用意被敌人先一步察觉,再厉害的计谋也要大打折扣,起不到预期效果。
奇兵诡计能取得出人意料的战果,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双方信息不对等。
丰真看着濨水河道,露出深思的表情,只见他双眸略微眯起,眼底似有灵光闪过。
北疆河流并非濨水这么一条,若是占据上游截水,他们再蠢也不会在原地杵着。
人为营造凌汛,依照北疆对濨水的了解和丰富经验,察觉先机的可能性也不小。
一旦失去先机,优势也会转为劣势。
如此一来……倒不如在上游分段截水,保证濨水河流正常的同时在上游蓄水?
这个念头蹦出来,丰真忍不住朝这个方向思索,一边思索一边模拟可行性。
半晌之后,丰真道,“真有一计——”
姜芃姬等人在账内探讨的时候,北疆营地也争执不下。
北疆毕竟是主场作战,他们集结兵力、安营扎寨的速度远比姜芃姬要快。
伺候传回消息——
姜芃姬大军正在营地二十里外聚集,主力部队还未抵达。
听闻这个消息,兀力拔浑身一震,连忙出列进言。
“柳贼兵多将广,听闻帐下兵卒,一个一个都是精心训练的精锐。若是任由他们十数万大军集合,必然是我等心腹大患。依臣之见,代王当下令,趁着柳贼大军未至的时机,率先发动进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要顺利击溃他们的先锋精锐,柳贼大军的气势便一泻千里!”
古代打仗,士气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之一。
如果士气高昂,太监都能撵着母鸡跑。
若是士气低迷,三五壮汉能被菜鸡追着跑。
只要击败姜芃姬的先锋精锐,狠狠挫伤她的士气,北疆勇士还会怕她十数万精锐?
忘了说一句,打仗的时候,双方大军都喜欢虚报数目。
百万大军兴许只有五十万出头,四舍五入成百万。
北疆这里号称五十万雄狮,实际上只有十八万,其中八万民兵还是临时强征的。
柳贼打出十五万的旗帜……
嗯,由己度人,也许只有五六万呢?
兀力拔的建议比较明智,虽说北疆骑兵战力不足全盛时期的三成,但偷袭强攻也不怂的。
奈何兀力拔有个政敌主帅,他这个建议,哈伦察可不答应。
哈伦察建议代王坚守不战、待柳贼兵卒疲弱、士气下跌再伺机反攻。
毕竟现在代王御驾亲征,如果贸然进攻导致代王安全受到威胁,这个责任谁来抗?
岂可转守为攻?
兀力拔面色铁青,在内心怒骂哈伦察煞笔。
守麻痹啊守,柳羲先锋营不过两三万的样子,这么点儿人还怂,滚回家找妈妈喝奶!
兀力拔气得想要掀桌,奈何大营不是他说了算更不是哈伦察说了算,而是代王说了算。
九王子因为怕死所以想要御驾亲征,免得几个兄弟趁着皇庭空虚偷袭他。
不过,到了军营他还是怕死,生怕掌管兵权的将军带兵反了他。
为了限制众人兵权,他直接下达了一条很煞笔的命令——
凡军事进退调度,皆需陈情奏报,切勿专擅!
这话什么意思呢?
通俗翻译就是——
打仗的事情,不论大小都要告诉他,让他做决定,你们不能自己决定呦!
凸(艹皿艹)艹!
听到这条指令,哈伦察和兀力拔都蛋疼了。
不知道什么叫战机稍纵即逝啊?
做什么都要给代王打条子等批复,人家柳羲已经带兵直捣黄龙,砍瓜切菜捅了皇庭!
代王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天大地大,自己的安全最大。
哈伦察说的有道理,保守稳重,但兀力拔的建议也令人心动。
代王刚刚上任,威望不稳,他现在急需要一场胜利奠定威望,不论大小。
“这事儿——且容孤在想一想,最快一个时辰给你答复。”
兀力拔:“……”
一个时辰?
快你麻痹啊!
他真想摁着代王的脑袋,让他知道知道“兵贵神速”四个字怎么写的。
濨水是北疆境内排名靠前的河流。
北疆大营附近的濨水河面宽度超过五里,换算过来差不多两千五百多米。
姜芃姬的大军屯兵濨水东岸,北疆大军则在西岸驻扎,两军隔河相望。
兀力拔建议代王趁着姜芃姬先锋营刚刚抵达,还未和大军汇合的空档,强行渡河偷袭。
哈伦察却提出了完全相反的建议,希望坚守不战,待敌方气势衰弱、士兵疲弱再打。
前者说得有道理,戳中了代王的痒痒肉,后者更加稳妥,代王一时间犹豫不决。
“竖子不足与谋——”
兀力拔离开帅帐,气得双眼发黑,险些吐血。
为何野心勃勃的北疆大王生出来的几个儿子都这么怕死?
哈伦察后脚出来。
他冷笑一声,“提前恭喜了,兀力拔将军,大王怕是要采纳你的建议……”
兀力拔暗暗捏紧了拳头,忍住给哈伦察脸蛋一拳头的冲动,这老小子说话忒阴阳怪气。
“柳贼并非寻常人,身边智囊无数,错失这么一个战机……一个时辰之后,代王答应转守为攻,恐怕柳贼那边也已经做好应对之策了。”战场瞬息万变,错过这个机会说不定就输了。
姜芃姬带着先锋营抵达濨水东岸,兵力也才三万出头,完全可以吃掉。
三万先锋大军经历一番长途奔袭,体力消耗巨大,正是战斗力最弱的时候。
如果一早就采纳他的建议,说不定能趁着清晨薄雾的遮掩渡河偷袭。
现在?
再等一个时辰?
哪怕代王答应了,分派兵力再渡河,怎么说也要一个时辰,效率低一些两个时辰也有可能。
到那个时候,河面的薄雾都散干净了,渡河偷袭?
这是给人送移动人肉靶子啊!
呵呵,人家可以坐下来野炊吃早饭睡个午觉,顺便列好军阵迎敌,偷袭个蛋蛋!
兀力拔忍着吐血的冲动——
麻痹,这些猪队友真的带不动呀带不动!
哪怕他一身神装满级也带不动!
说是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
代王选择困难症发作,浪费了一个时辰才真正下定决心采纳兀力拔的建议,渡河偷袭!
