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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河之水滔滔不绝,奔涌而下。

    如果是诗才敏捷的,估计会说一两句白日依山尽,长河落日圆,三万里河东入海,一片孤城万仞山之类的,但是斐潜却憋不大出来。

    才情不是大白菜,论斤论两就能卖。

    斐潜又回头看了看一旁的河水,又看了看对岸的山川峡谷,沉默片刻,证实了自己确实不是什么七步才子。

    现在斐潜就遇到了一点麻烦,他只想将这个麻烦解决掉。

    去荆襄,几条路当中,最安全的,还是走黄河北岸。

    黄河南岸,在弘农郡当中,还有董卓残留的西凉将校,龟缩于陕县和渑池之内,虽然之间还是有些间隙,但是毕竟风险较高。

    本来斐潜他这一次行军,已经尽量避开郡县行进,就连购买一些必需品都是派遣个别人员去采购,目的就是为了不引起众人的注意,但是没想到在山间宿营,却依然会遇到了人……

    似乎是士族的子弟出行又或是行猎,偏偏就撞到了斐潜的军列当中来。虽然斐潜已经尽可能的安排兵卒规避了,但是山路就那么一条,直直的撞上来,就连想躲都躲不开了。

    只能是先全数抓起来再说。

    不过奇怪的是,当黄旭带着人悄悄的围上去的时候,领头的士族子弟却很快的选择了投降……

    斐潜打量着在对面的中年人,年龄约在三十左右的样子,面容方正,留有两撇长长的直髭,尖且略翘,就像是两把小刀一般,很有特色。体格健壮,手掌粗壮,像是有一些武艺,也或许是比较的自信,否则也不会在临近傍晚还逗留在山区未返。

    “请问兄台尊姓大名?”斐潜问道。

    中年人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河内温县韩浩,韩元嗣,见过将军。”

    韩浩?

    斐潜现在恨不得有个度娘,立马可以搜一下这个韩浩是何许人也……被赵云在长坂坡杀的那个?三国人物那么多,离开度娘真的记不住,话说就算是对三国有些研究的,冷不丁跑一个人出来也未必知道吧……

    不过温县……

    略叼啊。

    嗯,除了温县的那个未来的鸟人之外,自己手下好像也有一个是温县的……

    “元嗣可曾识得伯槐?”斐潜问道。

    韩浩有些惊喜的说道:“将军也识得伯槐?伯槐今可安好?”

    “呵呵,尚可,”斐潜微微笑着,说道,“不知元嗣,可知河内王使君现于何处,伯槐备有一礼,委某转呈王使君……”

    河内王使君,就是河内太守王匡。

    韩浩收敛了笑容,目光闪动,说道:“伯槐之礼?莫非鱼肠乎?”

    斐潜正容道:“岂可玩笑,骏马两匹也。”

    “骏马两匹?”韩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将军莫相试尔……伯槐乃吾友也,焉不知旧事?伯槐叔父无辜陷于囹圄,几近亡族,岂能礼于王河内?”

    考虑到汉代通讯的不便,信息传达的封闭性,能知道这个事情的,是不是常林的好友另外说,但是至少证明了韩浩应该就是温县的士族。

    斐潜向韩浩长揖一礼,说道:“事关重大,不得已而为之,请元嗣恕罪。”

    韩浩略笑了一下,摆摆手,并没有说什么。

    斐潜相邀而坐,重新见礼,才告诉韩浩自己的姓名,并告知其现在常林的一些情况。

    韩浩知道了常林的一些情况后,显得也有几分的高兴,然后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随后韩浩才忽然想到了一事,不禁问道:“莫非阁下就是与凤雏齐名的隐鲲先生?”

    “这个……”斐潜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样的一个称号,“……若是和伯槐所说相同,应是抬爱在下了……”

    韩浩一听连忙又起身施礼,说道:“今何如幸之,见隐鲲当面!隐渊吟兮翰海现,鲲击水兮玄溟变!水镜先生之语当如是也!”

    韩浩笑呵呵的,借着见礼的机会,盯着斐潜一阵猛看,脸上的表情似乎颇有一些后世粉丝见到偶像级人物的时候的样子。

    斐潜谦虚两句,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便问道:“……元嗣方才提及凤雏?可曾听闻水镜先生之评?”

    韩浩点点头,带着几分羡慕,几分赞叹的口吻说道:“凤展翅兮明岐阳,雏清声兮澈八荒!今见隐鲲先生,便可想象凤雏先生之绝代风华尔……”

    韩浩应是无心之语,但是斐潜心中却忽热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一下。

    当时遇到常林之时,斐潜当得知自己第一次被水镜先生封了个称号的时候,还有一些洋洋得意,那种喜悦的心情一时间让斐潜有些自嗨,再加上当时前途未卜,所以也没有多去往各个方面的去考虑……

    但是现在忽然又听到了一次自己的称号,而且……

    这个……

    斐潜看了看天色,便笑着说道:“与元嗣畅谈,相距恨晚,时光匆过。今尚有军务,不得脱身,无法尽兴,甚为憾也。不知元嗣仙居何处,待此方事毕,再登门赔罪。”

    韩浩也是干脆,哈哈一笑:“赔罪某则断不可受,若是隐鲲先生有暇,可至温县西南五里,问韩家堡便是。”

    斐潜又取了一匹备用的战马,欲送韩浩。韩浩推辞不过便收了,然后就带着家丁下人,与斐潜作别,离去了。

    斐潜看着韩浩离去,转身坐下,心中就像是面前的这一条大河一样,奔腾汹涌……

    虽然觉得自己和水镜先生司马徽见过几次面,但是并不是太过于熟悉,为何忽然之间就有了这样的一个称号,多少有一些疑惑,但是一直以来都忙于各种纷至沓来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人特别再次提起,便几乎都要忘却了。

    现在忽然之间在温县,又碰上了一个人,将这个称号重新提及的时候,而且不仅是有了称号,还有了相应的评语,这就意味着司马徽正式的给斐潜背书了……

    此一时,彼一时,斐潜这段时间,经历了许多,心智也成长了许多,这种并不是什么数值上面能够体现出来+5+10之类的,只是一些智慧,包括他对于汉代人的行为的理解,也在逐渐的加深。

    所以看问题,能看表面就下定义么?

    能只看一时就做结论么?

    翻过头来好好想想,斐潜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想当然的人。

    以前斐潜记得一个笑话,不好笑的笑话。

    一个小孩学字,老师教了一二三,小孩便高兴的将笔一扔,然后去找父亲说他已经全部学会了。其父亲很开心,便让小孩给一个姓万的朋友写请柬,邀请其做客……

    结果从上午一直写到晚上,都没有写好,其父查看,发现小孩趴在地上,还在不停的划横线,痛苦的埋怨为何那个人居然姓万,要是姓百便早就划完了……

    呵呵。

    汉代士族,这些智者们,强调的不仅仅是能看到一二三,甚至要看到百,或者是要看到万……

    谁看的短,谁就出局。

    夕阳逐渐在落下,映的天边一片血红,就像是何进被杀的那一天。

    斐潜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将自己吞噬进去,然后揉压着每一个细胞,榨取着最后一丝的温暖。

    斐潜思索着。

    斐潜感觉自己仿佛就是站在一条线上,这条线后,便是普通的世界,清楚的世界,简单的世界,吃饭喝水,睡觉拉屎,找女人,生个孩子,然后就这样,看着孩子长大,看着自己衰老……

    而在线的另外一边,则是一片混沌。

    斐潜试图伸出手,去感触,但是却发现自己还是站在线的这一边,而手掌向空中按下去,有些奇怪的会感觉到掌上居然传来了一点点的凝滞的触感。

    “这是属于少数人的世界。”

    斐潜低声的自言自语,摇了摇头。

    当然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所谓的感觉只是在他心目当中的想象而已,这个汉代并不是什么仙侠也不是什么科幻,这只是一种感觉。

    就像在后世,看着电视里面的那些国家政要,世界富豪,就算是不说,大家也都明白其实自己和哪些人虽然站在一个地球上,却的的确确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条线外,是普通人的世界,不需要想太多,也不会想太多。

    这条线内,是少数人的世界,人体无法进入,只能用思维去探索……

    这是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的钥匙便是自己的名号。

    隐鲲,凤雏,接下来还有卧龙对吧?

