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云收了萧,上了牛车,百户紧随,脸上焦急,才上车就向人吩咐:“把情报递上来。?”
“到底生了什么事,太子宣我入京?”裴子云坐定了问着。
百户连忙禀告:“真人,璐王恢复王爵,还掌了三府,几个军镇都似乎和璐王有着联系。”
裴子云眉紧皱:“我曾劝过太子阻止璐王出京,出了什么问题?”
听着裴子云的话,百户没有说话。
裴子云眉一挑,没有继续追问,良久才说着:“太子不想见璐王在京这其实也是很对,不过璐王怎么迅复了王爵,还掌了三府?”
百户暗暗松了口气,就迅禀着过程,听着鱼不新鲜这事,裴子云就伸手揉太阳穴:“璐王有人啊!”
其实站在太子立场上璐王就藩并不是错,甚至很对,中央是一种大义一种名分,璐王就藩就等于退出了中央。
要是留在了京城,说不定皇帝一糊涂,就把璐王抬上去了。
但自己是知道皇帝寿命不长了,前面使得计谋,使璐王在京许多根基都拔出来,一年内断恢复不了,到时太子登基,只要小心狗急跳墙玄武门之变,璐王就没有机会可太子不知道。
裴子云也不可能真正阻挡理由说皇帝要死了,还是说璐王肯定造反?
那反问下你怎么知道,就无语以对。
“还有什么事?”裴子云想了想问着。
“皇上身体越来越差,有人劝谏还怒,据说最近有数个言官都廷杖了,开朝以来还是第一次,太子也遭了训斥,殿下希望真人立刻进京。”百户这时也不忌讳,说话流利了起来,伸手在额一擦,不少头都被汗水沾在一起。
裴子云就扶着额,眉紧皱。
百户见裴子云的神色,连忙又说:“真人,您上次要的修道人物品,已收集了上百件,太子听闻你要寻,命我们都参与,才有那样多。”
话一说,裴子云点了点:“我这就上京,不过稍绕下,我可能带个人!”
“谁?”
只是才问,百户反应过来,连忙说着:“真人要带着什么人,我们随时转向就是了。”
州城·贡院
军士驻守在贡院外,阳光照下,一行行秀才抵达前面,四十三岁的任炜停在贡院前向着看去,大红围墙,黄色琉璃瓦,每隔一段距离,就可见着不少树木把枝桠伸出了围墙。
任炜突想起了送至乌头渡的妻子,当时自己叹息:“这次不中,我就不考了,裴公子是解元,出手又大方,我去投奔,一年百两银子总有,是让你和儿子过一些有福气的日子。”
妻子有些憔悴,面色有点焦黄,当年俏丽没有留下多少了。
想到这里,任炜深吸了一口气,进入考场,随着检查和鼓声,大门关上,这是决定数千学子命运的地点。
裴子云抵达州城,已是入秋时节,和上次在暮色不同,这次是凌晨,隐隐看见城门直矗,天还没有亮,码头已点起灯,隐隐只见水中到处停泊的是船,裴子云就笑着:“来的找,不如来的巧,今天似就是开榜日,走,我们去贡院看看。”
雇了车,就直奔贡院,这时天蒙蒙亮,乌云云集,贡院紧闭,两个大红灯笼正悬在大门上,把台阶都照的明亮。
这里平日都安静,今日热热闹闹,不远客栈、酒家,都开了大门,点着大红灯笼,旗子随风鼓动,雨自天空落下,打在了树枝、瓦片上,随着屋檐滴在了青石板上。
下起了小雨,也也带着一些凉意,候榜秀才们一个个都加了衣裳,寻着贡院附近的酒家在等着。
酒家客栈内弥漫一些压抑味道。
一个秀才身上青衫浆洗多次,有些白,此时伸手丢出一:“老板,给我来碗酒。”
“来了。”老板满脸都是笑意,把酒递上,这时可不能怠慢了,说不定就中举成了老爷了。
这时,突听着一声敲锣声音喊:“榜了。”
密密麻麻士子在客栈酒店涌了出来,人头云集,人挤着人,一些人手里灯笼都是挤掉了。
贡院照壁前两个衙役,此时正准备把榜单贴上,按照规矩,先贴乙榜,再贴甲榜,在士子喧哗中三声炮响。
一个官员出门取榜单念了起来。
“李至答,乙榜第三十名!”
“恭喜!”这人在众人恭喜中神色恍惚,高兴,也有些茫然,这是最后一名了,虽说只要中了,其实区别不大,都赠二十两牌坊匾额银,以及举人衣冠,但名声就不一样。
随着一个个念去,士子不时出“中了”,“我中了”的声音。
“胡远安,甲榜第十一名!”
一人听了,如中雷殛,顿时跪在地上,大哭:“爹娘,婉娘,我中了,我真的中了。”
随着名字越来越少,有人哭了起来,更有人撕着自己衣裳,撕得破烂,伞也扔在地上,踩的破烂。
仁炜紧张得心直跳,见着念完,又贴上了红榜,先看乙榜,没有,再看甲榜也没有,顿时一阵晕眩,冷汗渗了出来,略定神再看一次,还是没有,两腿顿时就软了,脑袋蒙,仰望天空。
天空一些雨打在脸上,衣襟都湿了,粘在一起,仁炜仰望着泪就流了下来。
灯火阑珊,细雨弥漫,牛车停在一侧,这时人群渐散,一个公子在牛车而下,手里握着一把黑伞。
裴子云示意,百户回到了牛车,没有跟随,目光一扫,已经看见了任炜,远远见去,就清楚落榜了。
任炜眼神茫然不知所措,喃喃:“终没有中举人的命罢了。”
身子抽干了所有力气,走路有些摇摆,不知什么时伞也掉了,雨滴在脸上,分不清楚是雨还是泪。
“清风酒馆,一醉解千愁。”酒家在街道上喊着。
一些失意的秀才入内,喊着酒就喝,三五人一群,来时焦急,落魄而回。
任炜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去,带着木然坐下,隔壁有人喊:“来,给我上酒,真是可恨,读了二十年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说着已带上了哭声。
“我恨,恨啊。”又有人骂着撕书,店里伙计上酒上菜也不管,受了老板吩咐,不管失意书生,专心卖酒卖菜。
这时伙计端着酒菜上去,到了任炜的位置,:“这位相公,您的酒菜已上来了。”
一盘鸡,一碟花生,一个酒壶,任炜苦笑下,就要伸手,一只手已拿起了酒壶,熟悉的声音:“来,我陪你喝!”
任炜此抬,见着一个熟悉的人,裴子云穿一身白衣,手里握着一把黑伞,此时将伞放在一侧,风度翩翩,让人羡慕。
“原来是公子,伙计,再添置一双碗筷酒杯。”任炜向着伙计喊着,裴子云也不说话,只是斟酒,任炜头有些湿漉漉,见伙计送上,举起了杯,向裴子云说:“敬公子一杯。”
双手捧起了酒杯一口饮下,喝急了,呛出眼泪。
裴子云没有说话,只是斟酒,也一口喝了,连喝了三杯,任炜脸色通红,突哭了起来,大颗眼泪落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裴子云叹了一声。
任炜泪流到衣襟上,举着酒杯一口干了:“公子,别怪我癫狂,三十年寒窗,付之东流!”
“说起来我祖父考取过举人,在前朝当过官,父亲原名传播,奈何被人以不敬礼法之罪削了功名,再也不能科举,因此抱憾而终。”
“不想我也和父亲一样,虽没有削去功名,可也是屡次不中,到了现在,垂垂老矣!”
裴子云叹了口气,想斟酒,觉空了,只喊:“伙计,再上一壶酒。”
“读什么还不如耕田,不读了,不读了,啊啊。”此时一个秀才喝得醉醺醺,狠狠将酒壶摔在了地上,蹲着哭了起来。
雨水落下,有人欢喜有人愁。
任炜只是看了一眼,苦笑一指:“又是一个苦命的读书人。”
“公子,酒上来了。”伙计说着。
“好酒!”任炜斟酒,在鼻下一闻,就笑起来,把酒饮了,才是看着楼顶:“其实论本心,我不爱八股,只爱经世之学,可不学八股,中不得举。”
“我二十八岁才中秀才,以后一直没有中,去投靠璐王,又被厌弃不用,本已不报希望,可公子指点,又赠了银子,又有了希望,半年苦读,自觉茅塞顿开,中举不难,不想还是不中,看来我是没有命了。”
说着涕泪而下,良久,擦了擦,就起身一拜:“既是这样,炜受公子大恩,无以为报,只有以身报答了。”
裴子云连忙扶起,才扶起,任炜已不省人事,当下丢了些银子,将任炜扶着回到了车上。
百户见着裴子云把一个秀才带上车,就问:“真人,为何领着这个醉酒秀才上来?”