对此,兀力拔只能呵呵以对——表面呵呵哒,内心MMP。
如果兀力拔的对手不是姜芃姬而是别人,说不定还来得及。
可惜,兀力拔的对手是姜芃姬,姜芃姬手底下的谋士各个都是人精。
一看身边,全是猪队友。
再看对手,全是神对手。
“良机已经错失,等入夜吧——”兀力拔忍着咽下喉头滚动的浓痰,不克制不行,不然他怕他会抓着代王的肩膀,将这口浓痰吐到对方脸上,“河面薄雾已经散去,偷袭没多大用。”
濨水东岸,柳氏大营。
姜芃姬跟几位谋士在濨水河岸铺布野炊,丰真还美滋滋喝着小酒。
“载道料事如神,他们果然没过河偷袭——”
原先看到对方大营有兵力调动痕迹,后来又归于平静,可见是放弃渡河偷袭了。
啧,害得他紧张好一会儿。
孙文看着眼前的场景,忍着跳动眉头,面无表情地道,“若兀力拔为主帅,北疆代王没有御驾亲征或者御驾亲征选择放权给兀力拔,怕是北疆大军已经渡河一个多时辰了。”
若是如此,他们哪里还能待在水边吃早餐。
“现实却是北疆代王御驾亲征,主帅还是兀力拔的政敌——不行了,笑得肚子疼——”
丰真笑了,险些将酒水呛进气管,不笑不行——
兀力拔这位北疆智者太可怜了。
如果兀力拔能抓住时机渡河偷袭,哪怕兵卒早有准备,说不定也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不至于全军覆没,但吃点儿小亏是难免的。
别以为吃小亏算不上什么,两军主力还未交锋就吃点儿小亏,军队气势会滑落一大截的。
孙文待在北疆当多面间谍,他已经将主要人物的脾性研究得透透的。
兀力拔再厉害,碰见一群只会拖后腿又狂妄自大的猪队友,注定要被坑一脸血。
“胜不骄,败不馁,更何况我们还没胜呢,还没到我们狂傲的时候。”姜芃姬敲打丰真,以免丰浪子浪上天,她淡定地道,“今日这个机会错失了,晚上还有一个呢,防着点儿。”
若是晚上还不偷袭,嗯嗯嗯——不说丰真了,她也要可怜一把兀力拔了。
姜芃姬笑着眯了眼,她道,“对了,子孝他们那边进行得如何了?”
丰真收敛面上的放荡,眸光闪过一丝微光。
“主公请放行,时间掐得刚刚好——”
“若智不可取,便以力攻克。”姜芃姬道,“今夜,好好教教北疆,打仗该怎么打!”
若智不可取,便以力攻克?教北疆如何打仗?
要说狂傲,大概没人比这位主公更加狂傲了。
孙文默默地想着。
姜芃姬打仗不喜欢墨迹,最大的特点便是节奏迅速。
如果她带的兵素质一般,过快的节奏容易造成战斗序列脱节,反而会成为累赘。
现在不一样,她的兵都是苦心训练数年的,每日除了训练便是训练,堪为精锐中的精锐。
用直播间观众的话描述,哪怕搁在华国军队,平均水准也是中等偏上的。
对于姜芃姬来说,这还是一群菜鸡,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他们却是令天下震惊的雄师!
韬光养晦、秣马厉兵数年,只等今日亮剑一战!
姜芃姬带领三万先锋抵达战场,按照一贯思维,剩下的主力应该要等三四天才能抵达。
先锋营多半为骑兵,速度快,机动性强。
主力多半为步兵和后勤,赶路速度自然缓慢。
殊不知——姜芃姬根本不是按理出牌的人。
丑正一刻。
濨水湖面幽黑一片,薄雾渐起,两岸笼罩在黑沉夜幕之下。
此时正是人们睡眠正熟、警惕性最弱的时候。
姜芃姬坐在主帐大营垂眸闭目,似是小憩,直播间观众无聊发着弹幕,畅想未来。
【长星坠月】:如果主播最后成了一统天下的女帝,今日这一仗会不会写入史书呀。
【卡卡拉】:肯定会!这里是北疆濨水,说不定就是著名的濨水之战?
【小贼无双】:濨水之战?不是,这个取名也太敷衍了吧?
观众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帐外响起先锋营校尉李赟的声音。
“主公,江面雾气已浓——”
一阖眸小憩的姜芃姬听到动静,倏地睁开眸子,乌黑的眸子闪动着森冷寒光。
起身的同时,她右手拿起膝上平放的长刀扛在肩上。
“汉美,走——”
掀开帐幕便看到一身甲胄的青年将军立在一侧,成熟的面庞已经褪去稚色,充满了阳刚。
姜芃姬也身穿甲胄,一副要上战场杀敌的模样。
对此,身边几位谋士已经放弃治疗了,不管他们怎么劝,他们家主公都不愿意在中军主帐当个安静的小公举。扛着一把斩马大刀,奋勇杀敌的模样连主帅符望都发憷,他们也很绝望。
旁人都希望主公能干一些,他们只希望自家主公安分一些。
“濨水已经起雾一刻钟,哪怕生火,三百步开外也看不真切。”李赟见姜芃姬出主帐,连忙抬步跟上,一边走一边道,“两位军师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不出半个时辰,敌方定然登岸。”
距离朔日才过去三天,天边仅有一小轮月牙,月色暗淡阴沉。
因为天气缘故,乌云密布,仅有的几缕月光也遮遮掩掩,地面能见度十分低。
在兀力拔看来,这是老天爷也在帮助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不可能放弃大好良机。
“不能大意——兀力拔怎么说也是北疆少有的智将,经验老道得很——不管是几位先生还是你,你们走的路相较于旁人来说,太过顺利。正是因为如此,你们更应该时刻警惕——”
姜芃姬信任自己的谋士,但也不会盲目信任。
相较于战争经验丰富的兀力拔,不管是大器晚成的孙文还是诡计多端的丰真,经验方面这两人都不是兀力拔的对手。兀力拔在姜芃姬手中吃过亏,这次登陆夜袭,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李赟面露受教之色,刚刚扬起的小尾巴乖乖耷拉下来。
“我们知道兀力拔今夜极有可能渡河偷袭,但他什么时候来,从什么方位来,我们便不知道了。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嘱咐先锋营将士提起精神,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姜芃姬与丰真等人汇合。
她到的时候,丰真正与女营校尉姜弄琴低声商谈,一旁的孙文则深蹙眉头。
“参见主公!”三人齐齐行礼。
“不用多礼了,准备得怎么样?”
姜弄琴沉着声音,“回禀主公,已经准备差不多了,只等江面动静。”
她比姜芃姬这具身体大了一岁,作为姜芃姬半个徒弟兼帐下首位女性将领,压力远比旁人想象得还要大。姜芃姬养精蓄锐这几年,姜弄琴也在努力充实自己,研读兵书,勤修不辍。
这两年,她也从单纯的武将向文武双修发展。
身为一介女子,她在军营的声望仅次于符望、孟浑二人,与李赟持平,略胜典寅。
女营能发展出两万作战精锐、四千医兵的规模,姜弄琴的付出功不可没。
姜芃姬眺望黑漆漆一片的江面,面色凝重。
虽说做足了准备,但先锋营只有三万兵力,哪怕全是精锐,但也架不住敌人数量众多。
“今夜怕是一场苦战,无论如何也要撑过这几日——”
“主公请放心,末将定然血战到底。”
女子的声音要么温婉似水要么声如银铃,姜弄琴的声音却似染了血的刀,字字含着杀意。
虽不是虎背熊腰,但人往那一杵,活脱脱一杆刀锋锐利的长枪。
过了两刻钟,水面上的雾气越发浓郁——
来了!
