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山之下,溪水之旁,木屋之后,多了一座孤坟。
坟是新的,土是新的,碑是新的,但是旧人却不在了。
就连斐潜都不知道福叔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家乡是在哪里,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人,这些,都伴随着一捧黄土,永远的不为人知了。
斐潜坐在碑前,默然无语。
这个世界很大,有千千万万的人,任何的人死了,都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丝毫的影响,就算是伟人,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很小,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唯一可以证明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着的重要性,便只有自己的亲人,仅仅如此。
木屋之内,庞统、枣祗等人仍在,这一座福叔的孤坟,也就是他们帮忙修建的。
汉代重墓葬,重者陪葬千万钱,轻者也至少十万左右,像斐潜之前为何落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斐潜的父母双双身故,因此不得不变卖家产进行下葬,否则的话,难免会落得不孝的名声。
那个时候,斐潜还处于昏迷当中,家中唯一在操劳的,就是老福叔。老福叔对于斐潜来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可就在斐潜取得了一点成就的时候,老福叔却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没有任何仪式的,长眠于地下。
老天爷永远残忍如斯,当你还在欢快的向前走的时候,一回头就发现家里的长辈脸上多了皱纹,然后再走了几步,再回头,就发现他们已经佝偻了身躯,而现在,当斐潜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竟然发现以前似乎都永远站在身侧的身影从此再也看不见了……
痛,痛得无言,疼,疼得无泪。
虽然大家都能理解斐潜对于福叔的感情,但是毕竟不管如何,福叔毕竟还是一个下人,跟士族主家之人当然是无法相比的。很多世家家中的仆人,死后就是蒯席一卷,好一点的就是一口薄棺,送往城外的乱葬岗了事。像福叔这样,能够算是在背山面水择一佳地而葬,多半还是众人看在了斐潜的面子上。
从后世而来的斐潜,也没有一定要厚葬观念,只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十分难受。
斐潜呆呆的坐着,神不守舍。
忽然之间,一只苍老的手拂在了斐潜的肩上,斐潜下意识的叫了一声福叔,但是回头一看,却是庞德公。
斐潜欲起身下拜,却被庞德公按住了。
早有侍从摆好了一个胡凳,又将一些祭奠的物品摆放在墓碑前,便退下了,将空间留给了庞德公和斐潜两人。
身后溪水汩汩,天空云卷云舒,树梢风舞婆娑。
虽然说福叔的离世太过于突然,但是对于自己而言,到了鹿山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拜望师长庞德公,而是坐在了这里,让庞德公下山到了自己面前,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自己在礼仪上的过错,因此,虽然庞德公制止了斐潜的叩拜,但是斐潜还是说道:“……庞公!弟子失礼了……”
庞德公摆了摆手,对于这种礼节上的东西,庞公他并不是很看重,倒是更重视斐潜表现出来的这一份对于福叔的感情,因此才会从鹿山之上亲自下山来到这里。
“人,从生而来,往死而去,无人可免。”庞德公缓缓的说道。
斐潜点头称是。这个道理斐潜自然是懂,只不过对于斐潜来说,除了胜似亲人一般的情感之外,在这个世界,福叔是他第一眼见到的人,就像是一个道标,而现在,这个道标不见了。那种突如其来的孤独感和被遗弃的感觉就像潮水一般,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
人是有情感的。
斐潜从来没有穿越过,也不知道其他的穿越者是怎样的迅速而决然的抛弃了原有的父母妻小和原先生活的点点滴滴,奋不顾身的投入到伟大的革命当中,杀人不眨眼,放火更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斐潜以为他自己已经将后世全部都忘了,已经投入到这个新的世界当中来了,但是没想到福叔的死,才让自己彻底的意识到,从此与后世再也没有一点点的联系。
最关键的一点是,斐潜忽然间意识到,福叔的死就像是一个征兆,从此之后,在这个即将展开的乱世之中,或许有更多的人,特别是自己认识的亲人,朋友,也会像福叔一样,会突然而然的死的……
甚至包括自己。
这种感觉,比起在函谷关斐潜单独面对死神的时候,还要更加的无力。
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诸侯之间的争霸不是开玩笑的,曹操的儿子战死沙场,而刘备更是抛妻弃子跟玩一样,孙权连自己哥哥遗孀遗腹都可以幽禁终身毫不手软……
而自己,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么,或者说,能很得了这个心,下得了这种手么?
“庞公,太祖分羹,是对,是错?”
庞德公仰望天空,说道:“山民之母,离世廿有三矣。族内多有劝吾续弦者,老夫皆拒之……”
斐潜虽然不知道庞德公转换了这个话题是想表达什么,但是还是说道:“庞公至情至性,弟子佩服羡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庞德公看着斐潜,意味深长的说道,“老夫怠懈,无意于案牍,故而寄情于山水,纵情恣意,以度残年。”
“然此老夫之私也,于庞氏着眼……老夫亦是有罪之人。”庞德公缓缓的说道,“一无开枝散叶,二无勋荫子孙,庞氏子弟,多有怨言矣……”
“这个……”庞德公转换的太快,斐潜一时间都跟不上节奏。
庞德公继续说道:“立山之巅,可观霞腾云隆;坐海之沿,可观鱼跃浪涌;风景皆是独好。”
庞德公用杖在地上点了点,然后说道:“痴儿,是非对错,汝自寻之。只是徘徊不去,便两者皆失也。”
说完,也没有等斐潜反应过来,便又拍了拍斐潜的肩膀,便径直回鹿山而去。
这个庞德公,还真是……
斐潜叹息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斐潜忽然唤人拿来了笔墨,在墓碑的“福叔”之上添了一个“斐”字,然后又在其下,写了“不孝侄斐氏潜立”,然后令人再去按此样式打造新碑而立。
庞家的下人领命而去。
斐潜默默立于碑前,曾经在此地,福叔陪伴着自己,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走上了这条路,现在,则是轮到自己一个人继续向前而行了……
这条路上,或许有同行者,或许有阻碍者,或许还有牺牲者……
这条路上,或许自己拼尽全力,奉上一切,也不一定能够走到终点……
这条路上,或许有百般苦楚,千人唾骂,万人尸骸……
然而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不是么?
就算是斩断了手,砍断了脚,就算是跪着,爬着,也要走完的路啊……
天色已经较晚了,现在这个时间估计庞德公已经歇息了。今天已经是惊动了庞德公一次,再这么晚去打搅就更加的不合适了,因此斐潜也就收拾了一些自己的情绪,往木屋而走。
到了木屋之后,斐潜虽然还有一些触景伤情,但是已经被最初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好了很多,心境也平静了不少。
进的庭院当中,庞统等人正在天井当中,接着夕阳还有一些余辉,拿着书卷都在看书。
庞统毕竟是少年,个头窜的比较快,比起之前,高了有大半个脑袋,正拿着一卷书简晃悠着看,见斐潜进来了,先瞅了一眼斐潜的面色,然后便笑嘻嘻的站了起来,绕着斐潜转了两圈,哈哈的笑了两声,有些得意的晃晃脑袋,说道:“莫**狐,莫黑匪乌!”
斐潜不吭声,瞄着庞统绕过身边的时候,忽然一伸手将庞统的大脑袋夹在胳膊底下,调侃道:“好啊,你个小呆鸟,翅膀硬了啊,敢来调笑我了!”
