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夷人在战斗的开始,刘备起初还是觉得和自己似乎关系不大,既然徐庶不同意自己作为前锋,那么自己就站着看热闹就行了,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吃瓜群众,这总是没有什么错误了吧?
刘备请缨作为前锋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在这一路上,虽然徐庶并没有说一些什么,但是刘备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一方面可以利用请缨此举来彰表一下自己的心意,另外一方面如果在前锋战当中有些损失什么的,也可以顺水推舟缩到后面去……
因此,当刘备见到了夷人似乎不堪一击,丢下了百计尸首退却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如果夷人表现得如此不堪,自己也就失去了推诿下一次论派的理由!
而夷人真的是如此战力低下么?
很显然,在正面的战阵面前,夷人占不到多少便宜的,但是如果说夷人和笮人有些相似的话,那么就意味着其实夷人并没有将长处发挥出来!
现在,夷人不是选择自己擅长,且更有威力的战斗模式,而采用了愚蠢的,没有什么杀伤力的方式来进攻,便是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夷人首领脑子坏了,二就是夷人用的是轻敌之策,想要轻慢汉军。
若真是如此,那么第二批前进的汉军自然肯定就是这些夷人针对的目标了,而谁会成为第二批前进的汉军呢?无疑,这个任务落到刘备脑袋上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所以刘备几乎是立刻说道:『坏了!』
刘备的声音引起了徐庶的注意,看了过来。
刘备立刻借着势头说道:『夷人数日之内侵乱建宁全境,足可见其定有首脑,于中组织调度……当下夷人却毫无章法,乱战一气,多有轻慢吾等,引诱之意也……若冒然轻近,恐中其计也……』
徐庶点点头说道:『玄德所虑甚是!既玄德有此防备,某也放心了……玄德可领本部兵马于前徐徐而进,某领中军于后策应,若夷人用计,玄德可速遣兵卒来报,某即援之,两相夹击,定叫夷人有来无回!』
刘备脸色一白,心中一沉,自知终究还是躲不过,只得啜啜应下,自去准备不提。
徐庶看着刘备离开的背影,嘴角边露出了一些笑意。
『有意思……』
……(?? ̄?????? ̄????)……
『大哥……』张飞瞅见刘备回来了,便迎了上前,说道,『那家伙,没有为难大哥吧?』
刘备笑了笑,拍了怕张飞的胳膊,又等来了简雍之后,才低声说道:『吾等恐见疑于徐使君矣……』
张飞和简雍都默默的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样子。说起来,刘备被这个或是那个疑心,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了,当年在曹操之下的时候,也是被曹操怀疑,后来到了刘表之处,也没见得刘表就是多么的信赖。
这算是谁的锅?
是刘备掩饰得不好,还是曹操和刘表都很敏锐?
刘备是有野心的,这种野心纵然掩饰隐藏,但终究是不免有些展露出来,加上身处于乱世之中,整个世间就没有多少温度可言,什么信赖感和真诚度,都在一次又一次的勾心斗角当中被击打得遍体鳞伤,所以不管是曹操还是刘表,都对于刘备始终有怀疑,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
现在轮到了斐潜。
和徐庶。
『天意弄人啊……』
刘备仰头感叹道。
人们往往仰头看苍天,望着白云飘飘,望着碧蓝苍穹,感叹着天空的高远和纯净,然后低下头不得不又重新面对地面之上的污浊和尘土。
『大哥,我们怎么办?』张飞问道。
刘备笑了笑,『我们明日就进军……』
到了此时,也就只有见步行步了……
……(·????·??)……
刘备这么乖的进兵了?
徐庶得到了消息,出了大帐,登上了望台,看见刘备正带着手下的兵卒缓缓的走向前方……
说起来,徐庶对于刘备,似乎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或许都是因为出身于破落之家?
刘备宣称自己祖上是什么中山靖王,虽然也得到了刘协的认可,但实际上究竟怎样一回事,大家心中也清楚。而对于徐庶来说,他的家境也不算好的,当年为了给他脱罪,使得原本就不容易的家庭雪上加霜,若不是这些年在骠骑之下多有恢复,徐庶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样见自家的老母……
刘备买过席履,徐庶流亡逃罪,都是吃过不少苦头的,所以历史上两个人也有些共同语言,甚至都不需要刘备睡服,也很快的就被关羽和张飞接纳,不像是猪哥,还要同榻而眠加上如鱼得水之后,才勉勉强强被关羽张飞认同。
所以当刘备作出这些举动的时候,徐庶似乎也能够猜得到,也能够明白。
不过么,明白归明白,理解归理解。
就像是魏延也私底下找过徐庶,表示刘备这个家伙不可靠,还不如找个由头什么的,干脆??掉了一了百了……
当然,如果按照魏延建议的做法,确实是会省事不少,但是徐庶认为骠骑将军的安排,更合理,并且更合适一些。
目前来说,找不出比刘备还要更合适的第二个开发大汉西南的人了……
刘备有皇室身份,不管怎么说,大汉经营了三四百年了,多少也是一个老品牌,就像是后世的全某德的鸭子一样,未必就是惨绝人寰的好吃,但是若说走到了地方又没吃么,多少也会觉得有些惋惜。
更何况,在西南这一边,大汉皇室的名头还是蛮好用的,从刘焉开始,一直到了刘禅结束,甚至晋国统一了之后,依旧还有一些人表示自己是大汉的从属,而不是晋国的。
其二,刘备有这个能力。
当然,有能力也不见得是一个好事情,但是没有能力的人只会添麻烦而不会做事情。在许多觉得多做多错,所以宁可什么都不做的大汉腐朽的官吏当中,肯做一些事情,并且也愿意做事情的刘备,无疑是一个另类。
第三点是,刘备能吃苦。
大汉西南,川蜀之外,真的是很苦。
若是旁人来,说不得忍不住寂寞,吃不了苦头,三天两天就想着搜刮一下民财,然后贿赂一下上司,让自己找些调到其他富庶之地去。当年西羌的许多大汉官吏,也不都是如此么?才导致了西羌叛乱不断,消耗了大汉王朝大量的人力物力。
最重要的一点,刘备没有多少根基,所以就像是浮萍一般,若是脱离了大汉,没有几十年未闭能够扎根,而像是士燮那种百年以上的地方士族,肯定比刘备这样的更容易形成割据分裂的后果。
话说回来,如果刘备确实是不堪用,徐庶也不可能强求就是了,大不了将情况上报给骠骑将军,让骠骑将军继续找下一个合适的人选……
而现在,就是刘备最后的机会,也是让其展现的最后舞台。
好好珍惜当下罢!
这便是你最后的选择……
徐庶看见刘备回头望了过来,便微微笑着,在望台上拱了拱手,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表达着另外的什么意思。
刘备愣了一下,然后也是回了一礼,便转身而去……
……(??·Д·)」……
『有些不对……』刘备走着走着,忽然轻声说道。
张飞闻言,立刻瞪大眼睛四下环顾,半响却没有看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便挠着头问道:『没有什么异常啊……大哥什么不对了?』
刘备捋了捋胡须,说道:『三弟你不觉得有些过于顺利了么?』
张飞问道:『什么顺利?』
因为徐庶的原因,刘备原先在定笮坐山观虎斗的计划失败了,并且还不得不和徐庶同行,那么对于刘备来说,无形当中就增加了难度,就变成了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其次在有可能的情况下又最好让徐庶落败。
所以,刘备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有了大略的计划,就是找一个机会。一个既可以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又可以让徐庶不得不参与进来……
比如自己可以找一个险要之地,然后就地防守,吸引夷人前来的同时也可以报给徐庶说是拖住了夷人的主力,徐庶也定然就会掩杀而来,那么自己就可以从容的在山上观战,最好就是两败俱伤的时候,自己再冲杀下去。
又或是干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再次放出死士,通过死士的口,告诉夷人大部队其实在后方,然后故意选一个偏离道路的地方,让出夷人偷袭后方大部队的路线来……
这些策略都可以,具体看情况如何在进行选择。
不过么,刘备忽然心中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刘备一面让张飞安排着兵卒找地方立下营地,一方面找来了简雍,两个人坐了下来,将从定笮到现在的事项又重新梳理了一番。
『嘶……嗯……』简雍沉吟许久,忽然说道,『主公可有禀明徐使君……李德昂后续之事?』
『啊?!』刘备一愣,呆住了。
因为刘备放了李恢,其实是有动了手脚的,也是怀着一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想法,所以在面对着徐庶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下意识想要避免说起这个话题来,因此徐庶没有问,刘备也没有特别提及。
就像是小偷不会主动说自己偷了什么东西,往屎坑扔炮仗??的也不会说自己手里还捏着香头一样。
简雍毕竟算是半个旁观者,梳理推敲了一下,便觉得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便或许只有这个地方问题最大,结果一问,看刘备的神色,便知道了结果,不由得幽幽叹息了一声。
刘备忽然想起来了之前离开之时,徐庶在望台之上的像是告别一般的拱手礼,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寒意涌动,冷汗都冒了出来。这一段时间刘备都在计算着徐庶,若是徐庶也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来计算自己呢?
徐庶是傻子么?
明显不是,若是徐庶不是傻子,那么就需要将情况按照最恶劣的情况来推演!
如此一来,所有的原先设定全部都要被推翻!
所有原定的谋划需要重新制定!
简雍觉得有些愧疚,向刘备表示歉意,身为谋士,虽然简雍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水准一般,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他没有做好的借口,毕竟谋士应该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先做好预案,而不是等事情发生了才来慌乱。
刘备哈哈笑了笑,笑容依旧温和,安抚了简雍,表示着不关简雍的事情,是他自己没有考虑清楚。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不管是刘备还是简雍,都不是什么须臾之间便是能蹦十七八个主意的人,所以在面对原本计划几乎全数要推翻重做的局面,都是有些棘手,相坐无言。
片刻之后,刘备呵呵笑了两声,表示简雍不必担忧,放松心情,且先去休息,说不得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有了好办法……
刘备笑着送走了简雍,转过头来,嘴上的笑容还没有收,眉头就已经是垮塌了下来。真不担心?傻子才不会担心。刘备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当下若是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也已经是极其危险的局面了,都不用特别说明,刘备自己都能想象得到有至少三四种方法可以让自己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怎么办?
天色渐渐昏暗,望着山峦之处的一线红光,刘备就觉得那就像是自己的未来。
反过来和徐庶正面斗一斗?
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怎么斗?
抑或是干脆加入建宁这一方,然后利用建宁夷人一起来夺取川蜀?
可问题是建宁的这些夷人有这样的能力么?
刘备仰头望天,默然无言。
一夜无话。
次日太阳依旧升起,就像是昨天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依旧露出了笑脸。就像是刘备脸上的笑容一样,带着一种温暖。
『大哥?』张飞走到了一旁,略有些迟疑的说道,『我已经安排兵卒做早脯了……等下我们是……』
『善……』刘备点了点头说道,『用完早脯就出发……』
张飞应答了一声,却没有动。
清晨的山岚拂过,吹动了刘备的衣袍,也吹拂着刘备的头冠系带。
张飞忽然看见,在刘备的鬓角,似乎又多了一些花白之色……
『三弟……三弟?』
『昂?』张飞回过神来,『大哥请吩咐!』
刘备微微笑着,笑容在晨光之中闪动,『你说我们……应该是什么人?』
『什么人?』张飞有些疑惑??,揉了揉自己的络腮胡子,『好人?』
刘备笑而不语。
张飞一拍巴掌,『对了,我们是汉人!』
刘备缓缓的点了点头,『嗯,是啊,我们是汉人……』
想要和做到,其实是两码事。
夷人在遭遇了徐庶刘备的时候,本来是想要打两波的,这样才显得确实是力所不逮,不得不退却,才有可能让汉军比较放心的追击,引诱汉军到达预定的埋伏地点,不过很遗憾,不是高定不想,而是夷人确实是不行。
虽然说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可是如果真的可以用意志力来控制的话,那么市场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壮阳药了。而且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夷人来不了第二次,而是后沟子被魏延笑呵呵的给贴上来了……
在高定和刘范离开了建宁,从西山绕出来不久,在建宁北面的魏延,几乎就是没有半点迟疑的领着兵卒就南下,如今已经兵近昆城。
接到了紧急军情的高定和刘范,大为惊讶,但是事到如今,也不能说退就退,只能硬着头皮指望着先干掉徐庶这一路再说,毕竟如果是选择退兵,且不考虑士气的问题,也会面临着被徐庶和魏延前后交攻的局面。
于是,防御的重任,便只能是落到了雍闓头上,于是乎,雍闓便是星夜赶回了建宁,主持防御。
昆城。
昆城并不大,在汉武帝时期,因为兵进越夷的时候,修建的一个中转站,后来慢慢的扩大成为了城市,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是城中两条街交叉便是主要道路,三五条小巷起伏便是延伸,和其他大汉的大城市依旧不是一个数量级别的。
严格说起来,建宁现在还不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郡县,若是论归属的话,在大汉的朝堂之上档册之中还是属于益州郡统辖,只不过因为和成都偏离得太远了,所以也就变成了实际上的另外一个郡,长时间运作之下,也就是习惯了这样的称呼。
具体真正单独分离出来,成为官方认可的郡县,基本上是到了三国后期。
不过,这并不是雍闓关注的重点,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城下的魏延兵卒身上。
雍闓坐在城头,看着城外的魏延大营,脸上除了肥油闪动之外,便是满满的写着疲惫和担忧。在没有举事之前,雍闓自认为是万无一失,已经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了,而且为了能够一举而定,他甚至在几年前就开始有意识的在各个要点善安排人手,如今看来,在建宁这一块似乎算是比较顺利,但是在建宁外面的东西,雍闓的考虑就出现了很大的偏差……
首先,雍闓没有想到川蜀在更换了骠骑将军之后,兵卒的战斗力会有这么大的提升。毕竟雍闓印象当中,川蜀兵卒还停留在刘焉的时代,甚至连当地豪强都应对不了,再加上刘璋上台之后,内部相争不下,最能打的赵韪被庞義逼迫分裂出去,川蜀之中战力自然是退化得和厉害,正常来说就算是骠骑将军掌控了川蜀,多少也要一段时间的恢复,才能有战力来对付建宁这边的变故。
不过么,很显然,雍闓在兵卒战力上面的判断所应用的前提和基础错了,结论也自然就错了……
第二个方面,雍闓对于魏延的判断,也出错了。
虽然魏延一路进攻川蜀,名头也有传到了建宁,也让高定雍闓等人有所顾忌,但是雍闓依旧认为,以魏延三千人的兵力,用来防备自然是够的,但是想要来进攻建宁,却有些不足,再怎样也需要八千到一万左右才算是想些样子,所以对于魏延胆敢就拿着三千人冲杀进来,确实是出乎意料,防备也是不足。
『或许只要多一个月……不,多半个月……』
雍闓轻声感叹着。
相差了一个月,甚至是半个月。
只要有多半个月的时间,雍闓就可以借着时间差,先对付徐庶这一路,然后就算是魏延再晓勇善战,在面对川蜀震动的局面下,也多半无能为力了。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不管是雍闓,还是高定和刘范,都认为将主要力量放在西山这一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算是徐庶等人发现了,要让魏延进行配合,也需要从西面绕到成都,再从成都发命令给魏延,这么一跑,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就过去了,就算是魏延收到了命令,也要准备辎重啊兵械啊什么的,又是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因此原本雍闓等人预估的,是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差的,而有这样一个月,就已经是足够让雍闓等人完全实施其原本的战斗计划了。同时,如果说真的将徐庶这一路的主力收拾掉,那么魏延这里三千人就算是想要再翻盘,也是不太可能了。
可惜,雍闓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已经将魏延往高里看了,可是依旧是低估了魏延,从接到了魏延出动的消息到现在,也不过是才三天,嗯,满打满算四天的时间,然后就被连破两个兵寨,直接逼近了昆城,若不是雍闓第一时间赶到了这里,说不得昆城也要失守……
魏延的战斗力让所有人都感到了震惊,要不是雍闓在建宁多年,又早早的安排了一些亲近之人在各地控制,只怕是魏延到了城下,那些墙头草便是举手投降。
尽管如此,雍闓依旧是在昆城城墙之上的兵卒身上,察觉到了散发出来的迷茫和绝望的气息。
这才是骠骑将军之下的一个将军,这才是三千兵卒,就已经是如此的犀利,若是骠骑将军真的腾出手来,再次领着大军南下……
那么还有什么未来可以期盼么?