    然后还有谁?

    取这个名号,针对的是谁,又是谁才能获得这个名号?

    斐潜模拟着,推测着……

    便是白痴都不会相信,司马徽给自己,给庞统取这个名号就是为了让斐潜自己自嗨,或是让庞统自嗨,又或是仅仅满足一个司马徽这个外号达人的自嗨?

    那么意义何在?

    司马徽之前,从他成名开始,到现在,一共给多少人取过名号?

    斐潜记不得了,在他印象当中,便只有卧龙凤雏二人最为出名,而徐庶也算是司马徽的弟子吧,却依旧没有名号,这是因为什么?

    现在一件很明显的事情忽然之间摆到了斐潜的面前,要么,就往后退一步,回到普通人的世界里,就像在后世一样,根据自己可怜的经验,适当的卖弄着,混吃等死,或许还能哗众取宠的自嗨一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当然也就仅仅如此而已,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是江山不是自己的,文字也是要进过审核的……

    或者是,更往前一步。

    透过这样的一道无形的线,去触及普通人所察觉不了的世界?

    这条线仿佛就是为了隔离出普通人和少数人的设置,针对的便是人自身的特性,就像是一道迷雾,只要稍微去触及一下便会觉得烦闷,头晕,然后就被其他另外的事情所干扰,最终没有办法用思维去照亮这一片浓厚的黑暗……

    黄旭取了一些晚脯来,斐潜却丝毫没有想要吃一些的想法,便让黄旭将其放在身边的石头之上。

    这个称号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的东西?

    虽然毫无疑问的是,自己确实可以从中获益,并可以借着这样的称号,省却了很多原本应该做的工作,就像是韩浩,在得知了自己这个名号之后,态度明显表现的更加的热切,也表示出一定的敬意和羡慕。

    这都是好事,取的了成就越大,这个称号也就越响亮,伴随着这个称号越多的人知晓,自己的名望也就在逐渐的变大……

    从这个方面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是斐潜也同样相信一句话,天上从来就没有馅饼可以掉下来,因为就算是上帝或者是佛祖一时想不开要败一次家,身为大管家的太白金星又或者是观音菩萨一定也会站出来制止这种愚蠢的行为。

    自己是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的,当然,相信绝大多数的人在遇到司马徽背书的时候,也是同样不会去拒绝……

    因此从自己这个方面来看,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那么换一个角度来看,自己得到了这个称号,在正向的良性循环之下,司马徽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若是自己不幸陷入了恶性发展,那么对于司马徽又有什么样的影响?

    司马徽,居于颍川,号水镜先生,与庞德公等大儒交往颇密,甚有名望……

    世间有很多题目很难,难在答案是掩盖在无数繁复的线索之下的。

    就像是一团纷乱的麻线团,人们在开始的时候,需要从许多无关的,甚至是混淆的情报当中,去寻找到唯一的答案,找到通往正确方向的那一条线。

    而这些线条当中非常难以选择,因为现在处于麻团之外的,根本看不清内部的情况,而大多数的人当拿到这一团乱麻一样的线球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是投降一半了,随后在试图抽取几个线头而不果之后,就会下意识的采取他们认为最佳的办法——乱刀斩乱麻……

    或许是一个办法。

    但是,或许这个办法正是对方所希望的呢?

    时间,在斐潜这一个破题者的思索当中不停的流逝。黑夜当中,在这一条大河之侧,斐潜他不停的思考着,就像是将这乱麻团的各个线头一点点的梳理开,企图在这中间找出最本质,最根本的那一条。

    黑夜不知不觉的过去,东方又重新出现了一条亮色,新的一天又到来了。晨曦之光照在了斐潜的脸上,也点亮了其双眸……

    PS:想知道这一条线在那里么?就在起点APP《诡三国》文章之后的本章说里面……



    深秋的风总归是有些冷的,尤其是在河畔,尤其是在凌晨。

    但是当太阳的光线照着过来的时候,当光明投射到斐潜双眼的时候,斐潜在内心当中宛如同时升起了一团微弱的亮光,就像是一只火烛,虽然细小,虽然柔弱,但是光线却骤趋圆融。透着一种别样的味道。

    紧接着,斐潜似乎是感觉到有那么一块地方在光线的照耀之下,原先笼罩住的黑暗逐渐的褪去,然后这一块区域就被一点点的照亮了。

    这并不是所谓的神圣光辉,被照亮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光明圣殿,相反,在斐潜的这一块区域,其实潜藏的是极度的自私和极度的冷酷。

    但是这一切,成为了斐潜从人类本性当中去理解司马徽的一条线路。

    原始的人类并不是没有私欲,并不是一定要部落,并不是一开始就懂得集体行动,但是原始人类知道,离开了集体便很难再活下去,所以集体化,所以均分财产,所以照顾彼此的老幼,为的其实部落活下去,作为个体的才能活下去……

    中平四年的某一天,当斐潜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汉代雒阳的时候,喝了福叔端来的半碗苦涩无比的药,因为不小心又泼了半碗药的时候,当他在那一间老宅子内看见半老的福叔的时候,想到了第一件事情,不是跳着脚去查阅自己有没有系统跟随而来,而是这他娘完蛋了,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延续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烙印,这就是人性当中最深沉的黑暗。在这个黑暗当中,人类可以冷酷的吃掉任何动物植物的躯体,剥夺其的生命,目的便只有一个,延续自己的生命,哪怕这个躯体有可能是……

    那么抛开一些遮挡的东西,名望、身份、学识、地位、阵营等等,直接面对最根本的欲望的时候,司马徽所获得的东西,似乎就浮现出来了。

    司马徽之子早夭,当下无子。

    但是司马防却有妻妾数人,还有八个儿子。

    马延之子也是早夭,但是却找了家族之辈的马越,作为嗣子。

    刘备历史上东奔西走,可能在阿斗之前还有小孩,但未存活,因此也受了一个嗣子,刘封……

    若是司马防和司马徽之间有什么协议,那么司马徽就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嗣子,而企图留下一些什么东西,而最大的遗产,便是司马徽的声望。

    两个司马相比较之下,要不是斐潜来到了汉代,谁会管司马防是何许人也?

    要有声望,当然不是靠自己吹出来的,而是需要想脑残金一样的不断的刷广告,而最好的广告载体……

    便是卧龙和凤雏,当然,现在再加上一个自己,隐鲲,或许将来说不定还有谁。

    伯乐和千里马,谁能够获得更大的关注度?

    伯乐?还是千里马?

    这件事,斐潜忽然觉得,简直就像是月旦评的升级版……

    当千里马被鞭策的更加急促,更加引人注目,但是又不再自己手里的时候,人们就会渴望着下一批千里马的诞生。

    当然,在这之上的,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覆盖在上面,还带有一些额外的效果。

    河内几经战乱,司马家族丝毫不受影响,不管是袁绍在位还是将来的曹操在位,对于司马一家都是关照有加……

    大儒郑玄在广收门徒,几乎是来者不拒,当然也就造成了众多的徒弟之间被分散了关注度,似乎这些徒弟都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斐潜想着,若是真的想自己所推演的一样,那么司马徽不得不说聪明之至,选择了一种大家都能获益的方式……

    就像后世里面的一句话,价值,其实就是自身被利用所代表的价值……

    斐潜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困扰,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哀,这是表示自己比一般人更有价值了?