“啊啊!放手,你个大水鱼,又仗着力气欺负我!”庞统嗷嗷直叫,奋力挣扎着,但是虽然说庞统长大了一些,但是和斐潜这经历了军旅生活的人,这个气力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因此怎么也挣脱不了,引得一旁的枣祗等人也是一阵的笑。
斐潜搂着庞统脑袋,趁着众人没有注意,便在庞统耳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才放开了庞统。
庞统哼了一声,然后跑到一边去了。
枣祗和徐庶,以及太史明都上前一一的和斐潜见礼。
随后便一同围拢在天井下就坐……
斐潜看着众人的座位,忽然感觉到有一些恍惚,竟然呆了几秒钟。
众人为之一静。
斐潜回过神来,笑笑,说道:“没事,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之前我们围坐在一起讨论问题的情形……这一转眼,似乎已经过了许久的样子……你们最近还有在继续讨论问题么?”
枣祗点点头,说道:“自然是有的。”
斐潜忽然来了点兴趣,问道:“那都讨论过什么问题?”
枣祗说道:“你离开了之后,研讨过一阵子的郡县施政,也讨论过酸枣之盟……”
一旁的徐庶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众人转头看他,便连连摆手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听子敬一说,忽然想起当时讨论酸枣之盟话题最后的赢家……”
徐庶话音刚落,就引起了众人一阵吭吭哧哧的笑声。
太史明则是不怎么好意思的在一旁挠头。
“子鉴,最后这个酸枣之盟的话题是你赢了么?”斐潜也觉得有趣,有这几个才智决定的家伙一起讨论的,想必最终的答案很精彩。。
太史明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这个,碰巧的啦,当时大家都说的挺好,然后我就说最后董相国会跑……”
庞统在一旁拍着腿笑,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哎呦,笑死我了……当时我和元直将山东和山西各个将领都分析一个遍,顶不上子鉴的一句话……”
“哦?子鉴当时怎么说的?”
太史明吭哧了一小会儿,说道:“……我当时说,我村里两人打架,打不赢的那个肯定跑……”
斐潜一愣,也是哈哈大笑,难怪庞统和徐庶会乐成那个样子。不是嘲笑太史明,而是觉得就像是同样面对一团乱麻,庞统和徐庶分别从这团乱麻的材质和密度分布等等问题进行了深刻的研究,然后再就各种可能性展开了讨论,但是太史明一上来随意抽了一个线头,就解开了……
就是这样的尴尬。
斐潜说道:“子鉴说的对!复杂的事情其实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嗯……谢谢诸位,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虽然说这种劝慰的方式有些特别,但是还是挺感谢的。
庞统哈了一声,向两边一边伸出了一只手,说道:“来来,每人一颗银豆子,愿赌服输啊……”
“嗯?”斐潜哭笑不得,说道,“你们竟然以我为赌注……说说看,怎么算的?”
庞统一边得意洋洋的收着银豆子,一边说道:“我赌第一轮你就能明白的,元直和子敬赌的是第二轮,子鉴……小孩子,不得参与……”
“太史明还小孩子,比你年纪都大一些吧?”斐潜摇头,说道,“想不到你还对我挺有信心的么……”
“那是辈份,不一样的,再说你怎么说也是水鱼啊……”庞统晃晃大脑袋。
斐潜没理会庞统的潜台词,而是说道:“既然今天大家都有兴致,我们就再讨论一个问题如何?”
“天下?”庞统问道。
“差不多吧,二袁。”斐潜回答。
徐庶呵呵笑了一声,说道:“这个问题我们前几天刚刚讨论过。”
“哦,那你们是怎么看的?”斐潜问道。
“子敬认为是袁本初,我认为是王子师,士元和子鉴认为谁都不是。”徐庶说道。
枣祗点点头说道:“袁公路傲气凌人,手下虽众,但是如同散沙一般,袁本初虽然只在冀州一地,但是谦逊待人,豫州之士亦多有北上者。”
徐庶随后简明扼要的说了一句:“然王子师有大义。”
斐潜点点头,问太史明道:“那么子鉴之意呢?”
太史明说道:“我……我是觉得,兄弟两个打架,但是旁边一堆人看着,就算打赢了,也未必是好事……”
庞统点头说道:“我的意思也是这个,况且二袁都表现的太过于急切了些……”庞统原本还有一些话的,但是扫了一眼斐潜,便缩回去不说了。
倒是斐潜到现在坦然了些,说道:“于礼不符?”
庞统点点头,既然斐潜都说开了,便也不隐藏了,说道:“虽说长者离世服丧的习俗,虽然没有成为明文约定,但是难免会引人讥讽,此乃其一;其二,至今为止,二袁均未举旗,若是之前尚可说是为了国家社稷,为了报家仇,但是现在董相国已死,却还在不停的招兵买马,这样的行为,难免就有些……”
斐潜点点头,并没有针对于众人的话进行点评。说实在的,很多事情并没有严格的对错之分,黑白之明,就像是袁绍和袁术,能说他们做错了什么?
反董之时汇集在其左右进行投资的人,不就是为了将来获势了之后的回报么?
真正心向汉室的人,因该像徐庶一样希望王子师能够拨乱反正吧……
斐潜想着,忽然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自己身上,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庞统懒洋洋的说道:“你的意见呢?赶快说,说完就该吃饭了!”
斐潜哈哈的笑着,说道:“好吧,那就简短一些……在我看来,都有机会,只不过区别于知不知道机会的来临和有没有能力去抓住机会而已……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庞统跳将起来,说道:“这叫什么意见,你个大忽悠!”跟着斐潜住过一段时间,庞统也从斐潜这边学到了不少后世的词语。
斐潜一摊手,说道:“那要怎么说,说某某时间段某某人有优势,只要能抓住某某机会,防备住某某危机,然后就可以确定胜局了?其实就跟子鉴说的一样,很多事情看起来,很复杂,但是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群人围观兄弟俩打架,对吧?”
庞统一拍手,说道:“话是没有有错,但是问题是,你现在站那里?”
斐潜环顾了一下,发现徐庶、枣祗还有太史明的目光汇集在一起,等着自己回答。
斐潜摇头,长叹一声,举手投降道:“好吧,好吧,我说……我就站在外面……”
众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庞统一甩手,哼了一声,说道:“没意思,吃饭!”
其他三个也纷纷嘀咕着类似“不痛快”、“不利索”什么的话语,然后便纷纷起身去吃饭了,将斐潜一个人撂在了天井里。
“喂!这群家伙……”
××××××××××××××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一条银河横跨天际,璀璨无比。
斐潜披着一件大氅,立在木屋之外的小溪旁,仰头而望。
身后传来了脚步之声,庞统走了过来站到了斐潜身侧,说道:“方才为何不借机把话说明?”
斐潜默然。
方才何尝不知庞统是有意相助,但是斐潜话到了嘴边却改了口。
斐潜转头看向一旁的庞统。
现在庞统已经略微接近了斐潜的肩膀,未来还会长的更高,肤色么,那个是天生的,所以没有什么办法所改变,还是那么的黑,但是眼睛当中的神采已经显而易见……
话说这小子虽然丑了一点,但是也并不是惨绝人寰的那种,为何先是被孙权所拒绝,然后差一点又被刘备赶走?
莫非庞统是肥胖体质,然后到了二十多岁的开始痴肥,一肥然后就他这样子,难免显得有些猥琐……
庞统裹了裹披风,说道:“你看什么呢?”
斐潜哈哈一笑,挖苦道:“我在想想你长大后变丑的样子……”
“切!”庞统横了斐潜一眼,很是肯定的说道,“我肯定是越长越帅!虽然将来未必是阳春白雪,但是掷果盈车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斐潜仰头啊哈哈了几声,不予置评。
庞统哼了一下,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难道……你害怕了?”