先锋营的女兵传回消息,江面出现大量“萤火”,正向东岸靠近。
随着时间推移,“萤火”越来越多。
透过浓重的雾气,这些移动的“萤火”由远及近,由小及大,好似一只只萤火虫。
黑夜之中,瞧着十分渗人。
姜弄琴面色凝沉,似乎想到什么,她对着孙文道,“孙军师,怕是有诈。”
孙文笑道,“姜校尉说的是,确实有诈。”
明明是偷袭,为何还要在薄雾之中燃起火把,掩耳盗铃么?
兀力拔乃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最擅长拿捏时机,布局更是缜密老道。
这样的人,如何会忽略这么大的破绽?
“水面雾虽浓,但既然是偷袭,为何还要点着火把?生怕别人没发现自己?老夫以为,这应该是兀力拔故意为之,让我们的注意力放在这块,以为他在这里登岸偷袭。这是其一。”
孙文面上挂着笑,哪怕水面上的“萤火”正在向岸边靠拢,他还是一副岿然不动的状态。
“其二,北疆异族逐水而居,区区濨水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哪怕没有点燃火把,水面宽不过五里,他们也能顺利渡船过河。综上来看,这应该是故布疑阵,万不可上当。”
孙文语气平淡地说着,他要说的话,正是姜弄琴内心所想。
哪有人偷袭之前还高喊一声——
你们都别躲,老子要来偷袭你们了?
“虽是如此,普通人还是容易上当的。”战争氛围能令人神经紧绷,经常忽略某些细节,姜弄琴喟叹道,“可惜,现在濨水冰冷,若换做夏日,兀力拔说不定能让先生吃个小亏——”
孙文惊讶地瞧了一眼姜弄琴,“还请姜校尉指点一二。”
见孙文如此,姜弄琴局促道,“指点谈不上,我只是觉得北疆异族对濨水了如指掌,泅水的本事应该也不弱。若是夏日,河水没那么冰冷,兴许能让人借着船身掩护,潜在水中渡河。”
姜弄琴的脑洞虽大,但不是没有可行性。
碰上孙文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河面船只出现火把,孙文肯定会以为这只是敌人的虚招。
殊不知敌人正藏在船只阴影下方,渡水过河,反而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姜校尉给老夫上了一课,在此谢过了。”
孙文做了一揖,对姜弄琴又看重了一分。
姜弄琴也只是说说。
打仗练兵她是老手,但说出谋划策,她还是实习生,空有智商知识,缺乏实战经验。
姜芃姬让孙文去帮助姜弄琴,本身存了让孙文指点她的意思。
眼瞧着江面上的“萤火”已经进入射程,孙文下令用火箭试探。
“军师,果然是空船——”
一空船就对了!
兀力拔在船只上放了草人,再点上火把,试图用这种办法吸引姜芃姬这边的注意力。
若是换个人,极有可能上当。
哪怕没有疯狂射箭,那也会聚集一批兵力在河岸严阵以待。
只要姜芃姬的主力投放到这里,兀力拔声东击西的目的就达到了。
不过兀力拔的对手是孙文,这个大器晚成的男人曾经把北疆朝堂玩弄股掌之间。
孙文做事谨慎、心思细腻,他会充分了解自己的对手,直至将对方分析透彻。
兀力拔作为北疆智者,他更是孙文仔细分析的重要目标。
一旦被敌人分析透彻了,再精妙的阴谋也只是个笑话。
声东击西之策算是彻底失败了。
传信兵递来消息,“敌方船只已经靠岸,查过了,船上只有稻草假人和掌舵的小兵。”
姜芃姬啧了一声,对着李赟道,“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了,汉美,走吧。”
兀力拔以无人船只吸引注意力,必然会偷偷摸摸从别处登岸偷袭,不管什么时候偷袭,目标都是大营。与其跟他们躲猫猫,还不如待在原地、严守大营防线,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李赟捏紧了手中的银枪,面上看似冷淡,内心却是热血澎湃。
他并非嗜血好战之人,但也不甘于平静。
如今天下大乱,唯有跟随主公平定乱世,他的家人爱人才能过上宁静祥和的日子。
主公以前嘀咕过一句话,李赟觉得挺有道理的——
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李赟身为一家之主,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他心甘情愿为他们负担一切。
夜幕笼罩大地,一片漆黑。
北疆的夜风冰冷如刀,打在脸上细细密密地疼,好似能深入骨髓,冰寒彻骨。
因为刚抵达,姜芃姬的大营还没有建完。
外围防御已经完善,不过那点儿木栅栏在北疆骑兵眼中跟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营内的营帐大多还没弄好,隐隐能看到外围有晃动的人影,应该是巡逻的兵卒。
兀力拔算好时辰分批次登岸,预备一波吃掉姜芃姬三万先锋营精锐。
只要顺利挫败柳氏的前锋部队,挫伤锐气,之后的主力大军也不用太担心了。
兀力拔一生打过大大小小的战役,还是头一回在自己的主场和中原打仗。
响箭冲天而起,听到号令的北疆士兵朝着姜芃姬大营发起迅猛攻击。
一波波火箭落入大营,顷刻间烧起熊熊大火。
兀力拔拔出长刀,奋力一吼。
“冲锋——”
正如起初预料的那样,简单的大营防御措施根本抵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北疆骑兵。
一波冲锋之后,外头的栅栏已经土崩瓦解,捣毁得七七八八。
兀力拔此次偷袭带出了一万兵力,其中骑兵占了足足五成!
按照最初预计,姜芃姬大营的兵卒应该处于深睡状态,哪怕反应过来了,他们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偷袭而兵荒马乱,一时间组织不了有效的防御,更别说进攻了——
一旦姜芃姬的军队因为惊慌而失去了秩序,那便是北疆扩大、收割战果的良机。
兀力拔直接冲着大营储备而去。
不管是什么精锐,一旦没了粮食,哪怕人员牺牲不大,他们也提不起战意。
只是,接下来的情形却超出了兀力拔的预料。
冲出营帐的兵卒不仅没有慌乱,反而一个个身穿厚重铠甲,手持重盾和长刀。
重盾结成鱼鳞阵,硬生生拦住了骑兵冲锋的劲头。
彼此配合无间,手起刀落,战士胯下战马嘶吼一声,鲜血向外猛冲,宛若一条血柱。
骑在马上的北疆骑兵试图用长枪攻击,枪头穿不破鱼鳞似的盾面,不仅没留下什么痕迹,反而会因为来不及收势被人用长枪捅了个透心凉或者用陌刀砍成两截——
这些兵卒数量不少,但受甲胄和武器限制,他们的移动速度也不快。
为了弥补机动性的劣势,往往有其他兵种的兵卒配合作战。
北疆骑兵陷入混战,因为重盾阻挡,战马的速度优势难以发挥。
另一处,兀力拔也意识到不对劲——
他们偷袭不成反被对方埋伏!