雍闓暗自哀叹。
这和原本的计划完全不一样啊!
杀人放火金腰带,这可不是只有在后世才有的观念。若是能够独霸川蜀自然很好,但是如果不行,在一定时刻上受朝廷的招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这个时间……
曹操不一定会相信他,但是同样的,不相信也不代表着曹操不会接纳他。雍闓认为,到时候就可以借着曹操的力量来压制斐潜,就像是他在高定和刘范之间腾挪一样,就可以给自己获取更大更多的好处。
建宁的位置独特,又凭着手中近万的人口和部曲,就算是不能加入到争霸之中,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川蜀诸侯,多少也是大有可能的,而现在所有的一切,似乎在魏延的兵锋之下,即将成为泡影。
魏延就在城外,而且摆出一副即将展开进攻的样子,先是派了人有条不紊的将昆城城外原本不多的防御设备破坏得几乎殆尽,还日日出动人手,一边加固自身的营盘,一边打造着攻城器械,一天到晚的叮叮当当,就像是大工地的强噪音一样,让昆城的兵卒上下都睡不安稳。
更让雍闓担心的是,城中的兵卒和人心都是惶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崩溃了。
绝望是一个很可怕的情绪,这种情绪会在不经意之间生长,弥漫,然后占据所有的思考能力和自制能力,会摧毁一切抵抗的理智……
雍闓知道,要转变这一切,必须要有一些能够提升士气的事情,比如高定和刘范的胜利消息,又或是打败了徐庶,然后派遣了一部分援军前来等等,但是雍闓也知道,这个消息不肯能那么快就有,而且这个事情也不是高定和刘范所能决定的,也需要看徐庶那边的汉军配合不配合,会不会掉近陷阱当中去。
雍闓知道如今昆城急需这样的一个鼓舞人心的消息,哪怕是……
『大捷!』
『高盟主取得大捷!』
天色昏暗的时候,从昆城的后方奔来了三名传令兵,一路上高声呼喝着,似乎生怕旁人听不清楚,将高定在西山取得了重大胜利的消息,传播开去。
昆城之中,城墙上下的兵卒和人口,顿时兴奋起来,不约而同的议论着,脸上似乎也带着一些希望的光彩了出来,连带着似乎气力也多了三分,搬运防御的滚木擂石也更快了一点。
整个昆城顿时沉浸在兴奋的氛围之中,站在城墙之上的防御兵卒似乎也觉得自家的腰杆子更硬了一些。
这些兵卒,以及昆城之中的人,并不清楚外面的世界变化得如何,距离他们最近的,也就是雍闓高定等人,所以判断的标准自然就很简单,乡里乡亲的,难道不帮乡亲还去帮外人么?
所以当听闻了高定取得大胜的时候,自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雍闓似乎也是畅快的笑容的褶皱之中,潜藏的阴霾。
雍闓以为自己已经是将评估魏延的水准一而再的提高了,但是……
很不幸,雍闓依旧是低估了魏延的魄力。
在昆城之下的大营之中,杜胡仰头望着魏延留下的大旗,苦笑不已。
从魏延进川的那一刻开始,杜胡似乎就和魏延开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一种关系,就像是现在,魏延已经悄悄的带着八百人翻山越岭的摸往味县去了,而杜胡则是装成了魏延依旧还在城下,摆出了准备攻打城池的架势。
味县是雍闓的老家。
魏延的性格向来就是如此,就像是明明打着一副牌,魏延偏偏能偷偷拆另外的一副牌,生生的打出四个王八个二出来一样,是不怎么喜欢按照规矩来行动的家伙。
雍闓以为魏延带着三千人,能攻到昆城已经是非常厉害了,然而魏延却依旧胆敢就以这昆城为幌子,再次变本加厉的领着兵卒走采药小道前往味县!
『杀!』
魏延一马当先,呃,没有马,那就一刀当先,直奔味县的城门杀去!
魏延表示,抢城这一件事,我们可是专业的!
先是一小部分兵卒化妆成賨人,然后贴近无防备的城门,暴起发难,然后魏延带着大部队冲杀抢夺,已经成为了固定程序,极其顺畅自然。
匆匆赶来的守城校尉怒吼一声,便朝着魏延迎面一刀砍来!
魏延用小臂上的钢盾往外一磕,也是一刀还了回去,直奔守城校尉的左肩!
『铛!』
守城校尉砍在了魏延手臂上的小钢盾上,原以为纵然不会将魏延砍倒,也可以将魏延砍退,结果没有想到砍在小钢盾上竟然有些用不着力的感觉,并且也不能将魏延砍退,而魏延的战刀却已经临头!
守城校尉大惊失色,也顾不得什么个人形象了,转身变化成为了滚地葫芦,躲开魏延刀锋的范围。
魏延见一击不中,便是超前趋了一步,将刀斜抄而下,不仅是追砍而去,甚至是封堵了守城校尉的后退的道路!
眼见魏延又是追命的一刀砍来,守城校尉发出一声嚎叫,奋力将战刀横扫向魏延的腰部,企图用两败俱伤的招式来化解魏延的攻势。另外一边的守城兵将手中的长枪死命扎了过来。
魏延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绑在左小臂上的小钢盾又坚固,又灵便,转动了一个角度,斜斜的再次挡住了守城校尉的战刀,然后右手战刀砍飞了刺来的长枪,几乎是同时间抬起了一脚,就踹在了守城校尉的肚子上!
似乎周遍的人都能听到其肠肚断裂的声响!
守城校尉兵刃落地,倒飞出去,蜷缩得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
另外的几名守城兵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来抢。
魏延的护卫也同时赶到,在魏延的带领之下左盾右刀,配合无间,连砍带砸,几个回合下来就将守城兵卒砍杀得狼狈不堪,节节败退。
守城兵卒被魏延等人吓住了,前面的往后败退,后面的迟疑不定,虽然说接连从其他的城门处赶来了不少兵卒,却没能挡住魏延等人前进的步伐,随着城门最后落入了魏延的控制之下,味县的守城兵卒哄然而散……
味县陷落的消息,在三天之后也传到了昆城。
雍闓盯着那一名浑身上下凝结着灰尘和血污的兵卒,脸上的肌肉不由得颤抖着,他忽然又些明白了为什么城下魏延兵卒一直都在做这个准备做那个准备,在城下晃来晃去,但是就是没有攻城……
『大胆!』雍闓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这个传讯的兵卒,『你竟敢假传消息!乱我军心!』
『??!不……不是……我……』
兵卒还待说些什么,但是雍闓已然不想听,大吼道:『来人!将这个谎报军情的家伙拖下去砍了!』
雍闓的护卫冲了上来,一??扇到了兵卒脸颊上,将其辩解的话语全数都打了回去,然后便架着往外走去,不多时便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雍闓咬着牙,脸上的肥肉嘟嘟跳动着:『传令下去!明日出城迎战!定要败其贼军于城下!』
昆城之上,雍闓按着女墙,通过垛口的观察窗,细细的,一遍又一遍的审视着远方魏延的营地,看着营地之中兵卒的举动。
从清晨开始,雍闓就站在了这里,算起来已经有近两个时辰了。腿脚酸麻,可是雍闓依旧是咬着牙撑着。昨日的冲动,在辗转反侧一夜之后,就变成了忐忑。
会不会依旧是个陷阱?
这些川蜀的兵卒,这些魏延的手下,是不是正等着自己忍不住了杀将出去?
所以,雍闓觉得,自己应该等一等,至少,要看清楚了再行动!
反正自己下令的是今天,没说早晚。
城下魏延大营当中的兵卒,几乎和往常一样,先是开出了警戒的队列,在距离城墙三箭之地站定,摆出了防御的架势,然后就有一些人手从营地之中推着独轮车出来,忙忙碌碌的四下散开,有的去砍伐树木,有的扩大壕沟,有的装填土袋,似乎杂乱,却又有点井然。
就像是一个大工地一样,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笑语,夹杂在风中已经显得很是零碎,雍闓听不太清楚了,但是其中轻松的意味,还是多少有体现出来一些。
一名川蜀军校模样的家伙,站在新挖出来的土堆上,似乎也朝着昆城的城头山看来,吓得雍闓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虽然他也没有多少的脖子,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样的距离上只能看见个大概,应该是看不见在垛口后面躲藏的他才是,于是才又将缩回去的那一点脖子重新伸了出来。
最初的时候,雍闓觉得这些魏延手下挖掘壕沟,修建营盘,心中还觉得有些好笑,毕竟做这些事情都是需要耗费时间的,而越是拖延时间,起先雍闓觉得越好,而现在看着魏延手下的兵卒将壕沟挖得如此深,将营寨一遍又一遍的加固,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沙壁,还是带好几个洞的那种。
这壕沟都快有一人深了吧……
而且还在挖!
这是准备将山也挖穿么?!
挖出来的土都被堆积在了壕沟的一侧,形成了更大的落差,上面都用藤条和树枝作为拦网,还有些兵卒分成四个人一组的抬着圆石,喊着号子在夯土。
在壕沟的后面,还修建着一些哨台望楼,每个望楼上都站着五六名的弓手。
雍闓磨了磨牙。雍闓甚至可以想象,在攀爬壕沟的自家手下,便是这些望楼之中最好的靶子……
魏延营寨之中,依稀还可以看到一节一节的拒马,似乎用什么连了起来,只有在通行的时候才搬开。
营地之中也还有举着小旗的巡逻队,正缓缓的沿着营地之中的道路,来回游走着。
雍闓此时才忽然察觉到,这魏延手下,不,这些骠骑将军的手下兵卒,似乎和自己以及自己兵卒起初所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似乎,这个架势,更像是要防御,而不是进攻啊……
在魏延兵卒刚开始建立营地的时候,雍闓也考虑过趁着魏延营地不稳,不如冲击一番,试探一下对手虚实什么的,可是最终雍闓选择了更加稳妥的方式,觉得还是依托着城池防御会更加的安全一些,没有必要去冒险。
然而,现在……
该死,该死!
雍闓有些恼羞成怒的紧紧的扣着墙砖,就像是要将赤手扣下一块来一样。
时间慢慢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挪动着,在你盯着她的时候,挪动得就像是一个害羞的小菇凉,可等你转头看别处的时候,她就跑起来像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等雍闓觉得腿脚发麻颤抖,时间已经是不知不觉当中到了中午。
雍闓缓缓的贴着城墙坐了下来,抖着已经是僵硬的腿,耳边依稀还能听到在远处魏延兵卒叮叮当当的砍伐树木,加固什么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娘的,这些家伙,怎么都不觉得累呢?怎么都不休息一下?
『传令下去……』
原先站着的时候,还没有觉得腿多酸麻,现在坐了下来反倒是一阵一阵的酸痛,简直让雍闓欲仙欲死,『提前一个时辰用晚脯……天一黑,就出发!』
……┑( ̄Д ̄)……
天色暗淡下来,昏暗的星光之下,昆城城门慢慢的打开了,然后夷人兵卒鱼贯而出,悄悄的……呃,多少有些声响的,朝着魏延营寨摸去。
眼前的营寨,在夜色之中渐渐的显出了一个轮廓。
营寨寨墙之上绑着一些火把,努力的排斥着黑暗,映照出一个小小的,略带着些温暖的光圈。
一切似乎都显得很平静。
雍闓和跟着他的十来名护卫,站在了三箭之外,虽然距离魏延的营寨还是有相当一段距离,但是依旧下意识的憋了口气,然后小口小口的呼了出来。
雍闓转过头来,环视了一周,身边一半是建宁本地人,一半左右是夷人。原先雍闓并不是很看重夷人,甚至也觉得夷人就是些野蛮的家伙,之前和高定相交,也不过是想要利用高定而已,但是现在似乎觉得夷人好像也是可以一用的,于是乎尽可能的挤出了一些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此战之后,所得之物,均不用上缴!某还另外有赏!若是砍了敌军将校,更是重重有赏!』
顿时有夷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雍闓顿时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但是现在已经到了这里,也顾不上许多了,便干脆直接一挥手:『杀!杀啊!』
既然行踪暴露了,那么就尽快冲击就是,现在自己距离魏延的营寨也不过就是这么一点距离,一次的冲击就可以冲到营地跟前去!就算是营寨之中发现了,这么些时间也来不及反应了!
雍闓快速的挥动着手,就像是要将眼前的营寨掀翻一样,『冲!冲上去!若有后退者!皆斩之!此战功成,某保各位富贵!财富女人都有!』
夷人欢呼着,纷纷大喊大叫着,从雍闓身侧而过,冲向了魏延的营寨,一时间声势倒是满吓人的……
雍闓望着似乎被惊动了的营寨,看着营寨寨墙之上晃动的人影,看着那些火把火光,似乎也有些火苗在他的心间燃烧起来,此时此刻,就像是胜利就在眼前,就在当下!
魏延啊,魏延,你可是真能折腾!没想到你竟然胆敢丢下这些兵卒,翻山到了味县!不过现在这也成为了你暴露出来的弱点!只要攻下了你的营寨,你就算是打下了味县又能如何?老子断了你的后路,你就必然困死在这建宁山间!
任凭魏延你有多少的武勇又能如何?!
若不是场合不允许,雍闓倒是真想大笑几声,以示自身的豪迈。
虽然过程曲折,不过结果应该还是不错的,某倒是真想看看,当魏延知道营寨被攻破的时候,那张惊骇的脸!
