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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并不是黑夜都适合犯罪,而是因为在白天可以看到很远,可以看到天地,很自然的会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微,但是在黑夜里,容易看到的就是自己的欲望,放荡且虚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一个看起来已经是荒废的院落之中,影影绰绰的有人怒声说道,『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这样下去,我们都她娘的被骠骑将军,被那个罴心之人搞死了!我们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如今却被人赶了出来,这叫什么事情?!这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狗爷,你拿个主意吧……』有人接口道。

    『搞死他们!既然骠骑将军逼我们去死!那我们就去搞死他们!反他娘的!当年西羌人来的时候老子都没有怂,什么李郭来的时候老子也是在长安没有退!难不成现在什么骠骑将军来了老子就要躲着走?不可能!』满脸横肉的狗爷愤恨的叫嚣着。

    你她娘的一个骠骑将军,跟我们这些到头舔血的较什么劲?

    中原那么大一块地盘,你她娘的不去打,整天琢磨着在三辅长安抖什么威风?

    搞什么青龙寺大论,老子已经是够给你面子了,没有去给你捣乱,没想到你这个狗屁将军,竟然给脸不要,还反倒是拿我们来泄火头!

    那些刺客你他娘的不是自己都留了几个?那还计较个什么?

    反正不管怎样,狗爷已经是忍无可忍了,有没有道理无所谓,重要的是狗爷舒坦不舒坦!

    『这样岂不是正好落入他们的借口之中,成为了他们收拾我们的理由?』

    『你她娘的别傻了,给不给理由都会来收拾我们的!与其坐着等死,还不如鱼死网破一把!』

    『狗爷说的对!搞死算球!』

    『对对!搞死他们!』

    『先找个大户,开个荤!老子知道二道沟子那边有个庄子!没多少人手!庄里有吃的,还有小娘皮,都白的……嘻嘻……』

    『说什么呢?我们不是侠客么,行侠仗义的侠客,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你个瓜皮!有她娘像我们混得这么惨的侠客么?!还顾得上上么侠客不侠客!』

    『对对!早该这样了!绝对不能坐着等死!』

    一阵附和之声,群情激愤。

    之前抱着反对声音的那个人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偷偷的退了出来,摸到了门口正准备往外走,忽然被人叫住了,『王家小三郎,你这是要去那?』

    『我……』王家小三郎看着一屋子的或是红的或是绿的眼珠子,心中忽然有些发毛,『我……我去放个水……』

    『哦?我们不是都说了规矩么?防水方便什么的,都要两个人以上才能去,你这是忘了?』

    王家小三郎愣了一下,『啊,我……这不是着急么,就给忘了……』

    『着急啊……来,给王家小子腾个地!行,就那里罢,你往就外拉,我们不嫌弃!怕的是你嫌弃我们!』

    『我……我……』王家子愣住了。他原本就想要偷偷溜了,哪有什么尿可以说拉出来就能出来的。

    上首满脸横肉的家伙慢悠悠的晃了过来,脸上的胡须和褶皱在昏暗的灯火之中显得更加的混沌和阴森,『你不是着急么?现在莫非又是不急了?』

    『啊,对,对,我忽然又不急了……』

    『啊哈啊哈……明白了……』狗爷露出了几颗黄黄黑黑的牙齿,忽然一抬头看向了外面,『那是什么?!』

    王家子也是一转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心中一惊,然后就是肋下一凉一痛!

    『你她娘的是不是想要出卖我们!?』狗爷伙手上较着劲,然后短刃在王家子的侧腹使劲绞了绞,在黑夜之中都能听到刀刃在肋骨和内脏之间刮擦的声响,咯吱咕唧……

    狗爷明显是个老手,知道什么地方是人体的要害,王家子甚至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这样软塌塌的倒了下去,在原本荒乱肮脏的地面上扑起了一些尘土,仅此而已。

    『今夜我们就动手!』满脸横肉的首领叫嚣着,『大伙儿只要跟着我,心往一处,劲往一处,别的不多说,拿下庄子了我分文不取,都给大伙分了!』

    『狗爷敞亮!』

    一般人商议已定,便簇拥着狗爷往外走,将已经渐渐冰冷的王家子的尸首就那么丢在了门口……

    也不是完全没人理。

    最后走的那两个相互看了看,然后一同伸手往王家子尸首怀里摸去……

    总该有些东西的,留下来不就是便宜了旁人?

    ……Σ(°△°|||)︴……

    灯火微微摇动着,就像是一颗永远不可能安定下来的欲望之心。

    『父亲,你说骠骑将军会不会还将新丰侯让那个家伙继承?』

    韦诞有些忧心忡忡。这一路前来,他对于韩过的态度么,其实说起来,虽然不至于恶言相向,但是也其实不算是很好,平白得罪了一个侯爷,终究不是让人心情很好。韩氏虽然倒了,但是在陇西多少还有一些余韵,和羌人之间的人情什么的肯定也还有,鬼知道韩过这个小子继承了多少?

    这种存在于父辈之间的交情,儿孙辈么,大概可以用上一两次,万一韩过觉得心中不爽,拿一些人情用在了自己身上怎么办?

    难道说让自己像是重耳一样,脱光了衣服自己关在小黑屋里面表示歉意么?

    韦诞很是头疼。

    韦端捋了捋胡须,看了看韦诞,缓缓的说道:『明日某且去寻韩家子,代汝赔罪就是,想必新丰侯……应不至于计较此事……』骠骑将军和韩约之间的关系么,虽然也曾是敌对过一段时间,但是不代表就要将韩约的子孙也赶尽杀绝,而且按照骠骑将军的脾性,多半还会善待韩约的养子韩过,所以这个事情,不光是给韩过面子,更重要的还是要给骠骑将军颜面。

    韦诞大喜,觉得父亲出面了自己肯定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便拱手说道:『谢过父亲大人!』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抖了抖肩膀后背。

    『慎行慎言,如此方可成大事……』韦端借这个机会教育韦诞,可是看见韦诞表面上看起来木木呆呆老老实实,但是眼珠子转着,就知道这个儿子又是有听没有记,便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老一辈的人呢,看着年轻一代,总是会觉得这些年轻人沉不住气,动不动就发表什么意见,评定什么人事,搞不好就得罪了人都不自知,像韦诞这样,多少还有些自查能力的,还算是不错的了?

    年龄大一些的,便是知道轻重,一般很少会发表一些意见,但是只要一开口,必然是有条有理,只谈重点不论旁支,甚至只是提点一下而已。这种差异性,多半是年轻的小孩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说话还需要负责任,而年长的吃过亏,或是看见别人在这个方面上吃过亏了,才较为警醒罢。

    『诞儿,为何汝宣称张伯英为草圣?』韦端想起了一件事情,皱眉说道,『此事不可再言!』

    韦诞不解的说道:『为何?』

    韦端敲了敲桌案,低声说道:『青龙寺大论,定论孔仲尼为孔师,而非孔圣!张伯英何德何能,可称其圣?』

    韦诞愣了一下:『???』

    韦端瞄了一样韦诞,是自家的孩子,还能不知道这家伙撅着屁股要拉什么???或者说回来,其实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也不是同样如此?捧孔子为圣,并非是内心当中多么尊崇孔子,而不过是想要借孔子的名头来粉饰自身而已。

    某读的圣人之学,行的圣人之道,尔等皆为渣滓……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然而现在么,孔仲尼只是一个公认的大师,而不是一个完美的圣人了。

    『为何?仲尼不为圣,天下何人可为圣?』韦诞说道。

    韦端一叹,多少有些无奈的味道,『天下无人可为圣,唯有天子可称之……』

    一开始的时候,也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甚至比韦诞的情绪还要更加的愤怒和激烈,但是么,当骠骑将军表示只有天子可以称为『圣人』之外,其余的人都不可以称呼这个名头的时候,顿时就让这些人哑火了。

    『天子为圣人?!』韦诞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要反驳吧,也似乎不好反驳,要承认吧,似乎又不甘心。韦诞称呼张芝为『草圣』,不是说张芝是吃草的,而是说张芝一手草书写的很好,然后自己师从于张芝,自然就是『圣人子弟』,是可以加二十分的。

    结果现在……

    一时间父子两个人都有些发呆起来,默然无言。

    ……????……

    从将军府的楼台往下望去,长安的夜色正在变得深沉。

    斐潜微微笑着,看着,笑容之间也多少有些无奈。

    亮着灯火的那一片,摇曳着身姿,似乎在彰显着这个时代的美好妖娆。

    有人说,文明的大小,就是人类驱散黑暗的范围。

    或许有那么一些道理。

    人类害怕黑暗,恐惧在黑暗当中那些看不见并且不可知的东西,就像是害怕未来一样,因为未来同样也是不可知的。只不过,人类还有好奇心,想知道在黑暗迷雾之中的到底是一些什么?

    斐潜的手轻轻敲打着楼台上的扶栏,说道:『最近议论我的人越来越多了……然后也有一些人献言献策……』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似乎觉得,这些人……』斐潜稍微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让一个人死,其实很容易,不容易却是让人怎么活下去……我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间,总是那么多人会认为杀人夺地就能解决问题,真的有人的脑子会单纯到了这种地步么?』

    『为什么前秦明明统一了,为什么没守住?』斐潜说道,『大汉开国,用的兵卒还有至少一半是前秦军,又是为什么?这些家伙就不能用自己少的可怜的脑瓜子想一想么?光武帝为什么定都雒阳,打压三辅?我还在长安坐镇,还是有些人蠢蠢欲动,若是我离开了长安,开往前线,又将是如何一番的局面?』

    黄月英在一旁伸过手来,握住了斐潜的手,温声说道:『怎么了?究竟怎么了,是什么事情?』黄月英甚少看见斐潜如此的郁闷,也不禁是有些好奇。

    『今日又有人赶到将军府门前,公开献策,说是可以趁着冀州动荡之机,出兵征讨,以匡扶社稷等等一大堆……』斐潜皱着眉头说道,『反正就是我要是不出兵,就是个傻子!没有按照他的意思来办,就是个白痴!』

    这个事情已经不是一两次了,青龙寺大论期间,总有些喜欢指点江山的家伙翘着鼻孔过来要么谏言,要么进表,一开始斐潜多少还能忍着,多少也要有些礼贤下士的态度,但是后来斐潜发现,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来提意见的,只是想要来刷存在感的!

    这些人,不过想要踩着斐潜的名声来上位而已。

    看看,某都能给骠骑将军上表谏言!

    若骠骑将军能依某之策,天下统一指日可待!

    骠骑将军不纳某策,也不过是尔尔之辈罢了!

    某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此自然也,某何过有之?然骠骑将军如此蔽塞言路,岂能成大器!

    如此种种……

    友善且诚恳的探讨,这自然是斐潜所欢迎的,但是动不动就站在最高点然后批驳斐潜来获取他自己的一点点优越感,这就让斐潜渐渐的觉得这些家伙令人厌恶。

    动不动就说天下大势已经如何如何,骠骑将军已经兵强马壮如何如何,长安北地川蜀如何如何,然后就说难道现在不应该立刻王师挥进,收取江山么?俨然一幅坦然自得的样子,像是在说你个骠骑将军要是想不到这个,不按照这么做,简直就是傻子加白痴一样。

    重点是这些家伙就像是传染病一样,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上。

    黄月英轻笑道:『不理会他们就是了……实在不行,便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我想要的不是一个旧时代的轮回……』斐潜缓缓的说道,『而是一个新的时代的开端……现在好不容易走上了一些新的道路,非要逼着我再转头回去走旧路,这简直就是……就是……』

    『愚蠢的人,只是知道他自己想要的,不顾其他……』黄月英手上微微用力,『而那些有一点小聪明的呢,又会假借挟持众人之名,图谋私欲……而郎君你做的,是对的……别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今年来粥棚的,就没有往年那么多人了……我去查过,今年一冬,比去年还更冷些,而长安上下,冻死之人仅有三十七!去年是两百余人!再往前更多……这就是郎君你带来的,带给这些长安人的……我想,这些也就够说明一些事情了……』

    斐潜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觉得心中烦闷减轻了不少,转头正准备和黄月英说些什么,突然之间目光一凝!

    斐潜看到,在远处的警戒哨塔之上,忽然有示警的火光亮起!



    长安城中,骠骑将军府衙大堂。

    沉闷的气氛如同无形的重石一般,压得韦端辛毗两人脖子里的骨头似乎都在咯吱作响,艰难的像是生锈了一样,就连转头抬头这样简单地动作都很难。

    不仅是如此,就连一些长安的本地官吏,比如像是杜畿和李圆这样的长安本土官吏,都是低着头,不敢和斐潜视线碰上。

    昨夜长安郊外,有匪徒袭击了一个庄园,虽然说游骑也在接到了报警之后赶到了现场,但是损伤已经产生了。一部分残留的匪徒被击杀,而另外一些提前离开的,就一时间也追不上,经过审问,这些匪徒其实就是前一段时间在长安左近被驱逐和抓捕的渭南游侠……

    于是乎,早上点卯议事,韦端和辛毗便一同请罪。

    这件事情是他们两个人主要负责的,出了问题自然是一同请罪。

    还行,没有相互推诿,不过按照韦端和辛毗的智力,也应该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朝堂错误来。出了问题,首先便是面对问题的态度,如果连态度都不正,还扯来扯去,斐潜也不介意让这两个人看看什么花儿最红。

    其实昨夜出现了所谓『游侠』的暴乱,也并不奇怪。这些『游侠』已经习惯了之前大鱼大肉的生活,习惯了今天百金来,明日百金散的日子,要让他们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对于这些人来说,真不是能够习惯下来的。就像是那些为了金钱出卖肉体的,说赚够了钱就做回好人,那有那么容易?

    别想歪了,不单单是指女性,而是男女都一样。

    毕竟人类最为古老的职业,就是杀手和支女。

    这些已经习惯刀口舔血,又不愿意参军上战场的『游侠』,既然不愿意回归正常人生活,就不用回归了。

    斐潜压了压怒火,说实在的,他原本就对于这些大汉士族官吏没有什么太高的希望,但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比他原来想象的还要更加的严重。

    或者说,这也不完全是士族子弟官吏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结构的问题。

    斐潜有下令么,有三令五申么?

    有的。

    韦端辛毗有大力清剿抓捕么,有尽心尽力么?

    也基本算是有的。

    但这种情况,就像是后世的那些无人区一样,在那些区域之内,法律归于法律,罪恶归于罪恶,人情归于人情,似乎都可以单独存在并且毫不相干。

    这个时代,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最下层的那些百姓,是听不到朝堂声音的,也难以接触到朝堂的变动。就拿黄月英昨天宽慰斐潜的话来说,得到实惠的,也就是长安这个京都左近的普通民夫民妇而已,至于更偏远的地方,像是汉中,甚至陇西,其实变化并不是很大。

    毕竟今年有青龙寺大论,很多百姓自发的做着青龙寺大论的生意,需要的雇工自然也就多了,那么自然就减少了因为没有收入和保暖而冻死的人数。

    斐潜在当下推行了不少的新政,最为重要的并且和普通的民夫民妇最直接关联的,就是新田政。

    可是这个爵田制度,当下所影响最大的,依旧是参与到斐潜这个集团当中来的,还有哪些获得了军功,或是牺牲了的兵卒,他们的家庭才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明白了什么叫做『爵田制』,而哪些从他爷爷的爷爷就开始,然后几代人都在一块田上耕作的民夫,他们明白的最大的事情,就是每一年要交的赋税是多还是少……

    这是大汉的弊端,也是一整个时代的弊端。

    第一年因为『爵田制度』,得到了实惠的民夫自然兴奋莫名,然后就有一大堆的没有参军,也没有军功的民夫起来闹事,说他们为什么没有获取地租赋税的减免,是不是骠骑将军心眼长偏了……

    第二年,那一些新参军的,新增加的『爵田制』而获得了减免的民夫高兴了,而最早一批减免的民夫又开始不开心了,觉得他们明明是更早的,怎么现在还跟这些新来的家伙享受一样的标准?难道不应该是更好一些么?