“……是的,士元。我害怕了……”斐潜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害怕……最终自己变成了一个只知道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
庞统盯着斐潜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说道:“……但是你如果不变成那种人,你就会被人轻易的找到弱点……”
项羽抓住了刘邦的父亲,扬言刘邦若是不投降,便将刘邦的父亲烹杀。
刘邦说道:“若是如此,便请分我一杯肉羹吧……”
而刘邦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也将付之东流。
斐潜点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所以……最终我还是会变成那个样子的……但是,我不希望像你们也被卷进来……至少不要因为仅仅是朋友的原因卷进来。荆州,若不出意外,至少有十几年的太平时间……”
原本斐潜是有打算利用朋友的身份,对徐庶和枣祗,乃至于太史明进行鼓动和劝说的,但是到了这里,福叔的事件,让斐潜忽然意识到,在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将是所有的人最残酷的一段时间……
挟持家人作为人质,并不是只会发生一次,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还有手下这些人身上的时候,谁能够保证永远都能做正确的选择?
徐庶在历史上若是放弃了母亲,难道在刘备的身边,就不会因此被众多士族弟子言伐词讨,就像是针对姜维一样?
徐庶就一个母亲,真要是提前安置也还简单。
但是,枣祗呢?
太史明呢?
这么一大帮子家族的人,难道真的说迁就迁,说动就动?
这些人都是朋友,也正是在鹿山之下,有过这样一段时间的相处,相互之间产生出来的友情,所以斐潜才会犹豫。
将这些人绑上自己的战车,会不会太自私了……
世间如烘炉,人心似柴薪。
庞统一皱眉,说道:“你的意思,二袁之间要打十几年?”庞统对于斐潜的顾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只是抓住时间这个问道。
斐潜摇了摇头:“士元你知道什么是蛊虫么?”
“……巫蛊?”庞统说道。
汉武帝时期就发生过震动全国的巫蛊事件,导致成千上万的人因此被杀,甚至包括了当时的太子,因此也就让很多人都知道了有这样的一个玩意。
“蛊,皿中置虫,使其相食,仅存者,便为蛊……”斐潜看着天空,说道,“……这个天下,现在就是一个器皿,二袁则是最大最肥的两只……当这两只开始相互撕咬的时候,流出的血液和暴露出来的伤口,会吸引更多的虫子加入进去……”
所以当一旦开始相互撕咬的时候,人性便慢慢的毁灭了,纯粹的利益化会变成唯一的标准。
“然后你站边上?别的虫子吃肥了的照样会来吃你!”庞统说道。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是的,没错,但是我希望能在被吃之前,找到一条脱离这个器皿的道路。”
“若是没找到呢?”
“没找到的话……那就只有看谁吃的多,吃的快了……”斐潜说道,“不过,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一些站在外面的虫子……”
“那可都是大虫子……就凭你现在的小身板?”庞统说道,“我觉得你还是需要和子敬、元直好好谈谈,子鉴也是不错的……”
庞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嘟囔着说道:“我要回去睡觉了……有人说睡得好才长的快……人啊,就跟虫子一样,如果不能叫上几声,让其他的虫子记住,那还有什么意思?至于你的担心,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至少对于子敬、元直和子鉴来说,没有必要……回了,我先回去了啊……”
“……至少把元直搞走,那家伙的呼噜声太烦人了,让我也好睡个安静的觉……”庞统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摇摇晃晃的往回走,“……六韬现在在我手里……”
“……知道了,小呆鸟……”斐潜无言,摇头笑了笑。
“哼哼,大水鱼……小心别让人轻易吃了……”
六韬,庞德公终于传授给了庞统,也就意味着庞统将在未来,代表着庞氏在众士族当中去抢夺一席之地了。
当然,另外的意思就是庞统现在还在学习成长期,暂时不会出仕的……
好吧……
清晨,朝阳尚未升起,斐潜已经登上了鹿山。
天边红霞一线,天蓝蓝的,些许云朵微微的浮动着。
从山道一旁林内吹来的山岚,带着绿叶特有的芬芳,吹拂到斐潜的身上,也吹动了斐潜的衣角。
鹿山确实是一个风景特别好的地方,青山绿水,有飞岩磷峋,有急流直下,有林涛婆娑,不管是什么角度看,都是如同画卷一般,似乎永远都看不够。
原想着可能要等上一会儿,没想到老年人睡眠时间本来就少,所以斐潜到的时候,庞德公业已在山亭之内,紧紧的裹着一身薄被,正在喝茶。
见到了斐潜,庞德公从薄被当中伸出一只手,向斐潜招了招。
“尚惑否?”庞德公笑呵呵的问道。
斐潜弓身长揖见礼,说道:“多谢庞公解惑。”明白是明白了,但是要真正的做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庞德公示意斐潜坐下,然后说道:“秦失鹿也,汉亦失玺也,天下大乱渐起。汝温良淳和,敏行慎事,此乃汝之长,亦为汝之短也。”
斐潜点头,沉默良久。
庞德公不愧是庞德公,简直就是一语中的。
原先斐潜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许只有福叔清楚,但是从后世的办公室混出来的斐潜,却难免会临事多了几分左右权衡,少了几分独断专行。
一件事情,斐潜不自觉的总想着要平衡所有的人员,方方面面都要抹平,不出纰漏,不出乱子,拆东墙补西墙,左右腾挪……
这些方面斐潜很擅长,但是若是要让斐潜忽然转身变为威武霸气总裁大人,不是壁咚这个,就是去壁咚那个,这个……
确实斐潜学不了猴哥的七十二变。
庞德公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身侧飞流而下的瀑布。
瀑布春夏之交的时候最大,然后便渐渐的变小了,现在只是山石之上的一席飞流而已,并没有了之前的磅礴气势。
“如此,弟子应何如之?”斐潜忍住不问道。
庞德公从薄被里面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薄被,又指了指斐潜身上的衣服,说道:“同于此地,为何汝穿单衣,吾却需着被?”
斐潜迟疑了一下,说道:“身不同也?”
庞德公一瞪眼,说道:“汝既知,何来问老夫?并州风沙,竟将汝吹傻了不成?速去速去,休来呱噪!”