夷人散乱的冲到了壕沟之前,然后也没有太在意,便往壕沟下跳,企图通过壕沟底部,然后攀爬到壕沟对面,扑倒魏延营寨寨墙之前去!
每一个前冲的夷人,口中都发出了嘶声力竭的叫喊声,似乎这样不仅可以让他们感觉气势雄浑,甚至还能让对手吓破了胆,就连对方的营寨寨墙,似乎也可以在这样的吼叫声当中倒下……
然而,让这些夷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嘶声力竭的大吼,很快的就演变成为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在壕沟的底部,并不是平坦的地面,而是扎着一些竹签,反正山林之中,竹木很多,所以也没有多少吝啬,密密麻麻的整个沟底都是。
虽然说夷人天生练了一个脚底板,但是也不代表着可以毫无惧色的踩踏在锋锐的竹签之上,再加上夜色昏暗,火把的光芒只是照耀在了壕沟之上,大多数人并不能发现在壕沟底部的这些竹签。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冲在前方的夷人顿时吃了一个大亏,许多夷人嚎叫着,被竹签扎穿了脚底板,甚至有的站不稳,整个人倒向了锋锐的竹签,在临死前发出瘆人的惨呼……
在魏延偷偷带着人离开之后,杜胡多少也知道自己这里恐怕会成为夷人攻击的目标,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就做好了一些准备,而这些准备,便在这个时刻派上了用场。
虽然说魏延不在营地之内,夷人骤然突袭的时候多少还是引发了一些紧张和混乱,可是当夷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的时候,原本多少有些慌乱的杜胡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这么慌乱,或者说害怕才是……
虽然最为精锐的那一部分兵卒,跟着魏延前往了味县,但是也不意味着这里的人手就都是蠢货,并且凭借着这么多天修建的工事,难道说还打不赢这些夷人?
想到了此处,杜胡的胆气也强了起来,大声的下达命令,让弓箭手上哨塔,然后刀盾手前往营墙和寨门之处,进行防御,同时也下令在营地之中准备火把等照耀的物品,甚至还安排和一些后备人手对应夷人可能有的放火行为,林林总总的命令下达之后,整个营地顿时行动了起来。
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遇事慌乱,或者说,只需要将领冷静,很多时候也会影响到兵卒。魏延营寨之内的兵卒本身也不是什么新兵,在杜胡的指挥之下,也迅速进入了状态,开始对于前来袭击的夷人展开了反击。
『荡开竹签!用兵刃荡开竹签!』
雍闓大呼,指挥者让夷人将壕沟底部的竹签扫平来,但是他的呼喝之声很快引起了在哨塔之上的弓箭手注意,几乎是同时间就有几只箭矢顺着声音就飞了过来,但是黑夜之中毕竟视线不清楚,并没有给雍闓造成多少的伤害,但是纵然如此,也吓得雍闓立刻缩在了护卫的盾牌之下,连忙后撤,躲到魏延营寨寨墙之上弓箭威胁不到的地方。
雍闓认为他这样做是合理的,却没有想到他这样做,激烈的战场上会导致什么……
没人去管那些在壕沟底部惨叫的夷人,没心思也没有空管,雍闓之下的几名批甲的兵卒滑到了壕沟的底部,然后用战刀贴着地面横扫,清扫出一条条的通道来。
哨塔之上的箭矢纷纷而下,时不时有夷人被箭矢射中,然后一头栽倒,也有一些被射中了不是立刻致命的地方,捂着伤口大声呼痛。
跟在雍闓后方的弓箭手也纷纷站到了壕沟边上,仰着弓箭变对着魏延营寨寨墙和哨塔射去,一排排的箭雨落下,有的掠过寨墙落入了营寨之内,有的笃笃之声当中钉在了木墙之上,还有些倒霉的魏延兵卒被流矢射中,从寨墙之上直落了下来。
不过因为光线不足,雍闓之下的弓箭手射出的箭矢往往都是落空的居多,而魏延的弓箭手要么可以躲在哨塔顶棚的遮蔽之下还击,要么可以在寨墙上挪动一下换一个位置,而雍闓的弓箭手都在壕沟之前,位置基本固定没什么变化,所以在一轮又一轮的箭矢交换之后,雍闓的弓箭手明显损失更为惨重,有的甚至开始消极怠工起来,不愿意继续站在壕沟之处为前冲的夷人提供掩护……
而好不容易攀爬过了壕沟的夷人,等冲到了营寨寨墙之前的时候,习惯性的开始准备抛出绳索去套营寨木墙的突起之处,以便可以将其拉扯变形,露出营寨豁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将绳索套上去了,结果一拉就掉下一节竹子,然后绳索也随之也掉落了下来,想要重新套上去,又要再一次面临着魏延营寨之中的箭矢和刀枪。
川蜀之地,原本竹子就多,在修建营寨的时候,在营寨寨墙之上,也采用了大量的竹子,之所以钉这些竹子原本只是想着为了防止攀爬,但是没想到还有这样额外的效用,就像是外挂装甲一样,当遇到破坏的时候,便掉落下来,然后寨墙本体却没有损耗。
而这些拿着绳索准备套寨墙的夷人自然成为了重点的关注对象,也没有那么多的机会让这些夷人一次又一次的实验,随着这些准备套墙的夷人陆陆续续的被射杀,其余的夷人顿时有些傻眼,自己是去捡那个掉落的绳索,继续套墙这一项伟大的事业呢,还是就拿着手中的刀枪企图撬开厚实的营寨寨墙?
雍闓之下,夷人和建宁人之间训练和配合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渐渐的表现了出来,并且伴随着损伤的加重,越发的明显起来,尤其是当雍闓不能够第一时间出现在战场上,而且给予及时的指令的时候,很多人就渐渐的加入观望的队列之中,失去了冲击魏延营寨的欲望。
攻击营寨,正常来说要带撞木的,可惜雍闓没有想起来,又或是想要偷袭,撞木这么笨重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带,现在就有些吃亏。毕竟雍闓的军事经验,仅仅是限制在了坞堡山寨之间的战斗规模而已,
等雍闓觉得有些不对,然后企图重新整理队列的时候,已经晚了。夷人属于那种士气几乎就是一切的兵种,当失去了斗志的时候,真心比民兵都还差,而原本属于建宁的兵卒见到了夷人不愿意当炮灰了,他们当然也不愿意,于是乎一群人就在魏延营寨之外光叫不动手,就像是一群痛失了地盘的丧家犬。
残酷的现实击溃了雍闓的美梦,坚固且防备森严的营寨也让这些夷人知道了什么是会崩坏牙口的骨头,至于那些建宁本地的兵卒也是晃动的眼珠,寻找着什么地方才会更安全……
雍闓的脸色苍白无比,他不敢相信就这样一个营寨自己都攻打得如此费力,也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因为这代表着并不仅仅是这一次失败,而是代表着他全部的谋划都有问题!
可是,就像是堤坝的溃决,往往是从一个蚁穴开始,起初不起眼,但是转眼之间就整个崩坏的一样,雍闓也没有想到整个建宁的形势,也将在短短几天之内崩溃到了极致!
雍闓没有想到的是魏延在到了味县的第二天,就大张旗鼓的派遣出了使者,联系了周边的地方豪强,其中就有爨习。
大多数在建宁的地方豪强都是山寨的模式,所以和县城什么的联系也不是非常的密切,在魏延派遣出的兵卒到了的时候,还有不少人以为又是雍闓派人前来索要物资了,都有些恼怒和疑惑……
不是才给了一批么,怎么又想要什么东西了?
雍闓这家伙不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发横财吧?
这样下去,就算是每次只要一点,时间长了也供应不起啊……
不过腹诽归腹诽,这些人也不敢过于怠慢,结果见了面才知道,味县已经是翻了天,顿时就不淡定了……
说好的建宁自治呢?
说好的川蜀懦弱不堪呢?
这才多长时间就被打倒了家里来了,雍闓呢?出来挨打啊!
什么?
雍闓跑了?
顿时这些地方豪强面上的颜色,简直就是五彩缤纷。
不是所有的地方豪强都有很大的野心,也有许多只想着逍遥度日就可以了的,所以当有些人听闻味县已经被魏延所攻占,然后雍闓高定等人『不知所踪』,顿时心里就起毛了。
旋即魏延的兵卒表示,骠骑将军对于建宁叛乱很不开心,但是幸好徐益州上表说明了情况,并不是所有的建宁地方豪强都参与了叛乱,这一次魏延前来,也是为了甄别正伪,所以让周边的乡野豪强在三天之内赶到味县自辨,否则一律当成是叛党处理云云……
不去?
基本不可能的。
魏延的言下之意也是很清楚了,他现在能攻克味县,多少还给了机会,若是真的等徐庶的大队兵马到了,抑或是骠骑将军的人马来了,恐怕就没有什么像现在这样的说话机会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但是魏延毕竟攻克了味县了啊?这声势当中,多少也有几分沉甸甸的分量了。
所以很多地方乡绅接到了信息之后,一面派人去询问爨习,一面私底下也准备着……
毕竟爨习是建中大户,前一段时间李恢似乎出事了,很是掉了一些颜面,但是现在骠骑将军的人马又回来了,爨习自然也就成为了当仁不让的首要人物。
爨氏据说是班固之后,而且爨氏的姓,还是皇帝亲自封的。当然,也有另外的说法,表示爨氏是五彩砂石所化,有不可思议的神通和本事……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其实比如像是爨氏这样的所谓建宁上层统治者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权威,真的是什么都干的出来,什么话都敢说。所以当魏延的消息传到了爨习之处的时候,爨习自觉的身上都轻松了三分。
李恢失土,有没有罪另说,但是爨习他可是『忠心耿耿』的!
『如此这般……』爨习缓缓的将他对于局势的判断说了一通,倒也没有什么拿捏隐瞒的意思,然后压低声音对着朱提说道,『……虽说高夷王等,多少还有些兵卒,但骠骑将军何尝没有?如今味县便是明证!若是再跟着雍高二人走下去,恐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
朱提原名并不是朱提,而是一个夷人的姓名,说起来至少有二十个音节,一方面为了方便,另外一方面朱提也是朱提县的头号人物,所以干脆就以地名为名号了,从某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证明朱提的势力也不小。
朱提思索了片刻,说道:『现在应该怎么做?爨寨主可是有什么想法?』
『听闻高雍二人……也找你要了不少粮秣和人手?』爨习哈哈了两声,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
朱提略有些尴尬的说道:『都是些陈旧之物……当时我也没有想那么多……毕竟多少也有些交情……』
爨习不置可否,没有对于朱提的托词进行评价,而是说道:『如今味县之内,也有不少雍氏田产商铺……』
朱提目光一亮,『寨主之意思……』
『呵呵……』爨习说道,『如今魏将军想要我们展示出来的,不就是一个态度么?』
朱提还有些迟疑,说道:『若是……那什么……岂不是……』
爨习哈哈一笑,说道:『若是我等可以让此事定着下来,不就是了么?』
朱提眼珠子转了转,『爨兄有什么好办法,直说就是!』
『某听闻……』爨习嘿嘿笑着,『贤弟和孟休明……似乎关系不错……』
朱提目光一凝,『某岂能做令其背主之事!』
爨习心中暗笑,老子什么都还没有说呢,捋了捋胡须之后,才缓缓的继续说道:『今日之事,非吾等弃高雍二人也,乃高雍二人背某也!若其安守本分,不行忤逆,岂有今日之祸乎?此举非个人恩怨,乃为了建宁百姓……』
爨习、朱提等两个算是比较大的乡土开始叛离了雍闓和高定,就不用说其他更小一些的山寨乡绅了,甚至在觉得分割雍闓的财产之中会有更多的甜头,便是巴巴的赶到了味县,结果就是魏延通知之下,也仅仅是只有一个寨主是没有亲身前来——这个还是真生病的,为了害怕魏延动怒,便派了嫡子前来赔罪。
魏延倒是一副很开明的样子,首先当即肯定了所有的前来的乡野豪强都是好同志,另外也将味县的一些原先被雍闓等亲信霸占的职位统统拿了出来,给这些人瓜分了,反正魏延也没有打算要在味县待多长时间,至于之后治理的问题也是丢给了徐庶来擦屁股,只要顾着眼前将高定雍闓等人击败就成。
十几个大小寨主碰头在一处,很快的就确定了下来,推选了爨习当这一次的串联的领头人,爨习倒也当仁不让,跟魏延一同,敲定了售卖高定和雍闓的价格,顺道告诉了魏延,还有刘范一帮子人也在建宁搅合……
在古代封建王朝之中,有句话叫做『天高黄帝远』,倒也不是虚言。古代封建王朝之中,因为官吏的人数成本和限制问题,导致很多时候乡野之间的掌控权实际上是在各地大大小小的坞堡和山寨之中,很多时候考虑的是乡野自治。
特别是在乱世的时候,就算不是世家的,也会趁着政府部门的权威减退,机构的缺失,然后组建成各种组织,进行自保,抑或是求得更高的政治权利。
这些坞堡和山寨,可以说都是一个个小型的割据政权,一般时候也没有特别的政治主张,无形当中使得高定和雍闓对于建宁的控制力度,并没有像是之前他们以为的那么强。在魏延牵着爨习的手一同站在了味县议政厅外面的时候,围观的吃瓜群众不由得也欢呼了起来,就像是他们吃的瓜多甜一样。
雍闓留在味县的利益,很快就被瓜分干净了,魏延拿到了钱粮和一些重要的信息,而爨习等人拿到的是实际的田产和商铺,双方都是笑呵呵,很开心。
但是在表面上的开心背后,魏延则是根据爨习等人提供的高定刘范的动向,从味县离开,并没有返回自己在昆城的营地,而是继续有些『胆大妄为』的尾行高刘二人……
魏延这样的举动,看起来似乎很莽撞,很冲动,但是实际上细细想想,却又是非常准确的指向了根本的问题。就像是历史上魏延愿意领军进子午谷一样,当时魏延认为关中重点就是长安,只要取了长安,便是一切的终结。
而现在,魏延觉得,回到昆城去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想要彻底的解决问题,便是尽快的找到高定和刘范,和徐庶合并一处,这样才能最快速度的荡平建宁的叛乱。
至于雍闓之处,魏延就干脆直接放给了爨习等人来处理,一方面是自己真顾不过来,另外一方面无形当中也给爨习等人留下了一个以诚相待信赖有加的印象。
至于爨习等人会不会出尔反尔,反正若只是对于雍闓来说,基本上倒是问题不大,毕竟这些雍闓亲信的头是爨习等人砍下来的,雍闓在味县的财产是爨习等人瓜分的,若是这样还能和雍闓笑呵呵没事人,魏延也只能说一个服……
当然,其中还是爨习和李恢的关系,起了一定的作用。毕竟之前雍闓反叛,实际上就几乎等同于搞了爨习一把,而爨习装老迈昏庸懦弱无能,忍气吞声,其实不也是等待机会,为了报复雍闓么?