    当然这同样也代表着更有利用的价值?

    ×××××××××××××××××

    同样被困扰着的不仅仅只有斐潜一个人。

    李傕、郭汜枯坐在大帐之内,相对无言,愁眉不展。

    桌案之上摆放着一封军令,是牛辅发过来的。

    董卓身死,其子本来早夭,但是还有一个从子董璜,但是很不幸的是,居然在郿坞和董卓之母,董卓孙女一同赴于黄泉……

    而长史李儒有一说是被乱刃砍死,也有说是不知所终,反正现在见不到人了,导致当下在家族血缘关系上最为密切的西凉军继承人,便只剩下了牛辅中郎将一人。

    牛辅娶董卓之女董宜,现在驻扎在陕县,如今便以继承人的身份发过来一封军令,却让李傕、郭汜有些傻眼了。

    “怎么办?”李傕敲了敲军令。

    郭汜摇了摇头,说道:“不好办。”

    李傕说道:“就是不好办才问你怎么办,老哥你也拿个主意啊!”

    郭汜一瞪眼,说道:“这破事,我也没主意啊!”

    董卓被杀后,他的女婿牛辅异常的愤怒,认为是王允和吕布两个并州佬背叛了伟大的革命,于是便极其痛恨并州人,因此就将在驻地的所有隶属于并州的人,不管男女老少,统统杀死了。

    而且这样还不解气,牛辅同时还以董卓继承人的身份,下令要求在三辅一带的西凉将校,必须和他一样,执行灭绝并州人的措施……

    于是便有了桌案之上的这一份军令。

    可是就算是白痴也能明白,这个屠刀一举,就基本上就等于是完全站到了王允的对立面去了,虽然勉强能用军令不可违等等理由推脱,但是人是扎扎实实的死在了手里,这个并州的血,沾染上去,可不是说洗掉就能洗得掉的。

    李傕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便叫亲兵去传,不一会儿贾诩便来了,给二人见礼。

    李傕将牛辅军令这个事情讲了一下,然后问贾诩道:“文和一向多有谋略,此事应如何处置较为妥当?”

    贾诩眯缝着眼,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知东中郎将今何在?”

    李傕、郭汜对视一眼,忽然抽了一口冷气。

    李傕身体微微前倾,说道:“文和之意是……”

    贾诩拱了拱手,说道:“下官之意无足轻重,牛中郎之意方为重要。”

    东中郎将是董越,在前几天被牛辅所杀……

    据称罪名是密谋叛乱,但是,谁知道呢?李傕、郭汜两人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神里面看到了一点其他的什么意思……

    贾诩拱了拱手,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不便多舌。二位将军,下官告退。”然后也不等李傕、郭汜反应过来,便退出了大帐。

    贾诩低着头,往前走着,面无表情,只有细长的眉眼眯成了一条线……



    如果说斐潜是因为被利用所苦恼困扰,而李傕、郭汜是对于倒向那一方所艰难选择的话,那么对于孙坚来说,当下摆在面前的道路却没有多少可以选的方向。

    周昂虽然被击败,但是整个的局面却并没有多少改变。孙坚虽然是赢了,但是实际上也是输了。

    之前袁术就不愿意孙坚突进雒阳,因为如此还断了一次孙坚的粮草供给,逼迫得孙坚不得不单骑面见袁术,陈情之后,方重新得到了一批补充。

    但是现在……

    雒阳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不仅是如此,就连雒阳周边大概一百里左右,荒无人烟……

    那种行进了一整天,就连一个人都看不到的那种凄凉,给孙坚的部队造成了极大心理上的压力,渐渐的引发了一些恐慌。

    这种压力,对于将领来说,多少都会自行控制,但是对于那些目不识丁的小兵来讲,这种看不见人的情绪,却会让人感觉孤独和无力,就像是不是和人在打仗,而是和天地在做斗争一般。

    当然,那些在野地,在道边,在黄草之下的尸首和白骨,不能算人。

    四野八荒,空空荡荡。

    村寨村庄是有,但是也是一样的门户大开,炊烟全无,全是空屋,无人修缮的窗楣就像是被砍断却只连着一点皮的手臂,与屋体将断未断,在风中无力的摇摆着。

    唯一的生命便是两三条野狗,皮毛腐烂,瞪着泛红浑浊的眼珠,看见任何东西都是狂吠不已……

    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长满了裨草。

    普通的士兵只是觉得心里恐慌,但是未必懂得恐慌着什么,而这种恐慌因何而来,但是作为孙坚,他很清楚,这种恐慌是来自对未来的担忧。

    换句话说,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只有损耗没有补给的战斗。

    没有人,没有粮草,没有任何可以补充的部队物资,就连断了一根铁钉,可能都找不到替代品……

    孙坚很痛苦,很失落。

    阳城的人基本上已经逃光了。

    董卓先是派遣了兵士屠杀了阳社,跑了一批人;后来李旻被徐荣所败,又跑了一批;豫州刺史孔伷身死,许多人看情况恶化,再跑了一批;前段时间袁绍派遣周昂来攻,然后便剩下了一些实在跑不动的了……

    这里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地盘,是属于他自己真正的一块区域,但是现在却不得不亲手抛弃,因为不丢弃就等于是自寻死路……

    他也曾经站上了大汉权力的殿堂,他也曾经将旗帜插在了都城之上,但是现在却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那里已经被烧成了一片黑地……

    除了那一方玉玺。

    孙坚紧紧的握住拳头,手臂在微微的颤抖。

    袁术虽然没有派人来谈任何问题,但是断了粮草供给。

    按照孙坚对于袁术的了解,这个骄傲的冠族弟子,甚至不愿意弯下身躯去谈一句什么利益交换,他知道玉玺在孙坚这里,但是他觉得伸手要会丢了他袁术的面子,就像是这样的一个举动会让他袁术表现的和那些急功近利的商贾似的……

    因此,袁术表现的很淡定,淡定的就像是玉玺已经是在自己手里一样。

    最初的袁术,刚刚抵达南阳之时,还被一个南阳太守搞得束手束脚,必须借助孙坚的刀,才算是解开了手脚的镣铐。

    而现在的袁术,高朋满座,府衙之内宴席就根本没有停歇过,川流不息从各个地区赶过来的人,都恭敬的排列着,等候着……

    袁术似乎唯一的对手,便剩下的是袁绍,至于其他人……

    天地何不公至此也!

    孙坚“呯”的一掌拍击在桌案之上,引来了厅堂之内另外三个将领的目光。

    程普,黄盖,韩当。

    另外还空了一个位置,曾经属于祖茂的位置。

    孙坚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空空荡荡的位置,而程普,黄盖,韩当则是等待着孙坚做最后的决定。

    一,上交玉玺,就几乎可以肯定袁术会恢复粮草的供应。

    二,撤离阳城,也就是等于是再次失去豫州刺史的名号……

    打赢了仗,但是却宛如打输了一样,要将手中的地盘就这样让出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且残酷的讽刺。

    到时候周昂只需要派上一队的兵卒,即可轻轻松松的将阳城收复……

    难道自己便只能将这个四四方方的印玺上交么?

    将这个搭上祖茂的一条命,还有诸多的兵卒性命的,代表着大汉皇室权威的印玺上交?

    然后,彻底的低下头,翻过身,收起爪牙,露出肚皮,成为袁术腿下的一条忠狗?

    这是孙坚我带着兄弟,带着子弟兵,杀出长沙之时最终想要获得的东西么?

    成为……

    一条狗?

    “德谋……”孙坚说道,“依汝之见,吾等应当如何?”程普最为年长,不管是在将领当中,还是在兵卒眼里,都颇具威望,所以,孙坚在当下犹豫不决的时候,也想听一听,参考一下程普的想法。

    程普摸了摸胡子,严肃的说道:“曾有人言,遇事难决,当问本心。主公可凭心而为也。”

    孙坚笑笑,说道:“……问某本心么?”