    第三年,就有人来问了,为什么没有新的减免,什么时候才有新的减免?

    有觉得跟着骠骑将军前程远大,必然会越来越好的民众,自然也有觉得什么事情都跟自己没有关系,只关心自家饭碗里面能不能多两颗米的民夫。

    愿意跟着骠骑将军前行的民众有很多,但是那些麻木的,自私的,只顾自己的民众,也同样很多,甚至比前面一部分还要更多。

    这些民众对于大汉当然有情感,但是对于他们自己的家庭更有情感……

    大汉朝堂或是国家未来,距离他们很远,但是乡里乡亲的这些鸡毛蒜皮,距离他们很近。

    所以大汉王朝,甚至到了后世,都不是在十字街头贴个告示,就可以天下咸知……这样的情形,只适合游戏当中。

    这些还不是很跟上节奏的民众,对于长久以来就存在的这些三辅游侠,多少还是偏向于遮蔽和隐瞒的,毕竟大汉推行『亲亲相护』的律法已经是三四百年了,在很多较为偏远一点的地方,在这些民众观念里面,他们替这些游侠来掩护甚至欺瞒官府官吏,不是一件错事,而是一件理所当然的正当之事。

    都是乡里乡亲的,都是看着光屁股长大的,难道有了事情不帮忙,还去帮什么外来的人不成?这要真这么吃里扒外的将这些人供出去,还有什么脸面跟乡里人打招呼?

    所以韦端辛毗在长安城中可以做到清剿抓捕,也有成效,但是一到了城外,或是那些更远一些的地区,就有些用不上气力了,也是在所难免的……

    而对付这种大汉三四百年积累下来的弊端,有一说一,纵然如同庞统和荀攸这样的智者,也未必能有什么特别好的主意,毕竟『历史局限性』这几个字可不是简单地笔画拼凑。

    『来人!传云道长来一趟。』

    斐潜打破了沉寂,看了一眼拜倒在堂下请罪的韦端和辛毗,『二位起来罢,且先落座……』

    『谢主公。』

    『谢过骠骑。』

    二人说完,对视了一眼,然后缓缓的退到了自己座位之上。

    『云道长?』不管是韦端还是辛毗,在心中都浮现出了同一个疑惑,这种事情,不找徐晃出兵捉拿,不让庞统清查官吏,反倒是先找云逸?

    能有什么用处?

    不过韦端和辛毗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就这么说出来,而是低下头,静静的等候着。

    一旁的庞统皱着黑包子脸。

    荀攸到是依旧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

    至于更靠外一些的杜畿王昶等等,基本上来说也是沉默着,等着斐潜揭开谜底。

    后世经验之中,像这样的问题是怎么做的呢?

    当然是发动群众搞群众……

    那么要怎么发动群众呢。自然不说还像是之前那样在十字街头贴告示,然后派两个人宣读就算是完事了。这样的举动已经证明了最多只是能在城镇当中起作用,而更为宽广的乡村之中,就基本上传递不过去。

    既然用官吏在这个方面上,信息传递不畅,那么就换一条路子来走。

    ……????????……

    韦端和辛毗带着一些人手,远远的看着云逸带着一群道士在村口晒谷场上忙忙碌碌,然后又是相互看了一眼。

    骠骑将军的这个方法,真的能管用么?

    村里的人一开始也是心惊肉跳的远远的看着,不敢上前围观。

    出事的庄子距离这个村子并不是很远,昨夜先是火光冲天,声音嘈杂,然后又是骑兵铁蹄轰然而过,今天一大早又是满脸横肉的门下曹兵隶前来询问情况,搅得人心惶惶……

    现在又来了一群道士,这是要做什么?

    云逸这些手下道士,布置起来倒也是纯熟,毕竟在长安左近也办过不少场次的法事了,只不过还没有到像现在算是比较偏的乡村来。

    村寨里面的百姓,惊奇又害怕的看着这些道士们忙碌着,看着一杆杆的??矗立起来,然后又是一件件的法器被摆了出来,上面七扭八拐的符文显得那么神秘和权威,还有些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的带着面具的家伙,赤帻皂制,手中还举着大鼗,这似乎像是要跳大傩了?

    哦,这就有些意思了哈……

    村民们望了望站在远处的韦端和辛毗等人,见他们似乎没有上前的意思,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好奇心渐渐大了起来,壮着胆子慢慢的开始往晒谷场上汇集。

    大傩主要主要诞生在商周时期,从华夏的巫之处传承而来,最开始主要的目的就是『驱瘟疫』,说是人世间一共有十二种瘟疫,比如鬼虎、旱魅、不祥、磔死、寄生等等,正常来说,整个大傩过程,就是以舞蹈来表示瘟疫开始横行,然后人间苦难,神兽出动,驱逐瘟疫,然后获得人畜平安。

    不过呢,这一次的大傩,出动的并不是神兽来驱赶瘟疫,而是道士。

    当道士们开始以一种整齐有序的动作和口占出现在『瘟疫横行』的晒谷场上,然后向着四周泼洒着符水,舞动着桃弧、棘矢将代表着瘟疫的怪兽击打得四散奔逃,挥舞着土鼓大鼗,代表着将瘟疫从世间清除之后,最后再将代表着丰收和解药的赤丸、五谷往人群当中泼洒的时候,村寨里面的民众顿时欢腾起来,纷纷哄抢着那些装着赤丸和五谷的小袋子……

    鼓号齐鸣之中,云逸穿着金丝绣花皂制八卦道袍徐徐站上了简易的木台,一副仙人模样,顿时就镇住了全场。

    要怎么说呢?

    人要衣装,佛要金砖,呃,金装,这句话虽然俗气,但是也颇有道理。至少这些村民看见了云逸出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比看见了韦端辛毗的手下都还要更尊敬……

    尊敬和畏惧,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

    这种差别自然让韦端和辛毗两人,都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云逸先是熟练的宣扬了一番新道教的理论,并且让手下的道士表演了一番神通,虽然不至于什么油锅洗手,但是符文不用火就可以自燃,符水可以让恶鬼显形的老套路,依旧还是很管用,引得村民一阵阵的吸凉气,越发的敬畏起来。

    嗯,这些所谓的神通手段,其实在张家三兄弟的时候都已经出现了,也并非是云逸,或是斐潜的创举。

    接着,云逸就一种悲天悯人的姿态来表示,他夜观天象,知道此地必有大劫,血光涌动,将导致生灵涂炭,人畜皆亡,又禀报了骠骑将军,骠骑将军怜悯百姓,特令他前来此地化解云云……

    『这地方有血光之灾?!』

    『可不是么?昨天那什么……可不是血光之灾么?』

    『我听人说,昨夜可死了不少人啊,可怜村尾王家小三,不就是死了么……他娘都哭了一夜了,我经过的时候,听都怪难受的……』

    『天可怜见的……』

    『说起来,这一次二狗子做的真不地道……』

    『嘘,小声些……』

    村民议论纷纷。

    云逸见差不多了,便宣称如今瘟疫之鬼,狡猾无比,已经附于人身,日间为人,夜间为鬼,平日里音笑依旧,背地里就食人血肉!讲得是绘声绘色,甚至还拿出了几块头骨大腿骨什么的,悲切的表示这就是他的一个同道,结果被人形化的瘟疫恶鬼迷惑,结果被吃得血肉全无,肝肠无踪,只剩下了白骨寥寥几根,还要瘟疫恶鬼利用,永世不得安宁……

    云逸说得悲切,甚至有些泪花闪动,让台下的村民也有些忍不住一同唏嘘,还有的村民也是义愤填膺的大声谩骂这些恶鬼起来。

    见此情形,辛毗不由得用袖子遮面,咳嗽了两声。

    韦端也将脸扭到一边去……

    别人可能还不清楚,但是跟着云逸一同而来的韦端、辛毗两个人会不清楚么?这云逸手中的头骨大腿骨倒是真的,但是绝不是他的什么『可怜的同道』的,而是云逸在路上野草从中给捡来的……

    这些年头虽说大体上平稳了下来,但是前些年死的人也很多,在无人经过之处白骨嶙峋多得很,根本不用太费心就能找得到。

    村民之中忽然有人悲号出声:『我可怜的儿啊!定是让那被恶鬼附身了狗二吃了啊!天杀的啊!』

    村民中略微骚乱了一阵,让出一块空间来,一名老妇踉踉跄跄的到了前面,扑倒在地,向云逸叩首哭诉道:『请天师怜悯啊,做法收了被恶鬼附身的二狗子,还我小三儿安宁啊……』

    韦端和辛毗恍然而悟,顿时对于骠骑将军之策无比佩服,挥了挥手,带着手下向前。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样的地步,接下来要怎么做若是还要骠骑将军一一交代,那真还不如找个地方自我了断得了!

    旋即不久,二狗行踪暴露了出来,和众多隐藏在各地的残留游侠浪荡子一同,在关中推行的『清除附身恶鬼』活动当中,被绞杀干净……



    如今已经开春,虽然天气还没有完全恢复温暖,但是冬日的严寒也已经渐渐的消退下去,枣祗从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检查各种事务,种子肥料,农具牲畜,哪一个环节都要准备好,毕竟这个关系到了整个关中三辅地区这一年的收成。

    历史上,在董卓李郭乱三辅和河洛之后,爆发了一阵的蝗虫,但是现在,并没有发生这样的蝗灾。究其原因,其实重点还是人类自身。

    蝗虫的天地很多,甚至稍微植被多一些的地区,就无法成灾。历史上在三辅河洛大乱之后,导致了田地荒芜,无人耕作,再加上流民过境,连树皮草根往往都是刮下来,刨出来吃了,使得整个环境极度恶化,最终才给蝗虫了蔓延成灾的机会。

    而像是现在这样,各地村寨井然有序,耕田耕作有度,森林和植被没有受到完全的破坏,再加上枣祗在关中和北地推行的深耕技术和黄氏工房出产的曲犁,使得纵然有些蝗虫的虫卵,也有很多被深翻到了地下闷死了,自然是成不了灾害。

    枣祗很少参与斐潜的政务,但是不代表枣祗地位就因此而有所降低。不管是在将军府之内,还是在三辅之中,枣祗地位之高,受到的尊敬程度,甚至不下于骠骑将军。

    民以食为天。

    枣祗能帮助百姓增加亩产,改善民生,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这在许多的民众心中,枣祗才是更贴近的人。若是说枣祗和斐潜的区别,那大概就是一个是纯粹的尊敬,一个是复杂的敬畏。

    枣祗挽起了长袍,像是农夫一样站在了田地里,身上脸上沾染上了泥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而是认真的将手中的尺子插到了一户人家刚刚翻过的地沟中,然后皱起了眉头来,『还差一分!看见没?!你想不想要今年的好收成了?』

    一旁肤色黝黑的农夫搓着手,苦笑道:『枣大夫……这,这真不是……哎……我再耕一遍,再耕一遍……』】

    如今枣祗已经受封为光禄大夫,不是医生的那个大夫。

    枣祗并没有因为农夫讲话结结巴巴就失去了耐心,因为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农夫农妇都是如此,想要像是电视电影上面色白净还能抖个机灵捧逗全能的,根本不存在。

    这个农夫枣祗他认得,不像是会偷懒的人,于是直起身来,左右看了看,说道:『你家的牛呢?难不成这地是你自己犁的?』

    犁地么,人力和蓄力,自然差别很大。

    农夫愁眉苦脸的,就像是天要塌了一样,说道:『牛,牛伤了……』

    『什么?』枣祗惊讶的问道,『怪不得……怎么受伤了?伤在了何处?』耕牛对于这个时代的农夫来说,就像是命根子一样,或许自己的命根子能伤,牛绝对是不能伤的,平日里更是细心照料,就算是下地耕作拉犁什么的,也要立刻补上一份的草料,让牛有个补充,真心比照顾自家小孩还要更细致。

    说起这个事情来,农夫就更是哀叹,加上讲话又没有逻辑性,前前后后一路讲,等枣祗到了牛棚之处,才算是大体上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大概是因为他家小孩放牛的时候没注意,牛呢,自己也没有注意,吃着草,结果被一只马蜂在牛脸上蜇了一下,受惊了,然后奔跑起来慌不择路,结果被灌木里面的荆棘刮破了肚皮,一片血肉模糊……

    牛棚之中,还有一个头上脸上青紫一片,基本上和牛一样凄惨的小屁孩,正抹着眼泪,见到人来了连忙畏缩的跪到了一旁……

    农夫一巴掌将小屁孩扇了一个踉跄,差点一个头撞到地上去,『小畜生!你!你你……干的这好事!』

    『哎!别打了……』枣祗劝说道,『你要是打完了,牛伤口就能立刻好,那你就继续打……再说了,这被蜂蜇了,谁能想得到?想必那边新来了一窝蜂,回头找几个人,去将蜂窝除了就是……』

    枣祗回头吩咐着自家的随从护卫,『这事情你记下了……』

    『小的明白。』护卫应答道。

    回过头来枣祗又说那个小屁孩,『下次也要注意些,特别是新春之时,但有花盛之处,都要小心些,如果见到了蜂窝,就要及时上报……还有,也别哭了,你父亲心疼牛,也心疼你呢,多少还收着气力呢,真要用力打,你这小命可就早没了……』

    小屁孩抽泣着,哧溜着鼻涕眼泪点着头,『牛……牛牛……能好么?』

    『我先看看……』枣祗低头钻进了牛棚。

    农夫屏住气息,站在一旁,实在是憋不住了,才小口小口的呼呼两下,就像是生怕自己的呼吸打搅了枣祗的查看。

    牛没精打采的垂着脑袋,看见了枣祗过来了哀鸣了两声,大眼睛里面隐隐有些泪光。

    枣祗摸了摸牛脑袋,然后歪着头看着牛肚子,虽然牛棚当中一股萦绕不去的牛粪味,但是也能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荆棘很锋利。

    平常的时候扎一下都是生疼,结果这个傻大个子就等于是自己将肚皮送到了刀口上……

    幸运的是,伤口并不是很深。

    不幸的是,伤口的面积很大。

    这就有些麻烦了,必须要上药。

    原本枣祗是不懂得关于牲畜方面的知识的,但是在平阳之处,有和南匈奴人学过了一些,多少懂得一点,但是很遗憾,也就是一点而已。

    如果说将治疗牛马受伤的草药摆在枣祗面前,枣祗肯定能认出来,并且也知道要用多少,要怎么用,但是要让枣祗去野地里面找草药,并且采集过来,这就有些难度了。

    毕竟鉴定技能和采集技能完全就不在一条技能树上。

    当然,长安城中也是备有类似于这样畜牧医生的小吏的,但是问题是枣祗知道这几个人都派出去了,不好叫回来,三辅地区这么大,总不能说就这一家农夫的牛重要,其他三辅人家的牲畜就不重要?