“此人就是我要寻着的朋友,现在已经没有事,就回船上京罢。”裴子云吩咐,车夫听了,将着鞭子一抽,牛车转向而去。
“命数不济!”裴子云看着任炜只是摇。8
清晨
太阳露出,照在江面,山的倒影映在水中,一条大船冲前,将些倒影撞碎,变成波浪。
浪向河侧而去,惊扰了一些早起浆洗衣服的妇人。
裴子云站船上向着前方看去,远远就可看见京城宏伟的城墙出现。
“京城到了。”任炜站在裴子云身侧,看着京城,神色有些怅怅,几次来回,自己已经不同。
码头在城外数里处,河道数十丈,水深丈余,铺店堂肆连绵,渔夫叫卖着鲜鱼,又有着一些牛车运着货物,很是繁华。
百户雇了车直抵达太子府,和守门的人说了声,亮了令牌就进去,片刻回过来说着:““太子被陛下宣入了宫中,不过太子有过话,真人一回来,就请稍等。”
说着,就请进了门,领着进园,踅过一片林,在落了叶的垂柳间散步,走了几十米,裴子云吐了一口气,望着池中渐枯的莲花:“我刚听你们低声细语,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日子,陛下又寻理由将着太子训斥了一番。”百户叹了一声。
“这话你不用说了。”裴子云摆了摆手不让说事,避开了话题,这些有些蹊跷,一切还得见了太子再说:“那百件道人随身物品何在?带我去查勘。”
“真人,请跟我来。”百户领着裴子云进了小厅,只见里面是一个小桌,都是搜集道人贴身物品,长剑,大印,玉佩,簪子,古琴,古箫,古笛一一摆着。
上百件一眼看去琳琅满目,一时间觉得金光闪闪,或古意盎然,颇有些得道高人物品场景的模样。
见着这些,百户脸上带笑:“真人,您看着,要是好的话,就是中了,我将这些给您送去家中。”
百户小心翼翼,生怕裴子云不满意,自搜集物品被太子所知,太子就下了命令,一定要让裴子云满意,由不得百户不上心。
这些东西可是百户命令侍卫在各个道观搜集,都用了心思。
裴子云一看见这些不由按额,又是可叹又是可笑,自己要的是寄托道人的随身物品,而百户和太子似乎理解错了,这些都是宝贝。
不过人家一片心思,自不能打了水泡,当下认真上前欣赏,才靠近,脸色就是微变:“还真有。”
一件是道簪,一件是古箫,最后一件是一个小印。
这是一个铜印,铸造粗糙,不过可能摸着时间很长,有些圆润,有着一层包浆在上面。
“法印!”裴子云又是点首又是摇首,法印是道门权威的印章,自己原世“阳平治都功印”即是著名的一枚。
各道派都有自己的印,行法用印,不过这印其实就是灵界传承之象征,要是道门本身破灭自一文不值。
“三件有着寄托,不少了。”裴子云心里暗想:“果是国家力量,哪怕只是太子的人牛刀小试搜寻,也比自己快多了,难怪梅花在原主手里和在谢成东手里,差距般大。”
有着三件,心中就欣喜,不过要掩盖,虽别人根本不可能猜出,可必须要以防万一才是。
这样想着,裴子云上前,将没有寄托又没有价值挑着出来,随手一丢:“这些我用不着。”
百户跟在一侧,见裴子云多不满意,一时间冷汗,裴子云也不理会,按照用途,实用,珍稀,不断将无用淘汰。
百户细细数着,淘汰了三分之二,心中暗暗想:“既是无用,就须要让人还回去,幸还没有给钱。”
一百多件看上去摆了几桌子,挑剩下的看上去有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一都聚到了一起,看着面前这些,裴子云说:“这些东西都是不错,都给我送上府上去。”
“报个熟,我自给你银子,这个还是得算钱,别为了小钱,坏了太子和我的名声,我不差这点。”
裴子云说着轻抚了一下琴,琴响了起来,发出声音,因此看着说着:“古琴还算是精致。”
这些古玩也就是几两银到百两左右,至于所谓的一个古董几万两银子这种别说笑了,皇宫内都未必有几件。
百户随着裴子云目光看去,一个刻兰花的古香古色的琴在面前,带乌黑的色泽,已有着一些年了。
“是,真人!”这些买下使百户不由露出喜色,三分之一自己也能抽不少,虽是公器私用,可得了太子命令,就是应当。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入内而来,附在百户耳畔说话,稍迟才离去。
百户转身看裴子云:“真人,今天恐怕见不着太子了,太子被陛下留在宫中,想必要晚上才回来。”
听得太子今日不回来,裴子云只略一思虑,看着百户:“无事,我已来了京中,太子有事,宣我来就是。”
“真人说的正是,我为真人将东西都运回裴府?”百户问着。
听着这话,裴子云想了片刻:“一起同行就是。”
百户就立刻应着,寻着侍卫过来,将这些有价值的东西都装车向裴府而去,才回到府内,白压母女迎着上来,说:“见过公子。”
见白压母女迎上来,裴子云没有了用饭的心思,只是说着:“中饭我在太子府用过了,我累了,去睡会午觉,不许打扰。”
“是,公子。”白压母女连忙应着。
裴子云转入了自己房中,见着房间收拾的干净,被子也晒过,很是满意,东西都放在枕下,和以前一样,只沾着被子就睡去。
才进入梦里,裴子云觉得不对,眼前出现了三个光团,看上去三个光团,出现了三段不同的人生。
“咦”裴子云惊疑一声,仔细体会才反应过来,传来信息,梅花还可这样用,只要枕着数个寄托物品入梦,就形成选项。
前世势单力薄直到八年后加入松云门,哪曾经获得这样多的寄托,今世也是一件件来,不成想在今日开启了这项。
裴子云面前,三个光团电影一样,隐隐演示各自人生,裴子云随便选一个,伸出手一点,光团突一下扩展将裴子云笼罩在内。
秋高气爽,晴。
下午阳光透过窗纸斜照,裴子云醒了过来,沉吟了许久,才出来,其实时间过的不长,一个时辰。
抬眼看去,买的这套院子已打扫的干净,入内一看,见着任炜正坐在了桌上算着帐,桌上有砚笔墨和一套茶具。
裴子云笑:“任先生辛苦了,怎么一回来就忙?”
任炜忙说着:“公子给我一年一百两银子,这是七品官的俸禄了,怎么敢不尽心呢?”
裴子云一笑:“也罢,你等会吩咐把百户送来的物品全部运向本岛。”
说着就出门,吩咐:“来人,备车,送我去长公主府。”
话说太子府的人随时伺候,“噢”一声,车子稳稳过来,陪笑:“真人请上,哪里去?”
“去长公主府。”
裴子云上了车,这是前后两座,中间还有一桌,裴子云已经习惯,自己取了银瓶倾了水,抽屉一拉,里面是酱牛肉和花生。
裴子云眯着眼用着,靠在车厢上,这时说着:“系统!”
突然,眼前出现一梅,并迅速放大,变成一个半透明资料框,带着淡淡的光感在视野中漂浮,数据在眼前出现。
“道法原理:精通(37.1%)”
“道术:四十三种,精通(22.1%)”
“斗转星移:第三层(6.4%)”
“云体风身:第一层(33.2%)”
“悬浮球!”
眉心顿时又出现一个悬浮球,和上次一样,里面流动是白色的气,一丝一缕的弥漫在内。
“和上次一样,点到道法原理上去。”裴子云一下触发,一丝一缕白气涌了出来,进了眉心,大脑就一丝清明,顿时:“道法原理:掌握(37.2%)”
“虽有三个道人的灵慧,但是要想精通中再提高,也很难!”
“可点这个还是值得。”
“哼,点到了高处,就算是谢成东,基础也未必有我强。”
凝神一想,无数的感悟涌入,和上次一样,它并不是教科书的灌输,而是和现有认识融合,一瞬间,不少知识点就贯通了。
“继续消耗!”裴子云毫不迟疑花费悬浮球里的灵慧,眼见着数字在不断缓慢而坚定的增长。
眼见悬浮球积累的灵慧尽数用完,裴子云看了上去。
“道法原理:精通(67.9%)”
“道术:四十三种,精通(31.7%)”
“斗转星移:第三层(23.5%)”
“云体风身:第三层(3.8%)”
“哎,道法原理越来越难了,不过和上次一样,只要它提高,就可促进道法和神通进步,别的进步还罢了,本门神通云体风身我还没有怎么样修,就自动晋入了第三层了。”
“太耗灵慧,不过我感觉一旦道法原理抵达宗师,我的力量就有个飞跃。”裴子云暗暗想着。
这时,百户喊着:“真人,长公主府到了。”
说着话上前将着车帘掀起,裴子云下着车,刚至门前,只见执事就迎接侍立,引着去了。
话说这次去的路径又不同,虽也是沿着卵石路而进,但不久就见得曲折走廊,不远是几间精舍,才行了几步,经过一个小院,传来了小郡主琴声。
裴子云听了,就踱步到了走廊靠水处听着,这琴声一段时间不听,水银泻地一样,透穿了毛孔往心里去,裴子云不由听呆了,直到一曲终了,余音已尽,才回过神来,眉微皱,暗想:“小郡主琴艺越来越高了。”
“要按照入门、掌握、精通、宗师四个等级来说,应该处于精通到宗师之间了,这一步跨出,就是可留名的宗师。”
想到这里,裴子云突有一念:“小郡主是不是三叶之一,如果是,她是郡主怎么修道?恐怕只一修道法,法力就要被龙气化去,终身不得入门。”
“真人?”执事见着裴子云停步不前,不由诧异,受此提醒,裴子云才行了几步向前去,又突有一念:“自古以武入道,以棋入道,小郡主是不是可以以琴入道开得天门?”
不过要以琴入道,小郡主和自己水平都不足。
想到这里,转身对着跟随的百户说着:“诗书琴画,我诗书有了,你再给我收集著名乐师和画师的随身品。”
说着,领路的执事扫了一眼裴子云,似乎觉得诧异。
“是,真人。”百户看一眼裴子云,裴子云眼神没有多少杂念,暗想:“难道真人相中了小郡主?要用着音乐投其所好?”
执事没有管这些,说:“裴真人,还请快些,长公主在等您。”
“领路。”
秦州·猎场
猎场是前朝皇家猎场,大徐建立,也按照习惯收为皇家猎场,其地林密草茂,山峻水阔,今日太阳高悬,扎营森严,有二千人。
这时一声号角,只见营地涌出了人,都穿军官之服,仔细一看,全部是营正和队正。
营正和队正都牵着马匹,虽说军中马匹不足,但璐王下令,硬是凑足了战马,人人眼神都带着炙热站在太阳下。
虽是秋天,但阳光照着,空气散发着一些细细焦热,一个营正额上都是汗,嘴唇干裂,不由伸出了舌舔了一圈。
在营正身后是一匹枣红色的马,躁动不堪,营正伸手拉着缰绳,马性子烈,用着蹄子将沙土刨起。
周围骏马同样雀跃欲试,马蹄也刨着土,只要一声令下,就可迅速出击,有着沙场的血性。
高台阴凉处,几个大将端坐,身侧摆着茶水,身上披甲,四平八稳坐着。
为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眉笔直挑着,透出一脸杀气,其次是一个身材的短小,黑脸的将军,最后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将军,看上去都器宇轩昂,观看下方的营正队正去,很是满意。
这时,一个尖锐太监声音响起:“璐王驾到。”
黑衣卫护着一群人过来,璐王穿着甲,在太阳下反射,璐王身后则跟随着一个太监和一个书生,正是谢成东和廖公公。
璐王抵达,这些人都是起身行礼。
将军校尉济济一堂,见璐王驾到,都跃跃欲试,擦拳磨掌,想要请战下去狩猎,人人精神抖擞。
璐王环视了一周,突笑了起来:“你们都是开国将军,是功臣,你们的勇武不但孤知道,连皇上都知道,都是沙场老将,都有真才实学,就不用比了。”
“天下无事,勇武之风却不能怠慢堕落,队正和营正更是其中骨干,就让他们去狩猎,谁射的多,前十者重重有赏,前三者升官一级!”
“传令下去,演武开始。”
璐王面带威严命令,向主位而去。
几个大将就怔了一下,面面相觑,重重有赏就罢了,升官一级似乎有点问题,不过大将碍于璐王殿下刚刚就藩,都没有冲撞,只得躬身应是。
传令兵发号施令,队正和营正齐声呐喊,听得前三官升一级,眼神炙热,上百个正副营正都转身上马,纵马入林。
其次是五六百正副队正身上背弓箭跟随在营正,冲入林中。
军法队则监督,避免有冲撞起来,一怒下射杀同僚。
高台上顺着各人眼光望去,只见一队队人马急驰而入,林中不少野兽都各按自己生态,一只豹子叼一只羊正吃着。
一群野猪刨着土,在泥土里寻着树根、蚯蚓、掉落果子。
这时杀声冲天,野兽一下就惊倒了,乱成一团,四处奔逃。
马蹄践踏,人群四散,看中了目标,就射杀,箭上都刻了自己标志,一处树木有些稀疏,地上是一些痕迹,是往年狩猎道路。
一只野猪激怒了,不退反进,转身冲撞。
一个营正骑在马上,身着锁子甲,手中一把长弓,看野猪冲撞过来,大笑:“来的好。”
才说完,纵马侧移,持弓一射,只听“噗”一声,箭射中了,射在野猪的大腿上,这带着两颗獠牙,全身漆黑的野猪,身上一疼,就冲了过来,弓再次拉了起来,带着弯曲,正要射。
“噗”一根羽箭在远处射来,一箭射中了野猪的眼睛,射进了一半,这野猪嚎叫了一声,还没有死,更是发狂,向着人马疯狂扑上。
“可恶,谁激怒了它?”这营正不得不侧马一闪,就在这时,只听“噗”一声,一箭又射了上来,在野猪又一只眼睛内射了进去,野猪顿时变成了瞎子,冲了数丈,重重撞在一颗树上,轰的倒地。
见野猪被射杀,一个队正奔来。
营正眉一皱,勃然大怒看去,一个戴红巾,带些英姿的小将,手中握着弓箭,向着而来。
营正一看大怒,举着手中的鞭子骂:“你区区队正,敢和我抢猎物?”