    一生之旅途,风景不少,荆棘也不少,但是是否能够一直保持着刚刚踏上这一条路的时候,遵从着内心的渴望,坚定的朝着原来的目标前行?

    放弃很简单,但是懂得放弃什么,却并不简单。

    “同举义兵,将救社稷。逆贼垂破而各若此,吾当谁与戮力乎!”孙坚慨然而叹,闭上了双眼,眼角有一滴泪光缓缓而下。

    良久之后孙坚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公覆,传某将令……集合兵卒,收拾行装,准备撤退。”

    黄盖沉默了一会儿,也是无言,抱拳领命而去。

    ××××××××××××××

    史载:“卓寻徙都西入关,焚烧雒邑。坚乃前入至雒,脩诸陵,平塞卓所发掘。讫,引军还,住鲁阳。”

    这是孙坚一生当中,距离大汉的中心最近的一次,从此之后,便渐行渐远,再也没有能够再次踏足这一块土地……



    虽然很多人见到袁术之后,难免会在内心当中嘀咕一句,竖子又或是彼其娘,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时候起跑线虽然是同一条,有人的是靠自己的两条腿在赛跑,而像袁术,则是骑着马来的。

    不要输在起跑线上,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就像丑小鸭,它最终能变成一只天鹅,并不是它心存善良又或是乐于助人,所以才能变成天鹅,而是它原本就是一只白天鹅。

    当然,袁术的气度风仪,确实是一等一的,这种在待人接物当中不经意展示出来的睥睨和自信,也只有在天下冠族袁氏的嫡子身上才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

    袁术当下和在雒阳之时相比,就像是一把宝剑开刃和未开刃之间的差异,锋芒毕现,闪耀着慑人的光华,吸引着众多的人的眼球。

    “子充,从今日起,三日之后,凡未至者,皆不见之。不察见天下大势,又奢望独处世外,其言行犹如幼稚,此等无能之辈,不足立于世也,见之无益。”袁术平端着一碗醒酒汤,虽然带着三分的醉意,但是神志还是很清晰的向杨弘吩咐道。

    杨弘低头应下。

    袁术将醒酒汤一饮而尽,然后带着三分的骄傲,三分的自豪,三分的不可一世和一分的期盼问道:“那人……现如何?”

    那人,指的就是袁绍。

    对于袁绍自己搞一个承制,居然封了一个什么车骑将军,然后在逼迫着河内郡守王匡不惜网罗罪名,构陷大户,来筹集军费的举措,很是看不起。

    认为袁绍的这些举措,简直就是败坏了袁氏的名声。

    汉代的郡守,基本上就等于是划地而封,若是有一些手段的话,像什么征调民夫劳役,加派临时赋税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设立关卡收取市税商税,封山收取樵税,拦河禁泽收取渔税,简直就是一句话,人有多大产,地有多大产。当然,像王匡那样,“鼓励”民间举报,然后吃大户,也是一种办法,只不过大多数人还是顾及一下体面,在贪婪和民愤当中寻求一个平衡点。

    像袁术这样顶着袁家嫡子身份,立足于南阳大本营的,根本不屑于做这么在其观念里面是铜臭无比,下作不堪的事情。

    袁家应该有袁家的持重,怎么能去做逐利之事?

    也只有那人,才会如此的败坏袁家的声名……

    我袁术,何曾需要去低身折节?

    我袁术,何曾需要去横征暴敛?

    我袁术,何曾需要去委曲求全?

    最开始的时候,许多地方豪右还在观望,但是现在局势渐渐产生了变化,便有许多人开始了战队,袁术作为袁家嫡子,有先天上的优势,地方大族迎来送往的礼物也逐渐多了起来,给袁术军队安置的钱粮量也渐渐的在增加,更不用说以各种名义,奉上的所谓支持大义之举的捐赠。

    许多地方豪强,在这种情况下,抱着多少压注一些,多少也不至于落后他人的思想下,甚至是不远千里,将钱粮绢不等物质送到袁术手中。到如今,上百万钱的捐赠已经让袁术丝毫没有什么感觉了,就连上千万的也就是接见一下,宴请一番而已。

    作为袁术后将军的长史,杨弘现在虽然职位还是和之前一样,但是却已经有了本质上的变化,十几亿突增的资产现在落在手中,就连说话的声调都有些不同了,越发的官味十足。

    杨弘拱了拱手,慢悠悠的说道:“昨日方收信报,言袁车骑谦受韩冀州之印尔……”

    袁术一呆,旋即大笑,然后摇头重复叹息而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竖子无容人之量,竟行此短视之事……”

    韩馥也算是袁氏的门生故吏之一,虽然是在董卓上任期间指派的州牧,但是在袁术眼中完全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

    “一无言行之过,二无军政之错,冒然而举,贪像毕露,令天下耻笑也!”袁术很是感慨的说道。

    袁术看得很准,发生了这个事情之后,主动投奔袁绍的人确实少了很多,不过就算是如此,冀州作为人口密度极高的大州,原本的底蕴就是很不错,在郡县当官吏士子本身就多,所以袁绍根本不觉得运作起来有出现了什么问题。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看别人的准,但是看自己却未必能够准确,袁术也根本不认为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是致使很多士子转身离去的原因,只是认为这些人有眼无珠而已……

    “给那人送些许贺礼,就言……”袁术捻了捻胡须,说道,“宏图大展即可。”自己的气度还是拿出来给人看看的,如果这个竖子不蠢到极点的话,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杨弘点头称是。

    袁术忽然挥挥手,将下人们都远远的赶开,然后低声说道:“青州如何?”

    杨弘前倾低声说道:“已与管亥约,待军粮送至,便举兵进兖.”

    “善。”袁术说道,然后又言,“黑山如何?”

    “飞燕有言,待吾等兵至,定挟而攻之。”杨弘说道。

    “荆南……”袁术目光幽幽。

    杨弘点点头,说道:“多有善意,但尚未定也。”

    袁术不屑的哼了一声,微微的翘起一边的眉毛,说道:“今日不决,往日必悔。短视之辈,无需再加理会。当下之所急也,便是斩得四牛……”

    杨弘拱手道:“明公帷幄千里,弘深敬服。愿鞍前马后,死不旋踵!”

    袁术点头而笑,摆了摆手,勉励了几句。

    杨弘见袁术神情多少略有一些疲倦,便很识相的告退了。

    袁术也没有挽留,点了点头,待杨弘离去之后便叫来了侍从,略带一些踉跄往后堂而去,一边走,一边歌道:“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何不思!哈哈,哈哈……”

    ××××××××××××××

    此时在天下诸侯当中,刘姓有四,分别镇于四个方位。

    刘虞坐镇幽州,坐镇于北。

    刘表拜据荆州,坐镇于南。

    刘焉领益州牧,坐镇于西。

    刘岱持兖州印,坐镇于东。

    其余刘氏宗亲,多半已经不成气候,如济北国,只是兖州之下的一个大县,从根本上是无法和这四个大的刘氏宗亲相比较的……

    而要想代替刘氏,成为天下之主,这四位权杖实权,统领一州之兵的大诸侯,是无论如何都是绕不过去的……

    ××××××××××××××

    初平二年,青州黄巾败于渤海,入兖州,多有侵扰。

    时,绍遣故乐浪太守张岐等赍议上虞尊号。虞固拒之。等又请虞领尚书事,复不听,绍等乃止。

    遂绍以书与瓒相约……



    雒阳城的一片残骸,似乎都能看到那一日的大火。雒阳城周边废弃的村寨,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生机的躯壳,在风吹雨打当中逐渐的衰败。

    斐潜在雒阳城下静默了许久。

    心情无比的沉重。

    为何毁灭永远会比建设更加的容易?