    去找胡人?

    也不见得所有的胡人都懂,有些是瞎蒙的,比如也有胡人随便抓些野草捣烂了糊上,运气好的也就好了,运气不好的碰上了毒草,伤口烂的更快更大……

    毕竟在这个时代,会治疗牲畜也是一门可以传家的学问,可以养家糊口,不是谁都能学,谁都能懂的。

    『去长安城中,去找田曹刘掾史,看看库房里面还有没有治疗牛马外伤的草药……』枣祗从牛棚里面钻了出来,吩咐道。

    虽然枣祗在胡人那边学的都是用新鲜的草药,但是现在么,也就能指望还有些干草药,而且干草药还能合用,毕竟随便路边采些野草来糊弄一下,不是枣祗的性格。如果说枣祗置之不理也不是不行,但是同样也不是枣祗的习惯。

    既然碰见了,就没有事情只是做一半的道理,正也是如此,枣祗在关中普通民夫民妇当中的受尊敬的程度,堪比骠骑将军,甚至有时候还要更多些,毕竟这些人想要见到骠骑将军并不是那么容易,但是只要看到枣祗的车马旗帜,就知道是枣祗来到了田间视察。

    枣祗的护卫兵卒领命,奔出去没有多久,却又回来了,不仅是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两名女子……

    『这是……』枣祗有些疑惑。

    护卫禀报道:『启禀光禄大夫,小的刚出了两里,见此二人正在给一牛治伤……便擅自做主……』

    枣祗微微皱了皱眉。枣祗虽然没有参与谋划献策的行列,但也并不傻,几乎就是立刻觉察到了有些不对……

    『其他之事以后再说,先治牛罢……』跟着护卫前来的女子一点都不可客气,大大方方的走上前来,也没有像是一般的士族小娘一般,嫌弃泥土和牛粪的味道,很自然的就进了牛棚,检查一番之后让跟在后面的侍女将装在革囊之中的草药取了出来,或是研磨,或是喂食,手法很是娴熟,最后又取了布条,将牛肚子上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女子摸了摸黄牛的大头,『过上四五天,就能好了……』

    黄牛似乎也察觉到了女子的善意,低低的哞了一声。

    女子钻出了牛棚,拍了拍手,往枣祗面前一站,上下看了看枣祗,微微笑了起来,略带着一点点羞涩:『见过夫君……』

    枣祗正拿着几根女子所用草药查看着,闻言手不由得一松,草药叶子在风中摇摇摆摆,跌落地面,正像是枣祗的心情。

    ……Σ(⊙▽⊙”a……

    一辆牛车远远的在骠骑将军府的街口停下,然后车上下来的两个女子,一前一后的缓缓到了将军府的护卫之处,递上了名刺,『故人之女,前来拜访骠骑将军,还望通禀。』

    『故人之女?』护卫瞄了一眼名刺上的字,然后说道,『且稍后……』旋即让两个女子在一旁稍等,自己带着名刺进了偏门。

    正在府衙班房值守的荀攸看了看名刺上简简单单的『故人之女』四个字,皱起了眉头来,沉默了片刻,将手头上的事务交代了身边的王昶一下,便拿着名刺,和护卫一同到了大门之处。

    『敢问……』荀攸拱了拱手,『足下来自何处?不知姓名?』

    门侧的女子也回了礼,似乎是才想起来的样子,腰囊之中取出了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递给了荀攸,『请恕姎无礼……此处不便细说……有一物请烦劳转交骠骑将军,将军定知也……』

    荀攸摸了摸令牌,有些发沉,像是木头,又像是铁块。荀攸瞄了一眼两名女子,默默的点了点头,再次进了府门,转过了回廊,到了大堂之中,将这个事情向斐潜禀报了一遍,然后递上了名刺和令牌。

    斐潜看了看,旋即一笑,『却是故人……有请……』

    这个令牌,斐潜很熟悉,在黄月英那边也有一块,很明显,就是墨家的人到了,只不过为什么只是来了两个女子?墨家的矩子墨桀难道没来?

    不多时,两个女子来到了堂下,拜见道:『故人之女,见过骠骑将军……』

    『既是故人之女,便免了这些虚礼……』

    斐潜笑着说道,挥了挥手,原本意思就是让周边的侍从退下,毕竟墨家的事情,多少还是需要保密一点的,但是没想到黄旭在一侧不仅没有动,而且还微微咳嗽了一声,阻止了其余护卫的退后……

    斐潜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警觉了起来,又皱眉看了一眼桌案之上的墨家令牌,然后再看向两名女子:『不知当今,故人何在?』

    女子说的很坦然,就像是说着早脯吃了一碗粥,又或是一块黑面饼,『既是故人,自然已故。』

    啊?

    已故?

    墨桀已经死了?

    『何时之事?』斐潜问道。

    『平东平南与后将军战于豫淮,先父亦游于淮,被卷入乱军之中,身首异处……』墨家女子显得很平静。

    『……』斐潜默然。

    若是说尸首无存么,倒还是有一线生还的可能,可是若是真的见到了身首异处,可就是真的活不过来了。

    『还请节哀……』斐潜说道,虽然看起来二个女子已经是适应了这个事情,并没有多少哀怨的表情,但是该讲的还是要讲的。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缓缓的从腰间革囊当中取出了一份类似于名册模样的东西,递给了一旁的斐潜护卫,让护卫转交给斐潜,并且说道:『此乃将军所需之人也……先严有言,将军自可按册而寻之……』

    斐潜接过,打开一看,在名册之中,标明了姓名,外貌,住所,职业,甚至还有些注明,表示这个人是墨家的,亦或是收到了墨家什么恩惠等等的情况……

    颇为详细,甚至做到了这个时代的较为高的水准了。

    墨家,真是相当可怕。

    『为何说此物乃某所需?』

    斐潜将名册向一旁推了推,是真是假派人去接洽一下自然知道了,问题是斐潜自己什么都还没有说,这个女子就呈了上来……

    女子不慌不忙的说道:『此乃先严所嘱也……曾言若其有变,可持此册至将军处,以求将军应允一事……』

    『何事?』斐潜问道。

    『请将军替小女子主婚!』

    斐潜( ̄口 ̄)!!



    『事情……就是这样的了……』枣祗带着一点无可奈何,一点茫然失措,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说道。

    『什么就这样子了?!』庞统叫了起来,『你父亲呢?你父亲说什么?该不会也说就这样罢?啊?!』

    枣祗撑住了额头,揉了揉太阳穴,表情略有些怪异,『家父……也说不清楚……』

    『什么叫也说不清楚?』庞统挥着手,『这不明不白的跑了一个人过来……然后你们……哎,这可是你的事情啊,怎么觉得你自己都不着急,不奇怪啊?』

    枣祗在颍川的时候,就已经是娶妻了,并且育有一子一女,配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家,但是也算是颍川士族的闺秀,现在忽然跑出来一个人,说是得到了双方父母的约定,找上门来的新人,这就难免有些让人……

    再加上又是墨家。

    『信物倒是真的,只不过……』枣祗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家父之前在颍川之时,也常常结交各地名士,畅饮欢宴……这个玉佩,确实是家父的,可是当时给了谁,又说了一些什么……这个,这个家父确实是想不起来了……』

    『所以这个事情,令尊也无法确定了?』斐潜问道。信物给了谁都不知道,这酒也喝得太凶了一些吧?或者说,还有一些斐潜不知道的东西在里面?

    枣祗再叹息了一声,『现在确实是如此。』

    后世当中,常有悔婚流派,但是实际上在汉代当中,据斐潜所知,失约失信,在士族观念当中,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事情。拒绝履行承诺,不仅会被很多人排斥,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家族的声誉。

    甚至很多大家族,教育孩子的首要之事当中,就有慎言慎行,言出必行等等的行为规范要求。在汉代基本不需要朝堂在政治层面上说做人要讲诚信,要重承诺,不要搞虚假广告,不要吹嘘疗效等等,因为这原本就是士族之中遵行的,还用得着特意说么?倒是对于民间的铺张浪费,丧葬风俗,阳奉阴违等等问题三令五申。

    现在这一方有信物为证,而枣祗一方有提不出什么反驳的证据来,那么自然要按照有信物的一方的言辞为主了,否则的话,以后再拿信物办什么事情?谁还会相信?

    再者,汉代结婚离婚什么的,也很正常,颇有后世后现代模式的合眼就一起过,不合眼了就搬行李的姿态……

    所以,如果这个事情是真的话,斐潜这个主婚人还真要做一做,别的不说,单单枣祗这样的属于在民间有较好声誉的臣子,斐潜这个主公若是不出现在其婚礼现场,必然就会被推演出来十几个不同的版本来,搞不好形成了君臣猜忌的局面都是轻的。

    可是,如果是旁人倒也罢了,问题是斐潜不久前才开始收拾游侠,而墨家作为原本游侠的最大BOSS……

    当然墨家也不完全是游侠,还有很多的小生产者和小手工业者等等。

    『那你自己觉得呢?』斐潜问枣祗道,『这人……你见过没有?觉得怎样?』

    『这个……』枣祗忽然想起了前日在牛棚之处那一抹带着些羞射,却是爽朗的笑容,心不由得跳了跳,老脸也红了红,『这个……这个……还行吧……』

    『切……』斐潜和庞统不约而同的撇撇嘴。

    『不是……那什么……』枣祗急切的解释着。对于枣祗来说,就像是大多数的男性回到家中都没有话题一样,家中的妻子也很贤惠,但是说起农业上的问题来就一窍不通,完全不懂,而墨家之女对于农业畜牧业的知识了解,也不比枣祗差多少,这就不免让枣祗有些找到了知音的感觉……

    斐潜有些挠头,枣祗这么说来,倒像是后世那些老男人给自己找的借口?

    那些嘴上一边正义凌然,背地里……

    不都是以找到『真爱』做借口么?

    斐潜看着枣祗的目光也不免有些怪异了起来。

    枣祗年龄并不是非常大,甚至比斐潜还小一些,但是这些时日斐潜在将军府当中养了一段时间,倒也不像是之前那么黑了,但是枣祗依旧天天跑田间地头,所以看起来反倒是显得更老成一些。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罢!娶了就是!』

    斐潜做了决断。

    首先,若是枣祗很反感,甚至断然拒绝,斐潜多少也会帮忙想点办法,但是既然枣祗都半推半就了,那还说些什么?虽然这个墨桀之女,对了,墨桀并不是姓墨,而是姓王,称之为墨桀,不过是因为是墨家矩子的规矩罢了,那么这个王氏女姎,找到了枣祗来,未必没有要将枣祗推出来顶雷什么的意思……

    枣祗愣着,眨巴着眼睛,却没有说什么话。

    『嗯,那就这样罢!』斐潜再次重复了一下,和庞统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确定了。当事人枣祗似乎都接受了,不说什么了,旁人还能说一些什么?

    其次,这个王氏女前来,未必没有什么后手准备,总是要先看一看,再做一些决定,如果说有什么阴谋,也可以借这一段时间观察出来……

    反正汉代和后世不一样,闪婚基本上不存在的,多少要准备一段时间,所以先稳住王氏女,等后续调查,也不为一个目前尚可接受的策略。

    庞统拍了拍枣祗的肩膀,『那什么,那你就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新郎官,恭喜你了……到时候我肯定会送上一份厚礼的,你……啊哈,你就放心去吧……』

    毕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后续的处理,比如那一份的名册是真是假,这个墨桀之女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是不是别的诸侯势力派过来的,都需要进一步的审核和清查,但是如果一切都没有问题,那才会进入下一个阶段……

    枣祗显然还是有些恍惚,都没听出庞统的话里面有什么问题来,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站起来拱了拱手,朝外走去。斐潜似乎觉得,枣祗其实内心当中对这个送上门来的,虽然还有些不清不楚的『良配』并不是多么的反感。

    在『多子多孙』才是福气的大汉士族观念当中,多一些妻妾并不是什么坏事,所以枣祗自然也不用哭天喊地的来表示自己的贞洁不容受辱,方才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只不过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有些乾坤颠倒而已,让枣祗比较的不适应,毕竟大多数时候是男方上门提亲,像是女方抱着孩子,呃,还没有孩子就找上门来的,确实是比较少见。

    不过,如果说让枣祗反过来借这个机会成为下一任的『墨家矩子』……

    庞统看着枣祗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看来下一任的墨家矩子,就是他了……倒也合适……不过么……』

    庞统和斐潜的判断都是基本上一样的,这一场不明不白的婚姻里面,只有一件东西是清晰的。

    利益。

    鬼才会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

    而且还是傻鬼。

    所谓『一见钟情』,要么是馋腰包,要么就是馋身子,要么就是又馋腰包又馋身子,绝无例外,跟所谓的爱情根本无关。灰姑娘能穿上水晶鞋,那是因为灰姑娘原本就是公主出身,否则一个穷困家庭的婢女般的条件,是根本不会宫廷礼仪和舞蹈的,就像丑小鸭实际上不是鸭一样,原本条件摆着,真要是纯正灰姑出身的,多半就剩下了凉。

    比如让老巫婆也跟王子说,『小郎君啊,其实妾身也能穿得上那鞋的……』

    猜一猜王子会说那两个字?

    肯定是:『卫兵!』

    若是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个墨姎,或者说王姎,找到枣祗的目的,必然就是因为其父横死,墨家内部动荡,不得不寻找一个依靠来维护原本的利益不受损害。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

    所以斐潜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蛮佩服王姎这样的女子的,在这一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并且为之付出的勇气和担当,也不比男子差多少,甚至比一般的男子还要更强。

    枣祗,确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下一代墨家矩子人选。行为相符,理念相合,除了武艺上或许有所缺失……

    不对,斐潜忽然想起了那一天见王姎之后,黄旭的禀报。

    黄旭当日之所以不退,也不让堂下左右的护卫避开,是因为黄旭觉察到了危险,这并不是说王姎是准备前来刺杀斐潜的,而是武人和武人之间的那种感应。

    说是感应,好像是很玄妙,其实也很简单,就像是后世之中,军人,或是曾经当过军人,总是能被比较容易的分辨出来一样,因为其坐立行走的姿态都有些和普通百姓不同。武艺较强的人也是如此,因为长时间的习武,所以形体姿态上必然和普通人有所区别,而这些区别,普通人可能注意不到,而武人就能敏感的察觉到了。

    『这么说来……哈哈哈……』斐潜忽然笑了起来,难以自制,『这怕是连下一代矩子都考虑好了啊……』后世不是常有见到了某某某,然后立刻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么?这个王姎是不是也是如此,甚至在见到了枣祗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庞统在一旁,见斐潜似乎是笑得欢畅,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主公赞成子敬婚事?』

    斐潜看了庞统一眼,忽然明白了庞统的意思,笑着说道:『无妨……若王氏女为真,某也乐见其成……』

    庞统依旧有些皱眉,说道:『子敬心性,自是淡泊,然这王氏女……』若是枣祗说要娶一个什么普通的女子,庞统自然是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就是因为王氏女带有明确的目的性,才让庞统心中觉得不舒服,毕竟枣祗也是当年在鹿山之下的一点点培养起来的交情。见到枣祗被人利用,庞统就感觉自己被利用了一样。

    而且被利用么,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更严重的是,如果说枣祗被王氏女挑拨得有了野心,那么按照当下枣祗在北地和关中的声望,要鼓动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民夫民妇,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或者说更极端一些,王氏女绕过枣祗,以枣祗的名头来行事……

    作为谋士,庞统不得不将友情抛到一边,然后分析和推演这些问题,越是推演,便越是觉得这个王氏女简直就是居心叵测,可恶至极,对其便越是没有好感。

    斐潜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士元所虑,也有道理……不过某信得过子敬……』

    『主公!』庞统叩首道,『得主公如此信赖,当为吾等之幸也!』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都是自家兄弟一般……对了,子敬如今尚未封侯,某这倒是有一个新丰侯,只是不好给了子敬……此外,待子龙回旋,四方稳固,也该论功封赏一二,不如一同罗列,待某上表请封……』

    新丰在关内,又是列侯,若真的给枣祗,无疑是太重了些。虽然说大汉现在非侯不得二妻,但是偷偷摸摸搞的也有不少,民不举官不究罢了,但是斐潜这里就没有必要了,直接给了就是。

    朝廷么自然不可能管,也管不了斐潜这里,不过多少也要走个形式,让人递送到天子之处过个目,备个档什么的。

    庞统领命,先下去清点功勋,列些名单不提。

    斐潜坐在堂中,良久,却轻轻叹息了一声。

    昔日在鹿山之下,似乎相互之间毫无间隔,而现在么……

    就连一项最为让人放心的枣祗也要开始小心提防么了?