现在机会来了,爨习自然是立刻发作出来,至于将来,爨习等人还是觉得骠骑将军的庄家的牌面,值得压上一注!
至此,整个建宁南部的局势,对于雍闓高定等人来说,已经是全然崩坏而不自知!
刘范和高定,此时此刻,也对于摆在面前,名叫刘备的,这一块难啃的骨头,很是有些头疼。
在这个无名的谷口,刘备挑选了一个好地方,似乎死活不愿意继续往前了,而如果双方进行交战的话,那么正好就是谷口的喇叭口位置,刘备兵卒真好可以卡在那边,对于高定和刘范的联军来说,却不能发挥出人数上的优势,对刘备兵力形成压制。
高定和刘范原来是打断引诱刘备兵卒进谷,然后将谷口一封,来一个瓮中捉鳖,但是没想到刘备这个千年鳖精反而将最锋利的牙口放在了瓮口之处,使得高定和刘范伸手也不是,不伸手更不是。
刘备心中很清楚,他的任务就是将对手的布置摸清楚,当然在这样的任务之中有什么损失,都算是刘备自己的,因此刘备就很自然的谨慎起来,像无名谷这样危险的地形,能不进去自然不进去。
而且在后方的徐庶还不知道距离多远,若是自己中了埋伏会不会及时赶来救援?
所以刘备死活都不进无名谷,硬生生在谷口之处等了三天,每天就是派遣人员查看侦测,甚至差一点就摸到了刘范和高定的埋伏圈上。
『万万没想到……』高定咬着牙说道,『此人竟然如此谨慎!若是拖延时日,又不知有何变故!你我当求其变矣!』
刘范问道:『高兄有何妙策?』
高定说道:『此山另有一道,贴崖壁而行,可至谷外……若是刘使君……』高定瞄了刘范一眼,后半句就没说了。
高定和刘范之间的关系呢,也是很微妙,说是合作者,又不是那么亲密,相互之间也有争执,但是整体目标又大体上相似,所以很难说具体是如何。
刘范看到了高定的脸色,沉吟了一下,多少猜到了高定的想法。绕山沿着石壁而行,基本上来说也就只有高定手下,而且还是要比较精锐的夷人才有办法做得到,而且去的人也不可能很多,必须要刘范在这里配合得好才行,在刘范的全力进攻之下,高定才有办法在刘备后沟子处造成更大的破坏,也才能将卡在无名谷口这里的刘备除去!打疼了小的,害怕引不来大的么?!
『某愿以某家父之名立誓!』刘范严肃的说道,『定然听从高兄吩咐,定破此獠!』刘备也是使君,刘范也是使君,两个屎君自然要分出一个谁真是屎,谁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汉代人拿誓言当饭吃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比较认可誓言这一套的,并且以家族和长辈的的名誉为担保的誓言,更加有约束力,不是随随便便说完就没事的,因此刘范此言一出,高定略松了一口气。
『山道难行……』高定点了点头,指点着对面山体,对刘范说道,『若是某今日出发,大概明日午中便可到那里……』
其实这个直线距离真不太远,但是绕着山走,自然就是增加了不少距离,又要攀爬山壁,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山涧,若不是夷人长期在山林之中习惯了,一般人定然是难以做到。
『某明日晨间便是组织进攻!』刘范闻弦歌知雅意,立刻接上说道,『从晨间攻至夜间,定然叫此獠疲于应付!高兄便可疾扑其后,内外交击之下,直可破之!』
高定带着手下夷兵,上了山。
刘范则是默默的开始准备明日的进攻。
对于刘备这个人,刘范倒是真的没有太多的印象。以前刘范他是一个自觉的在朝廷中心,消息灵通并且可以呼风唤雨的人,而现在却只能是依靠猜测和推演。
斐潜当下就这么厉害么了?
这个被斐潜击败的刘备,又是如何的人物?
刘范的记忆里,斐潜依旧是在李郭二人时期的模样,虽然有些兵马,但是在朝堂之上依旧被老种头挤兑得不成人形。而现在风光的老种头似乎已经过世已久,连带着种氏也没了什么声响。相反的,这个当年多少有些偏离了中央政坛的斐潜,倒是越来越好,甚至让刘范听了,都有些心生羡慕。
若是……
算了,还是顾着当下罢!
刘备具体如何,刘范最多就是听了一耳朵,没碰到过,也不清楚。可是现在,刘范也不敢对于刘备太掉以轻心,至少从建宁出发,到了这里,原本的计划就栽倒在了刘备身上,迫使得刘范和高定不得不改变策略,采用更为风险更大,损失更大的方式来做战,这就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一些问题。
刘范虽然顶着一个交州刺史的头衔很长时间了,但是很遗憾,他并没有从这个头衔当中获取更多的兵卒和力量。当年用清剿李郭的功勋换了这样一个名头,起初还想着和自家的老爹可以衔接得上,至少可以借助一部分的川蜀之力,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刘焉之后不久就病重去世,以至于刘范几乎是赤手空拳要打交州。
幸好得到了刘度的照拂,不过人情这个东西,用着用着自然就会薄了。
刘度自己也要顶着荆州刘表和江东孙权的压力,也不是说可以逍遥度日的。于是刘范便不得不离开,否则必然就会卷入刘度、刘表以及孙权之间的权利地盘斗争当中。
然而离开了刘度的地盘,就像是失去了源头的浮萍,刘范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在这个乱世洪流当中漂浮多久。
现在想要在川蜀之中扎下一条根,就要先将挡路的石头搬开。
只不过不知道这一块石头,究竟是如山体一般庞大且不可动摇的呢,还是就像是山路之上崩落的小碎石……
埋伏,自然就是大军做战的杀手锏,这一点,谁都知道,只不过问题是怎么引诱对方进埋伏。最好的伏击地点,自然是在这个无名谷内,但是刘备徐庶等人一直不进来,总是要想个办法,而高定的建议无疑就是当下的最佳举措。
这个年代,像是后世那种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地图,根本不存在的,只有在乡野之间的当地人,才会知道一些平日里面鲜有人烟的小路,因此高定迂回绕后,刘范觉得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重点是在刘范他究竟要怎样才能将刘备的吸引力全数都计中在这个方向上,给高定创造更多的施展空间。
……(>人<;)……
刘备对于这个地形也不熟悉,他上半辈子也没有到过这样的山林之中,此时此刻,也站在营地之内,打量着周边的山体,看着左边半截右边半截,白色的,灰色的,紫色的,黑色的各种山体岩石,甚至是一块大山体上又是突兀的隆起一个高高的岩石来,再加上岩石上面覆盖的一层树木或事灌木,又或是一层蕨类苔藓之类的植物,就像是一大片败坏人体组织上起伏不定的绿色脓包,看着就让人心情烦闷得要死。
只不过刘备心中烦闷,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控制得不错,至少看起来依旧是微微笑着,和蔼可亲,甚至有些心有成竹的样子。
山林战,经过了定笮的洗礼,刘备和张飞都不陌生,陌生的只是周边的环境。
看着双山如屏障,露出的那一个小小的谷口,虽然连续好几天派遣了斥候哨探,也有发现一些对方的斥候,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对方的大部队踪影。
这种山地,视线全数都是被遮蔽,根本看不了多远,而从谷口往内,走了将近二十里,都没有见到出口,这样的地方,只是听一听斥候的回报,都让刘备都觉得很害怕,头皮??。
这简直就是绝佳的埋伏点啊……
若是让自己来选择埋伏的地点,肯定也是选这里!
所以刘备不敢动,一点都不敢动。
『大哥!』
张飞憨笑着走了过来,用自己的战袍下摆兜包着一些什么走了过来。到了刘备面前才露了出来,是还冒着热气的两个竹筒,张飞笑得憨厚,『这里面有我摘的蘑菇!好吃着呢!』
刘备哈哈笑了笑,问了问普通兵卒吃了没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取了一个还有些烫手的竹筒,也像是张飞一样,用战袍垫着,浑然不顾焦黑的竹筒将原本就不是很干净的战袍染得更黑了一块。
山林之中,就地取材,竹筒饭,倒是让刘备乐于接受的一个新事物。
新鲜砍下来的竹子,往往中间还有些水分,然后打个洞,塞进去一些米,加一些野菜,一片咸肉,偶尔有采摘到什么可以食用的菌菇,也放上一些,然后再将竹筒洞口封好,埋在篝火周边焖烤,等到竹筒青色褪去,变成了黑色,也就差不多熟了。
竹筒撬开之后,一股竹子的清香混合着米香,还有咸肉和蘑菇的气味顿时就散发出来,让刘备的肚子都不由得咕咕噜噜的叫了两声。
刘备也不客气,拿了木勺就开吃。
这是位于山间林地之内不多的美妙享受,就像是身挂在悬崖之外,然后在嘴边的那一滴蜜糖。
『宪和,我们粮草还有多少?』
刘备将最后的一点扣干净了,然后又让护卫倒了些水进去晃荡了一下,也咕咕喝下了肚,然后询问道。
简雍从袖子里面抽出了一片竹简,说道:『粗粟还有百石,麦还有七十石,此外还有……若是按照当前用度来算,大概还可以支撑七日,再省一些,用个十天也可以……』
『七天……』
刘备轻声自语道。
『大哥!要不要派人再去后面敦促一下粮草?』张飞询问道。
刘备笑了笑,摇了摇头。该送来的就会送来,这一次迟缓了这么些日子,意思都不是明摆着么?
『快了……我估计,快了……』
刘备缓缓的说道,不知道是在说粮草快到了,还是在说着一些什么其他的东西。
……Σ( ̄。 ̄?)?……
第二日。
拂晓。
刘范带着兵卒就从谷内的藏身之处出来,大摇大摆的扑向了谷口。他需要吸引刘备等人的注意力,自然不用遮蔽行踪了。
刘范运足目力,望山崖那边看去,可是依旧是没能清晰的看到什么,只有细微的影子在林地之内闪动着,如果不是特别注意,说不定连这一点影子都会当成是动物,抑或是山岚而错过去。
刘范回头看去,跟在后面的,都是他辛辛苦苦从荆州南部,南越地区招募而来的兵卒,这一次,也要派上了战场,只不过不知道又会有多少的损伤。
养兵是一件非常费钱的事情,就算是随便对付都不行。要是将主随意对付着兵饷器械装备,那么兵卒也就会在做战的时候随意对付将主。这原本就是相互的,少投入一分,多投入一点,产生的效用都是不一样。
刘范养这些兵卒,也算是尽了全力,而现在就是派上了用场。为什么不用夷人的,一个是离开了高定,虽然也听指挥,但是不怎么灵便,另外一个方面如果全数都用高定的兵,就算是这一场打下来,也没有下一场什么事情了。所以这一次主攻的便只能是自己,夷人的兵卒在两翼弓箭支援就可以了。
再说,谷口就那么大,也施展不太开。
『都做好准备!』刘范沉声吩咐道,『都拿出些气力来!攻下营寨,加酒加肉!首级之功,更是重重有赏!』
『唯!』这是荆州以南招募而来的勇士。
『知道了!刘使君就放心罢!』这些是在南越招募的人手。
刘范哈哈一笑,又抬起头看向了远处的山崖,哪里已经有了一片的微白,相信再过一个时辰,金光就将璀璨!
刘范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一道璀璨的金光!
那一定是胜利的曙光!
一定是!
……( ̄Д ̄)?……
伴随着距离刘备营地越来越近,刘范的队列自然引起了刘备岗哨的注意。刘备的岗哨一边示警,一边尽可能的拖延者刘芳行列的脚步。随着一声声的惨叫声在山谷之中回荡,刘芳下达了强攻的命令。
刘芳的兵卒从山谷之中涌出,五个人形成一个小组,两个人举盾,两个人举长矛,还有一个居中指挥。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构,也十分的适合在这种山林之间狭小的地面上展开,不至于受到地形的太大的限制。
夷人也在一旁嚎叫着,然后在灌木之中跳跃着,时不时的弯弓搭箭,朝着刘备兵卒射去。
声势浩大的进攻顿时将刘备布置在前沿的岗哨和外围兵卒全数杀退,一些刘备兵卒慌忙的逃向本营,却被背后射来的箭矢夺取了性命,还有一些因为道路不熟,被杂草绊倒,然后刘范的兵卒赶上,便是刀枪齐出,顿时死于非命。
一开始的进展很顺利,刘范松了一口气,旋即大声号令着让兵卒冲出谷口,往两边进尽可能的展开,让出撞木的道路来,对于刘备在谷口一侧的营寨,发动了猛攻。
『敌袭!敌袭!』
示警的金锣之声在山谷之间山体中回荡,惊醒了无数的飞鸟,扑棱棱的飞上了天空,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就像是有着相当起床气的人被吵醒了一样。
刘备看了一眼山崖上空盘旋的飞鸟,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还没等刘备想明白,营寨之外的刘范二话不说就已经展开了攻击,将刘备的思路顿时打断了。
『荡平鹿岩!清开道路!』
在灌木之中奔走,很有可能就会碰到荆棘和藤条,稍有不慎就会像是被小刀割了一刀,又或是像是被皮鞭抽了一下,疼痛非常,但是刘范的大多数兵卒都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奔走,就算是被抽到了,也就是微微皱眉,甚至连更多的反应都没有,就那样带着伤口继续向前冲!
或许是刘备觉得这里只是一个前进途中,进攻型的营地,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在营地之前的障碍物,并没有很多,于是刘范的兵卒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内,在付出去了一定的代价之后,便扫开了两条道路,开始对于刘备营寨正门,还有侧翼的寨墙,让人携带着撞木,不断的进行轰击。
刘备的兵卒在寨墙之上朝下射击,夷人也在两侧进行反击,因为太阳逐渐升起,视线也明亮清晰起来,所以双方在弓箭之下都交付出去不小的损失。当然,有寨墙的掩护,刘备这一方的损失相对来说会少了不少。
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伴随着撞击的轰鸣声,就像是山间的风,忽然在这边的山体上撞一下,然后又扑向了另外一边。双方的兵卒就像是被砍伐的树木,在金属的碰撞之中,流逝着鲜血和生命。
『不过是尔尔之辈!如此地形,竟然不当道扎营!』刘范看着战场的局势演变,不由得冷笑道,『今日就教尔等一个乖!』
刘备的营地,是沿着一块还算是平缓的山坡,由下而上的,虽然也能看住无名谷口,但是逼近不如将山道堵的严实的那种扎营模式,如今在谷口附近的阵线被刘范突如其来的攻击冲散之后,自然只能是凭借着山坡之上的营寨进行防御,就形成了当下的局面。
刘备的兵卒丢出不少的火把,似乎是企图烧掉冲击寨门和寨墙的撞木,但是撞木本身并不是干燥的,而且还抹上了一层泥,基本上不怎么惧怕普通的火把,因此不仅是不能阻挡撞木的冲撞,甚至还被刘范的手下捡起了火把反扔回去,似乎还点燃了一些什么,冒起了两三道的黑烟,直冲云霄……
山岚吹的山头乱玉,四下纷飞。
山腰之处的刘备营地,却是血花四溅。
『轰!』
在巨大且刺耳的声响之中,刘范手下终是撞开了刘备营寨的大门,便是如同破开了栅栏的??一般,猛的便是猪突了进去。
刘备的营寨,没有骠骑之下的那么坚固,一来是因为制军的规矩上略有些差异,其二么也是因为补给并不是很充足,用来建设营寨的人手也是有限,毕竟刘备带着的本部人马也并不多。
再加上以汉代的材料来论,除非像是骠骑将军那样,用土木结构,夯实为墙,否则一般的木质寨墙寨门,想要结实得宛如砖石,真心不太可能。
不过,刘范的这些兵卒虽然冲了进去,但是迎面就撞上了一声巨大的咆哮!