    大汉自从刘秀定都雒阳开始,建设不息,至此也将近两百年的时候了,但是要毁了她,却只需要一把火……

    雒阳大火,整整烧了十天。

    黑烟蔽日,百里之内都能看见。

    有些东西就像是橘子,不剥开来不一定能够完全清楚里面是好的还是坏的,是酸的还是甜的……

    大汉朝,雒阳的陨落,就像被剥开了橘子皮。

    而自己,在其中的推力,其实并不比董卓这一把火小多少……

    一个像汉朝这样封建制度下政权的生命力,是前进还是后退,有时候主要还是决定在独裁者皇帝的手中。不管是刘彻,还是刘秀,都具备极强的个人魅力,也有很清晰思维的方向和平衡朝政的手段,这样才能保持了极强的向上发展的势头。

    但是很显然的是,汉灵帝并不是这样的人。

    而现在的刘协,能成长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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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斐潜再次踏足荆襄地区的时候,已经感觉就像是别了经年。

    八百骑兵和一些负责背负一些物资的马匹,差不多就要近千马匹了,直接冲到襄阳城下的话,估计刘表眼珠子都会瞪出来,所以只能是先转向往沔南,属于黄家的区域。

    一路往南,给斐潜的感觉就是明显萧条了不少。

    原先颍川地区富庶无比,但是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战争之后,已经是呈现出了一种衰败的征兆。

    可能对于现在汉代很多人来说,不一定能够看得出来,但是对于斐潜这个在后世成天被灌输着CPI,GDP,GNP等等指数观念的人,其实对于经济变化的敏锐度,斐潜这个曾经生活在前几天千股涨停,接下来就千古跌停的时代,比起汉代这些习惯了慢悠悠生活的人有先天上的优势。

    就像是在后世,许多专家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容,讲着小于5%的通货膨胀就叫做温和的、良性的通货膨胀一样……

    简单来说,原来100元的货币因为某种不可描述的原因,现在只能买到95元价值的东西,这就是5%的通货膨胀。

    然而像斐潜利用在京兆地区董卓的大量铸币,然后掠夺了河东地区大量乡间豪右的物资一样,缓慢的但是坚决的,将那些乡间豪右或许是经过了几代人,十几代人的积攒下来的财富,抢劫到了自己的手里,铸就了平阳城快速的膨胀和富庶。

    这种通货膨胀何止5%!

    恶钱只有二铢,又品质不好,按照正常的换算来说,顶多就只能是只有原来五铢钱的20%-30%……

    这种掠夺性的是非常可怕的。

    然后斐潜并没有停手,继续再次利用这些豪右的急迫心情,引导这些人再次将损失转嫁,同时也就缓和了河东这些士族豪右们的情绪,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还形成了共力……

    商队的不间断的往来,起初那些积攒下来的恶钱被迅速的,廉价的使用出去,然后像滚雪球一样开始慢慢的波及到了其他地区。

    当然,影响最大的永远是有产阶级。至于那些平日手头上根本就剩不下什么财富的汉代农夫来说,现在暂时的影响还不大,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斐潜在阳平的掠夺,对于冀州、豫州、乃至荆州、扬州等等地区的百姓来说,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的社会震动,所以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也是“温和”的。

    只不过,现在暂时对于县城里面的人员生活还没有太多的影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通货膨胀的后遗症就会表现的越来越强烈,直至拖垮摧毁整个汉朝的经济。

    而士族,抱歉,这些人对于朝堂之上,军旅之间,经书之内那是没有话说,相当的熟练,但是对于这一块经济上的内容,可能一百个人当中找不出一个来。

    斐潜预估着,士族在追逐利益的引诱下,绝对会下意识的将恶钱扩散给那些不知情的人,因此,原本只是在京兆地区,河东弘农一带破坏经济的恶钱,就必然会以比原来历史上更加迅猛的速度向全国蔓延。

    而伴随着整个五铢钱在恶钱的不断驱逐之下,就将退出物品交易的货币体系,而这种钱币体制一旦崩溃,必定将引发了新的一波自耕农破产,而士族的贪婪决定了并不会在这个时间对农民伸出援助之手,只会加大摄取土地的力度。

    然后各地诸侯之间的纷争,加速了乡间士族豪右原本囤积物资损耗,伴随着战争引发的人口减少,土地荒芜,再加上各种旱灾、雪灾乃至于瘟疫,将会很快的击垮大汉朝原本这就已经极其脆弱的经济……

    当然,这样就像是焚烧了雒阳一样,汉王朝的另一个在经济上的代表之物,五铢钱,最终将退出历史的舞台……

    一把火,烧掉了雒阳,一把火,烧掉了五铢钱。

    这把火,也是董卓点燃的,但是,提供燃料助推的,却是斐潜。

    只不过第一把火烧的大部分是百姓,而第二把火,烧的是乡野豪强罢了……

    斐潜放慢了一些步伐,黄旭作为先遣,已经带着十几个兵士前行去黄家隐院报信去了,缓缓而行,一方面是让这些奔驰长驱的马匹能够休息一下,一方面也比较不容易引起官道两侧百姓的恐慌。

    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同样的兵马,同样的装束,奔驰而来和缓缓而来,速度的不同,带给这些百姓们的感官却是完全两回事……

    但是实际上,只要是兵卒,自从被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就像是政治,从出现的那一天就是为了摄取利益而诞生的。

    然而,像斐潜这样带着部队,慢慢的走,偶尔笑一笑,冲着两旁的百姓点点头,并不下令将刀枪相指,于是这些百姓就大多数只会呆呆的站着,傻傻的看着。

    可是斐潜内心知道,这些呆呆傻傻的百姓将会有很大一部分人,就即将在接下来的动荡当中死去……



    黄家隐院远远的就在前方,斐潜已经能够看到在村口已经是站了一堆的人,黄家家主黄承彦赫然就在其首。

    斐潜连忙下马,将缰绳甩给了一旁的亲卫,然后急急上前几步,拜倒在黄承彦之前。

    黄承彦哈哈哈的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忙亲手扶起了斐潜,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高声说道:“吾佳婿今得归,实乃不胜之喜也!老夫特设薄宴,还请各位赏光!”

    黄家隐院,或许是因为经常往来工匠的原因,说是一个院,实际上更像一个比较开放型的坞堡,中心就是依山傍水的围墙高耸的大院,而周边也有一些居户,一半多是工匠,还有一些是在周围耕作的佣客。

    因此这些工匠和佣客,听闻黄承彦所说,便都齐声欢呼起来,簇拥着,围绕着一起跟着黄承彦和斐潜往里走。

    斐潜所带来的八百骑兵,也不用黄承彦多做吩咐,自然由黄旭带着,往隐院侧后的工房之地而去。

    那一块区域经常被黄家拿来做各种工具和设备的研究,所以其实面积也挺大的,用来扎营也算是比较合适。

    黄氏家族里面的人纷纷自动的帮忙,拿锅碗的,取胡凳的,垒灶台的,搭帐篷的,建马厩的,基本上都捡着自己能帮手的活计做着,每个人都笑呵呵的,就像是在准备着一个盛大的节日庆典。

    斐潜进门之前,特意扫了一眼后院的围墙,发现果然有一个小脑袋缩了回去,顿时觉得这段时间的压力好象轻松了不少。

    黄承彦一手挽着斐潜的臂膀,往院内大厅走,自然作为黄氏比较核心的一些成员,也都跟在了黄承彦和斐潜身后,走了进来。

    厅堂之内,早已经布置下了一些茶点,置于重头戏的酒宴,就算是再重要,也没有让斐潜下马就不经过洗漱沐浴直接参加的道理,因此这个厅堂之内只是作为短暂的一个聚会,目的便是让众人了解一下目前斐潜的近况。