这队正丝毫不在意营正的威胁,上前用刀子将着猎物尾巴割下,往腰间一绑,风吹着红巾,看着营正一礼,却说着:“这次是王爷赏猎,明说不分卑尊,谁猎得前十就有重赏,只要我能猎前三,你我就是平级,你还想对我指手画脚?”
队正虽官小些,不肯含糊,更带着桀骜,转身就走,去找下一处猎物。
“你敢?”营正眼一红,就要弯弓射杀这人,但咬牙切齿,还是看着队正离去,用鞭子狠狠打在野猪尸体上:“小人,看我以后收拾你!”
这时不能相斗,只得恨恨离去。
狩猎场内,不是处处可骑马,今日营正队正变成狩猎主角,一时间明争暗斗,在高台上的人看的清楚。
璐王看着,压低声音,小声跟一侧谢成东说话:“谢先生果好计,这样一来,不但数百营正队正认识了孤,且还相互争斗起了仇怨,无论是谁受了孤的重赏,甚至晋升一级,都是孤亲自提拔,就是孤的人。”
谢成东略一抬首,眼睛的余光扫过了大将,大将全神贯注的看着,小声应着:“有了仇怨,王爷才可拉拢分化,一一收归所用。”
“更重要的是要立刻起兵巡查边疆,不要怕冲突,但是也不能大冲突,只要连绵爆发小冲突,王爷就可不断把兵权抓在手上,让三军都知道王爷才是真正的统帅!”
一个大将见璐王跟着随身的人说话,一口咬在猪蹄上,里面有着骨头,只一用劲就是嚼碎了。
太阳渐渐西落,日晷上指向酉时,璐王示意,传令官敲击大鼓,狩猎将士都是收手,转身回去。
戴着红巾的队正脸上有着一些血,还有一些伤痕,咧嘴笑着,腰间绑着三十多条兽尾,到了林外,一个营正骑马出来,见这队正这样多猎物,心中大妒,骑马奔腾,掀起灰尘。
“咳咳,以后我就是跟你平级了,你奈何不了我。”队正笑着,凭箭法一路上见着,都没人有自己多。
随着鼓声召唤,营正队正都回阵,在高台上列队,虽有着冲突,但终还没有出现死伤事件,归队后立刻又恢复了军纪,黑鸦鸦一片齐整站立。
“军纪官,清点每个人的猎物!”璐王立刻吩咐的说着,随着这道命令,下面又有一阵骚动,良久,平息了下来。
见着清点完,一片寂静中,璐王上前,左右侧是大将相陪,亲兵按刀随行,整个场上一下子变得森严。
“璐王千岁,千千岁!”数百人一起拜下。
“起来罢!”璐王双手虚按,命:“抬上来!”
众人看去,见着两个人抬着,上面盖着红布,璐王亲手一把将布扯掉,只见阳光下,一片银光,都是十两的银元宝,队正营正一下都直了眼。
“是九八的官银,十两一个。”璐王格格一笑,说:“我最重勇士了,说了重重有赏,就是重重有赏。”
“来人,前十都上来。”
“是!”前十的踏步而出,不过有几个鼻肿眼青,身上带着伤,显是在狩猎过程里相互之间产生了些冲突。
“赏,重赏,每人一百两银子!”璐王只当没有看见,高声说着,这声音一传下去,哪怕是军纪森严,都压制不住,顿时嗡一声议论起来。
中年大将也变了色,不由起身:“王爷,这是不是赏的太重了些?”
璐王冷冷一笑,眸子幽幽,说着:“你这话问的好,孤向父皇辞行时,父皇曾经有所叮嘱,说是秦州就是边疆,草原上胡人畏威不怀德,孤来秦州,不是来游玩,不是来享福,是来用兵,是来当三军统帅驱逐胡人!”
“要不,父皇何必要我节制三府,并且还从户部,调了六十万银子给孤当特别军费,这钱花在那里?”
璐王眼中闪着寒光:“军中粮饷自有份额,这钱就是对勇士的抚恤,对有功之人的赏赐!”
“要是不能扫清边疆,孤怎么对的起父皇的叮嘱?”说罢神态平静,高台上和高台下顿时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
这话其实有真有假,皇帝是随口叮嘱了下,但却不是璐王这样说,可在场的将士却不知道。
几个大将顿时面面相觑,有的甚至涨红了脸,这就是光明正大夺权了,可在众目睽睽下,谁都无法反驳——皇帝是叫璐王节制三府,防备边疆。
见着大将一时受慑,璐王顿时知道自己成功了,有着这默认,下面的骨干都视自己为统帅了,当下一笑,喊着:“赏!”
顿时一个个赏百两,百两不轻,七八斤的重量,每个人接着,都是脸涨红,磕首:“谢王爷赏!”
“前三踏前一步!”璐王又说着。
“是!”前三踏前,第一个戴着红巾,带着英气,二十岁,身上血迹斑斑,都是猎物,身上四十根兽尾。
第二名则是一个络腮大汉,长得粗壮,三十条兽尾。
第三则瘦小,贼眉鼠眼,也有二十余条。
璐王当下问了前三的姓名。
“标下李恒明、成之远、陈勿。”
璐王多看几眼,是带着欣赏:“你们三人真勇士,立刻提拔了一级,没有空缺,就暂领原部。”
升官只能替补,除非上面阵亡、迁移、退休,否则难以提拔,三人都是欣喜若狂,向着璐王跪下行礼:“谢王爷赏。”
“看见没有?孤最欣赏能人勇士,最厌恶庸人怯弱。”
“孤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是,殿下。”在场的人除了大将,都涨红了脸大声应,璐王很是满意:“回去,庆宴。”
营地内摆上几十口大锅,都煮沸了。
今日狩猎猎物都放在锅中煮着,大蒜,生姜,辣椒,八角,桂皮,都往着锅里扔着。
火烧的正旺,锅里热水不断沸腾,一层油浮在水面上,负责煮烹的一个士兵,用大碗盛了些,上面一层油,带着肉香,冒着热气。
喝了一口,就说:“好。”
看了一眼周围,见四下无人割了一块肉,肉带着一些肥,香喷喷,几口就是吃光了。
随着大宴,队正营正在外面案桌大口吃肉喝酒,李恒明,成之远,陈勿三人都有不少队正上来,或敬,或妒,都是灌酒。
也有不少营正眼神中满是阴霾。
军帐
烤肉,璐王带来的大厨在帐内烤着。
璐王取酒站了起来:“今日狩猎,军中多见勇武,都是诸位将军功劳,来,孤敬你们一杯。”
“谢璐王。”将军都起身举杯。
酒过三巡,璐王回至大帐内,喝退左右,里面就只剩下三人,大帐内只点着一个油灯,光线很暗。
廖公公躬身,取一个折子:“殿下,三府七百十九个校尉,已有三十九个密切靠拢,有四十四个态度冷淡,余下都属摇摆。”
璐王转脸看向谢成东:“先生有什么好计?”
“摇摆的正常,冷淡排斥者要杀一儆百,投靠的要交投名状,要赏赐,这其实是一回事。”
“王爷轮流率着三府率军巡查边疆,可暗暗接见投靠者,给予机会得战功,而不服的人,就想办法让其战死,或抓着小错贬落,不过得投靠者自己动手,我们只是追认。”
“就算出了事,也是王爷不知道,被小人蒙蔽了。”
“而投靠者陷害首告同僚,又升官发财,就得跟着王爷走到黑了。”
璐王眼神一动,仰天大笑:“大善!”
灯火黯淡,随璐王的笑声,灯光也波动一点,身影倒影在大帐上,就带着一些阴森,璐王笑完,才问廖公公:“最近京城,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着璐王的话,廖公公将密折递着上去:“王爷,随着你的复爵,原本的线都基本恢复,许多人又愿意给您通风报信。”
“京城传来消息,陛下又削了李刚的兵权,听说下批武顺伯和济北侯也要彻底削镇了。”
随着这话,大帐内变得有些压抑,璐王接过折子,看了许久,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就算我在秦州根基稳固,可天下藩镇都削掉了,我还谈什么争夺天下。”璐王取着折子看着,一些不平在心中涌了出来,突取着杯子砸在地上,茶杯碎片四溅,折子也扔在地上。
谢成东淡然取着折子,仔细看着,琢磨片刻,说着:“这是皇上在给太子铺路了,免得太子伤了手。”
说着,沉默了良久,又说:“凡是皇上要削兵权的人,王爷都可暗里联系,这有些风险,只是要得天下,就必须得冒着风险。”
璐王也叹了一声:“哎,有时孤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要是哪个镇反了,虽肯定被剿,但孤暗中勾连,被牵扯,恐怕也难逃国法了。”
谢成东哑然一笑,看着璐王说:“王爷,陛下戎马半生,打下天下,天下军镇哪一个不是陛下手中的将军,陛下手段,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谁敢跳反?现在不过是夺了军权罢了,还没有到生死相向之时。”
“其实以我看,要是有人造反,反是好事,水不搅混,怎么趁时而起,说不定就是为王爷开道。”
“我说个大逆不道的事——皇上身体不佳这是公开秘密。”
“计安出?”璐王点了点头,靠在椅上,带一些疲惫,廖公公连忙取湿毛巾上前伺候。
谢成东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上前取了毛笔写了起来,口中说着:“皇上故意把一条棘杖放在地下叫太子拿起,太子面有难色。”
“皇上很失望,回首叹着,太子如果敢拿,朕就放心把天下交给他,可他不敢拿,朕只得当恶人把这些刺都去掉了再交给太子。”
大帐内灯光暗淡,谢成东写着,倒影随着笔墨而动,廖公公起身站在了身后看着,眼神中有些疑惑,问:“谢先生,这是何解?”
谢成东收笔,开口:“皇上削藩镇,肯定是一步步来,我就要打破这个格局,这荆棘论就是利器。”
廖公公一听就明,看了一眼谢成东,突觉得心里一寒,口中却赞:“妙,太子不是仁柔宽厚?这荆棘论虽是捏造,但符合大势,符合太子的性格,符合皇上选择,谁敢不相信?”
璐王喝了些酒,有些心烦,取湿毛巾擦着,听着这话,连忙把湿毛巾取下,站了起来:“先生又为我出得奇谋了?”
廖公公欢喜取折子上前,璐王接过一看,只略一思索,心里就是明悟:“这计真是毒辣。”
“更关键的辩无可辩。”
“来人,将消息传出去,按此计造谣。”璐王说着。
祈玄山·偏远道观
道观中带着阴暗的气息,一处小殿,瞎道人端坐神龛前,灯光还是黯淡,只是这时,黑暗中船锚上亮起了一层红光,隐隐可以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样的裂缝,在红光中徐徐愈合。
两根香点在船锚下,宛两只眼睛直视着黑暗。
瞎道人盘腿而坐,周围环绕灰黑气减少了不少,周身带着一些黑色的清光,灵气不断垂落,又不断被黑色清光转化。
瞎道人突睁开眼,眼血窟窿处,一些血丝在窜动,寄生虫一样在眼睛上蠕动,许久才平复下去。
闭上眼再睁开,一双眼出现,虽看上去似乎还不能看见东西,却长出了眼球,瞎道人有些不适应,摸了摸:“这是真的,真能连眼球都长出来?”