嚇人的声波仿佛都在一瞬间将空间折叠扭曲了一般,让人不由得想要捂住双耳来抵挡如此庞大的声响所带来的痛苦。
『哈哈!!都拿命来!!!』
一杆乌黑的扭曲长矛从声波当中,就像是破开了空间一般,不是用刺的,而是用扫的!锋锐且扭曲的长矛矛尖,带着一种不对称的疯狂,贴上了当前冲来的刘范兵卒的躯体,顿时就响起『噗嗤』、『咔啦』的声响,胫骨颈骨一同粉碎,血浆脑浆一同纷飞!
『痛快!痛快!!!』张飞一边挥舞着长矛,一边大吼,就连喉咙里面的小舌头都在兴奋的乱抖,『再来!再来啊!!!』
一矛前突!
血花迸飞!
『再来再来!』
张飞单手握住鸭蛋粗细的乌黑长矛矛杆,然后腰脚发力,竟然将冬日的地面都踩出一个脚印来,无可匹敌的巨力传到到了长矛矛杆上,一个硕大的,近乎于180度的扇面就被扫了出来!就像是城门之处的千斤闸门横着飞了出来一样,就算是有铠甲挡着,也是照样被抽得身躯凹陷下去,不知道一时间多少骨头断裂!
刘范在山下,透过破开的营寨大门,看见了张飞如此勇猛,瞳孔不由得一缩,心中一寒,顿时停下了自己前冲的脚步,『@X#!哪里来的怪物!』
刘范一停,身边的护卫也自然跟着就停了下来,而这么多人一停,旋即也带动了更多的人停了下来,顿时场面有些尴尬起来……
『弓箭手!射死他!射死他!!』刘范见情况不对,立刻下令道。
没有人愿意和这样的??肉搏,能够将其远程击杀自然再好不过,于是乎立刻有弓箭手赶了上来,对着依旧在营寨残破的大门之处开无双的张飞抛射出了箭雨!至于会不会有误伤什么的,上至刘范,下至普通的兵卒,都是觉得顾不上了,反正在这样的怪兽之前,就算是现在还活着,多半也活不久,而且还走得痛苦,还不如自家送一程,也算是一种仁慈!
夷人的弓箭,多半破甲能力不强,但是要么有锈,要么有毒,要么又有锈又有毒……而刘范的弓箭手相对来说更好一些,也有一些破甲的狼牙箭矢,这一次便毫不吝啬的全数用了出来,就是为了对付眼前的这个『嗷嗷』乱叫的人形凶兽!
张飞和关羽不一样。
关羽喜欢眯着眼(本章说注),所以有时候对于箭矢不是很敏感,但是张飞做战的时候眼睛都是瞪得溜圆,眼角处察觉到了一些黑影如蝗飞来,顿时下意识的不仅是用长矛拨打,还挑起一具不知道那个倒霉蛋子的无头尸首横在了身前充当盾牌……
『噗嗤噗哧扑哧……』
长长短短,各式各样的箭矢落下,就像是冬日里面的冰雹一样,劈头盖脸的往下砸!
张飞愤怒且有些憋屈的叫喊着:『无胆鼠辈!有种的别放箭!上来和爷爷大战三百合!』
『放箭!放箭!』刘范扯着脖子叫道,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射死他!射死他!』
张飞被压制得不得不往后退却,无形当中就让刘范手下的兵卒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间,许多刘范的兵卒又重新冲进了刘备的营地,不仅是砍到了帐篷,还对帐篷之中活动的地方猛砍猛扎,甚至还将那些用来驱寒的火盆火把丢在了帐篷之上!
一些火盆虽然表面上没有明火,但是底下的木炭什么的却是在阴燃的,扣在了帐篷之上以后,渐渐的就开始散出黑烟,旋即就有火苗冲了出来,然后火势越发的扩大,在山岚的协助之下,将周边的一切物体人体都卷了进去!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张飞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让刘备整备军阵,当刘范兵卒散乱的冲进来的时候,发现就算是不面对着张飞,也是一块极其坚硬的骨头!
而且张飞在自家军阵的掩护之下,还时不时的越阵出来放个无双,施展完了便又溜回去回复加蓄力,顿时就让刘范痛苦得发狂,却又无可奈何。
在冷兵器时代,万人敌么,多半是吹的,但是天赋异禀的勇猛武将么,也不是没有,毕竟就算是到了后世热兵器时代,也还有拎着个棒球棒光着膀子就将黑瞎子揍得嗷嗷乱逃的……
在刘备的主持之下,其下的兵卒组建了一个坚固的阵列,三十余面的大盾形成了一个略带一些圆弧的盾墙,人顶在盾牌后面,又可以稳固盾牌,又可以趁机将尖刀从盾牌缝隙当冲刺出,每每这些锋锐的短刃如同毒蛇獠牙一般展露出来,就有鲜血沿着盾牌往下流淌!
在大盾后面,是长枪手,长枪在盾牌上方突刺,导致刘范的兵卒一心难以二用,抵御了盾牌缝隙间的短刃,就被长枪扎中了面门,盯着上方的长枪,又防不了往腰腿间扎来的恶毒短刃……
在长枪手之后,还有弓箭手或是吊射,或是找到机会平射,每一声的弓弦声响,都不由得让刘范兵卒心中颤抖了一下,不知道下一个倒霉鬼会不会是自己!
呼啸声声,怒喝连连,一时间刘范兵卒竟然在这样的一个阵列面前撞得头破血流,不得不承认刘备这些年在军旅之中也确实有些本事,丹阳兵也不是泛泛之词!
若是平常之战,刘范此时也是应该收拢一下阵线,然后以战阵对战阵,否则一个个毫无章法的冲向前去,几乎就是等同于白送,可是现在刘范却咬着牙敦促着兵卒上前,甚至出动了督战队,同时让夷人也加入了战局,朝着刘备阵线的中间不断抛射!
夷人毕竟携带的箭矢有限,在初期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之后,也渐渐疲软了下来,有一波没有一波的,让刘范急得直跳脚,却也是有些无可奈何。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猛的一回头,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原本平静的后山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一群夷人,正朝着自己后营猛扑而来!
刘备脑海当中忽然闪过了之前山崖之上惊鸟纷飞的场面,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之前以为是刘范等人惊动了飞鸟,实际上并不是,应该是这群夷人!
但是如今,想什么都晚了……
后营顿时骚乱起来,连带着波及到了此处,纵然张飞大吼着,让兵卒别往后面看,别转头,然而人的生理本来就是如此,对于背后的东西总是更多的恐惧,以至于整个原本还算是严谨坚固的兵阵也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崩溃!
刘范还有其手下自然也是看见了高定等人的到来,不由得大声欢呼着,士气徒然拔高了一截,尤其是那些夷人,也丢下了手中没有多少箭矢的弓,拔出了战刀加入了最前线的搏杀之中,整个战斗的天平渐渐的往刘范和高定这里倾斜了起来。
张飞趁着间隙到了刘备身边,大吼道:『大哥!怎么办?!』
刘备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刘范的这一边了,而是立刻转向了高定这里,就算是如此,整个真行也不断的被刘范和高定在压缩着。就连张飞这样的猛将,在持续战斗了近一个时辰之后,也开始有些喘息起来,粗重的鼻息喷出的白雾,在寒冷的山岚之中很快被吹散。
刘备正准备说话,忽然觉得一侧有一缕寒风,冲着其脖颈而来!
……-☆( ̄Д ̄)┍……
刘备营地之中升起了黑烟之后,没过多久,就让在山头警戒的哨塔立刻发现了,旋即报到了徐庶这里。
徐庶皱眉,先让哨探立刻出发,前往刘备营地查看,另外也开始盘算起来。
对于徐庶来说,如果说刘备真的遇到了袭击,那么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去除刘备的机会。
只需要稍微晚到一点点……
那么需不需要这么做?
同时,徐庶也需要反过来考虑,这会不会是刘备和夷人布置下来的陷阱?
只是为了引诱徐庶前出,然后抄袭后路,又或是直接埋伏围攻?
徐庶皱着眉,背着手在大帐中间走着。
如果单纯的等斥候打探清楚了再做决定,这来来回回的时间,纵然后续出兵,实际上也就基本上和袖手旁观相差不多了。
所以虽然思绪万千,但是实际上选择只有两个,要么不动,要么救援。
那么现在,该如何选?
……∑(?Д?)……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几个夷人混到了不远之处,在混乱的掩护之下,对刘备展开了突袭!
刘备多少是在黄巾之乱的时候就在军旅当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历史上就算是危机四伏的长坂,还是火烧眉毛的赤壁,都没有能让刘备受什么伤,更何况此时张飞也在身旁,二人在察觉不对的时候几乎是立刻作出了反应,刘备猛的向一侧翻滚躲避,躲过了一柄飞刀,而张飞则是一个跨步向前,拦住了突袭者!
张飞长矛舞动,挑飞了夷人突袭者再次投掷而来的飞刀,顺带着就往突袭者身躯扎去,若是捅个实处,就算是铁板,张飞也有把握给捅个窟窿出来!
可惜夷人突袭者一刀砍在了张飞长矛之处,不仅是躲开了张飞的攻击,还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平稳落地,似乎毫发无伤。
『咦?』张飞有些惊奇,这几个家伙,是哪里来的?
这几个夷人突袭者虽然瘦瘦小小,但是相当的灵活,就像是山间的野猴子一般,脸上涂满了各种花纹,红的黄的白的都有,让人看了就觉得有些头晕,见到了张飞拦截,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呼哨了一声,便相互配合者再次发动了攻击。
和一般的兵卒,甚至和大多数的夷人都不相同,这些夷人的突袭者是高定培养出来的精锐。每一代的夷人王都会收拢一些孤儿,当这些夷人突袭者记事开始,伴随着他们的就是杀戮和血腥,几乎一百个幼童到最后只能活下来十几个,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个。
这一次,高定下决心要绞杀刘备张飞,就一下子放出了五个这样的夷人精锐,趁着混乱摸进了营地之中,差一点就要了刘备的小命!
这些瘦瘦小小的夷人突袭者,浑身上下看起来瘦骨嶙峋,没有多少肌肉,但是实际上这些家伙身上每一条的肌肉似乎都是精炼过的,灵活程度超出了张飞想象……
夷人突袭者一声呼哨,留下三人朝着张飞攻击,另外两个就一边又丢出了一把飞刀,同时向外移动,企图离开张飞的攻击范围,似乎准备继续追杀刘备!
张飞大急,单手擒着长矛,顿时一记横扫,将所有的夷人突袭者都覆盖在内!
见张飞势大力沉的一记横扫,首当其冲的这名夷人突袭者,便是宛如猿猴一般往后弹出,不多不少刚刚好躲过了张飞长矛的攻击范围!
其余的几个夷人突袭者也是或是扑倒,或是翻滚,竟然都躲了过去!
凄厉的长矛呼啸着在一名夷人突袭者肚皮前扫过,可惜只是割下了夷人突袭者破破烂烂的外皮炮的一角,露出其黝黑如铁一般的肚皮,甚至可以看得见在张飞长矛罡风刺激之下新出现的一条红印!
可惜红印只是红印,并没有造成多少实际伤害。
一击不中,张飞露出了空门,就有另外一名的夷人突袭者猛得跳进了长矛内圈,手中细长的刀锋一震,由下而上,对着张飞侧后腰腹铠甲的缝隙就扎了过去!
战场之上,变化莫测,夷人突袭者抓住了其余兵卒注意力要么被前阵吸引,要么被后营分散的瞬间,营造出了一个短暂且凶险的杀场,要在其他护卫兵卒赶到之前,结束战斗!
瘦瘦小小的夷人身躯,却有着惊人的灵活度,在张飞长矛落空的瞬间,就发现了张飞的破绽,大喜之下,立刻顺势冲进了长矛内圈,合身扑上,灌注了全身气力,一刀刺向了张飞的腰肋!
『哈!』
张飞怪笑了一声,手上猛得往回一撤长矛,矛杆在张飞的鳞甲手套下快速倒着滑过,旋即在夷人扑来的这一侧冒出了矛尾,正对着夷人的胸膛撞去!
这么多年战场厮杀,要是没有几把刷子,像张飞手中的这种加长型的长矛,若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抢进内圈欺负,岂不是早就死在了沙场之上?
张飞故意用大开大合的招式,又像是招式用老的样子,甚至不惜风险露出一些破绽来,就是为了吸引夷人的突袭者,以便最快速度解决这几个威胁!
企图刺杀张飞的这一名夷人突袭者冲得太猛,几乎全身都在半空之中,虽然见情况不妙奋力扭动躲避,但是毕竟没有多少着力点,只听闻『噗』的一声,就像是扎破了牛皮水囊,一般,飙出大量的鲜血,从肩膀到右胸,被张飞手中三棱的长矛矛尾,开出了一条巨大的伤口!
这名夷人突袭者惨嚎一声,不顾剧痛爆发,右手已经因为伤势基本上丧失了力量,干脆奋起余力将战刀甩向了张飞,一边用左手紧紧的抓住了张飞的矛杆,企图多少控制个片刻,让另外的同伴找到机会替自己报仇。
『干啥呢?想要啊?拿去!』
张飞扯了一下,没能立刻扯动,干脆顺手反过来送了一程!长矛矛尾顿时在『咔啦』闷响之中撞进了这名夷人突袭者的胸膛,顿时将其彻底了结!
不知道是这名夷人突袭者凶悍,至死都紧紧抓着张飞的长矛,抑或是张飞长矛的三棱矛尾卡在骨头上,一时间竟然让张飞扯都扯不出来!
在张飞左侧的夷人突袭者见张飞长矛被暂时固定,也顾不上关注战友伤势,战刀在地上一挑,扫起了一大捧的泥土砂石往张飞头脸泼洒而去,顺道缩了身型,猛地往张飞眼角视界之外窜了一大步,几乎就绕到了张飞的身后,便是一记背刺!
而在张飞正前方一开始被张飞长矛横扫逼退的另外两名夷人突袭者,在反身攻来的同时,也不约而同的丢出了身上最后一把飞刀,一个取左,一个取右,将张飞躲避的方位完全封死!