    先前黄承彦选择斐潜作为女婿的时候,还有一些人略微的表示了一些不理解,发表了自己对于斐潜的一些论断,这些人凭借这自己多年的经验,给斐潜做了各种精确而且肯定的结论,觉得就算是庞德公的弟子,就算是荆州别驾,也不能改变其属于斐氏家族旁支的命运,不能成为什么气候,换句话说,这些表面上的东西都是假象,都是虚幻,都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反正就是仗着自己吃的盐比较多,嘀嘀咕咕明面上和私底下都有不少的议论。

    然而现在,这些人都将一张灿烂的笑容放到了脸上,又在说着当时就觉得斐潜是多么的年少英才,自己当时又是多么的支持黄承彦的选择……

    其中就有黄承彦的族弟,黄桕,黄孟慊,现在笑得最欢快的那个人。

    斐潜还依稀记得,当时婚礼之时,给诸位长辈进行敬酒的时候,曾经被其唠叨了好一阵子……

    至于讲的话,不外乎就是那些。不管后世,还是汉代,总是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就很有优越感,或者说很擅长寻找优越感。

    宛如站在高坛之上的,仰着高傲的头颅,重点的强调斐潜有着这样,或者是那样的不足之处,也有这个或是那个的方面做的不够好的地方,然后一是看在黄承彦的面子上,二是为了勉励年轻人,最后才怜悯的伸手出来,像施舍一样的表示,老夫这样这些话语,是看得起你,否则老夫还不屑于讲这些话呢……

    不过幸好斐潜都是在后世职场里面混过,因此也都是一脸的笑,静静的听着,从头到尾礼仪到位,也才让黄桕没挑出什么毛病来。

    当然,黄桕也不是脑袋抽抽了特意来找之前未曾相识的斐潜的茬,主要是他觉得黄月英原本可以联姻上更好的,或者说是更符合他心目当中标准的人,比如庞统……

    但是没想到黄承彦定了斐潜。

    所以对于平日基本上是不怎么和黄氏工匠们往来的黄桕来说,在他的眼中,黄氏走工匠这条路是没有出路的,只有学经书才是正统,因为工匠始终是给人当下手,永远没有什么独当一面,封土列侯的机会。

    像黄桕这样的观念,在现在还是很主流的,因此黄桕在黄氏家族当中也是取得了一定的话语权,代表了有志向于经学政坛迈进的一些黄家内部人员的声音。

    黄承彦轻轻拍了拍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黄承彦面露笑意,环视一周,才缓缓的说道:“吾沔南黄氏,虽名不著世,然德行桑梓,为荆襄咸知。今蒙承皇恩,再添冠缨,家门之幸,黄氏之庆也!春耕稼禾,方有秋获,厚积薄发,方有其绶。尔等后进,需戒急戒躁,持心严正,不求锦罗绸缎,但求学业精进,不求龙肝凤髓,但求修身养性,如此,则当可不落人笑柄,亦可增色吾黄氏门楣也!”

    这些话,之前一向都是黄桕这个经学代表常说的,但是黄承彦今天觉得自己说的似乎也是很不错。

    堂内一帮年轻之人连忙起身,一并称是。一帮小字辈的黄家半大小伙子,各个眼冒羡慕之色,借着行礼的机会,纷纷朝着斐潜猛看,倒是让斐潜有些哭笑不得。

    骤然一看,似乎黄氏年轻小子也不算少,堂内就有七八个,但是似乎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多少名号……

    黄承彦点点头,又说了几句,最后才哈哈笑着说道:“今日举宴贺进官之喜,诸位不妨放开约束,开怀畅饮!”

    众人皆纷纷应答,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像斐潜这样的属于升官进爵的宴会,一般来说不会特意限定时间,从早上办到晚上,连需办个三五天都算是正常的,客人可以随时到来,随时入席开吃。同时对于菜品,也因为时间不确定的原因,多半都是以鸡寒,鱼脍等等冷食为主,随吃随加,当然,如果贵客不喜欢吃冷食,想要吃一些烤肉啊,烩饼之类的热菜,后厨也会立刻烹饪,力求让所有的宾客都能尽兴而归。

    因为宴会比较漫长,所以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斐潜作为主要的人物必须出席一下之外,其他时间一般都由黄氏家族里面的其他人员代为组织,当然,一些重要的宾客到来,斐潜还是需要出来亲自接待一下的,毕竟这个是属于黄氏和斐潜共同的盛宴。

    当然现在虽然并没有像东晋那么厉害的士族上下品的划分线,但是对于还是有内外设宴,士族子弟都是在院内,更高级别的人物则是登堂入室,而那些普通乡邻,便最多只能是贴着黄家隐院的院墙之外坐坐,已经算是可以回去吹嘘一阵的本钱了……



    行军途中的灰尘和汗渍,会在皮肤上迅速的结合起来,成为或黄或黑的固态物质,然后在新的汗渍和新的灰尘作用地下,蔓延到裸露的皮肤各个角落,形成一个像外骨骼一样的莫名的物体,在没有清理干净之前又重新不断的增厚,最终成为了一整块附着力极强的粘性胶状物,为皮肤增加一层额外的保护。

    就像是野猪身上的泥浆盔甲。

    当然,斐潜现在身上的污垢没有像野猪那样那么的夸张,但是也并不少,坐在硕大的浴桶之内,可以明显的看出水面上还有着一层不明漂浮物……

    这已经是第二桶的水了。

    汉代对于个人卫生的问题,已经提升到了国家的层面,为了保证官员的体面,汉律甚至规定了每隔五天,就给官吏一天的时间进行休沐。

    当然,虽然说是“沐”,但是绝对不是指洗头而已,还包括了“洗”、“澡”、“浴”的概念。但是洗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周公曾经“一沐三握发”,因为古人留长发,故而久不洗头的话,不仅仅会有头皮屑的出现,还会有各类的寄生虫,因此对于汉代人来说,洗头发是一件繁琐无比的工程。

    第一桶水已经被抬出去倒了。第一桶水是洗米水,称之为潘汤,主要就是为了去除身体表面那些较厚的污垢,还有驱虫。

    就像斐潜现在的第二桶水,称为白汤,水到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普通的水,但是备有皂角,还有瓜绦,主要是对于一些顽固的污渍进行清理。

    而在自己这个木桶旁边,还有第三个木桶,称之为花汤,当然顾名思义,水当中就有各类的花瓣……

    这就是士族的沐浴标准。

    当然,还需要将那些提着热水桶,时时刻刻准备添加的侍女算在其中。不过现在,在湢室之内,羞红着脸,但是却极端认真的帮着忙的,就是黄月英和小墨斗。

    黄月英就觉得脑袋嗡嗡直响,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就连有些黝黑的肤色,都能清晰的看出浓得化不开的那一抹娇红。

    斐潜原来的意思是自己就可以搞定的,但是黄月英却无比的坚持,一副要是拒绝了就当场哭给你看的表情……

    不过现在这样,老在背上一个地方拿着瓜绦搓,这个……

    “月英,这个……还是给我自己来吧……”斐潜从眼神有些迷离的黄月英手中拿过了瓜绦,再搓下去皮会破的。

    对于裸露身体,斐潜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了。在平阳、北屈那种设施并不完全健全的地方,要想洗澡,就要去找河流。

    十几个,二十几个人,分批在河岸边沐浴,那还有什么隐私性,就跟后世的大澡堂子差不多,光泽泽的全是露着毛的,谁会在意谁?