兀力拔暗暗咬牙,挥刀砍杀数人,果断下令。
“撤——”
既然是有预谋的埋伏,兀力拔想走当然没那么容易。
未过多久,后方阵型骚动,应该有敌人绕到后方偷袭他们——
兀力拔的脸色黑了。
双方的喊杀声未曾停歇。
北疆虽是过来偷袭的,但他们没有占到偷袭的优势,人数只有万余。
姜芃姬虽是被偷袭的,但她一早就做好了迎战准备,三万精锐磨刀霍霍。
两方军队一照面,北疆这边就被打懵逼了。
混战,不仅讲究人多,还讲究单兵作战和配合默契。
北疆士兵身前体壮,单打独斗不怂,但姜芃姬手底下的兵,哪个不是久经训练?
不说男兵,甚至连女营的姑娘,哪个拉出来不是有六块腹肌的主?
至于配合默契,这更不用多做赘述。
姜弄琴虽是女营校尉,但她也能统领男营士兵。
灵活地操控战马,带兵绕到北疆后方偷袭。
末了还高声唤道,“北疆已败!北疆已败!”
“老匹夫兀力拔已死——”
夜色灰暗,四周已经混战成了一团,北疆方面左支右绌,难以应对。
他们连自身都顾不得了,哪里能接收到准确的消息?
当姜弄琴带兵偷袭后方,将他们阵型搅乱之后喊出这句话,不少北疆士兵纷纷信以为真。
士气一泄如虹,转身拔腿就跑。
混战之时还敢转身跑,这不叫逃命,这叫给敌人送温暖、送人头!
后方的动摇和混乱如滚雪球一样迅速蔓延至前方。
兀力拔听到兵卒口中慌忙喊着的话,气得险些吐血。
死个头,老子就在你面前呢!
见大事不妙,兀力拔只能果断撤军,一边撤一边阻拦谣言对士气的影响,借此稳住阵脚。
只是,现在兵荒马乱的,兀力拔这般努力成效有限。
万余大军丢下数千尸体,且战且退,被逼逃至濨水河岸。
等他们意识到兀力拔没死,他们被诓骗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反攻的机会了。
北疆大营内灯火通明,众人无心睡眠。
代王正焦急等待捷报传来,如今没心思理会娇妻美妾,无视她们幽怨的眼神。
“还没消息?”
他在主帐内来回踱步,似要将地上铺着的兽皮毯子蹭出两个洞。
“回禀代王,暂无消息。”侍卫恭敬地回禀。
代王心中越发急躁,兀力拔这一战关系重大,若是有个开门红,北疆方面的压力会小很多。
“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过了一会儿,代王郁闷地坐回王位,胸腔心脏的跳动稳健有力,但他却觉得有些心慌慌。
侍卫道,“回禀代王,如今已经是寅正一刻。”
寅正一刻?
“竟然这个点了……”代王喃喃自语,“再过半个时辰都要天亮了,兀力拔怎么还没回来?”
侍卫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暗暗鄙夷这位代王。
打仗又不是别的,不可能说什么时候回来就能什么时候回来——
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呀!
浴血奋战的兀力拔要是知道这位代王的心理活动,肯定会气出个好歹。
北疆残兵被逼到水岸,如今已经退无可退,陷入绝境之中。
兀力拔冒出悲怆之情,不过他并没有露出负面情绪,仍旧鼓励兵卒和敌人决一死战。
如果是平时,背水一战兴许能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奈何北疆气势接连受挫,跌至谷底,兵卒们你推我我挤你,争先恐后地想要爬上船只渡河。
他们没有丝毫秩序,脑子里只有“逃命”这个念头,哪里能听得进兀力拔的指挥调度?
不听指挥,不从命令。
人挤人,挤在一堆,不仅没有多少人顺利逃生,反而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不少人爬上了船,一个不慎被身后的同袍拽了下来,落入冰凉刺骨的濨水之中。
他们见登船困难,仗着自己水性好,直接扑通一声跳入水中,试图泅渡回对岸。
兀力拔眼睁睁看着他们土崩瓦解,下饺子一般逃入水中,只得长叹一声,目露悲怆之色。
“将军,不要犹豫了,您先登船撤吧——”
副将为他准备好了船只,只要渡过濨水,抵达对岸,兀力拔便算安全了。
这才刚开战,如果兀力拔死在这里或者被俘虏,北疆气势都会遭到毁灭性打击。
兀力拔知道事情严重性,一面忍着伤口的剧痛,一面在几名副将的护佑下登了船。
“姜校尉,弓箭手已经备好——”
姜弄琴冷眼看着河岸的敌人,道,“发射——”
战场可不讲究点到即止,更没有绅士风度一说,一向是抓住机会就把敌人往死里整!
姜弄琴指挥上千弓弩兵列成三排,轮流冲着河岸和水面散射。
濨水本就冰冷彻骨,北疆兵卒大多负了伤,哪怕泅渡到对岸,基本只剩半条命。
姜弄琴还给他们送了好几波箭雨,顷刻之间,濨水浮起一具具尸体,鲜血将河面染红。
“报——”
北疆大营,代王终于等到心心念念的战报。
“快说快说——兀力拔将军有没有生擒柳氏匪首?”
代王目光灼灼地看着传信兵的嘴巴,希望从这双嘴中听到最想要的好消息。
传信兵用几乎哭泣的表情道,“将军败了——”
“我军大胜啊,我军大胜就……什么?”代王嘴角的笑容刚扬到一半就僵硬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内容,什么叫做“将军败了”?谁败了?哪个将军……
代王花一夜功夫设想姜芃姬如何惨败、兀力拔如何大胜、大胜之后自己该怎么奖赏才能让兀力拔满意又不会动摇自己的统治……万万没想到,传信兵竟然告诉自己,兀力拔败了?
“兀力拔怎么会败了?他南征北战那么多年,输给柳羲一介女子?”
代王愤怒地咆哮,抬手摔打能摔的一切。
虽说他不喜欢兀力拔更加依仗哈伦察,但兀力拔可是北疆的脊梁骨,他怎么能败?
“人呢?兀力拔人呢?”
代王一通咆哮发泄之后,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冲着传信兵大吼。
传信兵道,“兀力拔将军已经被救回,如今正让郎中治疗伤势。”
代王怒吼道,“让那个老匹夫滚过来见孤,输给一个女人,他还有脸治疗伤势?”