但是飞刀并非是最为凶狠的杀招,而是跟着飞刀前后脚而来的战刀!不管张飞是躲避还是格挡,都会难免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这在冷兵器时代是沙场上常用的杀招,简便,直接,并不像是什么影一样非要喊个十几秒的号子,然后再结个二十几秒的手印,还需要喊一个屌炸天的称谓才能使用得出来……
名称么也有,就叫『短技长用』,一听就是土得掉渣,但是相当有效,甚至一直用到了火器开始逐渐使用的明朝,还有专门的兵书,收录了这样的战斗方法。
眼见张飞敦厚的背部就在眼前,绕后的夷人突袭者心中正升起了些许即将得手的欣喜,却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寒,还没有等反应过来,便看见了一节剑尖从前胸处冒了出来,顺带喷出了一篷鲜血!
不知道什么时候,刚才翻滚躲避显得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刘备,已经静悄悄的收拾完了一个对手,然后又赶到了张飞身后,默不作声的干掉了第二个……
如果说刘备是扮猪吃虎,那也必然是野猪,两把双股剑就是两根獠牙,看着似乎憨厚老实皮糙肉厚的样子,但是露出獠牙来的时候,也是锋利无比。
『三弟!』
『大哥!』
没有更多的话语,甚至没有多一秒的迟疑,在战场上培育出来的默契让刘备和张飞立刻做了一个交换,张飞往后一闪,让出了位置。
刘备上前,双股剑上下齐飞磕飞了飞刀,拦住了两名夷人,给张飞腾出了一些时间来。
张飞一脚将那一名至死都紧紧抱住的夷人尸首踹飞,将长矛抽了出来,然后一抖长矛,大吼了一声,长矛如同蟒蛇一般滚动起来,将最后剩下的两个夷人圈了进去!
接二连三的失去了配合战友的夷人,整体的战斗力无疑就下降了许多,就像是五根木筷要一起折断,多少有些费劲,但是一根根拿出来单独折,却不见得有多少困难,剩下的这两名夷人突袭者,虽然奋力抵抗,但在张飞和刘备的夹攻之下,也很快的就被斩杀了。
『三弟!』刘备将双股剑之上的??一抖,『我带些人手去后营,前面就交给你了!』
张飞『昂』了一声,转身就奔赴前阵,甚至没有问上几句,比如还要守多久,还要战到几时,前后被夹击要怎么办,援军到底会不会来等等,在张飞的心中,既然刘备有了吩咐,做就是了!
刘备看着张飞离去,然后又抬头往远处望了一望,旋即笑着和跟上来的兵卒说道:『同衣同袍,并肩而战,不胜快哉!且让这些夷人,知我汉家血勇,惧我汉家威风!』
『愿追随使君!』
刘备仰天大笑。
笑容依旧宛如当年长社之时一般……
也相似当年酸枣联军大营之外的一样……
就连刘备所应答的话语,也是相同:『请随某来!』
中平元年,刘备也是说这这样的话语,带着招募而来的兵卒配合皇甫嵩追杀黄巾。
中平三年,在参加围剿『纯天王』之时,刘备也是如此说。
在高唐,在下密,在酸枣,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望着所有或沮丧,或难过,或愤怒的脸,刘备依旧是如此笑着,如此说着。
除了脸上的褶皱渐渐增多,除了眉间的皱纹逐渐加深,刘备的笑容似乎没有改变,依旧是温和且充满了力量,『愿随某者,某决不负之!』
是的,刘备负得都不是追随刘备的手下,而是刘备自己追随的上司……
不是因为刘备天性如此,而是因为刘备本身出身就很低,一开始就根本无法融入到原本的政治圈子当中去。
第一次,刘备鞭打了督邮,不是因为自己在安喜县做的不好,也不是督邮过于霸道,当然,年轻的时候,刘备也认为督邮该打,但是现在想来,督邮其实也是愿望的,毕竟当年朝堂下达的『精简吏治』的命令不是督邮能做主的,而督邮也不过是根据当时朝堂的意思来想着办法来『精简』像是刘备这样的人罢了……
第二次,和下密县令翻脸,不是因为早早就预计到了大将军何进的名媛,也不是因为嫌弃下密县城太小,而是下密县令明明一无德二无名三无能,偏偏就是『县令』,就是可以压在刘备身上为所欲为……当然,这一次,刘备吸取了教训,忍了,没动手,只是辞去了下密县丞的职位。
第三次,在高唐。这一次刘备如愿以偿,当了县令,作为地方一把手,虽然高唐也不大,更不富裕,但是刘备很用心,很努力,很感激,所以当听闻朝廷有难,董卓乱政的时候,纵然根本就没有人去找刘备他,刘备依旧是舍弃了高唐,带着那年纷纷而下的桃花,带着关羽和张飞,匆匆忙忙的赶到了酸枣,却见不到原先想象之中的热血志士,只看到了一地狼藉。
第四次……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刘备的身份越来越高,也如愿以偿的将中山靖王之后这个多年心愿落到了实处,可是刘备却不觉得有多么欣喜,回头而望,他所留下的脚印却远远的偏离了他年轻的时候所盼望的方向!
脸上的笑容依旧,但是笑容下的阴霾日益增多!
似乎是明悟了许多,却疑惑得更多。
我自己错了么?
如果我有错,错在了何处?!
如果我没有错,那么错的又是何人?!
刘备一剑刺到了一名扑来的夷人,鲜血泼贱到了他的脸上,有些烫,有些腥臭……
我也想要作一个忠臣,做一个能吏,做一个天下仰慕,仁德表率之人!
刘备双剑回旋,绞得一只残臂高高飞起,连带着漫天的血雾……
我也想给自家兄弟,自家手下一个好前程,一个好交代!
刘备盯着冲杀过来的高定,似乎也在高定眼眸之中看见了满身血污的自己,一个不像是原先的自己的自己。
刘备微微而笑,如同染血的佛陀。
幸好,我还留着一点没变。
我依旧还是汉人……
还是汉家之人!
这个天,不管是苍天,还是黄天,这个地,不管是厚土,还是地母,都是汉家!我依旧还是大汉之人!
这一点,我,刘备刘玄德,永世不变!
……@( ̄- ̄)@……
山岚拂动,吹的三色战旗摇曳不定。
徐庶顶盔贯甲,腰间挎着一柄战刀,装束看不出半分的文人儒雅之态,更像是准备到第一线搏杀的武将。
一行行,一列列的兵卒整齐而立,从山坡着一头,连到哪一头,一排排的刀枪像是丛林一般,闪耀着寒芒,争夺着天上的阳光。每个兵卒都在看着徐庶,等待着他最后的命令。
在沉默之中,杀气渐渐的翻涌而起,旋即沸腾起来,惊得天上云卷四逃,地上草木皆伏!
『出阵!』
徐庶高高的举起手臂,然后向下劈砍,沉声号令。
旌旗挥动,号角齐鸣,军阵深处也几乎是同时间传来了一声声的应和,就像是人体之中的心跳怦然,又像是一个巨人渐渐的苏醒,即将从地上站起来,向前而行……
随着第一个兵卒脚步的迈出,徐庶之前繁杂的念头思绪也重新稳定了下来。
夷人如蝇,扑之,旋飞旋起,难以剿灭,若以饵之,便可笼之!
此战若成,可定西南!
只要刘备可以支撑到徐庶的到来,便可全功于一役!
刘备啊……
徐庶仰头而望,天边似乎被黑烟所染,有些混沌。
骠骑将军从北地奔袭,到立业平阳,直至现在位列三公,坐镇关中,忠义二字名贯天下!但有天下负骠骑,绝无骠骑负天下!
所以……
刘备刘玄德,且看今日!
……( ̄^ ̄)ゞ……
虽然刘备和张飞奋力抗衡,但是一方面人手并不是很充裕,另外一方面处于双面被围攻的情况下,一旦开始损伤,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感觉到了吃力。
虽然说高定和刘范的兵卒能力都比不过刘备手下,但是奈何刘范和高定的人数占据了主动,可以调动和休息,相反刘备手下则是不停的需要战斗在第一线,在身体体力耐力损耗之下,纵然是精锐也未必能抵挡得住杂兵的菜刀。
原本将刘范和高定两个人隔离出来的阵线,现在已经维持不住了,只能是渐渐的收缩成为了一个圆阵,被刘范和高定连手困在了一角。
刘备头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跌落,那是他当年受刘协亲口承认为皇室宗亲的时候,得到的那一顶进贤冠,可是现在,已经不知道躺在那一块黄泥,又或是污血之旁。
一旁的张飞气息急促,因为连续作战的消耗太大,甚至手臂都有些微味颤动,连带着染血的长矛也在不停的抖动……
远处,高定捂着手臂,恶狠狠的盯着刘备,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山间野狼。高定和刘备交过手,吃了双股剑的亏,左臂上被扎了一剑,若不是高定的手下抢得快,就不是只有一只手臂受伤的事情了,因此高定现在也不再向前扑,只是和刘范一样,不停的驱赶手下消耗着刘备和张飞的气力,就像是山间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血流不止,渐渐气绝的那一刻。
『刘备刘玄德!』刘范多少有些得意的高喝道,『早早束手就擒,饶尔不死!』
刘备哈哈一笑,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却面露嘲讽,『某乃汉家皇室宗亲,断无委身于蛮夷之理!刘公子!汝好歹也是鲁恭王之后!何必行此宗族蒙羞之举!若汝父在世,观汝今之言行,也当再气死一回!』
刘范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却又无言可对。
『进攻!少废话!』高定摸着手臂上的伤口,吸着凉气,『别他娘的废话了!杀了他,杀了他!』
高定话音未落,夷人还未应答,却有些号角之音从远处传来,似乎是撕破了战场上空的黑烟,直接撞进了所有人的心中!
『大哥!是……来了!来了!』张飞喜形于色,似乎气力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哈哈!来啊!再来与某大战三百合!』
刘备呆呆转头向着号角声音传来之处看去,嘴角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终究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刘范和高定所在之处,同样也是引发了一阵骚乱。
山上山下,里面外面的夷人汉人,此时此刻,都忘记了交手,同时伸着脖子,像是一只只鸭子一样,往东而望!
号角声越发的清晰!
连带着低沉的声浪,也翻涌而至,震撼得仿佛天地失色!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同衣同袍,同生同死!』
此时此刻,正在围攻刘备张飞的刘范高定,还有其下的夷人越人,以及建宁的荆南的兵卒,一个个就像是被喝令定住了身型,只懂得呆呆的看着从山上涌动而来的铁甲森森!
在冷兵器时代,当看见一度如同铁墙一般推进而来的战争机器,不管是谁,都会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恐惧,就算是天生的傻子,也会如同动物的本能一般,察觉到了不对。
尤其是当看着最先出现的视线当中的骠骑将军的兵卒,就算是向前推进,在并不是十分宽敞的山道之中,依旧能够保持一个大体上的平整的阵列,纵然因为山道不平导致盾牌和盾牌之间偶尔会露出来缝隙,但是很快就又平整起来,离得近了些甚至还可以看到这些铁甲兵卒头盔面具上画出来的那些狰狞的图案,就像是一头头的凶兽渴望着血肉!
若是一般的百姓,或许看见这样的队列,多半是要么求饶,要么逃跑,但是刘范和高定手下,大多数是见过血,并且接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的,所以这些人更是清楚要兵卒无时无刻做到整齐,是怎样困难的一件事情。
军阵整齐,就意味着对战的时候,面对的不是单独的一个个兵卒,而是要面对一个整体,有大盾有长枪,还有后排辅助兵卒的整体,之前攻打刘备张飞的时候,面对着刘备张飞的兵阵,刘范和高定都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从清晨到现在,持续了近四个时辰都没能解决掉,而当下竟然又来了这样一批看起来明显比刘备张飞的手下还要更精锐的兵卒……
远处山道之中,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一队队的兵卒在汉军旗和三色旗的引领之下,绵延而来,刘范最开始的时候还不停的数着数目,到了后面不知道是卡断了,还是数乱了,反正只剩下了一个概念,『很多』!
刘范如此,夷人更是分不清楚数量等级了,见到汹涌而来的徐庶兵卒,顿时面如土色,原本高涨的士气就像是被击穿了一个洞,噗嗤噗嗤的往外跑,堵都堵不住。
这已经多少人了?
后面还有!
这到底是来了多少?!
许多原本在外围等待命令的刘范和高定的手下,此时此刻不由自主的反身让开了,不想要直接成为了第一线面对这些看起来就相当不好惹的徐庶兵卒!
这些刘范高定手下,算起来可以说是个别人的下意识的行为,却导致了整个阵型受到了影响……
虽然刘范高定的手下兵卒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从众心理,但是他们却很自然的意识到如果站在徐庶兵卒前来的这个方向上,那么生还的几率自然就是极低!这个时候不先躲一躲,难道还傻站着么?!
结果一个带动了两个,两个带动了四个,等到刘范和高定意识到了不对,开始下令让兵卒排列阵型,不许乱跑的时候,竟然有许多自家的兵卒都缩到了无名山谷之中,导致了整个的阵型就像是沙漏一样,中间卡在了无名谷的谷口之处,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别扭。
在想要调整,已经是来不及了,徐庶一眼就看到了刘范和高定犯下的错误,怎么可能还等刘范和高定调整回来?当即就指挥着兵卒直接挤压了上去!
从刘备张飞所在的半山腰往下看去,徐庶的兵卒就像是穿山甲身上的鳞片,又像是一躲铁打的花,在临近刘范和高定手下兵卒的时候便猛然间舒展绽放而开!
就是接触的一个瞬间,刘备也数不清多少刘范和高定的兵卒被砍翻,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长刀所到之处,便是鲜血喷涌泼洒,长枪所至之地,便是惨嚎连连!刘范和高定的兵卒叫着,喊着,跌跌撞撞,根本站不住,不仅不能阻挡徐庶兵卒前进的步伐,就连后面的自家阵列,也践踏挤压得纷乱起来。
每一个画得黄黄白白的夷人面孔之上,已经没有了起初的凶残斗狠之色,只剩下了惊恐和慌乱,就像是被壮汉逼迫到了墙角的小菇凉。巨大的呼喊声,兵刃碰撞声,骨断筋折声,响彻在这一段并不是十分开阔的山道之上,形成了震耳欲聋的噪音,可是就算是在这么大的声音里,刘备依旧能清晰的听到张飞在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如此方为汉家本色!啊哈哈哈!』
『汉家本色么?』刘备将双股剑插在了地上,抖了抖有些麻木的双手,现在倒是可以喘一口气了,毕竟刘范和高定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一边了。
刘备望着山道上迎风招展的汉军旗,也看到了在汉军旗旁边的三色战旗,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上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是在中平三年?那个时候张纯号称什么天王,和鲜卑乌桓勾结,然后朝廷集结了人马,与渔阳之北大战张纯,将一举将张纯击溃……
那个时候,这飘扬招展的汉军旗,就是如此妖娆多姿,让人心醉。
再往后……
刘备此时此刻才忽然意识到,在酸枣之后,似乎只剩下了曹操一家还有用汉军旗,其他的诸侯,像是袁绍几乎都不用了,只见袁字旗!公孙瓒也是只有公孙旗!而刘备自己,竟然一直以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刘备仰头望天,眼角之中似乎有些晶莹流动。
骠骑将军……
大汉,骠骑将军!