呃,我这才坐下好不好……
没办法,斐潜只得拱手施礼,向庞德公告辞。
不过才退出没多远,就遇到了一个庞氏的侍者,捧着个木盘,盘内有一书卷,恭敬的站在一旁。见到斐潜走过来的时候,侍者微微屈膝,禀告说木盘之内的书卷是庞公交代给斐潜的……
斐潜轻轻取起,翻开,见其首句为:“心之在体君之位也……”
庞德公啊……
竟还是老样子,表面上对待自己和庞统总是毫不客气的呼来喝去,但是却细心周到,竟然特意给自己准备了这样的一卷书,来帮助自己解除内心的疑惑。
斐潜将书卷重新放回木盘之上,然后向庞德公所在的山亭位置跪倒拜谢,才取了书卷下了鹿山。
××××××××××××××
溪水之旁,一屋矗立。
到了山下,木屋之内的几人已经都起床了,各自捧着书在看。
庞统最是慵懒,竟然是半躺着院外的胡榻之上在看,而枣祗和太史明则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之后,腰杆笔直。
徐庶则是站着,看一会儿,然后摇头晃脑的走一会儿,然后又站着看一会儿……
这四个人人似乎已经都习惯了其他人的做派,各自看着自己的书,丝毫不受他人的影响。
庞统斜斜一瞥,忽然哈哈笑道:“这么快就下山了,八成又是被赶下来了……”
众人也是哄笑起来,想必是也经常遭受到庞德公如此的礼遇。
庞德公倒不是脾气坏,而是很多时候都希望这些年轻人自己去琢磨,自己去想,而不是一味的听从长者的经验之谈,所以有时候就会经常轰人走……
当然,这个待遇也只有在庞公身边比较亲近的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而对于一般的人,基本上是看不到庞德公在这一个方面的表现的。
斐潜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嗯,许久未曾被庞公呵斥,甚为想念,今日心愿已足矣。”
庞统懒洋洋的说道:“你还有什么其他被斥责的心愿,都说出来吧……”
斐潜垂下眼睑,看了看手里拿的书卷,沉吟了一会儿,抬头说道:“嗯……确实有些事情。你们都知道,我现在于并州有那么一点的地盘,人手不够……”
“……子敬,平阳城下,新复垦的土地现在只有十之三四,还有大片的土地荒芜,而且我还准备组织人手前往河西,去采购一些新的物种……我原本希望你能去,我会任命你为屯田校尉,专职农桑之事,挑选良种,改良土地,精化耕具,或许有一天,你会成为新的神农,接收农夫三牲供奉……”
“……子鉴,徐师兄托我照看于你,但是很抱歉,我却没有很多的时间给你指导,你在术数方面很有天赋,我计划内若是你在平阳,我会委你做水衡从事,专职制定各种衡具,确定标准,计算工程,统管劳役,你的祖上曾经有一个太史在史学上写出了不朽之作,而我希望你能在算经计量上写下你的名字……”
“……至于元直,你是天生的谋士,而现在我即将领兵北上阴山,然后肯定有数不清的战斗在等着,你绝对不会闲着的,而我希望到最后你能独领一只军团去开疆扩土……”
“……当然,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想法,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的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你们向外人展示了耀眼无比的光华,就必然会被他人所窥视,而这些人或许会用任何手段来引诱,胁迫你们……”
然后斐潜还没有讲完,众人齐齐的“切”了一声,一哄而散,竟然将斐潜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了原地……
一阵秋风吹过,吹下了几片树叶,打着卷儿从斐潜身边萦绕而过,一时间,场面冷清到了极点……
庞统斜斜的瞥了一眼,然后有些恨铁不成钢模样的摇了摇头。
“呃……这个,我做错什么了么?”斐潜有些愕然。
庞统慢悠悠的说道:“不是做错了,而是做的太对了。”
斐潜眨眨眼,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怎样,该说的还是要说,那么,说完了,我也就该走了……”
这些事情斐潜也考虑了很久,但是最终决定还是要讲清楚。
这个是斐潜在后世的为人处世的经验,或许是和汉代的习惯有些不相符,越是朋友之间,越需要讲清楚。
就像是50:50的两人股份公司最容易陷入各种相互扯皮纠纷一样,朋友之间的情谊是一种促进的催化剂,同样也会极容易变成摧毁一切的毒药。
亲兄弟,明算账。帐算得越清楚,兄弟做的越久,一旦糊涂了,兄弟也就做不长了。
在汉代,强行将人带走,然后指望着对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发作?
趁着庞统、郭嘉、田丰、诸葛亮等等还未投靠他人的时候,绑架携裹而去?哈哈,汉代的汉子多读的是正版的孔子著作,以直报直,以怨报怨是最基本的认知,提刀杀人也并非屠夫才会干的事情。
除非是软禁终身,否则一旦给了一点机会……
特别是对于智慧见长的谋士来说,轻易的将人带到沟里去简直不用太容易。陈宫三言两语煽动了整个兖州的反叛,贾诩一句话就搞定了力大无穷的典韦外加曹昂。
曹操用徐母赚了徐庶,徐庶未必不知道就算是到了曹营,其母也未必能活多久,但是终归是选择了无愧于心,无愧于亲人,离开了刘备,前去了曹营。
结果并非徐庶在曹营不献计,而是徐庶和曹操都是聪明人,都明白相互之间的不信任,还不如不说。
因此,在徐庶赤壁时主动说要去偏远地区的时候,曹操大喜,立刻在众人面前一阵猛夸,然后将徐庶星夜送走……
并不是曹操真的相信谣言,也不是为了徐庶主动献计而高兴,而是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将这个碍眼的,随时可能爆炸的不定时炸弹远远的扔到西北边疆去,只需要派遣一个偏将,就可以将徐庶看的死死的,怎么能不开心?
因为斐潜觉得庞统、枣祗、徐庶、太史明多少也算是自己在汉代真正住在一起,沟通交流,思想碰撞的朋友,不讲清楚,于心不安,至于讲了之后,是否愿意一起同行,就凭个人意愿吧。
否则就算是花言巧语,或者是强行胁迫,最后也未必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
斐潜拱拱手,然后转身就走。
庞统放下了手中书卷,问了一声:“你准备什么时候返回并州?”
“过两天吧,我在黄家隐院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庞统哦了一声,然后又懒洋洋的重新看起书来。
“对了,”斐潜远远的扬声说道,“……估计过段时间,有个比你小一些,比你聪明一些的人会来,记得替我问候一下……”
庞统一愣,然后很是自信的“切”了一声,大声说道:“若是真有人来,问候肯定是会问候的,但是比我还要更聪明……嘿嘿嘿,哼哼……”
“……信不信……由你……”斐潜摆了摆手,走了。
×××××××××××××
在黄家隐院的书房之内,斐潜和黄承彦相对而坐。
在两个人之间的桌案之上,摆放着一个木盒,木盒似乎是分了好多的格子,每个格子之内都放有一些东西。
斐潜说的在黄家需要处理的事情,就是工匠。
造纸的,铸铁的,制器械的,基本上来说,斐潜都需要,而且都很急需。
黄承彦的目光在木盒当中的物品上流连,眼中闪烁着一种难言的光彩,就像是好酒的人看见了一坛美酒,好色的人看见了一个美女……
黄承彦本身也是对于工匠之事很是熟悉,所以当斐潜将这个长度跋涉带来的木盒摆到面前的时候,就吸引了黄承彦。
木盒之内,是斐潜在并州收集到的各种矿物。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两样,煤矿和铁矿石。
早在秦朝时期,煤就已经开始进入了中原人的视野范围,但是因为原始的煤矿罕有大量的杂质,尤其是含硫,因此燃烧后极易产生大量的黑烟,被古人所不喜,所以至今还是以木炭为主。
另外一个煤没有能够得到足够重视的原因就是燃烧不易控制,并不像添加几根柴火或是木炭就能明显的控制火焰大小。
但是斐潜现在装在木盒之内的,却是经过第一次粗糙加工后的煤块,也就是一块小号的蜂窝煤,掺杂了一些粘土和石灰。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方便的利用煤的伟大发明。
另外就是铁矿石。
吕梁山一带甚至还有少量的铜矿……
云母。
石灰石。
这些矿石装满了整个的木盒。
对于黄承彦来说,这一个木盒甚至比装满了金银财宝还更有吸引力。
黄承彦将小小的蜂窝煤取了出来,端在手中细看:“此物为……石炭?”
汉代人对于煤,尤其是煤精,也称之为煤玉,还是很喜欢的,甚至有人专门用天然的煤精做印章,跟琉璃基本上处于同等的地位。
但是普通的煤粉,就没有多少人去关注了。
“此物如何制作?”黄承彦问道。
斐潜说道:“煤粉碎洗,沉淀,取其细末,加入黄泥,粘土,石灰,木炭粉挤压成型……”
黄承彦向外叫了一声,让仆人取了一个火盆来,立刻将这个小蜂窝煤当场就置于火盆内引燃了,然后静静的看着,目光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随着蜂窝煤的火焰跳跃着。
黄承彦正容说道:“此物……制作之法,几人得知?”
这种东西,虽然简单,但是却往往被人所忽略。
煤这种东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以煤渣,煤球等等形状作为燃烧的用料的,不仅是不易燃烧,而且多半会因为燃烧不完全导致有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硫等等物质产生。
现在加入了一些助燃剂和脱硫剂之后,又因为蜂窝的孔状结构,保证了空气的流通,燃烧自然更加的充分,而且二氧化硫也在燃烧的过程中被钙化……
斐潜说道:“平阳之地工房,涉及矿物及器械的,都是黄斗在负责……如今事务繁多,他也有些不堪重负,瘦了非常的多……”
黄承彦愣了下,笑道:“好好!”