此话脱口而出,护卫主帐的侍卫和传信的传信兵心中一寒,升起一股没有来的寒意。
不管怎么说,兀力拔也是北疆大王的肱骨之臣,帮着对方南征北战收拢大小部落。
兀力拔对北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九王子还只是代王呢,竟然如此羞辱两朝老臣?
时间流逝,濨水岸边的杀喊声渐不可闻。
双目所及之处,水面漂浮着数不清的浮尸,鲜血将这片水面染得猩红。
姜弄琴指挥兵卒清理战场,将那些还有气的人从尸体堆扒拉出来,送入伤兵营。
姜芃姬抬手抹掉流进嘴边的鲜血,慢慢平复涌动的杀意和呼吸。
哐当一声,她将手中大刀丢在一旁,正好被上前的孙文瞧见。
刀身全是血,刀背挂着屡屡碎肉和内脏碎片,部分已经干涸发黑,其他地方还很新鲜。
不只如此,大刀缺了好几个口,不少地方还卷刃了,磨损极大,怕是很难再用。
虽没有亲眼看到自家主公如何杀敌,但从刀身情况来看,战况一定激烈无比。
“吓到你了?”
姜芃姬松开甲胄的系绳,取出两张帕子抹了抹脸,随便一擦全是浓稠的血浆和内脏碎肉。
如果不是姜芃姬的盔甲具有识辨度,孙文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大马金刀坐在地上的人竟是个女子,这个女子还是他的主公——不止主公很神奇,他方才看到的女营也很神奇。
提刀上马能打仗,清扫战场还能当医兵。
大概,这就是有什么样的主公就有什么样的兵吧。
“主公这话,倒显得文弱不禁风了。”孙文苦笑一声。
他怎么说也是爷爷辈的人了,年纪比柳佘还要大好多,如今却收到这样哄小孩似的慰问。
“不是说你弱不禁风,文人总是比较娇嫩的,不似武夫一般粗糙。”
正说着,李赟来了。
“手受伤了?”
姜芃姬一眼便看出李赟左臂有伤口,估计还不浅。
李赟无所谓地道,“伤在左臂,不影响。”
“不影响也要去伤兵营看看,伤口要是大的话,让他们给你缝两针,不然伤口何时能好?”说罢,姜芃姬又道,“正巧,你让人把我的刀拿去磨一磨,刀刃卷得不像样了——”
李赟瞧了一眼自家主公丢在地上的刀,那刀足有一石,除了主公也没谁能用得这么顺手。
不过,自家主公每次上战场,归来之后这把刀总要拿去让刀匠磨一磨,弄好卷刃的边。
不是刀的质量不好,分明是自家主公拼杀太起劲,再好的刀搁在她手中也是一次性用品。
“大军还未抵达,伤兵营的线不够用了——”
李赟仗着自己身体好,伤口恢复快,他不想和伤兵争夺匮乏的医疗资源。
“带来的外伤线不够用了?”姜芃姬诧异。
李赟笑道,“伤病不止我们这里的兵,还有北疆的俘虏呢,虚耗比预计还大一些。”
姜芃姬道,“线不够的话,多拔几根头发,伤口不是很深很长,头发也能凑合着用。”
头发虽然很脆,但两三根卷一起,韧性强度也不低,应急没问题的。
数年前,姜芃姬在直播间观众的帮助下整理了比较全面的急救护理知识。
除此之外,她还跟丸州医馆的坐堂大夫仔细讨教过外伤缝合的可能性。
她当时的原话是——
“人的身体跟衣服一样,衣服破了可以用线缝合,伤口太大的话,为什么不能用线缝合?”
医馆大夫哑然,人和衣服怎么能一样?
不过谁让姜芃姬是主公呢?
他们的薪俸都是人家发的,工作的医馆也是人家出资建立的。
起初不敢对人使用,郎中只能拿兔子或者其他动物实验,甚至向绣娘讨教各种刺绣手法。
事实证明,伤口缝合之后,恢复速度比没有缝合快多了,化脓几率和死亡几率也大大降低!
郎中们找寻各种适合缝合伤口的线,还将这门外科缝合手艺交给女营的医兵。
要知道战争死亡的兵,大多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于伤口处理不及时或者伤口发炎发脓。
有了较为健全的医疗护理手段和外伤缝合技术,大多伤兵是可以活下来的。
得益于此,女营越发炙手可热。
要不是碍于女营二十五岁才能退役婚嫁的规矩,不知多少男兵想要内部消化。
肥水不流外人田!
因为伤势而提前退役的女兵大多选择留在军队当后勤,婚嫁对象不是退役男兵就是自立户籍挑了个模样端正的俘虏成家,自己当家主。不管是哪一种,目前过得顺心如意,惹人艳羡。
“头发也行?”李赟诧异,“成,那末将等会儿去伤兵营一趟。”
说话间,天色已经彻底大亮,天边的红霞宛若颜料般晕染开来。
直播间观众熬夜不睡。
他们大多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可当他们看清濨水水面漂浮的浮尸,惊得睡意全无。
“派人把这些尸体捞上来埋了吧,不然尸体入了鱼虾的口,染脏河水,我们用水也不方便。”
姜芃姬下令,派人捞尸。
只清理自己这边水岸的,飘到对岸的尸体则不用管了,免得过去被人射成筛子。
濨水大捷,姜芃姬这边的士气空前大涨。
因为东庆在北疆手中吃了太多亏,开战之前,众人心中还惴惴不安。
东庆主场都输了,他们跑去人家的地盘能打赢?
事实证明,不仅打赢了,他们还大胜了!
相较于这边的欢欣鼓舞,濨水西岸的北疆大营啧弥漫着沉重低迷的气氛。
兀力拔身为老将却被代王当众猛批呵斥,颜面无存。
哪怕是兀力拔的政敌哈伦察,看到死对头这般处境,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代王没脑子,哈伦察却不能看着对方继续作死。
兀力拔是输了,但胜负乃兵家常事,总不能因为一场失利便将兀力拔打至谷底吧?
北疆能征善战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鲁莽武夫,真正有脑子的统帅不多。
如果兀力拔被废了,北疆才要完蛋了。
搁在以前,哈伦察也认为脑子再好抵不上拳头坚硬。
自从围观孙文一人便将北疆朝堂玩弄股掌之间,他便改了一贯的坚持。
兀力拔一定不能出事!
想到这里,哈伦察出列帮兀力拔说好话,惹来众人怀疑的目光。
哈伦察和兀力拔不是政敌冤家么?
什么时候两人冰释前嫌了?