    不过么,墨家啊……

    庞统的担忧有些道理,毕竟人心都会变化的,现在枣祗虽然无欲无求,只是在农耕技术上专研,但是也不代表着未来一辈子都是如此,万一哪一天发生了一些什么变化,因此产生了什么野心,发生了什么冲突,这也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如果能预防在先,总是好过于闹到了双方都无法收场的地步。

    但是同样的,庞统的担忧,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庞统只是按照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家来考虑,并没有将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考虑进去,那就是时间。

    在时间面前,任何伟大的人物,都最终化为飞灰。

    春秋战国时期孔子孟子墨子荀子韩非子等等,就连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也不得不在时间面前低下头颅,闭上眼睛,更何况已经被打压了长达三四百年的墨家?

    说实在话,墨家到现在还能有所保留,这已经是让斐潜很吃惊了,但是同样的,斐潜也不认为墨家的传承能够继续毫无变化的保存和流传下去……

    就像是儒家变成了儒教,道家变成了道教一样,时间的威力是很可怕的,远远大于人类自身的预料。

    墨家的传承,是类似于上古时期的任贤制度,矩子是推举产生的,可是现在,明显已经变成了继承制,斐潜并不清楚墨家究竟是在什么时间发生的这个转变,但是知道这样的转变对于墨家来说,其实已经是失去了墨家原本的坚持。

    兼爱、节用和非攻,无疑是墨家的最大的优点,但是看了看王姎递送上来的名册,其中虽然也有各地游侠和小手工者,但是已经也有很多是商人,是地主了……

    这些人还能被称之为墨家么?还会有墨家的信念么?

    对于墨家来说,最好的时间已经过去。

    时代的潮流滚滚而动,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不见得能够人人都做到兼爱、节用和非攻,更何况是在已经习惯了阶级上下的封建年代?

    因此纵然王姎有野心,就算是真的预谋什么,也是无用,时代不同了。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墨家对于农业手工业也是很重视,所以王姎和枣祗若是能配合起来,肯定对于关中,乃至于各地农业和小手工业都有帮助的,从这一点出发,勉强可算得上良配罢。

    只不过话说回来,找个机会给枣祗打一个预防针,倒是有一些必要,毕竟也算是兄弟一场,就算是斐潜不做这个提醒,庞统多半也会去做了……

    哎,真是有些不明不白的『良配』。



    芊芊几支先开的桃花,原本是想要讨好一些春姑娘,结果没想到春姑娘需要洗脸洗头化妆抹粉穿衣打扮的时间太长了,便再也支撑不住,凋零得像是在商场内的长凳上出力又出血的男子。

    残留的两三支还算是品相完好的,正准备抖擞一下,嘲笑那些早早凋零的同伴,却不经意间看见了低下伸出来的罪恶小手,才来得及喊了一个『啊呀』,便『咔嚓』一声被折断了,放进了一个小竹篮当中。

    小小竹篮晃啊,晃啊,到了一间房内。

    这几支桃花被拿了出来,然后插到了瓶子之中,旋即到了一个女子的面前,『小娘,看,这是今年新开的桃花!』

    小娘,和小姐一样,原本都是正常的称呼,然后被人类一点点玩坏了,就像是同……呃,就像是这几支桃花一样。

    王姎懒洋洋的瞄了一眼,然后张开嘴,打了一个超大的哈欠,眼角都憋出了点泪水,『好困啊……』

    『???』王姎的侍女歪着头想了想,『小娘你昨天晚上又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偷溜出去了?这里可不比家里……虽然我昨天也看到了隔壁街口那家似乎养了几只肥鸡,若是拿来烤一烤……哧溜……而且最重要的,小娘你偷吃鸡竟然没叫上我!』

    王姎翻了一个白眼??,『我没去偷吃鸡……』

    『那你去偷什么了?』王姎侍女追问道,『城门外三里那边有一个大羊圈……不对,这么晚了,小娘你也出不去……小娘你到底去哪里了?』

    王姎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哪里都没有去……』

    『这不可能!』王姎侍女断然否认道,『要不然小娘你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先前半夜偷偷溜出去……』

    『我说我的大木欛啊……你这里面装的果然都是木头……』王姎上来敲了敲唤做木欛的侍女脑袋,『我这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没出去……』婚前综合征,可不仅仅是只有后世才有,尤其是像王姎这样属于个人抉择的,难免会忐忑起来,反复衡量自己是不是做对了,又或是做错了什么,翻来覆去的自然睡不好。

    王姎将下巴放到了桌案上,然后毫无形象的双手下垂拉达到了地面上,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个臭丫头……看你一点都不担心……』

    木欛也走了过来,学着王姎一样将脑袋放在了桌案上,略微歪着脑袋说道:『反正这辈子都跟着小娘了,那还担心什么?不过小娘你要是觉得那个什么歪瓜裂枣不好……不如还换回去?还选那个骠骑将军?』

    『呸!』王姎歪着脑袋,横了过来一眼,『你以为在赶集呢?还可以选这个挑那个的?对了,这话以后绝对不能再说了!记住没?!』

    『知道了……不过,小娘,我记得家主不是让你……』木欛迟疑着,说道,『到了长安怎么变成了选这个枣子?』

    王姎叹息了一声,说道:『那个时候谁知道……一个护匈中郎将,竟然能变成了骠骑……』

    很多东西都是如此,错过了,便像是两条暂时相交的直线,过了交点的那一刻,就会越来越远,直至谁也看不见谁。

    『其实,若是真的选了那谁谁,也不是很好……』王姎叹息着,缓缓的嘟囔道,『比如就要像个样子,就不能半夜翻墙头了……比如他后府之内肯定也有很多其他女人,生气了也不能拿拳头揍……再比如像现在这样的身份,过去了顶多就是个妾,那真是叫你煮饭你就要煮饭,叫你洗夜香就要洗夜香……现在么,虽然不是夫人,但也是个平妻,可以啦……』

    『可是也有好处的……』木欛也嘟囔着,『比如……』

    『行了!』王姎在桌子下的手轻轻掐了木欛一下,『别说了……』

    『哦……』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呆呆望着桌案上的哪几支桃花,就像是看见了将来被插在瓶子当中的自己。

    『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吓到了王姎和木欛,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腾然跃起,旋即摆出了防御的架势,才看见一个似乎是送饭丫鬟的样子瘫坐在地上,旁边还有打翻了的漆盘和早脯,吓得直哆嗦。

    『何事喧哗?!』在院落之外的护卫听到了声响,粼粼铁甲声之中冲了进来,兵刃寒光闪烁,环视四周,『有何异常?』

    送饭丫鬟指着王姎和木欛,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以为……我,进来便看见……看见她们,头在桌上摆着……吓,吓死……故而,故而……』

    王姎忽然明白过来,哈哈哈的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飞出来了。

    护卫有些迷茫,但是左右看了看,也明白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是这个丫鬟闹出来的事情,便先收了兵刃,然后向王姎致意了一下,重新返回了执勤的岗位。

    院落管事的婆子连忙上前,忙不迭的给王姎赔礼道歉,然后拖着那个倒霉的丫鬟就出了院落,旋即响起了丫鬟被责打的声响。

    『听见了没?』王姎轻轻说道,眸子之中也渐渐的透亮了起来,『若真进了那什么的府内,你我就像是这个丫鬟……现在,也算是挺好的了……』

    ……(= ̄ω ̄=)……

    在城外扶荔宫之处,楼台之上。

    『据称是琅琊王氏之后……』斐潜对着枣祗说道,『我派人去琅琊了,若真是琅琊王氏,倒也算是名门……』

    琅琊王氏,最早的时候是西汉之时王吉所绵延下来,王吉之子王骏,后来官至御史大夫,而王吉之孙王崇,则是官至大司空,封扶平侯。

    可以说王吉祖孙三代,奠定了琅琊王氏的基础,同时,又有王崇之子王遵,光武帝嘉其忠义,拜太中大夫,封向义侯。其后王遵之子王音,为大将军掾,生四子:曰王谊、曰王浚、曰王典、曰王融。王音之子王融,官至南康尹。

    而王融又生有二子,长子叫王祥,次子叫王览,兄弟二人皆是大孝子,卧冰求鲤是关于王祥的故事,王览友悌便是关于王览的故事。

    基本上代代都有人杰出现,纵然不是官场上的,也有民间当中的声望,所以王姎若真的是琅琊王氏,在某种程度来说,和枣祗也算是门当户对。

    只不过很明显,王姎不可能是琅琊王氏的直系,只是旁支罢了。

    枣祗微微点了点头,这个事情,其实枣祗也知道,毕竟如果不是琅琊王氏的名头,恐怕直接过不了他父亲的那一关。

    就像是斐潜和蔡琰,两个人总是上下差了一截,原先是斐潜的身份低,现在则是变成了蔡琰的身份低,所以这一段时间蔡琰出现在青龙寺大论上,主讲一些经学之事,众人心中都是了然,也都比较配合,这是在给蔡琰积攒声望,扯平差距啊……

    枣祗的家族原本在颍川就是小姓,跟了斐潜之后才算是水涨船高起来,而能和琅琊王氏联姻,这也是在之前所不敢想的。因此枣祗之父才会装成一副糊涂账的样子,否则若真的是毫无名头的一个女子找上来,看看是不是还会记不清楚?

    枣祗妻子也是心中明白,所以也没有什么闹腾,不过么,虽然没有闹腾,但是也没有给枣祗什么好脸色看,于是乎枣祗便只能灰溜溜的跑到了工地,嗯,农地上,算是暂且用工作为遁,避开了这些烦心的问题。

    『不过,子敬,还有个事情,多半你不太清楚……』斐潜笑呵呵的说道,『这个琅琊王氏女,可是有一身武艺啊……嗯,你可自己小心些……我估计你……应该打不过她……也别被她伤到了就是……』

    『吖?!』枣祗瞪圆了眼??,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斐潜莫名的想起了刘大耳和孙尚香。

    『行了,你在这忙罢……』斐潜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不用送了,都是自家兄弟……』

    斐潜虽然拒绝了枣祗相送,但是枣祗依旧是按照礼节将斐潜送到了扶荔宫外,看着斐潜一行远去了,才转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坐了下来。

    『武艺高强?』

    枣祗喃喃的重复着,忽然哆嗦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枣祗是一个抖M的,而是因为枣祗忽然想到的一些事情。枣祗不参与斐潜的那些军事政务谋略,并不是因为枣祗不聪明,而是因为枣祗知道,自己不能参与。

    自己代替斐潜成为了农业上的声望的得利者,就别想着还要在军权或是政权上的权柄了,若真的自己伸出了手,纵然斐潜不会说一些什么,旁人也容不下自己。

    一个在民间具备大量的声望的臣子,还抓了军事和政务,甚至还有可能会凌驾到主公之上,这样的一个权臣的模板,有哪一个主公会傻大胆的放任不管?

    所以枣祗一直以来,都有意的避开这些问题,偶尔碰上了,就说一说,出个主意,但是绝对不会亲自负责那些军务政事,最为主要的就是避嫌。

    而现在,枣祗忽然觉得,还是有些问题落到了自己头上来。

    斐潜为什么特意过来说这个事情?

    派人过来难道不行么?

    显然,斐潜所要表达的,绝非字面上的那些东西……

    枣祗仰着头,思索着,面色沉静,宛如扶荔宫的宫墙,虽然外表看起来斑驳卖相不佳,但是内在敦实,可以矗立百年,依旧不倒。

    ……?????……

    『就这样罢……』

    有些事情,不好明说。

    虽然说直爽的性格招人喜欢,但是太过于直爽了往往会误事。庞统的担忧,是觉得枣祗可能会没注意到这个方面,而斐潜觉得,枣祗自己未必不清楚。就像是当年还在平阳的时候,枣祗当收到了第一份百姓送到手的贡果的时候,就立刻拿到了斐潜面前……

    而且这么多年来,枣祗基本上没有越过农业的这条线,这也是枣祗当下职位虽然不重,但是相对来说比较其他的人更加清贵的原因。

    所以在这个方面上,庞统的提醒,倒不是对于枣祗的忌惮,而更多的是一种保护。

    不过,也仅限于徐庶枣祗等人而已。

    像是长安派系的,或是颍川派系的,庞统未必就会采用之前的方法了……

    如今斐潜麾下的集团越发庞大,这个问题也渐渐的凸显了出来,即便是当下划分好的职责范围,为了稳妥起见,日后还需要一一再行切割,不可能将现在这种『行省总督』类型的模式继续推行下去,没有制衡的权柄,迟早出问题。

    或迟,或早,或是这个人,或是那个人。

    可是要如何进行制衡,依旧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现阶段,荀谌坐北地,负责整个平阳以及阴山,贾衢管理上党地区,会同崔均防御太行,徐庶在川中,负责川蜀和汉中调配,贾诩在陇右负责凉州与河西走廊的事项,庞统协助斐潜自己在关中统御,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负责着一大片地域,这样军政聚集的方式,实际上也容易产生弊端。

    关键是,不够聪明精干的人,根本不能让其担任这样的职位,而一旦过于精明的人,担任这样的职位,又往往令人头疼。

    虽然现阶段来说,这些人相互之间,还有和斐潜自身的关系都还不错,也都在一定程度上是健康的,相互促进的,但是几乎可以预见,在下一代接手的时候,这些地方大员就是如同重重高墙,难以逾越。就像是袁绍自身还在世的时候,冀州以及周边还算是连成一体,但是袁绍一旦身亡,原本的关系立刻断裂,就算是袁家三子和睦,袁绍之下的派系依旧会争斗不休,直至分出一个高低上下来。

    皇权和相权之间的斗争,不仅仅只有在朝堂之上,而这样的争斗,也是同样不可明说,一旦挑明,就山崩地裂无法挽回,直至一方倒下,才可停休。

    长安郊外,上林森森。

    一只蠢萌的野兔从灌木丛当中窜了出来,见到了斐潜一行,吓得露出了三瓣嘴,耳朵高高的立起,不过还没有等队列外侧的护卫摘下弓箭,就立刻又钻进了灌木之中。

    『哈哈,下次记得手要快些!要不然连兔子都抓不住!』有人调侃那个原本想要顺手猎??的护卫。

    斐潜笑了笑,是啊,是要快些,就像是后世所说的,只要吃得够快,热量就追不上一样……

    不管怎样,自己这里还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注意!戒备!』

    忽然之间,位于前方的护卫发出了警报。

    斐潜不由得心中一跳,自己这才调整好了心情,却看到远处又是几名骑兵帮着紧急的军情的认旗奔来!