    不过对于黄月英来说,现在这个场景的刺激效果就太强了。

    斐潜这段时间东奔西走,又正是二十刚出头的年龄,肌肉群体在高强度的运动之下,形成了一条条,一块块的充满力量的形态,虽然并不像后世里的健美先生那么的夸张,但是触摸之后,在皮肤之下的那种紧绷感,让黄月英彻底的晕圈了。

    还有那些因为裸露在外被晒黑的皮肤与身体部分的肤色对比,都会让黄月英看一眼,小心脏就咚咚跳好几下,但是随后又忍不住偷偷的又将视线转移过去,眼神也慢慢的往下出溜……

    至于墨斗,这丫头比黄月英还小两岁,睁着大眼睛,在一旁关注着热水,然后又转头看看斐潜,再看看羞红脸的黄月英,似懂非懂的。

    斐潜三下两下,用瓜绦清除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然后扭头说道:“我要起来啦……”

    “……”黄月英正用双手捧着脸,看见斐潜转过头来,连忙将手放下,却又不知道要将双手摆放在那里好,一时间睁着大眼睛,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说,我要起来了……”斐潜无奈的重复一遍。

    “哦……哦!哦!”黄月英连忙转过身去。

    还好,比上一次斐潜换浴桶的时候转身利索了些,至少不会差点将自己拌得平地摔……

    不过你个墨斗,遮眼就遮眼吧,手指缝分那么开,到底想干啥?

    斐潜站起身,抓起一旁的粗葛布,在腰上一围,然后走了两步,就麻利的坐到了第三个浴桶当中了。

    黄月英听到水声,待转过来的时候就只看到斐潜将自己完全都沉入了第三个水桶当中,水面上之是漂浮着花瓣和头发,什么也看不到……

    黄月英看到一旁墨斗那分叉的手指,于是挪了两步,凑到了墨斗旁边,咬了咬墨斗的耳朵,说道:“……看……到什么……没有?”

    小墨斗放下手,也转过头咬了咬黄月英的耳朵:“……太快了……黑黑的……没看到什么……啊呀!小娘你的耳朵好烫啊!”

    黄月英忍不住羞意,伸出手指头弹了一下墨斗的脑袋,这个墨斗,难道就不懂得控制一下嗓门么?

    “啊呀!”小墨斗捂着脑门,眼泪汪汪,“小娘你再弹我脑袋,会把我弹傻了……”

    “就弹,弹傻了更好……”黄月英根本不吃这一套,每次都拆台,这个傻丫头。

    小墨斗转转眼珠子,连忙扯扯黄月英的衣袖:“小娘下次不能弹我脑袋了,好疼的……要不你下次想弹的时候,弹我屁股吧,那不怎么疼……”

    斐潜冒出水面的时候,就看见黄月英和小墨斗在一旁纠缠不休,摇头笑笑,从浴桶里面出来,扯过一旁的细葛布,随意擦了擦,便将小衣取来穿上。

    “呀……斐郎君洗好了……”小墨斗一转头看见斐潜已经出了浴桶,瞬间丢下黄月英的衣袖,颠颠的,讨好的跑了过来,从一旁取了一块干布,转到了斐潜身后,替斐潜擦干头发上的水。

    汉代是没有电吹风这个玩意的,所以沐浴之后,头发也就只能是披散着,不可能马上就可以盘扎,只能是拿干布细细的先将水吸干,然后再等待慢慢的自然风干之后,再用梳子理顺,最后才可以盘起来,编成发髻或者是带上头冠。

    黄月英也想转到斐潜后面去帮忙,但是却被斐潜牵住了手,顿时就像呆头鹅一样有些僵硬的站着在斐潜面前,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斐潜摩挲着黄月英的手,摸到手背上的细腻肌肤和对比之下指腹略微有些粗糙的茧,不由得问道:“呀,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东西啦……”

    黄月英点点头,忽然想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兴奋说道:“对了郎君,等我下,我去拿个东西过来……”

    说完,就甩开了斐潜的手,蹬蹬的跑了。

    跑了……



    前一秒还娇羞的不行的黄月英,下一秒就挣脱了斐潜的手,蹬蹬的跑远了……

    这个,略显得有些尴尬啊。

    不过没用过多久,黄月英就拖着看起来挺沉的一个东西来了,咣当往斐潜面前一放,居然是一只弩!

    斐潜眨了眨眼,看了看地上的弩,又看了看黄月英,有点不敢置信,难道说这个弩是黄月英自己搞出来的不成?

    黄月英有些小得意,大眼睛里面闪耀的全是“夸我吧,我厉害吧”的光芒……

    斐潜将弓弩从地上拿了起来,左右看了看,颠了颠,这个分量不轻啊,木头加青铜的结构,就算是没有弩箭,用砸也可以将人砸得满头包。

    黄家对于弩的工艺或许是因为有墨家的传承的原因,很多具体的东西得到了传承,比如望山的刻度,这个没有大量的实际经验,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就像是北屈上面装设的床弩,也是利用绞盘开弦,望山测距,方有一些精度而言。

    当然现在斐潜手里端着的,就是普通弩,也就是称之为蹬弩。其实就是蹶张弩的前身,在力量需求上略小一些。

    “你做的?做的挺好的啊……”斐潜说道。

    黄月英眯缝着大眼睛,微微扬着小下巴,说道:“收到郎君的信之后,便开始做了呢……还做了一个更大的,只是……嗯,我拉不动……”

    斐潜来了兴趣,便起身端着弩就往后院空地走,准备实验一下这个黄氏的弩机和在军中的一些弩机有什么不同。

    小墨斗连忙哎呀哎呀的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斐潜的外衣……

    这个,斐潜汗了一下,幸好是在后院……

    弓和弩,一向是华夏军中的长距离打击武器。自秦汉就有用手开和用脚蹬两种,至于床弩这种变态武器,则需要三五个人,又或是需要畜力绞开的大型射远器,其威力虽然约等于使用实心炮弹的火炮,但这不属于单兵武器范畴,也无法在突发的野战中使用,多用于攻守城池。

    单兵弩,一般情况下,不论精准度,还是射程,以及杀伤力都远远的大于弓箭。就按照现在斐潜军中所了解到的,普通兵卒所用的弓,大概的拉力在一石上下。弱弓八斗,一般是女子或是小孩使用。强弓就根据个人不同了,像黄旭的常用的那张弓,应该是有三四石左右。

    但是弩,最低起步就是一石,然后一石一石的往上加,正常用于军中腰弩的,差不多在一石至二石,上了三石基本都是蹶张了,而最高的是十石大黄弩,就是李广于军中连续狙击匈奴领兵将领的那种,一般情况下要两个人才能张开。

    斐潜穿上了外袍,披头散发的,拿着弩,试着张了张,强度不算太大,便将弩弦挂在了弩牙之上。

    黄月英顺手就递过来一直弩矢,然后指着后院靠近院墙的一棵大树,说道:“就射那颗树,我也经常射的,树中间有个大木瘤!”