代王心中憋着火,但哈伦察是他仰仗的心腹,他不能不给对方面子。
干脆让兀力拔去养伤,养好伤再戴罪立功。
等所有人都下去了,代王特地留下了哈伦察。
“难道我泱泱北疆竟无一人能取代兀力拔?这个老匹夫,到底是老了——”
代王问哈伦察,越是这个处境,他越是怀念遭遇不测的孙文。
“倘若载道在此,兀力拔老匹夫焉能如此嚣张——”
哈伦察沉默地立在一侧,他可不想触对方霉头。
等代王发泄够了,哈伦察才道,“代王,依臣之见,柳羲此次胜之不武。”
“什么意思?”
“若两军对垒,我军定能大胜而归。依臣愚见,此次声东击西之计是极好的计谋,但柳羲帐下谋士众多,一定有人看穿了兀力拔将军的计划,针对性地做了防范、设下严密防范。”
换而言之,不是兀力拔输给了柳羲,更不是北疆士兵输给了汉家软脚虾,他们输在了计谋!
这么一说,代王心里好受多了。
“那该怎么办?”他道,“难不成任由一方渡河,摆开阵势打一场?”
哪怕他们愿意,柳羲那边也不肯答应呀。
他们是敌人又不是战友,怎么会交托信任?
哈伦察道,“臣并非这个意思,只是现在士气颓靡,急需重振军心。”
士气都没有,打仗打个蛋。
很显然,代王抓重点的本事有点儿迷。
代王道,“若载道还在,孤何至于此——”
哈伦察:“……”
凸(艹皿艹)艹!
真踏马够了!
没等代王想出个办法,二人耳尖地听到了号角声。
“哪里的号角?”
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带着沉重杀气,侧耳细听,似乎还有轰隆鼓声,宛若暴雨般密集。
铮铮号角,声声战鼓。
一“这个时候……柳羲她疯了?”
意识到战鼓的来源,代王猛地从王位起身,表情狰狞而凶狠,好似一只被惹怒的困兽。
“代王,这是好机会!”
哈伦察也一怔,他没想到姜芃姬竟然这么大胆,大胜一场之后不养精蓄锐,反而主动进攻。
不过他比代王冷静,很快就想到了关键。
如果能正面击退姜芃姬,给予对方重创,定能挽回下跌的士气。
想起哈伦察方才的话,代王咬紧了后槽牙,腮帮子绷紧了。
“孤有雄兵五十万,她要战孤便战,让这柳贼有去无回!”
见到代王狰狞嗜血的笑容,哈伦察在内心暗暗叹息一声——
但愿一切顺利!
哈伦察这会儿也有些懊悔了,自己何必要和兀力拔一争高低呢?
他能顺利压过兀力拔的风头,大半归功于孙文的精心谋划。
现在没了孙文替自己谋划,哈伦察只能依靠自己稳固现有的权臣地位,可谓是举步维艰。
旌旗飘扬,鼓声如雷,响彻天际的号角声顺着清风飘到对岸。
代王乘坐华贵的撵车,亲自给北疆将士压阵。
兀力拔前不久被斥责关了小黑屋,暂时收了兵权,接替他职位的人是兀力拔的副将。
濨水东岸,姜芃姬大军军容严正,行阵整齐划一。
兵卒气势昂扬,双目金光奕奕,一个一个像是笔挺昂扬的长枪,锐气冲天。
谁能想得到,这支精神高昂的军队已经鏖战一夜?
不看战力,光看这份精气神和整齐划一的行阵,便知这支军队乃是世间少有的精锐雄师。
战鼓隆隆作响,震得濨水河面波澜不停,空气中萦绕着凝而不散的肃杀之气。
代王坐在撵车上,呼吸急促地看着河对岸密密麻麻的人影,双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扶手。
先前嗤笑汉家成语,草木皆兵这个词太可笑了,人和草木怎么能搞混呢?
如今亲身经历,他竟分不清河对岸的人影到底是人还是草木了!
区区三万先锋营,为何有这般威势?
濨水东岸。
姜芃姬穿着一身干净的甲胄,脸蛋干净,双眸清澈,周身萦绕的血腥气却未散去。
她对着敲击战鼓的兵卒道,“你下去,桴给我。”
兵卒不敢违抗,恭恭敬敬地交上一双鼓槌。
姜芃姬接过那双鼓槌,站在击鼓兵卒方才的位置。
她颠了颠鼓槌的重量,耳边听着其他战鼓的声响,抬起手臂,踩着战鼓节奏。
咚——
一声高亢的、如雷一般沉闷的鼓声响起,它与其他战鼓声音节奏一致却更为昂扬响亮。
咚咚——
鼓点从低沉缓慢转为高亢急促,如骤雨般急促,令人肾上腺飙升。
姜芃姬亲自上阵为将士擂鼓,本就高昂的士气陡然拔高一大截。
听着轰隆鼓声,直播间观众的情绪都被拔高了,浑身一颤,似有电流入体,置于酥麻。
现场的兵卒更不用说了,一个一个激动得像是打了鸡血。
“渡河——”
千余兵卒登上了木筏和木船,冲着对岸渡去。
不止对岸的北疆士兵傻了,直播间的观众也傻了。
【波图斯的舞弥】:主播你别闹,这样强行渡河,你们很吃亏啊!一旦进入敌方射程,活脱脱的移动靶子。士气高昂也不能脑子一热,直接用人头去渡河,这是找死送人头啊!
另一方,北疆士兵已经在河岸列阵,稳稳地拉开弓弦,只要这批兵卒渡河他们就放箭乱射。
【偷渡非酋】:不急,哪怕主播是朵白莲花,她手底下的孙文和丰真也是豆沙包,黑心呢。
【老司机联萌】:哈哈,这个场景我突然想起诸葛大大七擒孟获渡泸水……
弹幕刚发出来,率先渡岸的兵卒已经过了濨水河心。
濨水西岸的北疆大军迫不及待地乱射一波,毫不意外,这些箭矢全部落入水中。
千余兵卒面不改色,继续渡河,越来越靠近射程范围——
近了近了——
北疆第二波乱射,哪知本该进入射程范围的敌军倏地扭头划船,留给他们无情的背影。
擦!
姜芃姬面带微笑,手中战鼓敲得更加响亮高亢。
丰真安排第二批兵卒登上木筏和木船,他的眼底闪烁着恶趣味。
大部分渡河船只都是从北疆手里缴获的,少部分则是自己砍伐木材赶制的。
“柳羲玩得哪一出?”
代王正饶有兴致地看戏,期待万箭齐发将渡河的敌军射成马蜂窝。
哪里知道人家调戏一波,拍拍屁股就走了。
代王气得眼睛都直了。
第一批和第二批兵卒在河面会合,两批人约有三千,他们又慢悠悠朝着西岸划过去,即将进入射程的时候对岸又是一波乱箭,兵卒继续拍拍屁股,扭头撤退——
麻痹,调戏一次不够还调戏第二次?