啊?瘦了还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黄承彦也有周扒皮的潜质不成?
煤这种东西,是现代工业的助推剂。
并不是煤都优于木炭,而是煤具备了木炭所不具备的便利性。
木炭要砍伐,然后封窑闷烧,最后才能将木材碳化成为木炭,但是煤挖出来即可使用,并且也不受木材生长的限制。
在需要大量能源的时候,煤的优势就比较的明显了。
但是煤也有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就是杂质比较多,尤其是硫。脱硫,斐潜确实懂得不多,只是还记得在中学化学课的时候有一个硫钙化的反应,因此便只是粗略的水洗粉碎晒干之后,掺杂进去了少量的石灰,发现居然还是有那么一点效果,至少燃烧的时候,没有再闻到二氧化硫的臭味了……
当然,这样的脱硫还是远远达不到炼钢的要求的,因此要炼好钢,现阶段还是要用木炭。
不过在其他的方面,作为燃料的煤就能起到相当大的作用了。
斐潜现在有很多的东西,只能和黄斗去说,然后黄斗为了保密,便只能是自己亲自去捣鼓,连轴转的结果导致原本黄斗像是一颗大号黄豆的身材,现在都瘦了好多。
黄承彦拿着火钳,将火盆之中的燃烧完毕的蜂窝煤的残骸捣得稀烂,然后说道:“就仅凭此物,黄斗可再记一功!但是……”
黄承彦没有说完,但是方才的举动的已经完全表达出他的担忧。
这玩意虽然不错,但是并不适合大量的进行成品销售。任何人只要能拿到原物,那么多少都会模仿出一个七七八八出来,虽然在其中的一些细微的添加物有可能察觉不出来,但是如果只是用来普通的取暖做饭等等燃烧之用,那么就算是没有这些添加物的话也是差别并不大……
技术含量太低,不足以形成门槛。
这点斐潜也是同意,除非他能够将整个并州包括上党、太原全部拿下,封闭太行八径,将整个的山西煤矿产地全部控制住,否则这种没有什么难度的技术,会很快的蔓延而开。
不过斐潜注重的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在工业物理上加热的替代物出现,对于整个的工程科技的推进作用……
斐潜说道:“这个我并没有打算进行销售,而是我们自己进行使用。在永安至北屈,有一条完整的河流,在这条河流的两岸,有不少的合适的地点可以建设大型的工房,而大部分的工房的燃料……”
斐潜指了指蜂窝煤。
钢铁工艺除非将煤炭再往前推一步,变成焦煤,然后再研发出脱硫技术,否则还是比不上优质木炭。
但是其他的并不担心硫磷等杂质的项目,比如初步的粗胚水泥,含硫高但是更加绚丽的玻璃,红砖或是煤渣砖,青瓦或是彩瓦等等消耗能量的大户,煤却能成为这些产品的一个有力的基础……
别的不多说,如果将原本用于烧窑造砖的这些木材木炭全部节省下来用去炼铁,就会产生出多少的钢铁量?
还有,直接取暖。
人类,畜牧在冬天的供暖,而植物,甚至配合出琉璃产业,开发出温室蔬菜……
小冰河时期即将来临,煤炭将给斐潜在整个的北方部队和牲畜都提供绝佳的保护!
这种物理上的小小变化,带来的却往往是更多的可能性,更多的发展空间!
其他的不用多说,单单如果在冬日之时,能够有一点点的青菜绿叶,这对于治下来说,其实也就跟祥瑞的意义相差不多了!
在汉代,琉璃还是非常名贵的,而用琉璃房种出来的蔬菜,那简直是无价之宝……
而这些的一切,源头都在于这个,小小的,黑黑的煤炭身上。
有了煤炭,斐潜至少可以保证在接下来小冰河时期的时候,至少在城镇之内,不会因为气候的原因,导致各种人员牲畜的损失,同样,因为煤炭的大量运用,也不会导致区域性的大规模树木的砍伐。
其实还有另外的一个方面的考虑,斐潜并没有和黄承彦说。
历史上为了取暖,在没有大规模运用煤炭的时代,所有人的目光便直勾勾的盯上了树木,而树木的砍伐过度,不仅仅是带来植被破坏,水土流失,更重要的是直接改变了整个的生态环境,黄沙侵蚀,到了最后,后世当中西北的许多古城的残骸不就是这样产生的么?
煤炭越早进行大规模的运用,实际上也就是对于植被的保护。
斐潜说道:“茫茫吕梁山,荡荡烟霞光。层层黑煤浆,处处青矿藏。石炭、石灰、铁矿、粘土等一应俱全,俯首可得也。小婿欲于此地,沿河修建大型工房,一方面可用水力,另一方面可用石炭,打造各类的军械,民具,并且对琉璃,瓦当,耕具等等再行研究和开发,同时对于黄氏传承自墨家的工程工艺等等进行再次规范和确立,立书著作,让工匠亦可如孔孟一般,传于后人……”
不过单单斐潜对于在并州将来的整体规划上的描述,已经是足够吸引黄承彦的了。黄承彦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但是表情却越来越纠结,沉吟良久之后,艰难的只说了一句还要好好想想,便将斐潜赶走了。
这个……
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斐潜虽然觉得画风转变的太过突然,但是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长辈,只得起身先行告退。
黄承彦一个人独坐在书房之内,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黄氏已经在荆襄立足了百年,大部分的工匠和产业都是在荆襄附近,一时半或要抽调人手去并州,的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斐潜所描述出来的情形,又是包括黄承彦在内的所有工匠极其向往的地方,有水利,有矿产,有燃料,有场所,还有斐潜这样绝对支持工匠研究的官场人员……
如果能年轻二十岁,不,或许只需要年轻十岁,黄承彦便怎么也会跟着斐潜一起去并州当期亲眼看看,若是真的如此,说不定还会毅然的搬迁而去,但是现在,黄承彦却很难抉择。
真的好难啊……
秋日的太阳倾斜的很快,不一会儿在窗户的投影,就从一个小块逐渐往房内延伸开来。
与斐潜的一番长谈,不仅没有让黄承彦心中有些底,反倒是更加的纠结起来。
这番长谈很平静,很朴实,斐潜也没有用多么绚丽的辞藻去修饰什么,掩盖什么,没有任何的隐瞒,桌面之上的木盒之内的矿物,也证明了这一点。
过程虽然非常顺利,但事实上又非常不顺利。
因为这个事情关系重大,甚至会影响到黄氏家族未来的整个的前进方向,家族经济的布局,乃至于下一代,甚至是整个的家族之学的传承。
荆襄之地黄氏已经可以说是站稳了脚跟了,但是站稳归站稳,要想超过庞蔡,除非这两家自出昏招,否则基本不太可能……
并州之地一片荒凉,但是也正是这种没有任何士族涉足的地方,若是黄氏能够抢先占领了,不亚于又是焕发出更新更强的生命力……
有时候就是这样,难以抉择。
因为这个决定一下,不仅仅是影响到一家两家人的问题……
黄月英在偷偷的在书房窗外伸出了半个脑袋,眨巴眨巴大眼睛往里看了看,然后在黄承彦视线没有将视线转过来之前,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黄承彦低垂着眼,端坐如山,纹丝未动,冷不丁的出声道:“躲什么呢,进来吧。”
“噢……”黄月英从窗下钻了出来,在父亲的目光之下,挪啊挪得进了书房,然后有些不解的问道,“我明明都没看到父亲大人转头,怎么会被发现呢?”