『大哥?』耳边传来张飞的声音,『大哥?!』
刘备回过头,看着张飞,微微笑着:『可否还有一战之力?』
『啊哈哈哈哈!』张飞抄起了长矛,大叫道,『某还可以再战三百合!』
刘备也将地面上的双股剑提在了手中,然后向前虚砍,『那就再战三百合!』
整个刘范和高定的兵卒阵型,已经完全乱了章法,在无名谷口外面的兵卒想要逃进谷口内,而谷口内的兵卒依旧还在按照号令准备到谷口外,相互之间混杂在一处,加上接战一线上的各种声响,覆盖了一切的号令,纵然还有些基层的军校试图调整,但是也是杯水车薪无能为力,只能见到徐庶兵卒缓慢的,但是又无比坚定的向前,挤压,击破!
在接战一线的头顶上空,大多数的箭矢都是从徐庶这一边尖啸着飞到对面去的,而夷人的箭矢却是寥寥无几,纵然有些落下,敲在铁甲之上也就是发出了点声响,也形成不了什么杀伤,毕竟夷人携带弓箭的数量也是有限,而在之前的战斗之中,大多数的夷人已经射光了箭矢,现在就算是想要还击,摸着自家腰间空空如也的箭袋,也只能是一声哀叹。
高定就觉得手臂受伤之处,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鲜血从捆扎之处一点点的渗透出来,染红了整个的手臂,但是此时此刻,高定也顾不得再去查看手臂上的伤势了,只剩下心中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回响:『是要战,还是……』
进攻刘备张飞的营地,起初多少还算是顺利,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起来,先是自己派出去的精锐之士无声无息的死在了阵中,然后自己也受了伤,不得不暂缓了攻势,接下来好不容易和刘范终于是将刘备张飞困在一处,准备进行最后的围剿的时候,偏偏又来了汉人的援军!
高定虽然没有读过兵书,但是看着眼下的阵型,看着徐庶兵卒像是铁抓一般,将自家手下和刘范兵卒搅碎,一块又一块的吞噬,心中也不由得砰砰直跳起来。
这他娘的,没吃到肉,反倒是丢了不少肉!
怎么办?
怎么办?!
侧面忽然又传来了喊杀的声音,高定一转头,立刻看到了刘备和张飞带着人,居然又冲了上来!
该死的,竟然如此的瞧不起某,还敢冲过来?!
高定怒火才起,刚准备举起手臂下令,但是手臂上的伤口猛得抽痛了一下,让高定立刻回归了理智。再纠缠下去,便是退都不能退了!
该死的汉人,就是想着这个主意!
『大王,大王!我们现在怎么办?』
『要不然我们先退一退吧?』
高定脸色铁青,一巴掌抽在了身边护卫的头上,『退你娘!谷口都堵上了,还他娘的怎么退?!』
护卫捂着脑袋忍着,低声说道:『我们……我们不是可以重新绕回去么……』
『……』高定愣了片刻,眼珠子左右动个不停,『再绕回去?』
护卫继续急切的说道:『大王,现在这个样子,摆明了打不过了,还不如早些下令先走!我们少死些人,汉人才会有些顾忌,要是我们都死在这里了,家中老小还不也是都是死路一条了么!大王!退吧!』
高定脸色终于是松动了下来,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道:『我们在那边的人怎么办?』
护卫说道:『大王只要下令让这些人直接进山翻过去就是!就算是现在过不去谷口,在山里蹲两天等汉人走了自然也就可以过了!想必汉人也不敢进山林之中……』
高定默然不语,还在迟疑。
耳边传来了张飞的叫嚣之声,越来越近,『兀那花脸的矮矬子!不是挺能耐的么?过来和爷爷再大战三百合!哇咔咔咔咔……』
高定猛的一转身,当先而走,『就先让汉人得意这么一阵!某且誓,若某不带儿郎,夺回此处,砍了这厮,便天地不容!传令,都退,不管在哪里,都退!直接回建宁!整军再来做过一场!都他娘的退了!』
长长短短的竹哨顿时响了起来,许多夷人呆呆着听了一下,旋即呜哇呜哇的叫着土话,纷纷四散奔逃起来!
此时,在前线抵挡徐庶的刘范,才觉得事态不妙!
因为高定的手臂受伤,所以很自然的就是刘范负责对付新到场的徐庶,而高定则是留下来应对刘备和张飞,但是分工是分工了,就像是企业当中谁也不清楚究竟谁会用什么方式来摸鱼一样,当刘范咬着牙顶着徐庶的攻击的时候,猛然间却发现夷人纷纷开始表示自己只是来打酱油的,然后一个个的不管有路没有路,便是四散而逃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高定给甩在了此处!
夷人本来就是顺风的战斗神勇无比,逆境的战斗胆小如鼠,现在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就算是徐庶的兵卒明明就在眼前了,也是不管不顾的发一声喊,转头就跑,大堆大堆的夷人死命的挤进了无名谷口,还有一些夷人根本进不去,干脆就直接像是野兽一样钻进了山脚山腰的灌木林地之中……
『该死的家伙!』
刘范怒吼着,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决定,他的身形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逼迫上来的徐庶发现了,立刻指挥让后阵的弓箭手朝着刘范所在的地方展开了一波箭雨覆盖!
箭矢过处,刘范身边的护卫兵卒纷纷倒地。
山道之中,双方对战,不像是平常地形,纵深和缓冲都是有所不同,刘范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什么军事,只是凭借着家底在荆南和南越打了一些山寨山匪什么的,自然没有办法和徐庶相抗衡,不仅是在兵卒能力上吃亏,就连战阵的布局,兵卒相互之间的配合转进都被压制在了下风,再加上一部分的夷人不管不顾的逃跑,也就自然将原本还算是安全的刘范位置给暴露了出来……
刘范这些兵卒,本身来说也不能说是盔甲完善,再加上骠骑将军之下的器械确实是相当强悍,不管是长弓还是强弩,都犀利无比,顿时就将刘范周边的人射倒了十几个,就连刘范的大腿上也中了一箭,疼得额头之上的汗珠滚滚而落,大叫出声!
刘范的将旗也在箭雨之下一阵歪斜,摇摇欲坠,徐庶兵卒见状大声欢呼,气势更盛,而反观刘范的手下则是越发的胆寒,茫然不知所措,上下落差不断的增大,整场的战斗自然也很快进行到了尾声……
关中,长安。
『川南定矣……』
斐潜看着徐庶派人送来的战报,略微有些差异。川蜀南部的纷争起得很突然,但是结束得也很快,根本没有像是斐潜原先所想的要什么七擒七纵啦什么的,跟没有孟获什么事情,嗯,也不算完全没有孟获的参与,至少雍闓最终被擒,是孟获和孟琰两个人动的手。
孟获和孟琰两个人是族兄弟,然后孟琰和朱提关系很不错,于是乎朱提说动了孟琰,孟琰又说动了孟获,雍闓便是在一夜之间成为了阶下囚,昆城举城而降。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徐庶和魏延击败了刘范和高定,毕竟嘴皮子上的功夫再多,都不如军事上的实力强横,孟获孟琰两兄弟最终下决心干一票,未必没有觉得大势已去,然后出卖雍闓来保全自身的意思。
特别是刘备的表现,很有些意思。
徐庶原本料想的最坏情况并没有出现,刘备反倒是老老实实充当了一回诱饵,成功的引诱了刘范和高定的大部队,让徐庶一举击溃了刘范和高定,才使得川南的局势如同水崩而下,急转而变。
刘范受伤,失血过多,死在了逃亡路上,其手下兵卒见刘范已死,纷纷散逃。最后仅存十余人扶尸请降,葬于建宁西山。
至于高定么,这个倒霉蛋子,败逃到也罢了,结果撞上了魏延。
魏延原本计划是准备对于高定和刘范进行骚扰,烧些粮草断其后路的,结果没想到急匆匆赶来之后,却碰上了一路溃兵,然后就撞见了高定,自然是死死咬住,然后一举擒拿。
『这个魏文长……』庞统也是有些感慨,『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就怕是从此之后,便偏爱行险……』
行险者终将死于险,就像是善水者常溺于水一样。
魏延当下取的战果还算是不错,但是分析起来,就发现其中有很大的部分都是在赌,都是用奇用险,这样要是养成了习惯,就像是赌徒看见了赌场,网瘾看见了网吧,嫖客看见了青楼……
『找个机会,让徐元直提点一下罢……』斐潜说道,『嘉奖么,依旧封赏……不过若是不得悟,便让文长统领偏军……』
『偏军?』庞统皱了皱眉,然后也点了点头,『嗯……也只能如此了……』
对于整体大军来说,用阳谋自然好过于用奇谋。偏军用奇用险,成了固然不错,不成也不至于毁坏大局。只不过魏延若真的领悟不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那么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在偏军将领上止步,不可能有统帅全军的机会了。
只不过么,现在的魏延未必能听得进去,毕竟连续好几次都赌赢了,就像是跟赌徒说赌场有老千有概率有零和等等,赌徒一般都会回应说,老子有运气。
『至于刘玄德……』斐潜仰着头,想了想,『让其来长安一趟……』
庞统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说什么,略微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士元有何顾虑,不妨直言。』斐潜说道。
庞统拱了拱手说道:『恕统直言……刘玄德,此人不过一皇室远亲尔,何劳主公如此费心?』
正常来说,对待刘备刘玄德,像是历史上的袁绍、曹操和刘表做的那样,也就算是极限了,大概会给一次机会,但也是极限了,基本上就是双方坐下来好好说开,谈上一次,如果还谈不成的话,那么自然也就渐渐疏远了,不像斐潜这样,还要再谈第二次,再给第二次的机会。
比如曹操煮青梅,刘表摸大腿,差不多都是类似的操作。天下人也不会因此就说曹操刘表是渣男什么的,还有没有肚量了,还有没有宽容心了等等,然后天昏地暗气抖冷。
斐潜现在的行为,就像是看见刘备明明是红杏出墙了,可是依旧说没事,可以忍……
庞统自然是有些难以理解,并且表现出迟疑的态度来。纵然斐潜有说过可以借刘备开发川南,但是既然刘备已经是有些异常表现,就不能说依旧还是任刘备发展下去,该抓就抓,该罚就罚,否则其他的人效仿怎么办?
斐潜哈哈笑了笑,只是稍微解释了一下,说道:『刘玄德有所不同……』但是具体有什么不同,斐潜也不好跟庞统说,难道能说小时候玩三国游戏八成以上用的都是刘备开局?还是说自己被罗老先生毒害了,到现在还有些桃园三结义的情怀在?
『不同?』庞统皱着黑包子脸,歪着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点了点头说道,『主公所言甚是!确实有些不同,嗯,也罢,以观后效罢……』
斐潜哈哈一笑。
庞统依旧还是有些不满意,要不然就不会用『以观后效』这四个字了。看起来刘备和庞统,似乎不管是历史上还是当下,似乎都有些不对付啊……
『张文远所请之事,找到合适的人没有?』斐潜转换了一个话题。
张辽结束了在西都左近的战斗,但是想要稳定藏区,依旧不是一场战斗就能彻底解决的,所以张辽的意思最好也是如同其他地区的胡人一样,进行教化和归化,才能保持藏区的稳定。
张辽建议的自然是不错,但是现在斐潜一时间却没有什么合适的人手,毕竟教化使数量有限,这么一大片区域散出去,基本上也看不到什么了,纵然今年新招募了一些,也还是不怎么够用,更不用说分一些去藏区了……
别人可能还不知道藏区有多大,斐潜心中可是清楚,数量安排若是少了,效果也未必好,数量多了,真心也拿不出来。
然后庞统建议,是不是可以先用一些汉化成都比较高的胡人暂且代替一下?
斐潜觉得似乎也可以试一试,于是乎就在周边,主要在关中和平阳附近,寻找一些合适的胡人人选。
要说这个事情,白石羌肯定是很感兴趣,但问题是斐潜不可能将藏区全数都交给白石羌来,就像是在阴山的南匈奴一样,必须要有一定的限制。像藏区那样天然有屏障的高原,若是真的有人在其中关起门来蒙头发展,然后等到统一了全藏区再开门杀出来,也是相当的不容易对付。
即便是斐潜这一代,藏区或是其他地方,或许慑于骠骑将军的威名,不敢妄动,但是之后呢?
所以必然不可能让白石羌独占藏区,肯定还要扶持一个姚柯回,同时还要搞一个第三方出来,而庞统所建议的人,刚好也比较适合这个事情。『主公可曾记得一人名唤阿打,原是平阳北屈散居羌胡?』
『阿打?』斐潜在脑海当中寻找着。阿打,在胡人语言之中有骨头之意,也就是像汉人常用的狗蛋,狗剩,差不多类似的小名。
因为斐潜在平阳左近开设的胡市,相对来说比较公平一些,吸引了大量的胡人前来交易,其中就有这个『阿打』,后来这个阿打尝到了贸易的甜头,就开始主动的学习汉语,甚至担任了一段时间的平阳官道的奴隶工头,协助管理那些鲜卑奴隶,也一直没有出什么岔子,甚至还帮斐潜走过一回的南匈奴……
『嗯,想起来了……』斐潜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此人,到也不差……』
这样明面上有白石羌借着贸易收买拉拢,然后有这一次吐蕃人失败的『罪魁祸首』作为泄愤靶子,还有斐潜在暗中扶持的阿打,那么藏区情绪也好,政权也罢,不管是怎么转换,都在斐潜的控制之中。
『对了,让云道长派一个得力之人,前往藏区传教……』斐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说道,『此外原来青龙寺的那个僧侣,也一并安排前往……』
『那个叫做什么……哭去啦?』庞统想了想,不太肯定的问道。
斐潜哈哈一笑,『不是哭去啦,是库吉拉,好歹也是雒阳白马寺真传……算了,就一个名字而已,不用特别在意这个……』
在这个时间点上,藏区的宗教还没有形成佛教体系,那么如果同时进入了道教和佛教,会是哪一家更占据上风呢?或许可以从藏区这个相对来说比较封闭的区域之中,可以观察一个宗教的传递模式究竟是好是坏,又应该如何发展……
反正就算是玩坏了,嗯,也不会太过于影响到中原?