    斐潜看了一眼这个黄毛丫头,似乎这丫头的日常生活有些与众不同啊……

    不管了。

    斐潜将弩矢按进矢道,端着弩瞄准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扳下弩的悬刀。

    弩就是有这点好处,可以提供一个稳定的瞄准时间。如果说是拉着满弓,就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射出去,否则不管是对于弓体还是人体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啪”的一声,弩矢平稳的飞出,转瞬间就击中了那个倒霉的大树,但是,并没有如斐潜所愿,射中那颗木瘤,而是落在了木瘤的下方大概三五厘米的地方。

    黄家的弩,或者说黄月英做的弩,还是精度很好的。

    木头似乎是红枣木,青铜合金的比例不知道是多少,显得有些黝黑,悬刀之上竟然还有一些细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朵盛开的花,这个……

    好吧,毕竟是女孩子做的。

    斐潜这段时间也在军中了解挺多,其实弩渐渐的退出战场有很多的原因,其中有一个很残酷的原因,就是人便宜……

    因为汉族在长期对抗匈奴过程中,胡人装甲一直没有得到什么进展,跟没有差不多,因此,就根本不太需要更强有力的远程武器来进行破甲,携带更加方便的普通弓箭就足够胜任这样的任务了。

    对于高速移动的马匹,大面积高射速的抛射,杀伤力明显会高于慢速的弩。

    更何况弩需要花更多的钱……

    因此在军中,也就逐渐的以弓为主,以弩为辅,甚至全部用弓的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斐潜想再度用弩。

    因为接下来在这片土地上,战争不再是主要针对于胡人,而是在自己人之间的对抗。

    步卒之间的厮杀,将会占据了绝大多数,而对付阵前呈现密集排列的刀斧手的盾牌,普通的弓箭基本上来说效果甚微。

    但是若是换上了强弩……

    斐潜做过实验,四石的弓在五十步之内,即可穿透七层普通皮甲,甚至可以穿透三层的札甲,百步之外,衰减的比较厉害,只能是穿透三层皮甲,一层的札甲。

    而最基础的蹶张弩,基本上就是四石起步,若是用上六石蹶张弩,那么可以说在百步之内,不管是铠甲也好,盾牌也罢,没有任何军制设备能够抵挡得住……

    除非特制的大盾。

    但是特制大盾,分量肯定也是特制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用于防守,想要进攻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情。

    有了坚固阵地的弩兵阵,甚至可以让数倍的敌人束手无策。况且就算是慢速弩,用的好的话,一样让骑兵无可奈何。

    蔡邕师傅曾经提及一个投降了匈奴的汉将军,李陵,就是依靠车阵,然后以五千兵力,对抗十万以上的匈奴,硬是扛到了弩矢用尽,才不得已投降。

    李陵指挥的这场战役,在长达十几天的高强度战斗中,面对匈奴十万骑,始终没让匈奴骑兵突破阵地,除却指挥上的因素,同样也说明弩的重要性。

    现在对于斐潜来说,若是要将弩这种兵器,再次的置放到战场上,摆在面前急需解决的问题就是两个,一个是射击频率,一个就是成本控制……

    这也正是斐潜特意冒着风险,绕道来到荆襄想要借助黄氏的力量的原因。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斐潜任坐在胡凳上,由着小墨斗将自己渐干的头发梳起。原先黄月英跃跃欲试,抢了小墨斗的梳子要亲自操刀,结果力道用的不对,每梳一下基本上都是扯着斐潜的头皮走,头发更是几根十几根的往下扯,痛得斐潜连忙喊停,再梳下去估计自己就成秃子了……

    别看黄毛丫头一个,估计在后院没少捣鼓一个器械之类的,力气比起一般的女孩子大了许多,但是这伺候人的细活基本上就是从来没有做过了,手上没有一个轻重。

    看着黄月英似乎被打击到,站在一边可怜兮兮的样子,斐潜笑笑,便问及一些关于制作弩的相关问题,果然黄月英立刻就忘记了对于梳子的不擅长,开始巴拉巴拉的讲起这弩的木头要选择什么样的,要经过几次的加工,要上什么漆和胶,还需要经过怎样的加工才可以和青铜构件结合到一起。

    斐潜配合的点着头,其实心思已经飞到了其他事情上。

    黄氏举办了这一升官之宴,虽然说是以斐潜升任比两千石的官秩的名义,但是其实更多的是以此来稳固黄氏在荆襄的地位,特别是在蔡家已经有蔡瑁等人于刘表手下担任重职的时候。

    庞、黄、蔡三家虽然有联姻等等众多关系,但是如果说其中某一个家族长时间的处于低位,而没有一些年轻的杰出人才崭露头角的话,那么这个家族也就即将慢慢的被边缘化,直至推出原本的圈子。

    庞氏,只要庞山民,庞士元不作死,基本上至少还能保持鼎盛的声名一两代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黄氏,在黄承彦之后,似乎就是后继无人,也曾经是黄承彦最大的心病,而现在,黄氏在这一块的缺陷,却被斐潜补了一半。

    因为毕竟还是女婿。

    但是不管怎么说,从现在开始,黄家之内的大大小小,没有人胆敢再跳出来质疑黄承彦的言行,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同样维护了黄氏在荆襄的名望。

    名望这个东西,很有意思,个人的名望可以在很多时候掌握舆论和话语权,家族的名望很多时候掌握地方利益分配和控制权。

    而对于经学等等解读和著书,则是逼格更加高档的理论和道义的制高点,属于在意识形态之间的斗争,有了这个制高点,士族才敢称自己为世家……

    世家大族,关系错综复杂,就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蜘蛛网,笼罩住整个的大汉朝,而现在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黄氏,距离世家这两个字,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只是占据了小小的一块位置,更何况自己身边的亲人确实不多,除了黄氏这些人之外,斐家那边的人可以用的上也没有多少……

    真正一直跟着自己的算是家人一般的,却只有福叔。

    “对了,福叔现在如何?”斐潜问道。福叔不习惯住在黄家隐院,想必现在还是在鹿山之下吧……

    “啊……这个……”黄月英呆了一下。

    身后的小墨斗的动作也缓缓的停顿了下来。

    “怎么了?”斐潜忽然心往下一沉。

    黄月英伸了伸脖子,像是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一般,啜啜的说道:“……福叔,福叔他……十日前……过世了……”

    斐潜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带得一旁正在握着斐潜头发的小墨斗差点摔倒。

    斐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福叔,就这样静悄悄的……

    走了?

    那个当我一睁眼,就看到跪在床榻边激动得浑身颤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感谢老天爷的老人……

    那个当我衣服穿错了边,连忙上前帮忙,一边小声的解说,一边还看着我的脸色,生怕我因此而生气的老人……

    那个当我喊叫着要做大汉第一流的美食家,然后心惊胆战站在厨房一旁,又担心又不忍心看见我梦想破灭的老人……

    那个当我就像宝贝,捧在手里怕坏了,就连我的一些毫不起眼的小发明小改进,都会认为是惊世之作的老人……

    那个当我永远还是个小孩,总是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永远都觉得我似乎是又瘦了的,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在逐渐消瘦,逐渐变老的老人……

    斐潜背过身去,仰高了头,因为这样,才不会让眼中的泪水喷涌而出。

    黄月英小小的挪了几步,站在斐潜身后,怯怯的扯住了斐潜的衣角,将小脑袋抵在斐潜后背上,有些语无伦次的小声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前段时间,你来了书信……我还去鹿山亲自念给福叔听,那个时候福叔还好好的……”

    斐潜忍住鼻子的酸意,说道:“……那时,福叔,他说了些什么?”

    黄月英小声的说道:“福叔就问你那吃的怎样……穿的怎样……然后说整理了一些衣物,天气渐寒了,托我给你寄过去……”

    斐潜终究是没能忍住,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滴落。

    这就是福叔,一个将斐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福叔,一个从来没有讲过自己怎样,问的想的,整个心思都装着斐潜的福叔!

    老福叔啊……

    未曾想上次离开荆襄,就成为了永别。

    斐潜涕泪纵横。

    那一只粗糙的、布满了老茧,厚实而又温暖的手,现在,却永远也握不到了……

    那一个孤单的、却强颜欢笑,慈祥而又善良的人,现在,却永远也见不到了……

    “老福叔……是……怎样走的?”斐潜的声音哽咽着,颤抖着。

    黄月英也嘤嘤的一边哭,一边说道:“……福叔他,听士元说……早上起来,没看到,然后就去找……结果发现……士元说,老福叔走的安详……”

    黄月英说完,一头扎在斐潜后背上,哇哇大哭起来:“……为什么,福叔也是,母亲也是……为什么都会走……呜呜,为什么……呜呜,母亲……”

    斐潜无言,仰首望天。

    萧瑟的秋风呼啸着从远方而来,推动着云卷云舒,吹拂着斐潜脸上的泪痕,也扯下了树梢上的片片残叶,一片一片的落入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