黄承彦轻轻哼了一声,然后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在房中的一块地面。
黄月英随着手指扭头望去,发现窗口映进来的阳光刚好就照在这一块地面之上……
“那小子叫你来的?”黄承彦说道。
“什么叫那小子啊!”黄月英将被父亲发现的小尴尬丢到一边,凑到了黄承彦身边,说道,“郎君是说父亲大人好像有些心事……我便自己来了……”
黄承彦哼了一声。
黄月英跑到黄承彦的身后,替黄承彦按揉起肩脖起来,说道:“啊呀,有什么事嘛,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
黄承彦眯着眼,晃了晃脑袋,良久才说道:“你这个夫婿啊,不简单啊……这是要将我的老底都掏空啦……”
“啊?父亲大人!”黄月英略有些不满的说道,“之前还说聪明,现在又说不简单,到底是要怎样啊?”
黄承彦叹息一声,说道:“聪明是好,但是太聪明了就不好啦!”
黄承彦将方才斐潜说的并州情况向黄月英说了一遍,然后摸着桌案上的木盒,一脸的纠结。
黄家能在荆襄和庞氏、蔡氏这些家族平起平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黄氏在荆襄这一块把持了相当多的工匠产业,从建筑类的到日用品类的,基本上黄氏都有涉足,虽然说在黄氏家族当中还是有部分的声音,表示工匠没有前途,只有经学在是正道,但是绝大多数人都知道,黄氏如果没有了这些工匠,那么不仅仅是家族的收入将要锐减,甚至整个在荆襄的地位都要受到一定的影响。
所以这些工匠也就等于是黄承彦手中的筹码,袋中的财产。
而现在,斐潜居然看上了黄承彦口袋里面的这些珍宝……
虽然斐潜并没有直接说要多少工匠,但是按照之前的描述,那么大的一个场地,就算将荆襄的工匠抽调一半过去,也是照样安排的下来。
不是说黄承彦是守财奴,也不是说不愿意给斐潜,但是问题是,黄承彦要计算一下这样的投资值不值得,又要投入多少才合适的问题……
黄承彦拍了拍黄月英的手,心中还是升起了不知道感叹了多少回的念头,若是黄月英是个男丁就好啦……
斐潜有一点说的挺对,这个荆襄之地,派系牵扯太多,并不适合展开手脚,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黄承彦不能脱身,荆襄这边必须要留人驻守,看着家族当中的那些蠢货,不至于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必须时刻关注周边的变化,根据情况随时变动调整,这就注定了黄承彦不可能离开荆襄,去并州实地查勘。
对于斐潜在并州的发展,黄承彦还是略有一些信心的,但是对于派去的这些工匠,却不好说有多少的信心,搞不好再过个三五年,这些工匠就从姓黄的变成了姓斐的……
可是如果放弃,一方面对于斐潜这里说不过去,另外一个方面,对于工匠而言,谁不希望有一块到处都是矿产,又有人支持,可以放开手脚的工房之地?
墨家的传承啊……
黄月英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站到了黄承彦面前,认真的说道:“父亲大人……这一次,我和郎君一同去并州……”
黄承彦一下子站了起来,摇头道:“这怎么成,并州风沙侵肤刺骨,你没看斐子渊那小子才去了没多久,就变得快跟你一样黑了……呃,这个,我的意思是……”
黄月英上前一步,抱住了黄承彦,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舍不得离开父亲大人的……但是,家族里面还有谁能去?……叔父么?”
黄承彦轻轻的抚摸着黄月英的脑袋,叹息了一声。
黄月英贴着黄承彦的胸膛,说道:“……郎君是个有想法的,我们应该帮他……家里的那些工匠,我多半都认识,小的时候还经常找他们要这个做那个的,想必这些人跟我也还亲近一些……”
黄承彦搂着黄月英,猛然间发现,那个昔日在堂前屋后,奶声奶气叫着父亲的小女孩,现在竟然已经长大超过自己的肩膀了……
可是黄承彦怎么舍得让自己心肝宝贝一般的女儿去并州那边吃土啊?!虽然心里知道生活条件未必会很差,但是让自己女婿吃点苦头,黄承彦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轮到自己的女儿,那就是千般不舍,万般不可了……
黄承彦满脸的纠结,喃喃的说道:“……让我再想想,再好好的,好好的想一想……”
袁术看着孙坚离去的背影,眼神当中不由得透露着一种蔑视,就像是看着在泥田里面浑身臭汗的农夫。
“南蛮之人,终上不得台面……”杨弘在一旁说道。
袁术呵呵轻笑一声,说道:“……一短视之辈尔……”
孙坚等了好几天,终于见到了袁术,但是没有能说上几句话,就被袁术草草的打发了,原因很简单,孙坚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任何关于玉玺的事情,袁术也就懒得谈了。
玉玺是宝贝么?
当然是!
若说玉玺不是宝贝,那么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称的上宝物了。但是为了一个死物,却抛弃了和袁家的友善关系,袁术觉得孙坚不成大器。
杨弘说道:“明公,可需在下前去敲打一二?”
袁术一甩袖子,说道:“不必!若吾出言,岂不如巴人一般?”
在袁术观念里面,孙坚这个人,胆子很大,但是这个性格么,就一般般的了。按照道理来说,孙坚也是一个老资格了,早年的时候就参与了羌西的战争,也曾经是太尉张温的手下,当时曾直言劝张温直接杀死羽翼尚未丰满的董卓。后来当了太守,更是不仅仅是平定自己郡中的叛乱,甚至越境讨贼也是常有的事情。
袁术之前和孙坚合作,与其说是上下级,更不如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孙坚帮助袁术除掉了了南阳太守,袁术给孙坚表了一个将军头衔。
但是时过境迁了,董卓已亡,那么这个天下就应该是袁家的了,孙坚却依旧还是认不清楚这一点,真的就是纯粹的乡巴佬一般,紧紧捏着一点好东西却不撒手,就像是防备着袁术他会上去抢夺一般!
袁术他是会下泥田去抢夺的人么?
要是洗干净了送上来,还说不定多看两眼,搞得现在好像是老子图谋玉玺一般……
无趣之至!
袁术懒懒的挥了挥手,说道:“给其配发几百粮草,令其南下……”袁术的原本的意思是不想理会孙坚这点破事,给些钱粮打发了事,养孙坚这几千兵卒若是之前,还多少有些吃力,但是现在,也不算是什么问题了。虽然袁术他并不太在乎孙坚是否愿意上交玉玺,但是也不想让玉玺落入到其他人的手中,尤其是其兄长袁绍……
但是杨弘显然脑补了袁术的想法,思索了片刻之后,便说道:“明公此计甚妙!二虎相争,必两败俱伤也!属下这就去安排!”说完便退下了。
袁术挑了挑眉毛,转了转眼珠,这才想到其实像杨弘说的那样也是也不错,子充此计……嗯,我的想法还是不错的么……
××××××××××××××
杨弘看着眼前的这些几个铜质宫灯和一些器物,挤出了一丝笑容,对着孙坚说道:“孙将军真是有心了……呵呵,主公体恤将军步卒辛劳,特命拨发些许钱粮,明日即可送至将军大营。”
孙坚大喜,连忙向杨弘长揖道谢。
杨弘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略显得关切的说道:“将军,前几日收斥候所报,阳城……已落入周刺史之手?”
孙坚一愣,咬了咬牙,脸上的肌肉跳了两下,说道:“……某惭愧……”
“啊呀……”杨弘皱着眉头,半响不说话。
沉默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孙坚有些抵抗不住,便说道:“长史有话不妨直言……”
杨弘在心里哼了一声,还“不妨直言”,你真当自己是那路大将军了?