“就算是证了地仙,肉身也难抵达这步吧?”
“或只有传说中神形都证了真君,才可以这样,看来我祭拜这铁锚是赌对了——我才是应天命而生的人!”
想到这里,瞎道人笑了起来,良久才停息:“只是寿元还没有恢复,罪孽也被镇压,真是艰难,现在让我看看,窥探天机的力量恢复了多少?”
瞎道人伸出手按在了船锚上,灵光在船锚上亮起,许久才停了下来,一些信息传入了瞎道人脑海中。
瞎道人闭目沉思,突笑:“上天要其灭亡,先要其疯狂,谢成东,只有你继续迅速成长,收割的果实才更丰美,我再帮你一臂之力。”
说着,手按船锚上,念动咒语,只是一抓,数条红色蛇影出现,一把都是捏在手上。
龙气捏成了一团,一条虚弱小龙出现,才一出现就拼命蠕动着身子,宛有思绪想要逃走。
瞎道人冷笑,说着:“哼,多年前,要不是暗里助了一臂之力,就靠你一个太师,一个道人,岂能斩杀潜龙?”
“斩了潜龙,我趁机扣下的龙气,终有用武之地——谢成东,我会给你开道,让你希望的搅混水的人出现!”
说着一丢,淡黄色的龙影就飞了出去,迅速没入天空。
龙影才出现飞出,本来晴夜迅速变化,只见天空立刻沉沉浓云,迅速染满了半个天空。
“轰!”上天似乎激怒了,透过浓重黑云打了一个闪电,把小殿照得雪亮,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落下,透着红光的铁锚“啪”一声又裂开,瞎道人全身一震,捂住了面孔,缝隙里流下血泪。
应州·侯府
一轮圆月照下来,洒在地面,染成淡黄。
夜色渐晚,府中湖映着明月,在湖泊周围种着不少桂花,现在时节,到处可以闻着桂花的幽香,有着不少的小丫鬟,偷偷摸摸摘着桂花放在香囊中。
巡逻的甲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在意。
侯府书房掩在茂林深处,院子里都是竹,吹一吹萧萧之声,极是清幽,走廊甬道每隔五步就有一个亲兵,灯光照出,使几米内的亲卫色泽斑斓。
书房内
卫昂身着青衫,戴着眼罩,剩下的眼睛带着阴狠,根本认不出是一个清爽的公子了,这时安静坐在一侧,手中拿着一个账本,跟着济北侯说话。
说的是船队赚的利润,为侯府做事,卫昂才觉得还有活着的价值,济北侯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倾听,对卫昂很是满意,心中又是惋惜。
“三儿终于渐渐成熟了,可惜的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瞎了眼,当官是不成了,因讲究一个官体。”
对裴子云的恨意又增长了三分,自己最喜爱儿子,若非裴子云怎会变成这样?
正想着,卫昂将收益进出账本呈上,又补充:“父亲,我已和扶桑上月藩接上了头,上月藩还算恭敬。”
又说着:“扶桑真有意思,有朝廷,但已经是傀儡,前阵子有个诸侯基本统一了扶桑,却称征夷大将军,开了幕府。”
“不过这统一和我们大有区别,各诸侯还有封地和军队。”说到这里,卫昂不胜羡慕:“似乎是上古我们分封时。”
“这上月藩所在,本身是一个小岛,实际田地开才一万石,有了贸易才有三万石甚至十万石,如果失去了对大6贸易,其家就衰退了,所以和我们一拍就合,也算成了我们一支助力。”
“有些6地上不能放的人和物资,安排去了上月藩处就可以,但这终不是长久之计。”
“脱离了军伍只是一年,有些老卒就很难保持原来了。”卫昂说到这里,摇头叹息:“别说下代了,就是我们这代,能维持几年都难说。”
“这的确是大问题。”济北侯沉吟着,所谓的化整为零,是可以维持一时,但是失去了体制,维持不了长久。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沈直在门外小声:“侯爷,公子,我有事禀报。”
“进来。”济北侯说。
沈直匆忙而入,靠近济北侯,低声细语了几声。
沈直的话才是说完,济北侯大怒,手上厚厚账目狠狠的摔在了桌子。
“碰”账本在桌子上弹了起来,茶杯震倒,茶杯里的水涌了出来,流到地面上,两人只看着济北侯大声咆哮。
“我出生入死,身有十一创,征战十六年,朝廷要削兵权,我忍气吞声,交出兵权,现在我手中仅仅一府5ooo人,还不放过,要赶尽杀绝?”
“出尔反尔,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无情无义的小人。”济北侯嘶吼,面目涨红,脖子青筋都凸了起来。
“难道我奋战一生,就是为了这一千二百石?”
“我一条船一年收益都不止这个数!”
大徐制度,百户封男,三百户封子,六百户封伯,千户封侯,二千户封公,但是这些都是虚封,实际就是侯爵一年给一千石到一千五百石。
济北侯的就是一千二百石,在当时折算就是七八百亩良田的产出。
听得济北侯骂,沈直身子一震,说:“侯爷,小心隔墙有耳。”
这一说,济北侯余怒未消,许久才是坐下,一坐下靠在椅子上,眼神阴鸷,看着前方不语。
卫昂听明白了生了什么事,也阴沉着脸:“父亲,削镇是要断了我们的根基啊,别看我们和扶桑都能说的上话,船队里安排的将士也还能听令,但这全靠父亲还在位,还能掌权。”
“一旦父亲彻底削了兵权,不过是一个空有爵位的闲人,在官府上说不上话,扶桑和船队都难控制了,到时我们生死就真的再也不由人了,财路也要断绝。”
“而财路断绝,我们就养不起人,依附我们的人,无论是将官甲兵商人,全部会树倒猢狲散。”
“这样下去不消十年,我家怕是连个县令都不如了。”
“朝廷赶尽杀绝,实是可恶。”卫昂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朝廷一块肉。
天空中圆月带着一些阴影,一只猫头鹰在夜空飞过,留下了怪叫声,而房间内,气氛一片的压抑,许久,济北侯转过了脸狞笑:“沈先生,你怎么看?”
沈直思虑了许久,神色凝重,躬身说:“王爷,最近京城传来了一个消息,听闻皇上要太子拿荆棘,太子不敢拿,皇帝叹着说你既不敢拿,自己虽老了,只有为太子去掉荆棘。”
“荆棘!”济北侯听到这个,心中立刻雪亮,想说话,突觉得头一晕,隐隐听见龙吟。
“轰”天地间乌云密布,一个沉闷的雷声惊醒了济北侯,济北侯站起身看看,这时窗口一道明闪,将书房内外照得一片雪白,院内的竹林摇曳,接着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震得书房簌簌抖,惊得济北侯浑身一颤!
一股风扑面而来,风噼啪打下,济北侯仰视黑沉沉天穹,雷声滚滚,闪电时而划过,正要说什么,突只觉得一阵眩晕,伸手扶住了桌子,勉力坐了下去:“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汗水从额上流了下来,带着心悸,不知为什么,一些平日可能有,但从来不敢细想的念头,出现在心里。
“轰”天空中响起惊雷,才隔着几百米侯府的一处客栈,这是一间布置得清雅的客房,墙壁裱了纸,睡着的老道人惊起。
醒来,老道人只觉得一阵心悸,睁开了眼:“这是,龙气?”
前来洽谈的圣狱门老道人,走到窗前推开,入夜时还是一片清明,月光照耀,此时却是乌云密布,遮蔽星辰。
向着天空看去,不知为何汗毛耸立,浑身一寒。
“咦?”
老道人皱眉紧锁,脸色一变,密布阴云,脑子一转,就转身离去,这里靠的侯府太近,有着干扰,夜里奔去,这里都是民居,现在已静街,家家户户大门关闭,灯光昏暗,有的甚至完全熄了火。
偶遇到更夫提着灯笼,敲着铜锣,老道人沿着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穿行,到了一处偏远的桥下,见四下无人,才取出了通讯符箓,伸指一点,符箓顿时就亮起了。
稍过一会,圣狱门掌门就出现,看着老道人就问:“深夜传讯,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道人稽:“门内吩咐加强和济北侯的联系,我白天就去过,今夜住在离济北侯府不远的客栈,只隔了几十米。”
“半夜突感觉龙气变动,似乎出现地龙,只是一闪就隐匿不见。”
“你确定?”
“是!”
“奇怪,真龙出,地龙隐,真龙衰,地龙兴,这本是总结的规律,虽不是百百中也差不多了。”
“现在大徐鼎立十年,时局渐渐太平,地龙怎么会在这时显示?”掌门很是迷惑不解,沉吟了良久,说着:“你且密切关注。”
掌门说着,又是想起些,盯着老道人问:“可有异象?”
“掌门,我正要禀告,入夜时本是晴夜,我察觉龙气变化,推开窗户,就见天空乌云密布,轰雷响起。”
“这莫非是天机变数?”掌门喃喃,转眼醒悟过来:“这事重大,必须召集门中长老商议,你继续跟进,这是涉及门中生死大事,不得不谨慎。”
说着,掌门伸指一点,符箓关闭。
老道人却突然打了一个寒颤,立了片刻,才向着客栈回去。
京城·太子府
殿内灯火通明,太子才在外面进来,随意将靴子脱下,取着木踏穿着,一个太监上前来,将茶奉了上去。
青色花瓷的杯子,透着暖意,太子取过饮了一口,就见着百户入内,低声:“殿下,裴真人来了。”
听得这话,太子就带着一些欣喜站了起来,连忙:真人进来。”
裴子云进来,太子想要迎接,又站住,矜持笑着说:“真人久违了。”
裴子云行礼,太子连忙说:“免礼,你不在京中,真苦煞孤了,十数日陛下都是抓我批阅奏章,学习国事,一日清闲都不得。”
就请裴子云坐在一侧:“给真人上茶。”
一个丫鬟将茶奉上,裴子云喝了一口将瓷杯放下,看向太子,见和以前一样,只是脸色苍白些,眼圈有点暗,就笑着:“这是皇上一片栽培殿下的苦心。”
这谁都知道的事,太子虽喊着说自己辛苦,苦煞孤了,一日清闲都不得,但是如果皇帝不要他干了,太子会非常痛苦和失落。
当下就转了话题,问着:“殿下,京中传闻,陛下欲要进一步削藩?”
“是啊,天下太平,削去藩镇,本是国家正道。”
“就算是对功臣来说,也是保全他们的办法,是皇上的恩典。”太子说很轻松,啜了一口茶,显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裴子云眉紧皱,“历史进一步改变了。”
“前世陛下去世,璐王登基三年,地位稳固才削藩,现在削藩,太急了。”
“当然皇帝本身有着绰绰有余的威望和力量进行镇压,只是皇帝不会想到自己才一年不到的寿命了。”
“所以倒不能说皇帝糊涂了。”
正想着,太子起身踱着步,带着一些悠闲笑意:“裴先生,前些日子,我受父皇的训斥,日夜都想着你来,你总算是来了。”
太子带着一些慵懒和难得清闲表情,看向裴子云很得意问着:“先生可有什么教我?”