    老子才刚刚离开将军府,出来散散心,又是什么地方的破事?

    怎么不能消停一二天啊!



    时间就像是一台刹车失灵的汽车,虽然有什么『时间管控』,『时间规划』,『时间成本』等等似乎看起来像是刹车器的样子的东西,但是实际上都只是个摆设,时间这辆车子依旧像是没了头的苍蝇一样,义无反顾的往死亡的深渊开去。

    于是乎,总是有人会或是悲伤,或是无奈,或者有些恐惧的说出那一句经典的话,先借一部……呃,先走一步。

    这一次,先走一步的,竟然是袁谭。

    当斐潜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也不由得冒出了倪哥的气息,十几个问号在跳跃着,什么?袁谭死了?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消息是从河洛那边传过来的。

    杨修的杨氏虽然说被斐潜揍了一顿乖乖的趴下撅起了屁股,但是体态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而且对于之前并肩而立的袁氏家族,杨氏也比一般人还要更加的关注一些,毕竟就像是阿肯和阿麦,阿百和阿可,阿伊和阿蒙一样,看起来像是竞争者的关系,但是实际上很多地方其实也携手合作,偷偷降低一些标准增加一些门槛什么的,所以实际上还是蛮关心的,毕竟当下的袁氏,就有可能是未来的杨氏……

    所以,这样的消息,多半是真实的了。

    袁谭怎么就死了?

    斐潜难以理解。这种事情对于老曹同学来说,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如此,冀州必然动荡……』庞统挑了挑眉毛,似乎带着一些玩味的意思,看了一眼斐潜,然后说道,『曹司空冀州立足未稳,便有此事,冀州人心浮动在所难免……』

    斐潜揉了揉下巴上的胡子,庞统投过来的这个莫名的眼神,是代表了几个意思?

    坐在一旁的荀攸,一脸的庄重,似乎和他之前一惯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区别,缓缓的说道,『曹司空于雒阳,阳城之处,屯扎重兵,多有防备……此事,将军亦知之……』

    没错,我知道。斐潜心中默默的重复着,这个问题之前不是讲过了么,为什么荀攸又重复提起?

    庞统摆摆手说道:『步卒仅可守城,灵活不足。若是一路由河东而进河内,一路由武关逼近颍川,一路从河洛进许县,正军步步而进,偏军纵横来去,纵然雒阳阳城屯有重兵又能如何?必顾此而失彼,茫然而无措也。』

    荀攸看了斐潜一眼,说道:『士元此策甚善,不过……曹司空必然有所应对,若仅战之,而不据之,当可也……』

    庞统的策略呢,可以发挥出斐潜麾下骑兵的优势,以两翼骑兵为偏军,像当年太史慈那样直接切入对手后方,对手如果要防守后线,前线自然就吃力,如果不防守,侵袭后线的骑兵就会成为巨大的威胁,直至影响到整体的战局。

    对于豫州颍川一带来说,又基本上都是相对平坦的区域,又有一些大泽,不管是骑兵作战还是隐藏,都有一定的优势,当然,只要别被围堵起来,在城外来去侵扰简直就是属于相当棘手且无解的存在。

    不过就像是之前讨论过的一样,如果战线拉长,斐潜原本的优势就会渐渐的被消除,就像是小胡子进攻大胡子一样,虽然说战马不像是坦克那么耗油,但是消耗起草料来也不差多少……

    当然,如果仅仅是为了打击,不是为了占领,那么庞统的策略就完全没有问题,甚至可以一度将曹操击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但是想要一棒子打死,完全占领地盘,却还是有一些难度。

    斐潜听了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嗯,确实如此……嗯?某何时说要出兵了?』刚才不是还在说袁谭的问题么?怎么忽然就跳跃到了出兵线路,甚至连进攻策略都开始制定了?

    庞统一愣,旋即皱起了眉头来,『莫非……袁显思之死……非主公所为?』

    斐潜断然否决,说道:『自然不是。』

    庞统哑然,旋即笑了出来,说道:『请主公恕罪,统当早些想到才是。』

    荀攸的脸上也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些,缓缓的说道:『若是如此……便不急着出兵了,需从长计议……』

    斐潜左右看了看,忽然有些恍然,哈哈笑着说道:『某既用忠义之名定关中川蜀事,自然不会用此自毁长城之举!』

    斐潜受到了刺杀,然后刺杀回去进行报复,似乎是很正常的行为,但是这样一样,虽然说好像也没有错,但是和人被狗咬了,然后就张嘴咬回狗去的行为相差不多,是一种降低了道德标准的举动。

    这种行为不算是错,但是会拉低了声望。甚至会有一些人立刻抱着瓜站在高点指着斐潜痛骂,看你装了这么多年的『哔』,结果露馅了吧,你还不是这个『哔』样子……

    也怪不得庞统和荀攸以为斐潜要动手了,毕竟之前么,有一大堆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见习……呃,士族弟子,表示斐潜简直就是个渣渣,表示他们自己才是睿智的天才,而这些睿智的天才们提出的策略就是不惜代价的尽快统一华夏,就算是付出再多也无所谓,反正只要不是他自己出钱出人就可以了。

    这一段时间,斐潜势力四周战事基本上来说都告一段落,然后将领陆续回长安复命,时间节点看起来也是那么的合适,再加上之前的那一些进献的所谓尽快平定天下策论,庞统和荀攸都以为斐潜是受到了这些人的影响,所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虽然不完全赞成,但是也不好反对。

    不过既然是谋士,自然就需要替主公的行为尽可能的去完善,所以两个人也点明了若是进攻曹操,初期肯定是大胜,但是越往后便越是不好预估,以此来给斐潜一些警示。

    原因很简单。

    不赞成的原因是斐潜现在四方虽然平复,但是时间太短,急匆匆的就收拢各地兵卒,进行下一个更大项目的征讨,虽说可以出其不意兵贵神速,但是也太过于仓促了,未必是好事……

    反过来说,不反对的原因是战争毕竟都是有风险的,就算是再准备完善的战役,都依旧可能失败在一件小事情上,所以如果说斐潜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那么庞统和荀攸也只能是尽力完善。

    如果袁谭被刺杀,真的是斐潜的决策,那么就需要立刻趁热打铁,在袁谭这件事情热度还没有消散的时候,一举将曹操捅翻,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已经开了头,就没有做到一半收手的道理,就像是斐潜真的张嘴去咬狗了,谋臣也要尽责,告诉斐潜咬那个地方肉更多……

    而现在的情况是,斐潜否认了与袁谭之事有关,那么若是趁着这样的机会出兵,就基本上等于是落入了他人的算计,等于是被他人利用,这就让庞统和荀攸心中起了疑虑,多少也有些不爽起来,向来只有他们利用别人的,怎么能反过来让别人来利用他们呢?

    荀攸松了一口气,觉得幸好斐潜依旧不是咬狗辈,微微皱起了眉头,重新推演和谋划起来。

    『主公英明……』庞统拱手说道,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曹司空断然也不至于如此愚蠢,行此自绝于冀州之策……那么必有他人于中作祟……莫非是……』

    荀攸轻轻一拍巴掌,目光一亮,说道:『某知何人所为矣!』

    ……(ΦωΦ)( ̄?? ̄)ノ……

    袁谭之死,自然也和曹操没有什么关系。这样基本上等于是自断一臂的行为,曹操就算是脑瓜子里面进水了,也是不会做的。

    虽然说袁谭被曹操几乎是软禁起来,但是不代表曹操不需要继续借用袁氏的旗号,利用袁谭的名义来加快收拢冀州的速度,就算是曹操真的想要搞死袁谭,也只会在冀州彻底稳定了之后,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就像是杀死孔融和杨修一样,亦或是许攸类型的,但是绝对不会让人去刺杀袁谭……

    这不就像是放屁还要脱??,都已经拿捏在手中了,想要什么时候动手,就什么时候动手,又何必用这种闹得沸沸扬扬,冀州不安的方式,在已经是非常紧张的节点上,来结束袁谭的性命?

    说软禁么,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袁谭多少还能自主活动活动,出个门打个猎什么的,毕竟还要让冀州的这些袁氏老臣们看一看,袁谭的待遇还算是不错的……

    其实曹操表面上似乎是放松警惕,实际上就像是对付当年的董承一样,是让袁谭自己跳出来,然后曹操自然就可以『悲痛且被迫』的进行『正当防卫』了。

    此外,袁谭也像是一块香饵,看看能不能钓上一些还抱着袁氏不死心的冀州士族,一并处理掉隐患……

    于是乎,袁谭就是在这样内紧外松的环境之中,虽然没有限制袁谭的行动,但是其一举一动都在密切的监视之下,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里,袁谭被刺杀了。

    曹傲眯着小眼,从左边扫到右边,然后又从右边扫到左边,脸色阴沉的仿佛就像是雷雨风暴即将到来的云层一样,似乎下一刻就要电闪雷鸣了。

    曹操觉得自己的脸,就像是被谁狠狠的扇了一巴掌,除了痛之外,更多的是耻辱感。

    刺客一共三人,利用强弩,趁着袁谭出城散心行猎的时候行刺。倒霉孩子袁谭其实不是被射死的,而是摔死的。刺客射中了袁谭的战马,战马吃痛狂奔,倒霉孩子袁谭连人带马滚到了山坡下,然后折断了脖子……

    后来袁谭的护卫发了疯一样死死咬住了这三名刺客,三名刺客见逃脱无望,纷纷自裁,结果其尸首还被愤怒的袁谭护卫乱砍分尸泄愤,于是乎线索到这里就断绝了。

    曹操连夜赶回了软禁袁谭之所,河间呈,当即就将负责监视袁谭的将校兵卒全数抓捕了起来,刑问有没有里通外敌的情况,另外一方面也立刻派人前往河洛和许县,调查关于斐潜的一些人员的情况……

    没错,曹操第一时间想到的凶手,就是斐潜。

    袁谭死了,曹操接受冀州的进程就算是不被打断,也是会受到一定的阻碍,那么作为冀州的邻居斐潜,自然就有更大的机会来打压曹操,争夺冀州。

    这种利害的关系,几乎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再加上前一段时间的『李通事件』,全天下都知道曹操干了这样不道德的事情,那么斐潜报复回来似乎也是正常,虽然和斐潜一贯保持的形象有些不相符,但是也不算是太过于离谱。

    但是,曹操在冷静了一些之后,觉得这样的推论,还是有一些疑点……

    就像是斐潜认为曹操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一样,曹操也认为斐潜没有必要刺杀袁谭。如果说刺杀曹操自己的话,说不得斐潜还会动心,可是去刺杀一个已经几乎和软禁没有什么区别,实力已经萎缩到了仅剩十几二十个护卫的袁谭,骠骑将军斐潜会做这样的事情么?

    退一步来说,如果斐潜早就安排好了,那么又何必让赵云从幽州退回去?趁机联合袁熙,然后多路进军不是很好么?

    这就有些反常。

    从许县而来的快马回报,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不管是李通还是王粲,都没有异动,手下人数也相符合,并没有减少。

    李通依旧窝在城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王粲倒是一副名士派头,今日和这个饮酒,明日参加那个欢宴。

    除非说斐潜将这两个都当成了弃子?

    李通倒是可能,王粲么?斐潜真要是这么处理了,以后其手下谁还敢担任出使之事?

    此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一贯以来,斐潜所行之策,基本上都是阳谋,就是那种就算是看穿了明白了,即便是知道像是吃屎一样的难受,都不得不死撑着咽下去的那种,怎么会突然就转变了手法,行这种阴谋之道?

    这很不斐潜。

    那么,如果不是斐潜做的,又会是谁做的呢?

    曹操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物来,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旋即沉声说道:『传令,立刻派人去邺城,幽州宣称,骠骑刺杀袁显思!』

    曹操当下,就像是坐在一台刹车失灵的车上,不管窗外风景是好是坏,是真是假,都不是那么的重要,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可能维护这辆车不倒!



    明知故错,虽然多数的时候,看起来很愚蠢,但是实际上,很多人都在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做着。

    曹操在接到了雒阳李典等人的禀报之后,表示函谷关的斐潜兵马并没有异动,一方面略松了一口气,另外一方面也似乎有些遗憾。

    没错,就像是等了大半夜的三缺一的那种遗憾。

    就像是曹操之前所做的谋划一样,曹操更希望和斐潜打一场防守反击战,而不是像是当年春秋战国时期,在函谷关之下碰得头破血流。

    为了能够引诱斐潜出军,曹操甚至不惜自己的名声,派遣了李通去行刺,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激怒斐潜,让斐潜离开长安,出军许县,结果被斐潜一顿反削,噎得好一阵子气息都不顺畅。

    如果说斐潜出兵,不管是用什么理由,不管是不是正当,都避免不了山东之人重新回忆起当年西凉兵乱,董卓进京的情形,斐潜这个骠骑将军,就算是不是董卓第二,也是李郭再生了,因此山东士族就有极大的可能性会重新汇集起来对抗斐潜,而这一次若是再度聚集起来,谁适合当盟主?

    自然只有曹操。

    所以斐潜一旦出兵,看起来似乎曹操很危险,但是正所谓危机当中蕴含着转机,也同样意味着曹操登顶的机会来临,如果说能够将斐潜拖在兖州这个本身就不富裕,战乱频发的区域,曹操在冀州,夏侯惇在豫州,借大汉原本最为富庶的两个大州南北夹击之下,未必没有胜利的机会。

    这就像是一场豪赌。

    曹操不怕豪赌,甚至为这样的豪赌浑身兴奋,就像是当年他准备在雒阳谋划救少帝一样,不惜压上了全家老小的安危,但是很遗憾,斐潜上一次并没有跟着曹操的步调走,这让曹操非常的失望,就像是憋住了气力,结果一拳抡了个空……

    现在,似乎机会又来了。

    所以这一件事即便是曹操知道很大可能性不是斐潜做的,依旧要说是斐潜做的……

    反正,曹操就是要让所有人觉得,就是斐潜做的!