但是杨弘表面上还是一副忧虑的样子,说道:“……据吾所知,将军前些时间上表将阳城定位豫州治所了?”
孙坚微微低了低头,说道:“正是。”
“啊呀……”杨弘皱着眉头,又是半响不说话。
孙坚有些坐立不安,观察着杨弘的脸色,然后试探的问道:“……这个,杨长史?”
杨弘摇头叹息道:“将军为何行此下策也!治所一失,依大汉律……将军这豫州刺史之职……唉呀……”
孙坚紧紧捏住了拳头,虽然心中咆哮着什么狗屁的大汉律,现在还有谁管大汉律,但是却不敢说出一言,只能是咬着牙,忍着。
孙坚何尝不知道这一个事情,但是当时的情况整个豫州能控制在手中的唯独就只有颍川郡这阳城一个县城,往南的阳翟还有颍川大部分的县城都是颍川大族所把持,孙坚根本拿不下来,而汝南郡又是袁家的自留地,沛国和梁国又是刘氏国土,真个的豫州竟然没有任何可以放下自己一只脚的地方!
不再阳城当成治所又能去哪里?!
可惜董卓三番两次的进攻,导致了阳城许多士族百姓纷纷迁徙,变成了一个空城,到最后连孙坚自己都待不下去了,只能是退走。
可是着一退,就意味着失了治所,而失了治所,那么豫州刺史这个头衔不仅自然失去,而且还要问罪……
孙坚沉声说道:“只需给某钱粮,某顷刻定可将阳城夺回!”如果不是袁术第二次断掉了钱粮供给,又怎么可能会退却!
“啊呀……”杨弘皱着眉头,摇头叹息道,“……若是之前董贼所据,主公定当支持将军,然当下之局面……主公明正恭谦,又岂能行兄弟相残之事?”
杨弘说的义正词严,就连自己都有些相信了,更何况是孙坚……
孙坚愕然半响,竟然无言以对。
杨弘说道:“如今将军……真是不好安排啊……”
孙坚苦笑道:“蒙承后将军不弃,长史厚爱,某亦足矣……”
杨弘忽然一拍手道:“将军,可知荆州治所于何处?”
“襄阳也。”孙坚脱口而出,然后刷的挺直了腰身,问道,“长史之意是……”
杨弘嘿嘿一笑,说道:“荆州刺史刘,乃董贼所封,名不正言不顺,此番天下讨董,亦无所作为,明为宗亲,实为宗贼也!主公曾有言,若有上将取襄阳者,可表为荆州刺史也!”
孙坚瞪大眼珠,沉吟片刻之后,便起身抱拳道:“某愿为后将军分忧!”
××××××××××××××
时,坚征荆州,领军五千,下樊城,直奔襄阳而来。
不管黄承彦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对于斐潜来说,制作弩的工匠是一定要想办法搞走几个的。
当然那些其他的比如造纸的、打造兵器的……
多多益善啊!
尤其是造纸啊!
纸张已经成为了斐潜的新的怨念。
斐潜很是痛恨没有纸的日子,并不是每天都要拿着沉重的木简锻炼臂力,而主要还是为了屁股的菊花啊!这年头,上个厕所都要先在厕筹里面挑一个干净点的,没有毛刺的……
否则可以想象一下在那么娇嫩的地方,扎进去一个竹刺或者木刺的酸爽……
搞到最后斐潜不得不自己去准备一个专用的,每次都要去洗,然后再装到袖子内的袋子里。
虽然解决了一点问题,但是却引发了另外一个心理疾病,斐潜老是觉得那个袖子有点蜜汁臭味,萦绕不去,这个真是……
唉!
汉代的问题不仅仅只有这个一点,现在摆在斐潜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秦朝那一块的标准,结果到现在居然完全的遗失了!
刘邦那个没文化的流氓,当上了皇帝之后,脑袋抽抽了居然要搞一个汉制标准!
秦尺一般来说是5-23CM左右,然后刘邦那小子就说我们大汉的尺寸怎么能和秦尺一样?然后就加了一点,大概汉尺是在5-24CM左右,然后其他的度量单位也是略有一些偏差,反正原本统一的计量单位又变成了极度混乱的一件事情。
然后后来伟大的先行者王莽同志,在实践着社会平均理念的同时,也对于计量单位有了进一步的规定,还发明了游标卡尺……
现在的汉代,不仅仅有“分寸尺长引”五个长度计量等级,而且在分之下,还有毫和厘两个微小的计量单位,制造出一批铜丈,竹引,铜嘉量,铜衡杆等等物品来进一步衡量国家度量单位。
可惜,王莽同志,这个……
后来的汉皇帝虽然也是有用这些,但是毕竟就没有王莽那么追求细节了,差点就差点,差不多就行,导致了全国的度量单位也就这样延续下来,虽然有,但是并不精确。
这样的结果,导致了汉代很多器械,甚至是拿到后世也是极其了不起的物品,比如混天仪,地动仪,指南车等等,都只是唯一的,先不讨论是否实用性,这些复杂的机械,都不能大规模的复刻生产……
原因就是标准不一,甚至老师和徒弟之间的尺子的长度就有所区别。
这一点在黄氏家族内也是存在,斐潜和黄月英看着地上摆放着的十几把尺子,有些挠头啊……
这些都是黄家工匠们的自己用的尺子,但是就这些尺子,在长度上就略有一些偏差,虽然都不多,相互之间就算是差,也就差个几毫米这样,但是确实是有,而黄氏工匠们的态度是:“差一点没事,磨两下就好了。”
是的,大部分手工制作的器具,若是在装配的时候,有些不符,这些工匠们基本上就随手磨一磨,挫上一挫,就可以了。
斐潜看着这些尺子,和黄月英对视了一下,说道:“还是要统一比较好些,找个最好的,做一个模,然后灌注一批出来,就叫‘黄氏尺’,不是更好么?“
“‘黄氏尺’?”黄月英转了转大眼睛,笑着说道,“好啊,我觉得挺好的!”
一旁的黄氏工匠也纷纷点头。
人总是这样,对于自己认同的就比较容易接受,但是如果斐潜跳出来指手画脚说你们的尺子全部不行,必须更换成为新的标准尺,估计很多工匠心里就会嘀咕了……
现在拿出一个“黄氏尺”的名号,这些人就觉得理所当然,都可以接受了。
尺度标准统一了,这是小问题,摆在斐潜面前的还有一个比较棘手的事情——秦朝兵刃制度化制作到了汉代就消亡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材质的改变。
秦朝是利用成熟到了极点的青铜技术来对抗刚刚其他六国发展出来的黑铁技术……
不是秦朝不想用黑铁技术,而是当时秦朝地处关西,一是没有铁矿,二是没有会铸铁的人才,不得不将青铜技术推向巅峰,但是秦朝的胜利,并不意味着青铜的胜利。
黑铁的延展性和刚韧性,对于青铜而言是绝对的优势,也就是汉代之后,采用钢铁材质作为兵器的最根本原因。
但是青铜的熔点低,可以很方便的进行灌模处理,然后就可以大批量的制作出各种器械,再经过打磨抛光,就可以生产出一整批的兵器了。
但是对于铁来说,生铁太脆,要想将钢铁的延展性和刚韧性完全展现出来,必须经过多次的锻打,但是锻打这种加工技术,要想成为标准制作,就相当的困难了。为了追求一致性,必然会增加许多的人工和重复回炉,这样反而会导致整体产量的下降……
所以在汉代,使用了更先进的材质之后,原本的制度化标准化生产军械就成为了比较不可能实现的理想状态,于是从上到下慢慢的也就没有人去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可是这样的结果让斐潜很难接受。
原来他还想着,借着后世那些穿越的经验,搞一个制度化军械标准,再做一个流水线出来,然后就等着成吨成吨的物品自动出现,最后只要A一下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现在,这个梦想在汉代粗浅的冶金技术设备面前“噗哧”一声被刺破了!