听着太子的话,裴子云一抬,见着太子温文儒雅却意气风,突就明白了。
战争思明主,和平思庸主。
现在天下太平,不需要英明神武的皇帝,太子仁柔宽厚,在大臣特别是文官眼是是好事。
主上仁柔宽厚,大臣才能既舒服又掌权。
要是遇到明主,不但很难欺瞒,而且天天小心翼翼还是动辄获咎,这日子自是过的很不爽。
不过在大臣眼里太子是最优选择,但在陛下眼中想必就是软弱。
只是太子既立,为了礼法大统,只要太子不大逆不道之事,陛下也不能随便废了立璐王。
特别是国家初立,正是修养生息,要是选个好大喜功的皇帝,说不定就二世而亡,这在历史上不乏先例。
至于太子得意倒也不是恶意,太子第一次真正掌权,渐渐成长,自是得意。
“裴先生!”太子在裴子云的身侧轻唤,原来裴子云想事情入神了,一下醒悟过来,连忙谢罪。
太子不以为意,带着轻松问:“裴先生,刚才想什么那么入神?”
裴子云勉强应着:“刚才殿下说陛下削藩,我有些忧心罢了。”
“有什么可忧心,父皇要削藩,天下谁能阻止?”太子不以为意,拿着折扇一拍就说着。
裴子云暗暗一叹,自陛下的角度看,太子是大统所在,还算合格,皇帝虽不满意但既把太子立继承人,自就按太子开药方。
璐王相对英武,藩镇的事可以放心由璐王处理,现在就得将一个相对平和驯顺的国家交给太子
所以,就想凭着自己威望,提前把潜在危险铲除。
“哎,可惜的是皇帝寿命没有跟上去。”裴子云想着问着:“下一步是谁,太子可能点拨下么?”
“可能是武顺伯和济北侯。”太子不经意的说着:“只是罢了兵权,不会伤及富贵,可谓君臣都全。”
裴子云听了一叹,暗想:“兵权所在,则随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以亡,国家收笼兵权本是正理。”
“不过总得补偿,或官、或爵、或财。”
“宋太祖说:人生驹过隙尔,不如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君臣之间,无所猜嫌,不亦善乎?”
“那是重金给赏。”
“朱元璋酷烈,而功臣公侯伯世袭千户,入则可掌参五府总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大帅督,辖漕纲,但不得预九卿事,也可谓官大。”
“现在武顺伯爵不过年入七百石,济北侯年入一千二百石,罢免了兵权,无官无权的话,怕是未必压的住。”
就说:“济北侯是不是可暂缓?此人我在应州曾远远见过,性格刚烈,疑心极重,或有变数。”
太子就说:“天命已定,谁敢异心?”
裴子云说:“这是自然,只是欲则不达,现在太急了,恐有些动荡。”
削藩是对的,可大徐才建立十年,上一代人都没有死,根基还不稳,裴子云这样想着。
太子穿着白袜踩着高齿木屐,行了几步,思虑着:“真人不看好削藩之事?”
“哎,我是希望太子日后登基数年,徐徐削藩,更是稳妥,此为上策。”裴子云叹了一声。
“不行,这些伯侯公,都是宿将,有的甚至是孤的长辈,孤削藩,哭诉起来,孤又怎么处?”
“此事,父皇做了才稳当,而且父皇春秋正盛,要是孤来办理,还不知道何时何日,到时伯侯公在各镇各地方根深蒂固,那时想拔除就是难了。”
“父皇削藩,实是大善。”
听着太子的话,裴子云眉紧皱,其实这话很对,可只有自己知道,皇帝现在还只有不足一年的寿命,恐怕打草惊蛇,不但使功臣集团离心,还办不了事,削不了权,到时危机就可能降临。
裴子云寻思着,心中阴霾环绕,总觉得不利。
太子原本很开心,这时听得扫兴,回到主位,带着一些懒散,靠位置坐着,让裴子云想起了朱允炆。
朱元璋将天下有着威胁文官诛杀,更杀光历经战争的武将一代,为文雅的皇孙朱允炆铺路。
其实过程里并非没有遇到危险。
洪武十三年正月,胡惟庸称旧宅井里涌出醴泉,此为祥瑞,邀请朱元璋,但墙道暗藏甲兵,朱元璋大怒,当天处死胡惟庸。
洪武二十六年,蓝玉联络景川侯、鹤庆侯、舶舻侯、东莞伯:“天下太平,不用老功臣,以前老公侯都没有了,只剩得我们几个,几时是了?”
结果在座的功臣将领纷纷表示支持,搜罗士卒和马匹武器,准备二月十五日皇帝外出进行耕田劝农仪式时起事
还有不可说的炸火车事件。
太平盛世削将容易,但打天下那批人可从没有真正忠诚之心,他们都是亲身经过造反而上位,真逼急了管你什么人都敢反。
“殿下,削藩,臣不建议先削济北侯,就算要削,也请过程里施恩。”裴子云想了想,还是尽自己的力量,说着。
太子诧异,将裴子云的话打断:“济北侯不过是中镇,有什么可忧?叛逆的话,灭了就是,真人不必说了,父皇自有决断,我们听从就是。”
太子说着,已有些不喜,不喜欢裴子云说削藩之事,不肯听了。
“再说,真人以前说过,这种大政,孤现在不能随便表态,以免父皇不喜啊。”太子说着。
一种深深无力在裴子云的心中升起,有些茫然,这时一个太监取紫竹箫入内,太子见得紫竹箫,脸上带上笑意。
“孤听着秦百户说你极爱箫,这紫竹箫孤今日就赠给你,宝刀赠英雄,箫声伴真人。”太子说着,亲自取箫过来。
“谢太子赏。”裴子云收敛了心情,谢恩。
过会出了太子府,才上牛车,任炜见得裴子云沉思,就问着:“公子,你似乎有着心事?”
裴子云还是有些闷,总是觉得不详。
曾经就听闻济北侯与倭寇有着勾连,攻打流金岛时就有遭遇,有些疑心济北侯早早准备了退路,或经营海上商道,或已富甲一方。
济北侯被削只剩一府,根本翻不起浪,再削下去,实际上就逼急了,要是在内地也罢了,就算逼急了也无处可逃。
可济北侯要是在海外有着后路,那就可能反,因为大不了退到海外,而皇帝寿命不足一年,恐有大患生。
“现在才知大势不可违。”裴子云不能细说,只是叹着,历史改变了,皇帝为了太子就想削藩镇,可能把诸镇推向璐王,偏偏自己还不能插手。
沉思了良久,就对任炜说着:“你不要在京城了,你回去流金岛,让岛上暗里准备。”
“正常的贸易和建设不要停,但要准备周全,能在半日内就把重要人员和财货运到船上,一旦有变,千万不要死守,那是死路一条,你们带着人和财货立刻出海避难。”
“高丽、扶桑、甚至别的大6港口都可以听靠。”
“但是不要向应州港口而去。”
“公子?您可是得了什么消息?”任炜听裴子云这样说,就察觉些,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哎!”
“你放心,不是太子的事。”裴子云叹了一声,掀开窗帘看着窗外,此时已渐近晚,天色阴下来了,暮色中细雨飘落,秋风吹起,裴子云说:“祸根已种下,就看是不是萌。”
只是说着,裴子云又反应过来说多了:“你不必管这些,你只需谨记我今天说的方针就是。”
“是,公子。”任炜并不愚蠢,明白了过来,裴子云想必有自己考量,这是对着未来一种担忧。
“只要有船有人有银子,重夺回流金岛再建不难,有贼攻来,把这岛给他们就是了。”裴子云怕着任炜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是二百户和几百亩田,并不算稀罕,保住了根本,就什么都好说。”
“要是死守,我们在流金岛最多一二百人,根本没有抵抗力量,只能白白送死,这万万不可。”
任炜应着,内心已翻江倒海,就问着:“那应州别的方面,我是不是应该办些事?”
“不必,一时还牵连不到。”裴子云暗暗思量,就算有个万一,应州格局也不会立刻糜烂,自己母亲在松云门,到时撤退就是了,不会被一锅端。
“是!”任炜心里略放心,知道情况还没有那样坏。
“是时让松云门密切监督下济北侯了。”裴子云又暗暗想着。
京城·皇城
甬道道侧,每隔五步就是一个亲兵站着,官员排列整齐肃然入门至大殿,铜鼎焚了香,袅袅散开。
殿中官员很多,但只闻衣裳窸窣声,话语一声没有,过了片刻,阁门突洞开,一个太监“啪啪啪”三声静鞭,顿时乐声大作。
皇帝出来,向御座而去,端正坐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手伸示意免礼,对太子说着:“赐太子座。”
皇帝脸色有些苍白,不再虚词,一挥手,太监取出皇帝早已拟好圣旨,上前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诰曰,武顺伯和济北侯纵容不端,侵用军需,削去一府,罚俸半年,钦此。”
太监念完,一时间百官议论。
七林湖
地处西侧,亭阁隐在林中,随着寒霜落下,枫叶都红了,倒影在湖中,这是京城一景。
画肪在湖水中游弋,时断时续传来歌伎的弹奏唱声,不少佳人才子携游,小舟一只,清酒一壶,弹琴,吹笛,垂钓,观满湖美景,幸事一件。
这时一个道人正在岸上垂钓,一个男子匆匆来了,扫看了一眼,到了面前就压低了声音:“皇帝削镇了,圣旨已出京城。”
说着将一个纸条递上,道人扫了一眼四周,收入袖中。
避入枫林无人处,这里地势稍高,风带水气拂面而来,凉意浸骨,取符箓点开,灵光中,谢成东身影出现,道人上说着:“师兄,皇帝又一批削藩名单出来了,是武顺伯和济北侯。”
济北侯府
府内湖侧也种着几株枫树,随寒霜落下,枫叶早已红透,卫昂站在树下,府中管家领着一个道人经过,卫昂抬起了首,只看了一眼,没有再看,低下了去,湖中映照出人影。
却是瞎了一眼。
书房
济北侯端坐,半闭了眼,沉吟不言声,良久,才说:“传那个道人进见。”
道人进来,因见济北侯面色严肃,一怔又一揖:“参见侯爷!”
道人连忙在袖中取出了一个密折,递上前:“侯爷,陛下已决定削藩,您就在其中,这是京中传出来的消息,我家王爷命我将消息传给侯爷。”
“京中的天使已出发,按照陆路行程,想必一月后就要达至应州。”道人这样说着:“仔细在折内,请看。”
“你请坐。”济北侯接过:“上茶!”
这道人五十岁左右,似还没有皱纹,听着坐下去,接过丫鬟用条盘献上的茶,随手放在桌上。
济北侯看完,端坐不变,一时间脸上带着一些冷意,削藩之事还是来了,心中就有些绝望,又带着一些决断,冷笑一声,取茶喝了一口,又细看着青花瓷杯,一时没有说话,顿时就一片沉默。
道人向济北侯看去,济北侯似在思索,道人不敢打扰,只是等候,心中也暗自诧异。
“气贵在迅雷不及掩耳。”
“按照道理来说,一旦圣旨已下,济北侯必有溃散之散,为何现在却看不出?难道济北侯养气这样深?”