    曹操派出的人到了邺城之下,绘声绘色的将『斐潜的所作所为』宣讲了一番,并且还将曹操的亲笔信送到了城头之上……

    袁尚如今已经没有了翩翩玉公子的模样,头发散乱,衣袍也沾染上了许多污渍,面容憔悴,就像是被人扔到了小黑屋里面,然后又进去了几名壮汉之后,许久才勉力爬出来的样子。

    当然,一旁的审配和郭图,外表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审配和曹操的谋略,其实有一部分很像是,就是都有些『借力打力,防守反击』的意味,可是就像是骠骑将军没搭理曹操的招式一样,曹操也看破了审配的计划,根本就没有在邺城之下费太多的劲,就是只是围困,然后带兵到外围收缴冀州的地盘。

    如此一来邺城坚固的城防,就跟鸡肋一样,既不能以此消耗曹操的兵力,又不能说就这样舍弃,进退两难的处境,也和曹操当前差不多,只不过曹操多少还可以在外面活动活动爽一爽,而袁尚和审配却只能老老实实的被困住手脚摆出姿势不能乱动……

    『什么?大哥死了?』

    袁尚有些呆滞,虽然说之前袁尚非常恨袁谭,甚至咬牙切齿的诅咒,可是真的听到了袁谭死亡的消息之后,袁尚心中却像是猛的空了一块,茫然空虚且感觉有些隐隐作痛。

    审配现在也没有多少精力照顾袁尚时不时说出来的一些二愣子的话语,既然曹操正儿八经的写信前来,那么就说明袁谭真的死了。毕竟袁谭不是袁尚的援军,而是在某种程度上的对手,曹操诈称袁谭死亡没有任何意义。

    曹操表示,袁谭死了,袁尚的坚持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曹操会将原本留给袁谭的位置给袁尚,也会保证袁尚依旧还能当一个富家子逍遥人,所以不如两家和谈,共同对付同一个敌人,骠骑将军斐潜……

    『和谈?』审配脸上的神色非常的精彩。若是真和谈了,那么之前他做的事情又叫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大公子之死,定和曹贼脱不开干系!』

    就像是曹操明知道不是斐潜干的,非要说是斐潜一样,审配也不觉得袁谭的死和曹操有什么关系,但是也将这个罪责死死的按在了曹操头上。

    虽然袁谭死得有些蹊跷,但是又能如何?

    不管是袁尚,还是审配和郭图,都没有办法去查证,或者说为袁谭做一些什么事情……

    郭图在一旁皱着眉头,默不做声。郭图认为曹操没有必要杀袁谭,但是他同样也没有必要给曹操去辩解什么。现在并不是袁谭死还是不死的事情,是接下来的路到底怎么走的问题。

    邺城虽然坚固,曹操一时半会也不见得能够攻克,但是就像现在曹操所做的一样,围城拼的就是消耗,原本以为曹操耗不起,但是现在看起来,郭图心中也没有底。

    『唯今之计当何如?』袁尚问道,眼神当中充满了无助。

    审配咬着牙说道:『当连骠骑,抗曹贼!』

    『什么?』袁尚说道,『不是说是骠骑派人刺杀了我大哥么?』

    郭图在一旁说道:『此乃曹司空一家之言。』当初选袁尚是因为觉得袁尚『傻白甜』,好控制,但是现在看起来,太过于『傻白甜』的也是难办,这脖子上面长的是脑袋么?曹操现在是敌人,是对手啊,结果连对手说的话都相信?

    袁尚没听出郭图言外之意,或者是听出来了也顾不上细细的思考了。这一段时间的反复忧虑和痛苦,已经让袁尚的大脑皮层完全迟钝平缓下来,或许就像是一个剥了壳的水煮蛋,已经光滑得不能主动思索任何事情了。

    审配说道:『骠骑与大公子无冤无仇,何必行刺?害大公子者,定是曹贼无疑!』

    当然,其实审配也有些怀疑这是斐潜干的,毕竟袁谭之死也会打乱曹操原本平稳接收冀州的计划,从这个角度来说,行刺袁谭也是具备不错的效果的,但是审配自然不会这么说,敌人的敌人显然就是一定程度上的盟军。

    不过么,骠骑一项以忠义为名,行事也较为磊落,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是袁谭究竟死在谁手里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是当下!

    郭图抬了抬眼皮,依旧是没有说一些什么。

    『敢问计将何出?』袁尚左看了看审配,右看了看郭图,期盼的问道。袁尚已经被困在邺城太久了,甚至自己都觉得忘记了城外的景色到底是怎样了,在想到书籍之上什么其他的地方围城数年的记载,更是不寒而栗,恨不得立刻结束这种苦痛的生活,回归自然自由的状态当中去。

    『将计就计!』审配低声说道,『既然曹贼说和谈,且不妨以和谈为名,暗遣人至骠骑之处,请其来援!』如今邺城被团团围困,就算是想要出去都十分的困难,而现在曹操表示要和谈,也正好给了袁尚审配等人一个借口,可以大大方方的派人出去,然后趁机分流几个人到骠骑将军斐潜那边去……

    袁尚一听『援军』二字,便是大喜,立刻说道:『如此甚好!甚好!便依计行事!依计行事!』

    郭图眼珠转了转,明白了审配谋略下面的心思,咳嗽了一声说道:『若是骠骑来援,倒也可解邺城之危……不过,正南兄,这骠骑将军未必与吾等亲善啊……』郭图说完,眼睛朝着北方看去,意思非常明显,如果说要充当骠骑将军之下的冀州代理人,又或是暂时和骠骑将军合作,相比较袁尚来说,袁熙似乎更有优势一些……

    『公则既有此言,当有对策了?不妨直言……』审配也没等袁尚回话,径直问道。现在这个阶段,说实在的,袁家三个兄弟都不怎样,就看那个价格高一些罢了。

    审配不喜欢曹操,不仅是因为曹操的出身阉贼,是作为士族子弟最为厌恶的那个成分,更重要的是当年曹操还在袁绍之下的时候,审配和曹操之间也闹过一两次不愉快,虽然最后在袁绍的调解之下,两个人都表示握手言和,但是审配只是表面上碍于袁绍的颜面作罢而已,并没有真正的说是原谅了曹操。

    当然,审配表示,绝对不是自己小心眼,犯了倔。

    抛开个人情感的问题,就针对冀州来说,斐潜也比曹操要更适宜一些,毕竟斐潜的主要势力地盘集中在山西,所以即便是袁尚对于斐潜表示了臣服,斐潜也一时半会难以掌控整个的冀州,多半还是需要审配这样的冀州士族来控制冀州地盘,这样也就等于是给审配等人重新增长实力的机会,到时候袁尚这个人……

    只要斐潜能让袁尚善终,审配就觉得已经算是不错了,毕竟袁谭在曹操手中都死了,相比较之下,能够像是川中的刘璋一样,安然居于邺中,也算是审配对得起袁绍的托付了。

    现在这个局面,能保住袁尚这个人,总比什么都保不住更好一些罢?

    虽然对于袁尚不是很公平,但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所以对比曹操和斐潜两个人,审配宁可选斐潜。

    可是就像是郭图所说的那样,斐潜和袁熙似乎有更多的接触,对于斐潜来说,选择一个更加弱小的袁熙,不是更符合斐潜的利益么?就像是当年审配他们不选袁谭而是选袁尚一样。

    郭图捋了捋胡须,沉默了片刻,说道:『某有一策,可离间之……只不过……』

    审配微微一愣,似乎想到了郭图要说些什么,也是略有有些踌躇。

    袁尚二话不说,立刻表态道:『公则但有良策,可借当前之危,便直说无妨!便有差池,也是某来担了!』

    『某乃得正南兄之慧也……』郭图拱手谢过,然后说道,『若欲行离间之策,将甄氏送至长安便可……』

    『甄氏?!』袁尚瞪大了眼睛。

    因为袁绍走的其实非常的突然,所以袁熙原本的家小都是在邺城,并没有跟着袁熙一同到幽州去,然后袁熙和袁尚闹翻了之后,也自然没有理由痛痛快快的将袁熙的家小送到幽州,多少捏在手中也算是一个把柄。

    现在郭图提出来将甄氏送去长安,倒是让袁尚有些迟疑起来。

    说起来,这几年间,袁尚是眼看着甄宓成长起来的……

    当年袁绍同意袁熙和甄宓的婚事的时候,甄宓还小,所以袁尚也没觉得甄宓究竟怎样,可是这几年,眼见着仿佛是明珠洗去了浮尘,又像是真金经过了火炼,甄宓的妖娆似乎一天比一天要更多,美貌也一天又一天的增加,这就让袁尚有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些大胆的想法……

    『这个……』袁尚迟疑着,『毕竟是二哥家眷……多有不妥吧?』

    郭图看了一眼袁尚,知道其在想一些什么,毕竟年轻人么,看见个不会动的图都能硬邦邦的,更不用说见到活色生香这么一大块了。郭图也觉得甄宓确实是很美貌,但是如果没有能够保护自身美貌的实力,那么美貌反而是容易招惹来灾祸。

    再者说郭图和审配都已经过了那种因为血液往下半身过于集中,导致大脑缺血的年龄,看见女色,纵然会觉得惊艳,但是也就是那么一阵而已,对于审配郭图来说,考虑得更多的是整体的利益,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利益,家族的利益。

    所以,觉得可以将甄宓卖出一个好价钱的时候,郭图也毫不犹豫的将甄宓卖出去。反正甄氏是冀州人,更不是自己的人……

    『公子可是觉得甄氏美貌过人?』郭图毫不客气的问道。

    袁尚吞了一口唾沫,眼珠转动了两下,迟疑着说道:『这个……也算是吧……』

    郭图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用离间之策?此策有用其三也,一可如正南兄所言,将计就计,假借和谈,行缓兵,出城樵采,补充城内所需也……』

    『二来可坏曹贼之谋,以示吾等皆信骠骑,未听信曹贼谎言也……』

    『三么,可定城中之心……城中若知吾等联合骠骑,当定也……』

    若不是甄宓美貌,这个离间计就根本用不上了。

    有一个兄弟关系的袁尚,尚且表现得如此,那么正当壮年的斐潜,能忍得住?即便是忍得住,关键是袁熙认不认为斐潜能忍得住?

    这个时候稍微在其中挑拨一下,原本在幽州和斐潜手下处于合作关系的袁熙,必然心怀疑虑,甚至有可能因此生出怨恨来,那么只要稍微有一点火星,那么袁熙和斐潜的关系自然就分崩离析。

    反正只要甄宓到了长安,这坨黄泥就算是抹到了骠骑将军的裤裆上了。

    『可是……』袁尚还在迟疑,说道,『终究是兄嫂……』

    郭图冷笑道:『公子视之为兄,可有弟有难,兄旁观者?若其尚且顾忌兄弟之情,又为何迟迟于幽州坐壁上观,并无一兵一卒来援?主公所虑非议之事……呵呵,直须言吾等以为二公子已投骠骑,送其妻团聚尔,其余之事么,呵呵……』

    袁尚眼珠子转动着,脸上的颜色渐渐铁青,这些时日经历的痛楚涌动上了心头,对于袁熙的亲情终于是淹没在了更切身的痛恨之下,『善!就依公则之策!』

    顶点



    如果碰到了一个怎样都会输的局面,一般人会怎么做?

    如果是无关痛痒的小游戏,多半人说一句牌真烂,骂两句发牌员,然后就投了,等着下一局了,可是如果这一局将决定身家幸福,甚至是未来是否还能生存的时候,还能那么冷静的对待手上的烂牌,还能无所谓的抛开,去等着别人决定自己生死么?

    显然,大多数的人,是做不到的。

    袁熙也是如此。

    不喜欢自己的老爹,像是丢垃圾一样将他丢到了幽州,然后碰上的不是粗鲁野蛮的鲜卑人,就是几乎跟胡人没什么区别的大头兵,好不容易遇到了几个可以聊得来的,偏偏又是半敌半友的状态,着实令人郁闷。

    而现在居然发展到,自己家的老婆,结果被自家的兄弟给送走了!

    袁熙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会遇到这样的破事情!

    就像是自己上桌玩牌,永远分到的都是烂牌!

    然后对手似乎永远都是一手好牌,自己打出什么牌面出去,总是被吃得死死的……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骠骑将军似乎并没有动用太多的兵马,就将原本袁熙心中多少觉得有些可怕的鲜卑人,搅动得分崩离析。或许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明显的变化,但是就像是潜藏在水下的暗流一样,当步度根和柯比能身陷其中之后,便被水流带动着,旋转着,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前进的方向。

    柯比能王庭被袭击,然后不得不后撤重整,这对于步度根来说,则是如同沙漠之中即将渴死的人捡到了一壶酒水一样,根本管不了这一壶的酒水是不是鸩酒,也只能是先喝了再说!

    步度根不容许柯比能再度强大起来,所以在赵云撤退之后,便立刻不顾部落一些反对的声音,强行带着人马去追杀柯比能……

    冬日行军,而且还是在大漠严寒之中!

    当然,步度根表示既然汉人可以做到,他们自然也是可以!

    但是严酷无情的冬雪,彻底的击溃了鲜卑人,不管是步度根还是柯比能都是如此……

    这一场战役,柯比能失去了大量原本掌控的土地,一直退到了辽东山林之中,而步度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获取了胜利,但是在这一场追杀的过程中,冻死的人马是直接战损的十倍以上!

    今年开春,可以预见的是,鲜卑人将有大量的部落面临着人手缺乏战马缺失的情况,而这样的情形,沮授预估,至少十年时间,一代人之内,鲜卑别想着做什么大动作了。

    在袁熙得知了这样的情形之后,在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骠骑将军的谋略……

    当然,多数还是在沮授的提点之下,袁熙才算是想明白的。先是刘和作为先导,将一切勾连在了一起,然后便开始了整体的行动,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引导步度根和柯比能最后在自相残杀当中,最大程度的消耗掉鲜卑的力量。

    沮授啧啧赞叹,袁熙却觉得心中越听越凉。

    这样的一个骠骑将军,自己要怎么办?

    所谓的幽州之位,自己又能坐多久?

    在不断的自我审视和自我怀疑当中,正当袁熙渐渐开始偏向了骠骑将军的时候,却猛然间接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

    这酸爽,简直一言难尽。

    除了老刘家的传统,有谁会喜欢自家的老婆天天放在别人家里?

    袁熙很是愤怒,可是愤怒过后,却像是虚脱了一样的无奈。

    现在已经不是去指责袁尚这个该死的兄弟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甄氏虽然是袁绍指派的,起初的时候袁熙多少还不乐意,毕竟当时甄氏还小,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又不是张三爷,谁喜欢平平如洗啊……

    可是人总是有真香的时候,当袁熙觉得越来越香的时候,却不得不离开了邺城,来到了鸟不拉屎的幽州。

    这一待,便是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然后有个声音在耳边回荡,时代变了啊……

    时代变了没有关系,毕竟时代天天都在变,可是谁有说过,时代变了,老婆就要跑到别人那边去了?

    沮授看着袁熙,多少心中有些同情。不过沮授心中也是清楚,作为弱者,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一个太过于美貌的女人,和太过于美貌的男人一样,向来就像是璀璨的珠宝,会引起他人的觊觎。没有保护的余地,那么就意味着要随时被这个或是那个玩弄,即便不是骠骑将军,或许也会有其他的人。

    『此事……』沮授对着袁熙说道,『少主可去信骠骑,以祈归还也……』弱者就要有弱者的姿态,既然出了这个事情,就只能想办法去解决,而表示一个谦卑的姿态,向骠骑祈求,多半骠骑也不至于为难袁熙。

    不过么,至于其他的么……

    就像是历史上老曹同学归还了刘大耳的妻子一样,这个事情么,老曹同学究竟做还是没有做?老曹不说,老刘也不提。

    就像是那一句吐槽,生活想要过得去,头上就要带点绿……

    可惜袁熙不像是刘备,他也没有刘备那种从底层爬起来的坚强韧性,听闻沮授的话语,不由得愤怒的说道:『某袁氏四世三公,何尝向他人祈求过何事?!』一个人愤怒和上头的时候,是听不见别人说一些什么的。或者说,就算是听见了,也未必能够进行分析和处理,所有的大脑进程都被怒火占据,更谈不上什么行为得体了。在袁熙观念当中,这就像是被隔壁老王戴了帽子,然后还要去求隔壁老王手下留情,别把自己老婆弄伤了,什么时候开心了,再送自家老婆回家一样,简直就是羞辱到了极致。

    沮授沉默着,微微叹了一口气。都到了这个地步上,还顾着你的面子干什么?袁熙你觉得你面子价值万金,可是其他人呢?袁熙你考虑了你的面子,可是有考虑过这幽州,这渔阳上下跟着你的所有人的面子么?