要想大规模的标准化生产像钢箭头这样的小型物件,必须是像后世的冷轧钢,然后直接压模,再进行打磨成型……
而这其中,汉代和后世差距的不仅仅是几台机床的问题啊!
自己还是想当然了啊……
可是要怎么办?
斐潜有些发愁,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一块青铜和一块钢。显然是不可能再用几百年前的青铜和现在汉代的钢铁来对抗了,但是要将钢铁这种需要过多人力的材质转变成为机械化,规模化,在这其中,不是说两句话,顶个标准就能做到的啊!
那么自己第一步应该在什么地方改进呢?
麻烦啊!
斐潜还在皱眉苦想,而一旁的黄月英忽然像是听到什么,回头伸出手臂,挥动了一下,说道:“父亲大人,我们在这里!”
只见黄承彦匆匆的走来,听到了黄月英的声音,也只是稍微点了点头,脸上尽是沉重,显然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
黄承彦走到了斐潜面前,叹息了一声,说道:“刘荆州来了,想要见你……”
刘荆州?
刘表要见我?
这个大尾巴狼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该不会是……
黄家隐院的大厅之内,氛围略有些许的怪异。{随}{梦} щ{suimеng][lā} .
来的不仅仅有荆州刺史刘表,还有蔡氏的家主蔡讽。
按照道理来说,刘表是荆襄之主,就算是在黄氏大厅当中,坐在主位也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刘表却坚持不坐,而刘表不愿意坐,黄承彦也不好意思大刺刺的坐在主位,只能是陪着刘表坐在客位……
然后蔡讽和斐潜当然也不可能去坐主位,因此大厅之内上首的主位空荡荡的,四个人却在下面面对面坐着,略显尴尬。
刘表看着斐潜,心中感慨万千,一时间竟然略有失神。曾几何时,这还是一个可以在自己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然而到了现在,居然成为了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一方大员……
在另外一侧,蔡公蔡讽却是感到了深深的遗憾,当年几乎就差一步,最多就差前后几天的时间而已,等自己从前州那边认了一个女儿之后,居然传来了斐潜和黄承彦之女定亲的消息……
蔡讽略微瞥了一眼黄承彦,心中腹诽道:“就那个丑八怪……迟早也是……”然后又看了看斐潜,“……若是这小子能再往上爬爬,少不得……嗯,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蔡讽想着心事,也就稍微忽略了一旁刘表递过来的眼神。
刘表抖了抖眉毛,有些无奈,只得干咳了两声,自己开口说道:“荆南宗贼未平,政事军务繁多,竟未能亲贺斐中郎高迁,表之过也,略备些许荆襄土产,还望斐中郎不弃。”
嗯?
斐潜有些疑惑,这个刘表讲得这么谦卑,不像是往常的风格啊?况且刘表在黄氏举办宴会的时候确实没有来,但是有派伊籍来了,也算是可以的,并不算失礼,但是现在居然还再次送上礼物,这是有何居心?
斐潜连连摆手说道:“刘公莫要折杀在下,某乃一介耕夫,蒙承圣恩,恭添高位,惶恐不已,又不曾德泽于荆襄,如何能受刘公之礼?此事断断不可!”
黄承彦看了一眼斐潜,然后略略低头看着自己的桌案,不说话,沉默着。
蔡讽挑了挑眉毛,似乎是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旋即也闭上了,垂下了眼皮。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黄承彦和蔡讽自然都懂得斐潜所说的话背后的含义是什么,所以也都装成是木雕的一般,差点就在头上贴上一个小纸条,写上“人不在此”的字样,况且这也是旧怨,解铃还须系铃人,没有必要将自己掺和进去,吃力不讨好。
黄承彦和蔡讽都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怎么不会知道现在虽然是四个人坐在一起,但是主角确实刘表和斐潜两个人,自己的身份更多的是在这两个人出现一些矛盾的时候进行调和和调解,更况且斐潜只是小小的,隐晦的呛了一下刘表而已,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也是刘表之前做的比地道,事出有因,若是自己跳出来,反倒是更让刘表尴尬,所以黄承彦和蔡讽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刘表甚是老辣,错愕瞬间之后,便说道:“斐中郎何出此言?在座皆荆襄之人,何分彼此耶?”
斐潜下意识的在心中中给刘表点个赞,真是不错的回答。
刘表毕竟还是荆襄之主,就算是不看在老丈人的面子上,也要看看蔡公蔡讽已经荆襄人士的面子上,斐潜也不好对于刘表穷追猛打,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当然,这也是刘表和蔡讽一起来的原因,大家都是明白人,怎么做是一个恰当的度,大家心里都有数。
斐潜呵呵一笑,就将这个事情揭过,说道:“刘公此来,可有何指教?”
一旁的蔡讽冲着斐潜点头笑笑,心中对于斐潜知进退,识大体的态度很是赞赏,越发的看得顺眼。
黄承彦瞄了瞄,多少能猜到蔡讽心里在想些什么,便瞪了一眼蔡讽,吹了吹胡子。
蔡讽微微一笑,捻了捻胡须,也不言语,只是眼珠子稍微往一侧飘了飘。
黄承彦的年龄比蔡讽还小,而且说起来蔡讽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黄承彦,另外一个嫁给了刘表,所以黄承彦也多少要给蔡讽几分的面子,因此蔡讽根本不拿黄承彦的不满情绪当什么大问题。
虽然这个辈份问题有些乱,但是这些也是平时在士族通婚当中常有的事情,家族一大,上下辈份有时候只能是各论各的,就好象侄子比叔叔大的比比皆是,然后有可能侄子和叔叔同时娶的一家的姐妹俩,然后这个姐妹俩的哥哥又可能有续弦了侄子的妹妹当继室,这个相互之间的辈份,啊哈……
刘表见斐潜不再纠缠于之前的恩怨了,便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指教不敢,恳请斐中郎助吾一臂之力也!”
一臂之力?
斐潜在心中重复了一下,忽然一件事情跳了出来,不由得皱眉道:“刘公言笑了。刘公手下人才济济,蔡、文、黄三位将军,刘、王、吕等多位校尉,焉需吾区区螳臂之力也?”
刘表长叹一声道:“子渊洞察明见……唉,事急矣,远水不可救近火……”然后转头看了看蔡讽,示意蔡讽来说明一下。
此时蔡讽为了表示自己中正的态度,便点点头,开口解释道:“文将军镇于蔡阳,以防纪灵之军;吾儿蔡瑁领兵屯于衡阳,攻伐桂阳、零陵二郡;刘校尉驻于长沙,王校尉居宜都,吕校尉于随县……故而,孙破虏来犯,竟再无可领兵之人……”
刘表又是叹息一声,说道:“黄将军先败于樊城,又困于邓县,如今襄阳门户大开,危在旦夕矣!恳请斐中郎出手相救!”
啥?
历史上是这样的吗?
这个是个什么情况?感情现在刘表都将手里的兵都杀到荆南去了啊,然后被袁术钻了一个空子?
历史上是这样么,还是说已经有所不同了呢?
那啥,蒯家兄弟呢?
斐潜说道:“如此,子柔、异度二位贤才,可有何良策?”
刘表默然摇了摇头,显然有些不满之意。
咦,奇怪了,足智多谋,被刘表称赞为雍季和臼犯的两位大贤才,对于当下的情况难道竟然没有出点计策不成?
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啊……
……
ps:想知道曹操和关羽一生的纠缠究竟是什么?请登录app查看本章末尾的作者的本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