道人一见就觉得不愧是侯爷,果有些根基。
“璐王传信,暗喻是不言而喻了,想要自己暗中呼应,看来璐王心思已经很明显了。”济北侯暗暗想着。
不过不宜说透,济北侯想明白了,起身端容说着:“璐王深知我们之心,若璐王有诏,我自必应之。”
济北侯摆出姿态以璐王马首是瞻了,一时间道人就笑了起来,也不敢自傲,向着济北侯行礼:“侯爷之心,我自转告璐王。”
“好,使者可还有事?”济北侯问着。
“自是无事了。”道人应着,济北侯又跟说了几句话,出门时沈直跟上,递上了银票,将道人送了出去。
沈直转回房间,见济北侯已不在房间,一问,才知道去了湖岸,当下踅过走廊,抵达过去。
远远望去,只见石桥贯穿,水上走廊用汉白玉栏围着,一排垂柳已叶子落尽,石桌竹椅上有着一些红黄之叶,济北侯正跟着卫昂说话,近了些,见卫昂神色严肃,在说着自己的建议,心里暗叹:“要是三公子早了几年醒悟多好?”
心里感慨,脚步不停,沈直才靠近,突起了一阵风,树上的枫叶随风而起。
济北侯伸手,一片叶子落在手中,一时间没有说话,看向远处。
风吹着湖面,波光淋漓,落叶掉在湖中,洒下了一些波澜,湖中养锦鲤被枫叶吸引,以为是投食,冒了上来。
济北侯沉默良久,把手放开,一片枫叶吹拂而去,落在湖中央,叹了一声:“起风了。”
听着侯爷的话,沈直身子一颤,站在济北侯身侧,沿着目光看去,湖中绿水悠悠,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移时,沈直长叹一声:“王爷,我看璐王不臣之心显著,天下不会太平了。”
济北侯冷冷一笑:“璐王不臣之心早有,只是没想到在京城败给太子,看现在是准备武谏了。”
济北侯这样说着,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楚。
沈直看着济北侯,心中浮现一个想法,侯爷并非不知,只不想背负骂名罢了,当下一躬:“侯爷,我们虽通过道法提前知道,可钦差到这里也不过一月时间,要是圣旨一下,剥了军权,万事就罢休了。”
“您是久在军伍的人,大将校尉调遣是家常,一旦调职罢免,再大的威望情分都撑不过三年就树倒猢狲散。”
“您要下决心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济北侯一时间没有说话,卫昂站在一侧,同样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沈先生!”良久,济北侯望着碧湖,信步走着,问:“这里只有我们,你说我们有胜算么?”
沈直眯缝着眼,说:“天下大乱,皇帝提三尺剑削平群雄,谁敢不服?”
“唯一的缺陷是时间,天下才太平十年,大家都是前朝过来的人,人心还没有尽数归顺。”
“当然,要是皇帝身体骨好,一分胜算也没有,可是皇帝身子不行了,不可能亲征。”
“而且皇上屡次削藩,宿将尽数寒心,讨伐起来谁会用心?”
“要是能拖到皇上驾崩,还没有拿下我们,太子登基不通军事,或有机会——这机会也不过一分吧!”
一阵秋风掠湖,远处楼阁台廊曲折,半枯的荷叶随波,风都带了透骨凉意。
济北侯站着,看着湖水,良久才说着:“这事艰难我知道,也亏得你坦白说出来了,只是在此时我想说些心里话。”
“我封济北侯,爵禄不过一千二百石,你也知道,南方一麦一稻,稻可收二石,麦可收一石,加起来就是一年三石。”
“一千二百石,不过是四百亩之田。”
“要论米价一两二石,一年不过六百两,这就是朝廷的大恩。”济北侯不急不徐的说着,带着轻蔑的冷笑。
“但是文官却不理这个,为什么?”
“很简单,桃子熟了,文官要摘桃,勋爵不去,他们怎么掌权?”
“故飞鸟尽走狗烹,其实是没有官员会帮功臣喊冤,谁叫你们傻到出了死力开国呢?”
沈直站在一侧,就静静听着,他自是明白,官员是为公也为私,为公就是天下平了,自用不着功臣,杀了虽有点残忍,却可以光明正大说为国去掉祸端,为私就是济北侯说的夺权——勋贵不死,文臣不贵!
百姓更是不管这些,死了勋贵只会喊好,事实上百姓死任何大臣和官员都喊好,看见杀贵人的头就满城满街的去看。
为死了忠臣喊冤只有戏文里才有。
可立在功臣的立场上,这声音就理直气壮:我出身入死奋战几十年就为了这区区一千二百石?
甚至一千二百石都不可保?
正想着,济北侯突平静下来,不知为何,脑子一片清明,现出激昂之气:“有人说,国家委屈你一人,可活万人,我偏就不服这理。”
“你要委屈我,我就要委屈国家!”
一时间踱了几步,转头看向卫昂突问:“宫八岛情况怎么样?”
卫昂听得目瞪口呆,听自己父亲突问,思虑了片刻就应着:“父亲,宫八岛已在我们的控制下,理清了地盘,大概一县之大,已有民八百户,处于陆地和扶桑之间。”
“八百户,一县之地,够了。”济北侯冷冷说着,狞笑:“八百户,差不多古代封侯之地,我意已决,立刻派遣商队前往此岛。”
“正式建制,组建官府,编户治民,将这些变成我们侯府治下之民。”
“是,父亲。”卫昂没有任何异议,济北侯才说完,就连忙应着,脸色兴奋。
济北侯冷笑了一声:“原本化军为商,现在化商为军,重建旗号,他们一年多不是正规军士,就在宫八岛上恢复建制,还有,我们的人,家眷全部迁移到宫八岛去。”
“商队本身还保持,用普通水手和商人,到各地购买粮食和铜铁到宫八岛。”
“与扶桑的人联系,再来一次海盗攻击,告诉扶桑的人,不需要他们作战,只要吸引一下就可。”
“是!”沈直大声说着,突觉得热血沸腾。
济北侯一连串命令,发完狞笑:“你不仁,我就不义,我就算事败,抄了府县藩库向岛上一撤,看你能穷追?”
“哪怕事败,我也要在南方兴起大浪,把你大徐的根基狠狠动摇下,死个几百万人,折了你的国祚,嗬嗬……”
霎时间只闻着济北侯的笑声,笑完,济北侯沉默了移时,恢复了常态,整了整冠服,看向沈直就问:“沈先生,你还有什么补充?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忌讳,都说来,防着疏漏。”
沈直略一思虑,就是上前:“侯爷不肯当大徐砧板上的鱼肉,且在海外留下后路,思略甚是。”
“成,或有成龙之机,不成,也可在海外当个真正的封地侯爷,也是美事。”
“只是侯爷,钦差到还有一个月,我们可以从容布局,把计划策划的更细致些,试探州内的人也可以进行了。”
“等钦差一到,趁机发难,把总督一网打尽,控制州城,应州一地就再无阻挠侯爷之人。”
“不过还不够,大徐本来水军不多,应州一支只要得了,南方数州随时都可登陆,到时侯爷就可纵横南方,可进可退。”
“进者是王者之业,攻城掠地,建官立制。”
“退也可糜烂千里,民不聊生,坏了国家的大局。”
“而要抵达目的,就得拉拢和控制水军。”
“沈先生真是大才,此计说的透彻,那陈平是关键了。”济北侯一时间笑了起来,信心又增数分。
“是,侯爷,必须把陈平拉上船,此人终有不少老部下,到时我们配合,才能成事,不过恰总督在对付他,我们只要再等一段时间,火候就到了。”沈直这样说着,也冷笑起来。
要是平时,陈平自不肯跟着,但文官对武将一向仇恨,想着办法削折,陈平已快走投无路。
卫昂听着,眼神看向了湖,又是一阵风,一些红枫叶随风吹落在水中,搅起了一池波澜。
“那就再等一月罢!”
转眼,就是初冬,天气也变得寒冷了起来,虽没有下雪,风寒了,水冷了,侯府湖结了一层薄冰。
侯府书房火炉正旺,济北侯安坐,听着沈直在禀告。
“侯爷,今早消息,总督龚昀已以贪腐之罪,把游击将军汪举贵下狱,不过对陈平也是虎视眈眈,根据情报,要对陈平动手了,现在陈平去营地都少了,告病闭门在家。”沈直笑了笑。
听着这话,济北侯“啯”一声把一杯酒饮下,冬天天寒,晨起一杯药酒活血化瘀,长长吐了口气,叹着:“痛快,看来上天还是怜惜我,要助我一臂之力,哈哈。”
济北侯脸色红润,带着一丝笑,说来也奇怪,下了决心,看着上去年轻了几岁一样,这时敲了敲桌子:“沈先生,总督要对付陈平,我们乘此说服陈平,不过今日就是钦差抵达的日子,你准备的怎么样?”
“这个月,我们对州内所有九品以上的人都暗里接触了,谁肯跟着我们,谁摇摆不定,谁坚决反对,都心里有数了。”
“这肯定露了不少形迹,不过反正要起事,也无所谓了。”
“一旦起事,立刻就雷霆一击,把忠于朝廷的死硬分子尽数抄家灭族,如此,应州才可得,才可安。”
才说着,有人就过来了,低声几句,济北侯一时间冷笑:“沈先生,钦差来了,总督府对付陈平的文件有没有?”
沈直摸着自己的下巴,笑了笑:“我已派埋伏在总督府的暗子窃取总督对付陈平的文案,不过看情况还没有获得,可我们需要有,现在就有了。”
“侯爷等我的好消息就是。”沈直起身,整理了衣裳,转身出门。
陈平府
沈直入得府内,由人引着进了书房,丫鬟上茶,陈平还没有来,沈直打量一番,书房内挂着一把剑,价值不菲。
取茶眯了一口,陈平才匆匆入内,见得沈直,挤出笑:“沈先生来了。”
沈直向着陈平看去,只见白发都是有了,脸上皱纹很深,看着似乎老了十多岁,走着还咳嗽,两个丫鬟在扶着坐到主位。
“咳咳”陈平咳嗽了一声,伸手将身上的袄子拉了拉:“近些日子,偶感风寒,还望沈先生见谅。”
说着一挥手,丫鬟都退了出去。
陈平又咳嗽了一声,苦笑说着:“沈先生这趟来,想必侯爷有事吩咐,你有话就说罢!”
陈平眼神有些恍惚,沈直也不应这话,只在衣袖中取出了一个折子:“这是今天总督府的邸报,汪将军被杀了,陈将军你看看。”
沈直将着邸报递上,见陈品接过了邸报,又淡淡说着:“这下一个就是陈将军了。”
“什么?!”陈平才看了一眼,听着这话手一颤。
“我说!”沈直没了笑容:“总督要取将军的首级了!”
这话寒冬三月,让人冻在骨中,陈平身子一颤,凶狠的盯着沈直,喑哑着嗓子正要说话,话还没有出口,就咳嗽了起来,脸顿时涨红了,捂着嘴许久,才抬起头嘶哑的说:“不可能,我虽有小罪,怎会杀我?”
沈直嘿嘿冷笑,指着邸报念着。
“擅调官兵捕盐枭,致死良民三人。”
“冒入军功,提拔自己子侄亲眷。”
“册报队正一百十九,实只有九十二员,贪吃空饷!”
“收受下官献银八千两。”
沈直一条条念着汪举贵的罪,目光反过来逼视:“这些罪状,你敢说没有犯?”