    若是早听某一句话,找些做出了决断,不管是选择哪一家,也不至于像是现在被人拿捏戏弄啊……

    一个冬天都过去了,某一问,你就是说再考虑考虑,然后好了,现在『考虑』出来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早些表示愿意归于骠骑之下,现在骠骑自然就会将甄氏归还,而且就算是现在表态也不算迟,非要犟着一个袁氏的颜面?

    按照现在的情况,袁氏何来什么颜面?!

    『主公……还是请三思罢……』沮授做最后的努力,『此事宜速断也……三公子此举……』

    沮授觉得能提出这种没有底线的策略的,必定就是郭图那个小人,但是也只有郭图这个家伙,才算计得袁熙心思这么准确,将袁熙这个死读经书死要面子的性格拿捏得准准的,也只有像是袁熙这样的,才会受到这样的情绪困惑,否则像是老刘家的传统……

    沮授还想告诉袁熙,袁尚这么做,其实也有彻底切断袁熙和冀州当地土著士族联系的意思,毕竟送走甄氏女,如果甄氏坚决不同意,肯定也是难以办到的,而现在冀州甄氏一边半推半就的表示他们是无辜的,被迫的,然后一边准备好了行李和人员,这其实也是冀州甄氏并不看好袁熙,准备和骠骑多少牵扯一些关系的行为。

    此举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袁尚一个人的行为,但是实际上很有可能是背后一群人在向如今势头正盛的骠骑将军表示欢迎勾搭的意思……

    这个才是最为重要的!

    袁熙需要关注的不是甄氏的这个人身份,而是要关注这个行为代表的深层含义。至于甄宓这个人,其本人的意愿其实并不是很重要,也不值得过多的去理会。

    就像是冀州士族只需要一个代理他们利益的人,并不在乎这个代理人究竟是袁熙,还是袁尚,亦或是审配什么的其他人。

    可惜……

    『三公子?』袁熙抓错了重点,『此等竖子!汝竟然还称其为公子?!出卖兄嫂,以求富贵,何以承袁氏之名也!』

    沮授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主公,还请稍安勿躁……』

    一个人闹起来的时候,往往都认为他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别人什么都是错的,自己天大的委屈没有人理会,反而去扯七扯八的说一些什么其他的事情,然后越是陷入这种情绪当中,便越是崩溃,最后将理智燃烧得一干二净。

    『勿躁?如何稍安勿躁?!』袁熙挥动着手臂,就像是面前站着骠骑将军斐潜一样,『你说,若是将你的妻子送给了骠骑,你也会稍安勿躁么?!』

    沮授翻了翻眼皮,也是有些赌气的说道:『若某妻子可安社稷,自当送也!』

    袁熙被噎得一口气吸不上来,手抖抖了好几下,最终拂袖而去。

    沮授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o( ̄ヘ ̄o#)……

    同样愤怒的,还有王粲。

    当然,他并非是因为他的妻子也被送走了,而是被曹操借袁谭的这个事情,表示骠骑行为恶劣,连带着也不欢迎王粲在许县停留,让王粲收拾收拾,赶快滚蛋。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其实这是曹操觉得王粲在许县待着,始终是个祸患,之前没有什么好的理由,现在自然是赶快将王粲赶走了事。

    王粲自然不干。

    因为王粲知道,如果他听了曹操的话,乖乖的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就落人口舌了?表示就连王粲也承认了袁谭之事和骠骑相关?

    因此王粲拒绝了曹操的安排,同时也表示这个事情跟骠骑毫无关系,曹操这样的借口非常拙劣。

    王粲坚持着不离开,其实也得到了刘协的暗中默许。

    在王粲没有来许县之前,刘协所能做的事情,大概就只能是春天里面扶个犁,冬天里面送个温暖而已,而且具体送给谁,还要听安排。

    刘协现在总算是比较明白了,对于他来说,在当下的乱世,宗室也不可靠,权臣也不安全,只有想办法归拢自身的力量,才是正确的道路。

    刘协当年初到了许县的时候,心中多少还觉得距离荆州比较近,然后荆州还有汉室宗亲刘表,多少算是半个自己人,结果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自己人跟刘备一个德行。这些年以来,刘协也没少听闻了刘表在荆州『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拟斥乘舆』的事情,再加上原本器重的刘备,在董承事件当中也是公然临阵脱逃,让刘协彻底的对于刘氏本家的这些宗亲失望。

    所以,现在就剩下了权臣这个选项。

    可是权臣也不见得有多好。

    或许也有权臣会替刘协打下江山来,然后亲手将刘协扶上宝座,他自己却守臣子之道,行恭谦之事,但是……

    这基本上不太可能,就像是当下的曹操一样。

    刘协也一度以为曹操是个忠臣,是像是当年服侍他的宦官一样,是皇室的贴心人,但是很遗憾,等刘协触碰到了现实之后,才觉得一切都是这么的残忍。

    曹操也发现了刘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所以将刘协看守得严严实实的,比如长史王必,颖川典农中郎将任峻,严匡……

    在历史上,关于吕布的死,也有一说并非是刘大耳的进言,而是这个王必说的,然后扣到了刘大耳头上了。不管这个事情是真是假,但是从这一点来看,王必可以在曹操面前发表关于是否接收的意见,就可以表明其实曹操蛮看中和信任王必了。

    而任峻,严匡,则是在颍川负责安保的,尤其是任峻同时也负责军屯,手下有一帮随时都可以抽调出来的兵力,也是防范许县安危的重要人物,若不是得到曹操的绝对信任,也不会将这样一支兵力交给任峻。

    这样的三个人,内外协同,再加上夏侯惇坐镇于中,几乎将刘协隔绝起来,使得刘协几乎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外界,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之前好歹有董承,再不济还有荀攸,而现在……

    幸好王粲来了,就像是给刘协打开了一扇窗户,多少透入了一些许县之外的气息。

    刘协意识到,权臣的权,是需要制衡的,所以他需要借斐潜来制衡曹操,所以刘协纵然是觉得王粲这个人当年『诈死』,品行或许有些问题,但是依旧忍耐着,甚至在公开场合,还给与了一定的赞扬。

    因此当王粲被曹操借口袁谭之事驱赶的时候,刘协就或是有意无意的表示,这个事情跟王粲没有关系,王粲不需要离开许县,但是不管是刘协还是王粲,都没有想到接下来事态的变化,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最近长安的吃瓜群众,可是要乐疯了,不仅是青龙寺要举行所谓的『闭幕』仪式,还有听闻骠骑将军要对手下将领进行论功行赏,甚至还有听闻说还有俘虏要送去天子处『献虏』,简直就是一波接着一波,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青龙寺大论,从秋末一直持续到了初春,沸沸扬扬,进行了许多话题,也讨论了很多经文,最吸引人的莫过是三个论点,一个是『求真求正』,一个是『仲尼不圣』,剩下的一个则是一开始还没有多少人注意,但是到后面却越发的热烈起来的『句读之论』……

    本来么,读书是一个从想象到文字,然后在从文字到想象的一个过程,因此在这个过程当中,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认知偏差,就像是有人看见『大乔小乔』这四个字,便想起日式无惨的四条雪白大腿一样,也有人会想起乱世佳人,悲惨世界等等,不一而同。这都很正常,毕竟个人的认知不同。可偏偏有所谓『文无第一』的思想作祟,让一部分人以为自己所想到的,才是最正确的,然后就批驳那些有着不同想法的,诋毁谩骂,无所不用其极,非要逼着旁人也跟着自己的思路走,这就未免有些过分了。

    汉代之前,或者说在历史上句读没有流行起来之前,经文的解读,都是一个非常有技巧的事情,或许同样一句话,就代表了七八个,甚至是十几个意思,句读断在什么地方,也是个人说了算,也常常会因为各自句读的不同,产生不同的流派,一度出现过在朝廷取士的时候,故意贿赂主考官,让其采用某个流派的句读模式,以此来增加在考试当中取中的自家子弟人数。

    而蔡琰的『句读之论』刚开始提出来的时候,最初并没有得到太大的重视,毕竟能参加青龙寺大论的人员,不管是有参与大论的,或者只是旁听者,都至少懂得一些基础的句读方法,知道要句读要断在何处,因此,『句读之论』一开始确实是没有像『求真求正』、『仲尼不圣』这两个论点来得震撼。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句读慢慢的就彰显出其重要性来了……

    就像前面所说的,个人读同一本经文,有可能因为句读的不一样,导致了解读的不同,然后在相互争论的时候,突然发现牛头对不上马嘴,然后便不由得审查其原本的问题,又延伸到了谁的句读方式才是正确的问题上面来。

    随着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众人才发现一个统一的经文『句读标准』,是多么的重要,甚至比起『求真求正』、『仲尼不圣』都来得更贴近自身,毕竟『求真求正』是理念上的,『仲尼不圣』也距离遥远,唯有句读这个事情关系到了自身将如何正确的解读经文,所以到了后期,就经常看见有一些人会为了某句经文到底应该如何句读,争论得面红耳赤。

    各执一词的时候,往往就需要一个仲裁方,而最先提出句读的蔡琰,无形当中就成为一个最好的仲裁者。一来蔡琰和来参加青龙寺大论的这些河洛的,河东的,太原的,关中的,汉中的,以及一小部分荆州的士族子弟都没有什么太多的私人交往,所以采用的都是比较公正的态度,也比较能让人信服,第二个方面么,蔡琰自身携带的『图书馆』技能加持,引经据典不要太容易,常常稍微有一些不服气的苗头,就被如山如海的各项经文举例给淹没了,在庞大的数据冲刷之下,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而最先被蔡琰用数据流冲刷的这些人,其中又有一部分人在那种『怎么能只有我吃苦头,怎么也要拖一两个垫背』的思想之下,又拖来更多的人去承受一番『蔡琰式』的举例说明的洗礼……

    慢慢的,蔡琰这个『句读之师』的名头就被默认下来了,很多人干脆到了后面,甚至将自己对于经文上的一些疑惑也都拿来询问蔡琰,请蔡琰指正。原本对于蔡琰略有微词的人,也渐渐管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调转过来称赞蔡琰不愧是蔡邕之后,大家风范,经学传家云云。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起初不被人看好,却在不经意之间搅动了风云。

    就像是青龙寺大论本身。

    当斐潜表示要举办这样一个聚会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以之为然,甚至还有人觉得根本没有必要,毕竟一个骠骑将军,将心思放在军事打仗上面就好了,参和经文的事情,不就像是一个歌唱家去办画展,一个看无惨漫画的去书法大赏一样么?

    完全就是不怎么搭在一起的,可就是这样一个觉得不想当厨子就不是一个好将军的斐潜,还真将青龙寺大论给办得有模有样,甚至在结束的时候,还有人觉得意犹未尽。

    不过么,听闻骠骑将军说要准备每四年召开一次,这倒也行,多少有些盼头。

    为什么是四年呢?

    斐潜都还没有想到怎么解释,就已经有很多人表示了,四年刚刚好,不长也不短,更重要的是,四年正好符合四象,正所谓『四象生万物』,四年一度恰好符合『经文度万民』之意,也有人说是四年其实是代表四方,取『四方归一』之说……

    斐潜还能说什么?

    只好呵呵一笑了事,表示你们说的都对。

    斐潜站在青龙寺大殿的高台之上,微微颔首,环视一周。

    四周彩色的旌旗飘动,天空碧蓝。

    温和的春风吹拂着,似乎还带来了一点点泥土的气息。

    这是充满了希望的年代,这也是充斥着愚昧的年代……

    『国有大汉兮,位处中州!』

    『疆弥万里兮,日月驻留!』

    斐潜朗声而诵,声音从高台之上,响彻四方。

    声音透过了大殿,穿过了回廊,震荡在龙首原的上空,似乎也震荡在每一个人的心间,使得细细的寒毛都一同竖立了起来!

    『众神于瑶光兮,五帝应所求。太一南北明兮,金乌东西游。唐尧位崇山兮,虞舜卧嶷九。上古传仁德兮,而今却成仇。川流纷湛错兮,杂遝何时休。骚扰相冲挐兮,滂濞断车轴!痛乎哉!』

    『览八荒而观四海兮,战九江定靖五州。朅大漠而渡弱水兮,出鬼谷绝驱礨寇。时薆薆而世混沌兮,肉嶙峋骨累柩楼。西望昆仑而恍惚兮,东翘首丹阶生忧。南征山蛮而直驰兮,北风霜归者未授!哀乎哉!』

    『登高阆而集众贤兮,得博儒且忍粗陋。闻纶音而汇丽声兮,通学问且如恩授。餐朝霞而享霓虹兮,噍芝英且被华绸。与盛会而得其道兮,济万世且解千愁。回车转而朅归去兮,传绵延且通不周。骛遗雾而出狭隘兮,舒心扉且行远舟!得乎哉!』

    『四轮春秋而为期兮,歌以谢酬!』

    『八荒岁月而为证兮,待以邂逅!』

    『某,大汉骠骑,得与诸位共襄于此,幸甚!』

    『四年之后,再于此地,闻诸位铿锵之音,听诸位经纶大道!』

    斐潜拱手,朝着台下众人,拱手长拜。

    台下以司马徽郑玄为首的一帮人等,也是齐齐弯腰还礼而拜……

    ……??(??︶`)(??︶`)??……

    如果按照庞统的理论,人要是高兴了,那要做什么?

    吃一顿好的!

    不过,反过来也成立,不高兴了怎么办?

    也是吃一顿好的!

    青龙寺大论宣告结束,也宣告这庞统这一轮差事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顿时让庞统觉得身上的担子少了好多,走路都能飘起来……

    为了自己能稳住,庞统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多吃些肉!

    好吧,反正不管理由是不是合适,够不够合理,反正庞统在跟着斐潜回到了将军府之后,就大声吵吵着要吃烤肉,就差DuangDuang的敲桌案了。

    斐潜笑笑,也就让侍从在院子里面准备一下烧烤的家伙事,先带着庞统荀攸枣祗等人,到一旁的亭榭之中就坐。

    司马徽和郑玄两个人似乎是包下了长安城中的脍绝楼,也是准备热闹一番,斐潜在正式典礼上露个面也就是了,没必要还去那边凑热闹。

    『某惭愧,初以为青龙寺大论,不外如是……』荀攸在一旁说道,『今闻主公之言,方获其真意也……青龙寺大论,非论也,乃定也!』

    一开始荀攸留在了长安,心中多少还有些觉得像是被斐潜强扭的瓜,可是待得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呃,就明白了,斐潜这里的思路明显比山东那一帮子人要来得更广阔,更高深!

    这个世界上,只有制定标准者,才有话语权。青龙寺大论,无疑就是一次关于华夏经文的标准制定大会。而这样的标准,将会影响深远。

    『求真求正』、『仲尼不圣』、『句读之论』似乎就像是文学大殿上的三座丰碑,将永久的矗立在哪里,不管任何人都绕不过去,除非下一次大论的时候,有人会批驳这样的观念,并且还成功了……

    然而这一次的三个重要的论点,会有人批驳么?