代王暴怒不已,狠狠拍打撵车的扶手,口中怒骂。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好比一男一女去旅馆开房,预备为爱鼓掌,好不容易有了感觉,其中一人却要抬裤子走人!
一次也就罢了,偏偏来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北疆就是那个被调戏的小可怜,本就低迷的士气越发颓丧。
代王那叫一个气啊,他干脆下令让士兵也登船。
山不就我,我就山,看老子不打死这群鳖孙子!
不过这个指令还未下达便被哈伦察阻拦了。
“代王不可啊——”
“有什么不可的?”代王气得快原地爆炸了。
哈伦察道,“臣仔细观之,他们在水上也能做到行阵密而不乱,分明是饱经训练的水师!一旦下水,我军只会处于更加严峻的劣势。臣请代王三思,莫要轻率行事!”
北疆兵卒虽然会泅水,但他们是驰骋陆地的骑兵,不是水师,打水仗更是门外汉。
代王听后,脸都绿了。
孙文见了兵卒的表现,颇为诧异。
虽说濨水河面不算宽敞,它与一般江海也相差甚远,但这些兵卒能在水面做到这般程度,已经能与一般水师媲美。不知训练他们的水师统领是谁,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孙文随口一问,姜弄琴道,“齐匡。”
“齐匡?”
孙文想了想,还真没想到对方是谁。
一不怪孙文不知道,谁让齐匡这些年只知道埋头训练水师,战战兢兢,默默无闻,存在感低。
“嗯,那人还不错。”
姜弄琴平淡地道。
不管是她还是慧珺,她们都喜欢把姜芃姬的利益作为判断标准。
齐匡这人长得不好看,有碍观瞻,腿脚有残疾,但架不住他安分乖顺,多年来只知道埋头苦干,没给主公带来什么麻烦。不似丰真这种浪子,整日想带坏她们的主公——啧——讨厌!
姜弄琴不喜欢丰真,不过主公喜欢丰浪子,她只能爱屋及乌了。
没给丰真好脸,但也不会让丰真难堪。
孙文留了一份心思,继续围观濨水的情况。
他暗暗嘀咕一声,“丰子实计谋歹毒也就罢了,偏偏还喜欢捉弄人——”
孙文和丰真一比,他觉得自己好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白皙剔透。
他阴人喜欢环环相扣,一步步引导敌人进入死局。
丰真呢?
弄死敌人之前还要戏耍一番,等敌人快精神崩溃了,他才慢悠悠捅入致命一刀。
兀力拔还在帐内养伤,听到外头鼓声如雷,他强撑着受伤的身躯爬了起来。
“扶老夫出去瞧瞧——”
兀力拔被多次申斥,但他余威犹在,兵卒也不敢违抗。
他悄悄靠近前线,一番观望之后,兀力拔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
“快——派人去和代王回禀,不要继续浪费弓箭,注意左右两翼和后侧的防御!”
说完这话,伤口开裂,兀力拔的脸色刷得白了,眼前明明灭灭。
若不是身边有人扶着,说不定已经昏倒在地。
兀力拔费力地挣脱兵卒的搀扶,一脸固执地道,“老夫不要紧,快去派人禀告代王!若是迟了,兴许就晚了——柳羲帐下奸诈之辈太多,他们耍这么一出,不可能只为了羞辱人——极有可能——极有可能是暗中分兵,分别从濨水上游和下游狭窄处偷偷登岸,绕道偷袭!”
虽说能用这种办法骗他们的箭矢、打击他们的士气,但长久不攻,敌方气势也会低迷。
玩这么一出,仅仅是为了戏耍?
不尽然!
在兀力拔看来,对方更多是为了通过这种办法吸引北疆大营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他顾。
这好比兀力拔昨夜用空船稻草人欺骗姜芃姬一样。
不同的是,姜芃姬那边根本没上当,北疆大营这边却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全身心投入。
兀力拔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希望还来得及。
他的话被原封不动传入代王耳中。
代王浑身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兀力拔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差点中计了!
哈伦察见他呆滞,连忙高声唤了一句,“代王!”
“快——快去派人防守两翼和后侧,一定不能让柳氏贼子钻了空子!”
代王慌忙下令,哈伦察正要领命照做,底下某个臣子支支吾吾地提了一句。
“若真像兀力拔将军所言,偷袭的人也多不到哪里去吧?”
代王两道剑眉竖起,粗声粗气地道,“为何这么说?”
臣子道,“对岸敌军约有三万,可柳羲先锋营也才三万出头,哪有多余兵力分兵偷袭?”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代王表情僵硬了一下,有这回事儿?
他瞥了一眼哈伦察,哈伦察的表情也是懵逼的。
柳羲三万先锋营兵卒全在他们眼皮底下,哪里有多余的兵力偷袭呢?
答案是——
当然有!
代王感觉自己被兀力拔戏弄了,一想到自己刚才咋咋呼呼的反应,内心羞恼万分。
“派人跟那老匹夫说一说,让他安心养伤,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兵卒无奈,只能将代王的话原封不动学给兀力拔听。
兀力拔身上的伤势不算重,但心血耗费极大,精力不支。
听到代王直呼自己为“老匹夫”,说他危言耸听,兀力拔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肩膀微塌。
兀力拔瘫坐在病榻上,整个人像是老了好几岁,口中喃喃地道,“愚子误我北疆啊——”
他身为北疆智者,一生的志愿就是让北疆的铁骑踩上汉家腹地,一雪祖先羌巫族的耻辱。
眼瞧着霸业将成,一场马瘟将踌躇满志的北疆打回原形。
自那之后,什么幺蛾子都飞出来了。
大王的儿子兄弟阋墙,彼此互相残杀、互相陷害,令北疆内部分裂动荡。
在这之后,登位的九王子愚钝不堪、贪生怕死,这是要拖着北疆一块儿下地狱么?
情绪大恸之下,兀力拔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计谋的关键。
偏偏此时,姜芃姬这里闹出“幺蛾子”了。
丰真提议派人跟对岸的敌人商量——
姜芃姬觑了一眼丰真,“打仗非同儿戏,你悠着点。”
虽是警告,但听她纵容宠溺的口吻便知道她并没生气,反而赞同了。
丰真笑道,“真捏着时间呢,不会耽误军机大事。”
与此同时,北疆代王怀疑自己耳朵聋了,对面的家伙说什么呀?
“柳羲这是上赶着找死?”
愚弄他们快两个时辰了,眼瞧着中午的饭点都已经过去,兵卒们饥肠辘辘。
代王正准备鸣金收兵,不跟姜芃姬耍了,对面却派人提了个荒诞的建议。
大意便是:咱们隔江对峙、互相挑衅也不是个,大家午饭都没吃呢,这么墨迹下去谁也下不来台。不如这样,你指挥你的军队后腿一些,让我军能登岸摆开阵势,咱们一决雌雄如何?
代王听后,彻底心动了。
这是好事呀!