“咳咳”陈平脸色变得铁青又发白,手捏的紧紧,眼睛发红,突嘶声将桌子推倒:“我不过吃些空响,又算什么,任人唯亲,又算得什么,谁不这样干?你今天来,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沈直看去,陈平眼睛带着血丝,眼睛发青,穿的厚实的衣服,胸口一起一伏。
“我并不是来看你笑话!”沈直冷冷盯着,嘴角带着一丝冷酷的笑:“要完全论俸禄,一品才605两一年。”
“天下无论文官武官,不伸手就得饿死,的确是无官不吃不拿。”
“但是话虽是这样,可你能对总督说,对监察说,对皇上说?人家是朝廷养的猫,捉一只耗子就是一份功绩。”
“你只要犯了,就可以名正言顺用国法杀你——你只有死路一条!”沈直阴笑,又递过一份文件:“你看看这个,你活不了几天了!”
陈平身体一颤,压抑想要把这文件扔掉的想法,展开一看,就见上面总督批示:“一查到底,要将贪污蛀虫,朝廷败类一网打尽,陈平若和汪举贵一样,就再给应州立个典型,国家何惜明正典刑?”
总督到了应州也半年了,这的确是总督的笔体,陈平看了这个,脸色又青又白,整个身子就跟抽掉了筋一样瘫软在了椅上,眼睛带着血丝,目光迷惘,只是喃喃:“不,不可能。”
沈直上前,盯着陈平:“陈将军,你可觉得冤枉?你可觉得愤怒?甚至还觉得自己立过功流过血,还有侥幸之心?”
“你听说过荆棘论么,皇上为了太子,要把所有功臣都拔了出去呐!”
这话一落,书房里一片寂静,陈平全身一颤,荆棘论他自是听说过,一时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只才出声音,就变成了哽咽,泪流了下来,许久才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只有鱼死网破。”沈直狞笑:“我有一去处,可安置你的家眷,你干不干?”
陈平顿时一惊,还想说话,就在这时传来了管家声音,在书房外就大声:“老爷,老爷,不好了,总督府来人,叫你去见。”
“进来,扶我出去。”陈平说,他是告病,也的确有些病,当下门口两个丫鬟匆忙入内,扶着出去。
才出去,一个官员带着二个校尉大踏步进来,这两个校尉佩剑碰得叮噹响,陈平见这,顿时脸色雪白。
这官不过是八品,厌恶看了一眼陈平,丝毫不为陈平病容而怜悯,冷冷的说着:“这月倭寇又连连袭击,骚扰沿海,这是你剿寇不力,总督大人已发文,叫你停职听参,等候审查,这些日子你不必去军营了。”
听着这话,一时间陈平咳嗽了起来,管家机灵连忙上前,说着好话又递了银票,这官才稍缓和了口气,说着:“你好好反省,认真写折谢罪,说不定有些转机,要是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说着,再不迟疑,转身离去,陈平堂堂四品将军,被这八品文官欺凛,顿时气的满脸涨红,回首见得沈直出现,陈平咬着牙狞笑:“干了,我这就去联系旧部。”
“陈将军果是英雄!”沈直一举收伏,心中大喜,却说:“时势造英雄,英雄也能造时势,不过,你现在可还有敢为你杀人夺军的亲兵?”
陈平一怔,思忖着,脸色突转白,沈直就一笑:“这就是朝廷的威仪,平时你再笼络,恩威都施,一旦削职贬落,立刻就分崩离析,到时连一什亲兵都拉不起来。”
“不过侯爷很知道你的为难,已经备下了,你看!”
一挥手,二十个兵进来,“啪”的向着行礼,陈平见了,既下了决心,也不迟疑,眉一挑,就透出一股杀气:“走,跟我去大营。”
看着陈平远去,沈直心里暗暗感慨,懂体制和政治的人都知道,其实这生死就是这二十个亲兵决定。
正因为明白这点,所以济北侯才不肯退,只要一退,接了旨,不消几个月,顿时就树倒猢狲散,连十个亲兵都拉不起。
到时,一捕快就可辱之、杀之!
傅府·下午
依现在的眼光看,傅府小了点,可小归小,但楼阁假山错落有致,采取的理念就是“咫尺内造乾坤”,在有限空间里,叠山理水,栽植花木,曲径通幽,几次阴天,偶尔飘几片雪花。
一位青年骑着毛驴过来进了去,是个道人,蓑衣木履脱在廊下,此刻刚刚送走几个人,虞云君望着院子出神思量,一个道人进来行礼,只一眼,就知道是受命观看情况的人。
虞云君皱了一下眉,说:“下雨雪了,一路过来辛苦,坐下再说话吧!”
又吩咐:“上茶!”
“虞长老,按照您的吩咐,我打听了下。”道人坐了,脸色冻的有点青:“济北侯府动向是有些不对。”
丫鬟过来上茶,道人喝了一口,脸色略转好:“首先是济北侯船队有异常,上船的人多了许多,还有老人孩子。”
“我因此特意查了查,发觉不少人上了船没有回来,再查了过去,发觉许多军中解甲的人的家眷都上了船。”
“再细查,船队在别的州买粮买铁,量很大,铁不知道,粮至少有几千石。”
“什么?”虞云君反应敏锐,站了起来,只略一思索,就问着:“那别的有什么动向?”
“我们松云门能派谴的人很少,再深入就打听不到了。”
虞云君点首,转了几圈,意识到事态严重,说着:“钦差就要快到了吧?不好,说不定应州就有变。”
“快吩咐下去,道观里的人,凡是我们弟子,就都收拾行礼细软,我们出城到安量观一避。”
道人脸色一下子凝固了,看着虞云君,慌乱的点首。
“别怕,安量观不过是城外十里,真的无事也当是虚惊一场。”虞云君想了想,说着:“分几批走。”
总督府
夜色,寒风拂过,带着萧瑟。
夜色才降,书房是灯火通明,灯光照了出来落在了地上,甲兵巡查着,连只老鼠都进不去。
书房内正在商议,总督龚昀端坐,将茶杯放在桌上,才说:“刚才送着信来,说钦差已经到了离州城二十余里的驿站,明早就可入城,颁布是削镇的圣旨,你们都是朝廷命官,有什么话尽管说。”
说着,总督龚昀把玩茶杯,目光扫向了场内。
听得这话,坐在右侧一官先一惊,说:“没想到朝廷真削藩了。”
说完又起身一躬:“恭喜大人,济北侯一削,应州境内,就没有强硬武夫了,这些粗鲁武人打天下时或用,现在太平时节,久掌兵权就是祸端,朝廷削藩,真是英明神武。”
几个人都应着,对他们官员来说,功臣几乎和乱贼是一个概念,别的不说,承平三年前,大小功臣占天下大权七成。
到了七年后,首先是行政系统中,功臣几乎全面退出,接着就是军权,这些岗位都是留给读书人。
虽谈不上死掉的功臣才是好功臣,但削藩是喜闻乐见。
有一官更说着:“老大人(指前总督)办了许多事,可这削藩都没有办下来,大人新到不过半年,就顺利办了下来,大人真是能臣也!”
“哪里,哪里,这都是皇上宏福,我何德何能敢称能臣,只是受皇上深恩,惟忠于厥职罢了。”龚昀谦虚,实笑眯了眼。
见着群官奉承,一个官员沉思了起来,思虑片刻就上前:“总督大人,济北侯掌握一卫,党羽甚多,这事必须要谨慎安排,出了乱子,怕是难以安抚。”
场内一静,总督看向一个官员:“张大人,你可有什么看法?”
左侧一个六品官,轻笑一声:“本朝开国,天下太平,济北侯难道敢不奉诏?而且济北侯已经只剩一府,这一府之兵又不在城中,他又能干什么?”
“要是大人担心,可点数十人到城门,在城门处宣旨,济北侯不从,立刻以不敬圣旨,逆谋之罪拿下就是。”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总督龚昀端坐,手中握着一串珠子,不断转动,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虑,突一停,睁开了眼:“好,就按张大人的意见办,明日率府中亲卫听我号令。”
“是,大人。”
凌晨·军营
夜晚点点星辰,营地树影随风摇摆,有些吓人,军营大账灯火通明,突然响起鼓声,瞬间惊动所有的人。
一处军帐,伍长惊醒,扫视了帐内,就喊:“听我命令,都起床。”
声音洪亮,睡着的士兵惊醒过来,有一个睡得死,伍长衣甲已穿戴一半,见了就狠狠揣在士兵的身上:“给我起来,军中召集,你想死么?”
熟睡的士兵惊醒,立刻起身穿戴,披甲持矛,一伍为队,迅速出营,营帐外都是人流,半途结队向沙场而去。
片刻,沙场站着千人,静悄悄,除了风声就是呼吸声,还有一将踏在高台上的脚步声,一将身披重甲站在台上,军旗随风招展,一堆堆篝火在沙场周围点燃,将营地内照的明亮。
甲兵腰佩弯刀,或手持长矛弓箭,眼神锐利,一列列分布,整整齐齐。
“出营!”这将也不解释,拔刀喊着。
上千人都列队出发,暗夜里宛一条婉蜒游动的黑蛇,待到城门千步之遥,也就用了半个时辰。
这将在暗中看不清脸色,看了看就说着:“到林中去,谁也不许喧哗,不许点篝火,还有点上我的亲兵跟我行动。”
这将晃着火折看看天,整个天穹乌云密布,此时天蒙蒙亮,不由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一挥手,身侧一个偏将领百人出了林。
一百人到了城门,偏将伸出手在城门上敲击,按照约定,敲了几声,城门响了起来,门打开。
一个城门官领十数个守门士兵,两人见面,城门官别无二话,将这些人都迎进了城内。
太阳渐渐升起,难得晴天,洒下一些光,白云漂在天空。
城中官员都接着了通知要去城门接旨,都换着朝袍,迅速吃着一些东西,向着城门而去。
片刻,总督龚昀和济北侯领一群官员,正在城门前等候天使。
只见亲兵按剑侍立,列队站在官道两侧,济北侯身穿侯服,腰挂着一刀,刀鞘上,镶嵌了宝石,应州官员都站在其后。
济北侯借着方便,走了二十余步,低声问:“如何了?一切可都准备妥当?”
“侯爷,都准备妥当,城门都换成了我们的人,只是总督龚昀派了数十人过来,侯爷要小心。”亲兵用只能两人听着的声音说着。
“哼,倒也小心!”济北侯脸色涨红,就骂出声,又生生的咽了下。
“陈平那面如何?”济北侯盯着面前亲兵问。
“侯爷,沈先生已派了人过来,说陈平将军已经答应响应,并且借着离职,最后一次召见,已联系上了旧部,只要我们动手,就立刻响应。”
“周围林子和房舍已埋伏上千人,只等侯爷号令了。”亲兵见着总督龚昀注意了在这面,连忙低头小声快速说着。
“好!”济北侯笑了起来,又扫了一眼周围亲卫,其中一大半是总督的人,可是无所谓。
这时突响起了礼炮,远处出现一支队伍,是钦差,总督龚昀和济北侯,还有应州官员都上前迎接。
乐声中对面牛车缓缓停下,一个官员下车,这可不是太监了,这是堂堂正正的国事,此人身穿四品官服,见着迎接的官员和香案,径向过来。
“臣龚昀(济北侯),率应州各衙官员恭请万岁圣安!”龚昀和济北侯领着人叩下首去。
“圣躬安!”钦差答应一声,踱步到香案前站定,肃容立刻展开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诰曰,济北侯纵容不端,侵用军需,削去一府,罚俸半年,钦此。”这话很短暂,钦差平心静气,读得琅琅有声,可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济北侯,济北侯似乎呆了,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济北侯,接旨吧。”钦差催促说着。
听着这话,济北侯抬起了脑袋,官员都向着济北侯看去,总督就催促:“济北侯,还不谢恩奉诏?”