同时还可以借用这一次的机会,检验以汉化的胡人去教授其他胡人,在传递汉文化的过程中,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传递偏差,甚至信息缺失什么的,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试验田。
文化这种东西,先天上有渗透性。
特别在强势文化对上弱势文化的时候。
不过所谓『强势文化』,并不代表着一定是先进的,文明的,甚至一些野蛮的,殖民的文化,也可以成为强势文化,这个强势,只是针对于弱势而言的。
文化有很多,大到一个国家的文化,小到一个家庭的文化,还有像是斐潜这样的大西北畜牧养殖贸易开发金融集团的企业文化……
一个强势的文化,必然有统一的声音,而这个统一的声音,不是一个人的,也不是一群人表面上喊些什么,而是要看具体这些人在做一些什么……
斐潜当年在公司担任办公室老混子的时候,没少做培训,也没有少带着公司员工在楼下广场立正报数跳手语舞,喊些什么『团结一致,共创辉煌』等等的口号,然后公司老总站在顶层落地窗前,看了之后,也觉的很满意,以为这就是公司的文化建设了。
其实根本不是,文化真不是光在嘴皮上喊一喊,就能喊出来的,也不是几个标语贴一贴,要不刷个墙什么的,就能有所改变的。
公司在业绩增长的时候,往往是看不到问题的,因为有庞大的利润支持,所有人都腰包鼓鼓喜笑颜开,自然没有矛盾,而一旦进入瓶颈期,有或者没有一个强势的,健康的文化,就必然会影响到整个公司,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就像是斐潜现在的基本盘,在上升过程中,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矛盾,因为天下还很大,还有很多地方并不在斐潜的控制之下,但是如果真的有一天斐潜控制了整个华夏的朝堂,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依旧没有形成一个完善且健康的企业文化,内斗和分裂,也就难以避免。
大西北畜牧养殖贸易开发金融集团的的仪式感,斐潜在军中已经推行的相当不错,成效斐然,但是反过来,在士族子弟着一个层面上,斐潜在军中的这些规程和模式,就基本上没有什么效果,或者说效果不大,就像是当年庞统也认为给兵卒传授一些文化知识没有太大必要一样。
一个人的财富从零到一万,和从十万到十一万,产生出来的满足感和心理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大多数普通的兵卒都是穷光蛋,对应着同样的服装,仪器,礼节,形式等等,和已经习惯了各种礼节的士族子弟,自然有不同的反应。
换一个简单的话来说,就是穿制服,跳手语舞这样的事情,对于底层的小喽啰是有一定作用的,但是对于中高层基本无效。
中高层需要什么?
利益一致。
而且要形成共识。
就像是在需要保家卫国的时候,就需要全体上下鼓吹『战斗英雄,精忠报国』什么的,因为这个符合当时政治集团的整体利益。再比如人口贫乏的时候就对未婚未嫁的加税,让这些单身主义者想要修炼成为『战斗剩佛』就要好好掂量一下能不能抗得住高额税收。反过来人口开始饱和了,就推行贞洁牌坊……
现阶段,斐潜需要将他自己的思想和世界观,转化成为整个大西北发展集团公司的共同认知,这样才能保证在未来会形成一种比较强势的文化,带动着整个华夏文明朝着更为远大的目标前行。
只不过在前行的过程当中,总是会有些掉队的人,有意或是无意的落在的队伍之外,永远也跟不上了。就在斐潜和庞统讨论着一些川藏具体事项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掉队者的信息……
顶点
过了陇西,不代表就马上到了长安。
虽然骠骑将军已经是将整个关中甚至到了陇西的道路都疏通整理了一遍,但是按照汉代的交通速度,依旧没有办法说是想要到哪里就能到哪里,但是至少可以看见了一些和陇西完全不同的村寨和田野了。
一行队列缓缓而行,绕过一处大弯,穿过了一片树林,又从一个皱褶上爬到了另外一个皱褶上,忽然眼前的出现了一大片广阔的耕地,已经开始少量耕作的细细小小的小麦,带着一点让人充满希望的欣慰,从眼前的这里,一直绵延到了远处……
『这……』韩过呆呆的看着,『这……』
『真乃大田之色也……』韦诞斜眼看了一眼一旁的韩过,策马望前面了一些,哦吟道,『大田多稼,既种既戒,既备乃事。以我覃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既庭且硕,曾孙是若……』
『啊?』韩过愣了一下,然后在后面喊着,『呃,这个,你在说啥?』
韦诞笑了笑,继续向前而行,并没有回答韩过的问题。
队列继续向前,在最前方的兵卒高高举起三色旗帜,时不时的向远处的哨塔按照约定摇动起来,发出安全的信号。
虽然说关中现在大体上平静,但是也不代表着就是完全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作为整个大西北发展总公司所在地,自然不可能什么警备都没有,越是临近关中,便越是戒备森严。
对于相对来说比较广阔,且流动人口比较大的陇西,自然不会太关注于小规模的人口流动,但是在三辅之地,就完全不同了,但方式出现队列人数超过十人以上,并且有携带武器或是马匹的,都在各处的哨塔重点关注之中,但凡是出现一些出格的举动,就会立刻点燃报警的烟火,旋即在分布在关中各处的巡骑就会出动,基本上一个时辰之内,就会刚到警报之处,并且根据情况来判断是不是需要第二次的示警,当然,如果第二次的警报传递出去,整个事件的规模就必然扩大了……
这也是在冷兵器时代的局限,虽然说村寨和城镇不用太担心被十几人的队伍所攻破,但是被一些什么山匪和流蔻抓到了空隙,根本不需要攻击村寨和城镇,只需要在外面耕田之处杀一些农夫农妇,抢夺一些财物,盗取耕牛什么的,就已经是够让人头疼的了。
有了预警,就有了提前准备的时间。
骠骑将军没有到关中之前,溃兵,山贼,还有些活不下去的农夫,要么明火执仗,要么偷偷摸摸的拿起了刀枪,干着无本的生意,着实是乱得不行,出了城池根本没有人敢单独在道路上走,一直到了骠骑将军建立了完善的巡察制度之后,引进了大量的退役军人充当三辅各地的警卫,才算是比较彻底的控制了整个三辅混乱的局面。
而这所有的一切,对于韩过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包括对他态度不是很友好的韦诞,也是同样充满了好奇。
韦诞是半道上碰到了,目标也同样是去长安,所以驿站的官吏就干脆安排到了同一个队列里面,也是省事一些。当然,驿站还担任着传递邮件运送物资等等的职务,不仅仅是护送韩过和韦诞两个人而已。
这一次也不例外,在后面还有两辆车,车中不知道装了一些什么,反正有一些护卫看守着。
韩过转过头来,相比较车中的物资来说,他对于韦诞更感兴趣,可惜的是韦诞对他不感性趣,嗯,兴趣……
韦诞似乎只喜欢写字。
根据韩过的观察,似乎一有空闲,韦诞就会写字,有时候是用水在木板上写,有时候是用树枝在土地上写,甚至有时候还会什么都不用,就那样凝空在写……
这么写,有意思么?
韩过记得他好奇的问过韦诞这个问题,然后韦诞也像之前那样,只是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韩过撇了撇嘴。
原以为都是少年郎,应该更好说说话……
韦诞虽然脸上带着笑容,当时韩过知道在笑容之下,其实应该是疏远和鄙视。
韩过想起了他的父亲,嗯,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养父的话。当时他父亲扶着拐杖坐在山头上,望着天边的夕阳,说他一辈子就是为了想让别人看得起他,想要成为一个受人尊重的大人物,但是一直到了老弱病残的时候才看明白,其实别人看不看得起,并不是很重要,是不是一个大人物,也同样不是很重要……
当时韩过问他父亲,说那么什么才最重要?
他父亲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韩过仰头望天,似乎有些明白,但是又不是完全明白。
阳光??正好,金色的光辉倾斜而下,铺满了微微有一些起伏的关中大地,就连那些褶皱和沟壑,都似乎明媚了起来。渭水和远处的沟渠,就像是银色的光带,缓缓的流动着,一直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
这是一个好天气,很多农夫或是用耕牛,或是用驽马,甚至还有的自己背着犁耙,奋力的在田地之中耕作,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沾满了泥土,汗水将脸上的尘土冲出了一条条沟,却冲不走在嘴角的满足且充满了希望的笑容。
这个笑容,比起韦诞的笑,好看多了。
也比韩过在陇西所见过的那些羌胡人脸上的笑,好看多了……
韦诞说这是因为所谓的『礼』,而韩过不能理解。
『礼,规也,矩也,道也,理也……』在一开始的时候,韦诞还愿意和韩过解释的时候,这样说道,『胡人蛮荒,故而无礼也……』
韩过想了半天,然后找到了韦诞,说道:『不是这样……』
就拿吃饭来说。
所有人都要吃饭的,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
汉人或许有汉人宴会的规矩,但是胡人同样也有胡人自己的规矩。
一般胡人是有碗和用来割肉的小刀,但是胡人的奴隶没有碗,也没有小刀;
在帐篷内坐着吃的都是有些身份的胡人,一般的胡人只能是坐在帐篷外的篝火处,不能进入帐篷之内的,至于奴隶,要远远避开,不能在有身份的胡人面前吃喝;
胡人战士可以吃两份的食物,而一般的普通胡人只能吃一份,如果是担任一些重要职位的胡人,比如斥候或是精锐护卫什么的,则可以吃三份,四份;
至于那些胡人贵人大统领什么的,就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还有像是胡人坐的地方,贵人统领什么的是坐在皮裘之上,而一般的胡人就是坐在地上,或是石头上,而如果是奴隶,这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如此种种。
然后韦诞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看着韩过,再然后,就不再和韩过讲话了……
我说错了什么?
韩过想不明白。
在来长安的路途之中,路过了一个村寨,村寨之中的主人得知了他们的身份,便是设宴招待他们,然后不也是按照如此的规矩么?
在厅中上首坐的就是主人和主客,然后左右两边就是重要的陪客,还有主人的儿子,接下去便是各类身份的人员,身份越低便是居于外,至于那些普通的杂役农夫什么的,就是充当背景而已……
『礼』,不就是这些么?
韩过的思绪有些混乱,一直到了接近长安的时候,这些纷乱的东西才被越来越繁华的场景所压制下去……
当韩过看到了一处,房屋众多,车辆如流水一般来来去去,不由得问道:『这里就是长安了么?人好多啊……』
『好叫郎君得知,此处是十里亭……距离长安还有十里……』好脾气的驿卒笑着应答道,然后赶着到一旁的官肆之中交换了文书,回来之后还是笑嘻嘻的说道,『二位郎君,从此处就不是老卒的职责了,待会儿有人前来交接……二位,嗯,还是在这里稍微等等,别乱走了……』
韩过左右看着,感觉四周都是说不尽的新奇。
没有过多久,远远的就听闻有人高呼了一声『罴心』来了,顿时街道之上有些人就如同鸟兽一般,要么转进了房屋之中,要么远远的跑开了……
『什么来了?』
韩过转头看去,之间一行人缓缓的前来,到了驿站之处下了马,其中有一护卫走了上前,微微仰头喝道,『陇西来人何在?』
驿站老卒连忙上前,『小的便是……这里是物资清单,还请查看……此外还有二人……』
护卫瞄了站在一旁的韩过和韦诞一眼,然后微微拱手示意,便拿了清单回去禀报,不多时为首的那名中年文士就走了过来,和韩过韦诞见了礼,说道:『某乃将军府给事辛毗辛佐治……』
辛毗投了斐潜之后,便得了这样的一个职位,虽然不是什么多么贵重的官职,但重要的是可以常常见到斐潜,算是直接的幕僚人士。对于辛毗个人来说,自然也算是比较满意。辛毗因为读懂了斐潜对于关中治理游侠浪荡子的想法,所以斐潜就干脆让辛毗来负责这方面的事务,然后辛毗因为也想要表现一二,加上本身又是颍川人,和关中这些人物都没有什么交情,自然就是铁面无私,抓的抓,杀的杀,罚的罚,虽然达成了斐潜想要的效果,但是辛毗本人却被人称之为『罴心』,取其名字倒着念,意义么也就是相当的明显了。
辛毗却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他只有这样做才能获取骠骑将军的器重,否则就算是做一个老好人又能如何?
辛毗的意思是先让韩过和韦诞暂时在这里梳洗休息,等明天再进长安城。韦诞自然无有不可,但是韩过听说骠骑将军就在长安,并且不过就是十来里路的时候,就表示说如果可以,想要在今天就能见到骠骑将军……
辛毗原先略有些不快,但是见到了韩过拿出来的东西之后,便改变了主意,令人先往骠骑将军府去禀报,然后就带着韩过往将军府而去。
韦诞看着韩过拿出来的东西,瞪大了双眼,直至辛毗带着韩过走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连忙让人先去给家中报信,然后不免有些后悔起来,『未曾想,此人竟是列侯……』
没错,韩过拿出来的,就是一方列侯的印。
虽然说大汉的印绶体系并没有多少高深的防伪功能,但是整体上来说,一般人也不敢去假冒这种东西,所以辛毗也认为韩过没有这个胆子敢拿假的东西前来糊弄……
只不过,这个列侯的印绶,是新丰侯啊!
辛毗看着韩过走进了将军府,然后由黄旭的手下接手过去,忽然有些感慨,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摇了摇头,走了。
将军府之内大堂之上,斐潜摩挲着这一方印绶,看着印底的『新丰侯印』四个篆体字,不由得有些恍惚。
『新丰侯……可有何话语与某?』斐潜问道。说的这个新丰侯,自然不是拜在堂下的韩过,而是韩过的养父,韩遂,或者说,韩约。
韩过叩首道:『父亲他说过,他最开始的想法,只是为了替西凉的困苦百姓出个头,说说话,改变西凉一直以来的贫苦……但是他说,他没有想到他在后来,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原本的心愿……他说,他为了获得这个侯爷,他失去了子女,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他所有身边的一切,只剩下了这样一个……一个死物……他说,他不想将这个……带到地下去……』
斐潜默然。
曾经名震西凉,纵横关中的韩约,在临死前,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印,放下了他一生的执念,或许带着悔恨,或许带着伤感,或许带着释然……
『那你呢?你想要这个么?』斐潜问道。
韩过再次叩首道:『不……我,我只想跟着将军学些本事……父亲说过,多大的饭量吃多少的饭,吃了不应该吃的,肚皮就会破……还有,父亲他没有做完的事情,我……我想替他去做……恳请将军传授民政之道……』
斐潜微微的点了点头,『如此,你就先留在将军府罢……多看多问多学……』
斐潜看着韩过下了厅堂,跟着护卫前往外院,不免轻轻的感叹道:『交交黄鸟,止于棘……』韩约的故去,也似乎意味着整个西凉动乱的时代,终于是画上了一个句号,只不过为了董卓韩遂李郭等等一代人所殉葬的大汉,却着实付出了许多。
人生如旅,途中见到什么好的,便往自己的怀里捞,左边拿一些,右边取一点,到了后来,出了身上背负的越来越多之外,或许连自己刚开始上路的时候的最初的心愿,都忘却了……
『韩文约啊……』斐潜看着新丰侯印,『你这是来提醒我,别忘了我自己最初的心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