“我们将计就计,答应他们。等柳贼大军登岸一半,我们令骑兵冲锋冲杀,柳贼大军进退两难,届时大军挤在濨水岸边。想逃的逃不走,想登岸的上不来,他们必败无疑!”
至于诚信?
打仗啊,谁跟你讲诚信和良心?
有良心的小仙女在战场上活不久的。
哈伦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不管怎么想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前不久还跟代王说过,若两军对垒,己方能依靠人数完胜柳羲三万先锋营。
如果现在阻拦他们登岸,岂不是自打脸?
想到这里,哈伦察沉默以对。
后方养伤的兀力拔听了,彻底气晕过去。
一哈伦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这很正常。
兀力拔身为北疆智者、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能不知道?
经过两个时辰的调戏以及昨夜偷袭失利,北疆方面的士气待在谷底上不来了。
这时候突然命令兵卒后撤数里给柳羲大军腾出地方,他们还能保持原有的阵势?
大军阵型一乱,便无法组织有效的进攻和抵御,敌方大军就能抢先登陆,发起强攻。
如此一来,哪怕对方只有三万先锋营,一样能以少胜多。
代王谋算偷袭姜芃姬,打算趁对方登陆一半偷袭,姜芃姬会任人算计?
摆明了里头有诈!
兀力拔晕了一会儿,慢悠悠缓过那一口气,强撑着派人去提醒代王。
虽说这个代王对他不敬,但兀力拔不能因为君臣私怨而置北疆大局与不顾。
伺候兀力拔的兵卒咬咬牙,只能领命照做。
他们看得出来,兀力拔好心提醒,人家代王未必肯领情。
不但不领情,甚至会加倍羞辱。
未等兵卒将口信传过去,战场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传口信已经迟了。
正如兀力拔预料的那样,北疆人数众多,除了九万精锐之外,其他八万全是临时强征过来的民兵。精锐还能稳住心性,保持阵型勉强不乱,这些没经过什么训练的民兵可就不一样了。
当后撤腾地的指令下达,这些民兵率先乱作一团,失去了控制。
人挤人,脚踩脚,阵势很快变得乱糟糟。
北疆将领见状,连忙出面指挥,希望能控制越来越乱的局势。
此时,待在濨水上晃荡的兵卒抓住机会渡向河岸,强渡濨水,冲着混乱大军发起强攻。
见此情形,北疆代王惊得瞪圆了眼睛,坐在撵车上大吼,“快快迎敌——”
民兵发现敌人强渡濨水,越发惊慌失措,局势更加无法控制。
雪上加霜的是,大军后方也响起了令人心惊动魄的杀喊声——
代王面色如土,似乎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柳羲的三万大军都在自己眼皮底下,哪里来多余的兵力偷袭他的大后方?
“正图来得可真及时——”
李赟惊呼一声,露出爽朗大笑。
符望带着主力大军赶到了,悄无声息地摸向北疆后方,打了对方措手不及。
丰真派人戏耍北疆,不仅是为了很挫对方的士气,还为了吸引北疆的注意力。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兀力拔昨夜试图用声东击西之计夜袭大营,哪里想到他们第二天便会如数奉还?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若能大胜,定要狠狠犒劳全军!”
姜芃姬这话一说,土豪之气全开。
丰真道,“主公可要说话算话,真可等着呢。”
他虽不是徐轲,但也知道自家主公是个贼有钱的土豪。
送上门的良机,若不是狠狠打一波土豪,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登岸的姜芃姬大军对着北疆大军一阵强攻,发起猛烈攻击,打得人家脑子都懵了。
北疆奇兵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组织起有效的反攻,他们和姜芃姬先锋营精锐在河岸爆发了惨烈的对战。不过,这点儿优势很快就被北疆后方的损失盖过了——
符望带着中军主力偷袭北疆大营后方,宛若一柄利刃狠狠捅了进去,将皮肉切开。
北疆首尾不能相顾,乱作一团。
接替兀力拔的副将骑马上前,试图稳住阵脚,哪里知道乱兵的冲击能力竟比洪水还猛,胯下战马被冲倒,马背上的他也摔倒在地。不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无数双脚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乱军之中,多少人被活生生踩成肉泥?
有些人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发出来,人已经没气儿了。
代王见势不好,早早在护卫的保护下撤退。
御驾亲征的代王都逃了,其他大臣将领还能坐的住?底下士兵哪还有打仗的劲头?
一时间,北疆全军败退,兵败如山倒。
兀力拔忧心忡忡,正想着如何劝说代王,挽回败局,兵卒冲进帐篷。
“将军,我军溃败,您跟小的一块儿逃命吧。”
兀力拔霍地从床榻起身,双目瞪圆似铜铃一般。
“什么?什么叫‘我军溃败’?”
听着外头冲天而起的杀喊声,兀力拔如坠冰窖。
“突然有一批敌军冲杀后方,河岸还有敌人强行登岸,我军首位不能兼顾,就这么——”
兀力拔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打了一下,他身形晃悠着倒退了一步。
面如土色!
“将军,逃吧,在逃来不及了——”
兵卒急忙劝说兀力拔,代王已经带着大臣逃命了,他们再不逃可就被放弃了。
他们逃得飞快,丝毫没有顾忌后方养伤的兀力拔,甚至没派人通知一声,可见是要放弃了。
事实上,代王只是逃得太急,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兀力拔。
兀力拔狠狠咬紧了后槽牙,挤出一个字,“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不能葬身在这里,更不能看着自己耗费半生心血的北疆没了。
北疆骑兵逃得快,朝着北面逃命,身穿布甲的步兵和强征凑数的民兵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战场这个地方,哪怕逃命也不能将自己的背露给敌人。
北疆大军慌不择路地逃,活像是一头无头苍蝇。
符望命令骑兵以及轻装步兵追击残军,杀的杀,抓的抓,进一步扩大战果。
北疆方面顾不上辎重,朝着北面败逃,似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便吓得魂飞胆裂。
“哈哈哈——畅快——许久没这么尽兴了!”
直至黄昏,满身带血的符望才骑着宝马追电回来,李赟则骑着宝贝白白。
见到姜芃姬,符望立刻翻身下马,丝毫不敢倨傲。
“末将参见主公。”
“辛苦正图,等会儿再论功行赏。”姜芃姬亲手将符望扶起来,对着众人道,“击溃北疆,俘虏无数,尔等必然名留青史。为庆祝我军大捷,今日宰牛杀猪,犒赏三军!”
按照一般行军速度,主力大军还要两三日才能抵达。
为了配合偷袭,符望愣是提前赶过来了。
不止北疆疲倦,姜芃姬这边也是人疲马乏,急忙赶来的主力军憋着一口士气将敌人冲垮。
若是北疆稳妥一些和他们打拉锯战,说不定先崩溃的反而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