远处
一个茶摊,虽有接旨的事,但只是不许靠近,并没有吩咐着撤摊,一个老道人带着斗笠,掩了半个面目,正闭住呼吸,意识沉入阴神,凝神看去。
只见着济北侯金气萦绕,中间还有一些青气,而钦差更是不凡,显出相反的状态,内在是黄气,外面是郁郁青气,甚至隐隐有紫意,此时随着宣读,这青紫之气化成一片,就要落下,将济北侯气运削去。
只是钦差的身上,除了这个,又弥漫着死气。
“咦,怪了。”老道人惊疑,目光向着总督,才看着上去,只见着总督身上是金黄之气,只是周身也是死气弥漫。
见到这个,老道人心中一惊:“什么?”
一起身将茶杯都打倒了,滚落在地。
“你人怎么样?还打破茶杯?”店老板听着响声就出门,脸色不善。
“赔你。”老道人听着,头也不回,丢了一钱银子,这时眼刺痛,看不清了,立刻知道受了反噬。
“贵人之数岂可轻易窥探?”
“只是现在是关键,就要看个虚实,以决定本门去向,不得不破费至宝了。”想着,就取着一玉,只是一握,就立刻粉碎,随着粉碎,眼前又是一亮,只见济北侯本来官爵之气突一碎,冲出一条淡黄色的蛇在顶上盘旋。
对着官爵之气一吞吐,顿时化成了淡红水波,济北侯脸色一凝,下定了决心。
看着济北侯反常,钦差扭动了一下身子,有些不安:“济北侯,你不奉诏?”
说着这话,钦差心稳了下来,目光变得阴冷狠毒,哼了一声,“你是侯爷,是正二品,久在朝廷,难道不晓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过是削你兵权,罚你半年俸禄,你敢不奉诏?”
说着,钦差却心里已经打稿,单凭这个态度,就可回去禀告皇上,治个大逆罪,才想着,就见着济北侯突站了起来,神色狰狞:“的确不奉诏,想让我束手就擒,简直是作梦。”
“济北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钦差大惊,伸手指着。
“自知道,可我为什么要奉诏。”济北侯狞笑,一把扯过了圣旨,只扫看了一眼,就一用力,只听“嘶”的一声,顿时撕成两半。
这声音虽小,但在场由于济北侯迟迟不奉诏,本跪得两膝酸疼的官员都全身一颤,伸直了脖子痴痴相望,双耳嗡嗡,根本不能接受自己听见的话。
“撕毁圣旨?”
“这是几百年不出的事。”
官员从没有见过这场面,都吓怔,吓傻了,原本还有些议论,现在一下鸦雀无声,没有人能说话。
“纪国公、永阴侯、平云侯、武顺伯,一个个或削或赐死,皇帝的心天下皆知!”济北侯逼上钦差,大声咆哮:“你们这些小人,天天喊着为国除奸,视我等十数年数十年拼杀的功臣为敌寇。”
“还有人说了,就算有冤,就算错杀了,也是为了天下亿兆万民的大局!”济北侯目光逼视着钦差:“你这话我倒是很佩服,那既为了大局,岂有不流血耶?就此你开始!”
说着,只听“噌”一声,悍然拔出了刀。
这其实是瞬间的事,总督都惊呆了,跪在直矗着身子怔住了,见着这情况,终醒悟过来,站了起来,喝着:“你敢!”
可已经来不及了,济北侯狞笑着:“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铁心铜身!”
当下不由分说,对着一刺,只听“噗”一声,刀直从前胸刺了进去,在后面透出了血淋淋的刀尖……
这钦差惨叫一声,还没有气绝,拼命指着:“逆…逆贼!”
“也不过如此么,怎不见刀枪不入?”济北侯抽着刀来,钦差惨叫一声,再也站不住,跪跌了下去,济北侯还不罢休,刀光一闪,一瞬间一颗人头飞了出去,鲜血直喷了三尺。
这种情况简直是数百年难得一见,跪着的官员中,几人眼一黑,当场晕倒在地。
总督龚昀大惊,全身颤抖,指着:“贼子,你怎敢……拿,拿下!”
总督的话还没有落下,护卫钦差的亲兵都冲了上去,要将着济北侯拿下,几乎同时,济北侯亲兵也是上前。
“杀逆贼!”城门处,一个校尉惊呆了,这时才醒悟过来,呐喊一声,上百人冲了上去。
眼见着联合起来有二百人左右,而济北侯不过二三十个亲兵,就在这时,“轰”的一声,林中突出现喊杀声,涌出来密密麻麻的士兵。
只听为将者高喊:“射!”
“嗖嗖嗖嗖”第一批三十人持的都是军弩,并且都是精锐,只见一片箭雨落下,十余个钦差亲兵惨叫跌下。
未中箭的人大张嘴,浑身冰冷,寒毛都立起来。
“拔刀,杀!”
转瞬铁流扑了上去,杀成一团。
“杀贼!”有总督方面的人叫着,这些人武技丰富,挡住一刀,长刀一刺,铁甲锵锵,深入不深,甲兵对同时一刺,直刺入内,贯穿前胸。
抽刀,这人嘶心裂肺的惨叫,跌了出去。
“杀杀杀!”在古代战斗中,有铁甲和没有甲,简直是天地之别,济北侯的军中,也不是人人有着铁甲,但是这时拼死一搏,先发者的有三百铁甲。
这些人被砍的锵锵响,都只是负伤甚至根本不负伤,而这些人长刀砍去,就是当者披靡,一片惨叫。
只一瞬间,钦差的亲兵几乎全部死光,总督的亲兵也伤亡惨重。
一个魁梧的总督队正,看上去最顶尖的高手,持着也是狼牙棒,这时一声大喝,狼牙棒击下,一甲兵举刀一挡,长刀飞了出去,余势重重击在身上,虽有着铁甲,但这人闷哼一声,跌了出去,口中不断流血,眼见不活了。
“杀!”可军中都是久战之兵,只见着一声号令,一伍长矛直刺,狼牙棒就地一扫,各个长矛都打飞出去。
只是一扫,又二个人扫了出去,眼见不活了。
“射!”有人命着,只听噗噗之声,顿时一片血花,这勇士要是身上穿甲还可抵抗,现在任凭狼牙棒扫抗,还是连中数箭,再是勇猛也受不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刀砍下,噗一声,人头飞了出去。
“杀!”
倒下的尸体越多,血流满地,大半是总督方面的人,总督方面的人终于抵抗不住,崩溃了。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呐喊着,剩余的人都跪下,不肯跪的立刻被围杀。
济北侯看着,就大笑了起来。
总督龚昀全身颤抖起来,脸色发白,咬着牙:“你,你居敢谋逆造反,你不会有好下场。”
济北侯一挥手,数个亲兵上前,将总督绑了,济北侯冷声:“全绑了,先不要杀,搜出兵符,立刻入城,派人接管军营。”
“是!”
远处茶摊
杀声四起时,顿时所有人一哄而散,老道人呆坐着,只见这时济北侯淡黄色的蛇盘旋,散发着阵阵波浪,一丝黑气出现,淡黄蛇顿时就缩水了一圈,但是几乎同时,黄蛇向着一大团黄气扑去,就要吞噬。
一声似龙非龙的吟声,老道人突闭上了眼,两行血泪落下。
水营·帐宴
蔡振远抵达,见大帐前有四个亲兵站列,个个按刀钉子一样直立,蔡振远稍诧异,这四个面孔很陌生,没有看见过。
不过这时由不得迟疑,跨进大帐。
这大帐很大,支着木柱,略显得幽暗,只见一群人已入座,宴有数桌,把营正以上都邀请了,这是陈平最后一次以主将身份召集,每人都给了面子。
桌中上的菜很符合军中口味,大荤大腥,主菜是烤猪,已经提前一块块割得方方正正,烤得焦黄,让人口涎。
张平居中而坐,特穿上了簇新的四品官服,身后还立着一个校尉。
“诸位!”张平目光幽幽,说着:“各位有不少是我的老部下,新调来的也跟了我几年了,本想着或还可以和大家一起,不想有人弹劾,我也真羞辱难当,病了一场。”
“这姑且不说了,来,我敬大家一杯……”
张平口气虽平静,在座一多半都是跟着多年的老部下,听着这话,就连已撕破了脸并晋游记将军的蔡振远都心里一沉,跟着举杯:“请!”
几杯酒下肚,军校个个放松起来,开始时气氛还严肃,到了后面觥筹交错间人人大快朵颐,酒酣耳热,话渐渐多起来。
开始时议论军中的事,接着有人说起了商贸,说着有退伍的人上了船,却也赚了不少银子。
更有人想着张平一去,接任的很可能就是立过战功的蔡振远,当下就有营正喝得醉醺醺,不顾这是张平的辞宴,就趔趄着步上来,给蔡振远斟酒敬酒,有人开了头,就有人跟随,一下就有十几个人跟着起哄敬酒。
有的是陈平老部下,觉得这在张平辞宴上就拍蔡振远的马屁,这就几乎是直接窘辱了,满脸怒色。
有的中立的也觉得这行为看不上眼,一时间隐隐分成了三个阵营。
张平也不发怒,只是冷笑,就在这时,城门隐隐传来炮声,这或就是接待钦差,这些人也不以为意,可接着隐隐传来了喊杀声。
众将都是老军伍了,是不是厮杀立刻听的明白,都是惊讶,有人就要去,眼见着喧,张平脸涨红,咬着牙,凶狠说:“不许喧哗,水师听我命令,谁也不许擅动。”
这命令一下,全场一静,面面相觑,蔡振远一惊,死盯着张平,跨前一步:“张将军,这是什么话?城中有乱,我们虽是水师,也得去看看。”
“是么?我是主将,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动,就地正法!”
蔡振远知道不对,仰天大笑:“你已停职听参,不是主将,没有权发号施令,来人,跟我走!”
蔡振远领着亲兵就想走。
“是吗?”陈平红着眼,盯着:“来人,把蔡振远立刻正法!”
“是!”话才落,在陈平身后的校尉就立刻拔出剑就是一刺,蔡振远一躲,只刺中了肩,强忍住了,喊:“陈平反了,快,冲出去。”
几个营正一迟疑,跟了上去,而余下的都面面相觑。
“杀!”帐内涌入了二十余个亲兵,就砍了上去,蔡振远方面只有几个人,只带着刀,而冲进来的亲兵都披甲,只一照面,顿时砍死了数人。
“噗”
眼见着不妙,蔡振远身后一个亲兵拔刀在背后一刺,在心口透出,刀子一扭,一个声音冷冷说:“蔡将军,对不起了,我也是被逼得。”
蔡振远栽倒在地,眼睛睁得大大,死不冥目,血带着沫喷了出去。
“杀!”余下跟着走的营正,立刻砍杀当场。
“哈哈”陈平冷冷一笑,目光扫向帐内:“济北侯要清君侧,我同意,现在还有谁不服?”
“不服,可以立刻死,本将成全他!”一时间,帐中只有着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