    先不说敢不敢的问题,就算是放在纯粹的学术上,这三个论点也是立得住的。有那个人会说自己学习经书,不是为了求真求正,而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小黄人小白人?有那个人会站出来说皇帝是个屁,根本不是什么圣人?又有谁会否认句读的重要性,认为学习经书不需要通晓句读的?

    暂且不论未来会怎样,整个大汉的文学会不会因此发生重大的转变,但是有一点荀攸已经非常肯定了,就是从这一次青龙寺大论之后,整个山西的士族学问界的力量,虽然还可能有些赶不上山东那边的,但是距离重新确立长安为大汉文化中心的日期已经不再遥远了。

    或许下一次青龙寺大论,就会做到这一点。

    西学兴起,东学必然就衰败。

    就像是当年东学兴盛,而西学颓废一样。

    关键的问题是,纵然现在山东之人想要像斐潜这样,做一个所谓的『大论』也做不到,因为现在整个的山东还是纷争不断……

    这种差距,就像是吃肉还是喝汤。

    继续扩大下去,甚至连汤都未必有了。毕竟这一次,不仅有并北的平阳守山学宫,还有司马徽,有庞统代表的荆州学术,甚至还有郑玄,这几乎就是文学上面的『天下一统』啊!

    这是颍川的那些老家伙追求了一辈子的事情,未曾想到在长安这里,在骠骑将军此时做成了……

    荀攸感慨无比,而庞统要么视之为当然,或许,也是觉得斐潜这里,就没有什么不能实现的目标,因此似乎也没有那么多的感慨,又或是身心全数都在期待着经过烧烤而产生的香味的油脂,所以只是看着亭外,并没有多少心思参与讨论。

    枣祗笑了笑,说道:『倒是不知这些人,会有多少留下来?』

    『怕是不在少数……』荀攸点头说道,『如此说来,长安城内房价恐怕就要居高不下了……』感慨归于感慨,荀攸对于本职工作还是相当敏感的,立刻就开始估算起来,觉得是不是可以趁着这一次青龙寺大论的余波,再捞取一些钱财。

    『昔日读「二京赋」,常有思,西京东京孰美也……』枣祗笑着说道,『今日看来,西京更胜啊……』枣祗言下之意,自然不是简单地说景色。

    『……左有崤函重险、桃林之塞,缀以二华,巨灵赑屃,高掌远跖,以流河曲,厥迹犹存。右有陇坻之隘,隔阂华戎,岐梁汧雍,陈宝鸣鸡在焉……』荀攸也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更胜山东多矣……』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诸位,暂且将身外事放一放……前些时日川中送来了一批香料,正值今日之宴也……』这年头,花椒什么的真是价比黄金。

    斐潜此言,正中庞统心意,顿时抚掌应和起来。

    也是,疲惫了这么些时日,不就是想着偷个闲,若是斐潜还巴拉巴拉的说一大堆的公事,真心就吃不下去了。

    两头羊被架在了篝火之上,在火焰的灼烧之下,油脂混合着香料,弥漫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味道,盈盈绕绕,惹人垂涎。

    斐潜端起酒爵:『得诸位之助,乃某之幸也!来来,且饮此爵,祝今日之日,忧虑更少,愿明日之日,欢乐更多!饮胜!』

    『饮胜!』众人举杯和应。

    夕阳西下,柔和且温暖的阳光斜斜映照进院内墙头,将四周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略显温暖的颜色……

    顶点



    太兴三年,三月初一。

    宜祭祀,祈福,酬神,出行,求财,忌上梁,盖屋,入殓,赴任,词讼……

    整体来说,应该是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日子。

    卯时三刻,天色已经开始渐渐的放亮。如果是盛夏,还会亮得更早一些,甚至初刻的时候就已经大亮了。

    骠骑将军斐潜将在将军府正门大堂之中,召开集会。『朝会』那是天子的名词,像是斐潜这样的,叫做『点卯』,或是『集会』。

    张辽头顶兜鍪,站在武将队列之中,仰着头,看着前方。

    骠骑将军府衙大堂前的广场,似乎经过了一番精心的修整。原本简单斜坡平面,现在也雕刻上了花纹,原本光秃秃的广场,现如今也在两侧立起了朱色华表,上面雕刻着活灵活现的走兽和飞鸟,似乎下一刻就会跳将下来,或是展翅欲飞。

    青白石铺垫的地面,虽然免不了有缝隙,但是条石和条石之间却很平整,踩踏上去根本感觉不到其中的高低落差。

    还有在大堂屋檐之下金银交错的修饰,那些闪着光华的琉璃和玉石,似乎都在展示着骠骑将军治下的财力物力,向周边的人炫耀着富庶。

    从并北然后到陇右,再去了雪区,时隔许久才回到了长安的张辽,感觉就像是到了一个新地方一样。

    据说,一开始的时候骠骑将军斐潜还不喜欢花这么多的钱财去装饰一个大堂广场,结果庞统的一句话,就让骠骑无言以为,然后默许了这一次的大规模修整。

    庞统的原话并没有人敢擅自外传,但是大体上的意思倒是有隐隐提及,就是如果骠骑也和平常人一样,那么又何来『骠骑』?

    呵呵……

    这个庞士元。

    不过这家伙也没有说错就是了,毕竟现在的张辽,也觉得人和物,都应该有一些区分的,不可能万事万物都平等。

    生在边疆的汉人,要和生在长安雒阳的汉人平等么?怎么平等?

    位于大汉境外的胡人蛮人,要和处于大汉境内的汉人平等么?怎么平等?

    本身环境不一样,要面对的事务也不同,无法平等。张辽觉得,不平等才是正常的,平等反而不正常,是一种扭曲的观念,就像是要让张辽不顾自己的兵卒,然后把粮草分给敌对的胡人一样,简直就是一种不可理喻的疯狂。

    回想起来,张辽少年游历的时候,也来过长安,但是当年的长安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模样,城门之外永远都有聚集着一些活不下去,然后在自家脑袋上插上了草标,贱卖生命的人,男的,女的,小的,老的,都有……

    甚至每日都可以看到有人投了渭水,然后尸首鼓胀着,白得有些发亮的,裸露着被鱼虾啃咬得坑坑洼洼的肚皮手脚,晃晃悠悠顺水而下。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还是有士族子弟锦衣高歌,纵马过五陵……

    从那个时候张辽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不是平等的,也别去奢望平等那一天会降临在自己头上,他唯一能够凭借的,便是手中的枪,胯下的马。

    于是,张辽后来就从军了。

    不过之后的的事情,也远远的超出了张辽的预估,先是丁原带着吕布和他一同南下,结果在雒阳左近亲眼目睹了大汉朝堂最大的荒唐剧目,然后也亲眼见到了并北西凉相互攻伐,长安动乱……

    随后便到了斐潜身旁。

    时至今日。

    虽然现在张辽已经是位列将军,但是张辽丝毫不介意自己再获得更高一级的将军位,比如……

    人,对于权力的攀爬,永不停止。

    张辽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前面的徐晃。

    之前徐晃还准备将张辽让到最前面,不过张辽拒绝了。张辽是有向上的野心,但是也有控制野心的理智。一个人只有看清楚了脚下的路,才能走得更稳,就像是自己身后的这一位一样……

    赵云赵子龙。

    原以为自己在雪区的战功就已经是十分的精彩光耀了,可是若是拿来和赵云比一比,似乎又差了一些……

    这家伙,确实是厉害,此功简直就能和太史慈那家伙奇袭邺城相媲美了!

    对了,太史慈也依旧还在函谷驻扎,并未返回长安。

    嗯,险些忘了,川蜀之中还有一个也是相当厉害的家伙,据说还要差不多过一个月才能到长安……

    这么算起来,压力还是挺大的啊,张辽微微笑着,不过张某何时惧过?这骠骑之下,依旧还是要看张某人!

    ……(??·????·??)????……

    斐潜郑重其事的在青龙寺大论结束之后,便召开这样的文武会议,其实也有一点展示实力的意味,毕竟青龙寺大论算是文功,武略依旧是现在这样混沌不堪的局面之下,大汉王朝的士族子弟所更加看重的。

    这些时日斐潜确实是位于关中没有动作,不但是这不代表着骠骑之下的人马就毫无建树,借着这一次青龙寺大论的余波,正好可以将张辽赵云等人获得的功勋广播开去,让更多的人知道。

    再加上前些时日传来的袁谭之死的消息,更是让斐潜觉得有些恶心了起来,什么时候大汉王朝各地诸侯,已经开始沦落到了相互刺杀,甚至以此为主要手段的地步了?

    如果刺杀有用的话,后世那些嗜好刺杀的极端的分子,不就是统一世界了?刺杀是一种手段,但是不是说所有的手段只剩下了刺杀。

    对于这样伪劣的手段,最好的办法就堂堂正正的压回去,就像是后世战略游戏,如果说被对方这一小队,那边一小队的空投搅乱了步骤,使得大军来回奔波,那么纵然是消灭了这些那些的空投小队,依旧是得不偿失,不如在正面上给与对方强大的压力,让对方根本不敢分心他顾。

    而这一次,斐潜打算干脆借张辽赵云魏延等人在周边取得胜利的机会,举办一个『阅兵仪式』,一来展示武力,二来也是给周边施加压力,三来么,也是给自家的属下分赏一波,振奋士气……

    当然,形式上还是要走一走,比如确定一下送往许县,给天子献虏的人数啊、时间啊等等的问题,然后附上请功的表章让天子盖个戳啊……

    斐潜也是清楚,自己多半是在增加一些爵位上的数量,比如再增加一些食邑等等,因为不管是刘协还是曹操,恐怕都拿不出什么实际性的东西来了,但是自己手下的空间还是比较大的,这一次怎么说也要给手下一些正儿八经的将军位来。

    黄旭走到了近前,说道:『主公,都到齐了……』

    斐潜点了点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衣甲,然后绕过回廊,往前院大堂而行。

    鼓声沉沉,在将军府上空震荡,斐潜在最后一通鼓声当中走进了大堂。

    『见过主公!』

    『见过骠骑!』

    一帮人员齐齐低头而拜。

    斐潜坐定,挥了挥手,笑着说道:『都免礼罢……』看着满堂文武,似乎给斐潜一种掌握天下的错觉,不过斐潜很快的又清醒了过来,让庞统开始宣读核对这些时日各人积累下来的功勋……

    庞统所说的,斐潜自然早一步都看过了,所以听着听着,便有些走神起来,忽然想起了关于袁谭的事情来。

    袁谭这个事情,暂时先放一放,但是不代表斐潜不重视,而是准备和后续的事项一并处理,至于行刺袁谭的凶手,庞统和荀攸都认为,孙权的可能性最大,其次就是荆州……

    透过大堂的空间,斐潜的目光悠远,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来,『孙仲谋,看来这姓名,还真是有些道理,这家伙,果然和曹孟德,刘玄德都不一样啊……这应该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必然?』

    ……╭(′▽`)╯??……

    『孙仲谋……』

    几乎是同时间,在江东巴丘,周瑜也喃喃的念叨着,然后沉默下来。

    周瑜消瘦了许多,别的不说,单是略有些尖的下巴,就彰显出一种特别的秀丽且精致来,和庞统的那种三层下巴完全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都督……』黄盖皱着眉头,花白相间的毛发就像是钢针一样乱糟糟的东一根西一根的冒出来,『主公……此番所谓,几近不似人主也……』

    不知道是孙权受到了江东士族的影响,亦或是觉得刺杀成本低廉收效却可能很大,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一连抽调了许多人手,派往了荆州,豫州等等各个地方去。

    一开始的时候,或许只有周瑜有些察觉,但是随着抽调人手的增加,便是连一直都在军中的黄盖也听闻了风声,颇为不满的找到了周瑜这里来,毕竟当年也是周瑜一力推崇,才让孙权登上了这个位置的。

    周瑜也没有想到孙权会如此的『丧心病狂』,或者说是『变本加厉』。

    孙策是死于刺杀,这没有错,也代表着孙权可以选择报复回去,但是不代表着孙权就可以用此事来作为引子,然后持续不断的使用刺杀手段。

    孙策是因为本身过于骄傲,以为自己一身武艺,纵然遇到了刺客,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没想到正是因为这样的疏忽大意,反倒是让刺客有了机会。正常来说,但凡是到了诸侯级别的,出行都是谨慎,更何况有了第一次刺杀不成功之后,往后的成功率就会越来越小。

    所以周瑜以为孙权在不成功之后,就会放弃这样的手段,却没有想到孙权在这个方面上竟然还异常的坚持。

    『张子布可有何言?』

    周瑜问道。周瑜如今为了避嫌,居于巴丘,相对来说比较闭塞,如果不是主动打探,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递过来,因此对于近期在吴郡发生的事情,还是直接询问黄盖比较便捷一些。

    张昭作为孙策遗命,辅佐孙权的大臣,若是不知道这个事情倒也罢了,现在连黄盖都听闻了,张昭肯定也不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张子布……』黄盖嘿然,『听闻和主公大吵了一次……不欢而散……』具体吵了一些什么,黄盖当然不可能知道得非常详细,但是这也说明了张昭同样也不愿意看到孙权变成了一个只懂得使用低劣手段的主公。

    刺杀,虽然从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历史上也屡见不鲜,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主』,仅仅是凭借着刺杀登上宝座的,就算是短时间上去了,也很快就会拉扯下来,因为不管是谁,对于刺杀这种事情,其实都是相当反感的。

    孙权这么做,等于是在败坏孙家的声名,难怪张昭发火,和孙权大吵了一架。

    『都督……』黄盖追问道,『当下欲如何?主公……如此这般,将来如何服众?』

    周瑜苦笑了一下。

    说真的,周瑜其实也会在夜深之时,怀疑起他当初所做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如果说当时选择了孙朗……

    也是不成,孙朗此人,心胸狭隘,又无才能,若是落在他的手中,孙氏的基业败坏得恐怕是更快。所以当时应该是别无选择……

    真的是如此么?

    旋即就会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由小变大,然后惊吓的周瑜冒出了一身冷汗,『既皆不如意,何不取而代之?』

    说起来,周瑜并非是完全没有希望,毕竟周瑜和孙策手下的这些老将关系更加密切,若是……

    这样让周瑜惊恐的念头,也就是夜深之时猛然冒出来而已,更多的时候周瑜会让自己沉静下来,至少看着孙策送给他的玉笛的时候,会冷静下来。

    不过,现在要怎么办?

    跟张昭一样,去和孙权再吵一架?

    这样显然不怎么可取,虽然说周瑜和孙权接触的并不是十分深刻,但是对于孙权的性格,周瑜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这个家伙个性执拗,或者说,孙家的人都有些执拗,从孙坚到孙策,然后到孙权,只不过每个人执拗的地方不太一样而已。

    孙权的问题就在于他认为他是对的,然后不愿意承认他错了,就算是他知道了错了,也不会承认……

    这个和孙策几乎是完全相反,孙策也有做错事情的时候,但是若是孙策认为错了,很快的就会承认错误,甚至会主动找人道歉,这也正是孙策在军中能够有那么高的声望的一个原因,毕竟军中的汉子,大部分都是相当直爽的,和孙策这样的脾性很是对味。

    然而孙权么……

    孙权往往选择的是不吭声,选择沉默。纵然是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轻易的开口认错,对于孙权来说,或许感觉他开口认错,比杀了他还要更难。

    那要怎样做呢?

    周瑜思索着,忽然看见了一件物品,目光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