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和弩矢渐渐的停了下来,所有人仿佛都定格了一般,目光都汇集到了斐潜身上,等待着斐潜做出决定。
斐潜看着山谷内骤然发生的变化,有些适应不过来。
说真的,别看什么让孙坚中了埋伏了,一批批的割稻草一样的射杀,表面上来说似乎挺爽的,但是实际上呢?
知道为什么后世在米国,杀猪都不能拿刀捅放血来杀么?虽然跟那个逗比一样的类似的动物保护协会的逗比规定有关,但是确实若是像华夏村寨的杀猪方式,光听那个猪被绑着躺在那里惨嚎着,然后一点点的流光所有的血液,最后才死去,其实真的比较慎得慌……
而现在,在斐潜的脚下,是千余人在箭雨和火焰当中惨嚎!
人的嗓门并不比猪小多少!
当一个人被箭矢当场射死的还好,那些被穿透了肩膀的,大腿的,射中的是一些不当场就毙命的地方的兵卒,躺在地上,承受着死亡来临前的无穷无尽的恐惧,除了能大声惨嚎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斐潜其实就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超大的屠宰场内,耳边萦绕的就是几百个人的惨嚎声,鼻端闻到的是之前让他恶心无比的蛋白质烧焦的味道,虽然有了多次的纷争之后,现在这种场面不至于让斐潜害怕和恐慌,但是毕竟不是一件可以让人愉悦的事情。
说道底,斐潜距离汉尼拔还是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的。
人在感觉并不舒服的时候,往往都会下意识的早点事情做,因此斐潜才对于黄旭找来的假扮胡子的劣质头发纠缠不休,并以此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却没有想到忽然发生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情况,孙坚居然要投降!
江东之虎不是应该血战到底,然后高呼一声,非吾之过,乃天亡我也,然后带着无比的英雄气概,就算是死了也屹立不倒,站在像是小山一样的尸首堆上的么?
好吧,先不管那些英雄是怎么爬上像小山一样的尸首堆的,但是这样的孙坚也太怂了吧?!
这个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还是遇到了一个假货啊?
这可是有纯正血统,有名有姓,有家庭住址,有联系方式的三国大将啊,难道我还有希望将其收入囊中?
那么人民的好儿子孙权怎么办?
还有希望成为江南之主么?
斐潜一时之间极其的纠结,犹豫不定,而手上正在扯着打结的假胡子,心情激荡之下一个不小心用力大了一点,一下子从粘连处扯下了一缕,其他的假胡子也似乎有些松动……
啊呀,要穿帮了,斐潜下意识的转过身去,然后准备将胡子重新粘好……
站在山脊处统领蔡氏弓兵的蔡中和带着弩兵的黄旭,都目光炯炯的盯着斐潜呢,结果看见斐潜唰的一下转过身去……
哦……
不愧是斐中郎,明白了。
蔡中狠狠的挥下了手臂,心中不由得对于斐潜的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是家主一直念念不忘的人物,这份决断力果然是非常了得,能打胜仗的将领其实多少还是能找得到的,但是还能懂得政治上的取舍的,就十分的难得了!
虽然蔡中并不是荆襄内的统兵大将,但是毕竟和蔡瑁是族兄弟,多少也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情,孙坚这个家伙居然私吞了汉室的玉玺,这要是一旦接受了孙坚的投降,那么不管是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黄旭看见蔡中下令射击,虽然没有接到继续攻击的明确命令,但是也同样没有接到停止攻击的命令不是么?因此也毫不客气的命令弩兵开始继续向下点名。
等斐潜将胡子重新按牢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惨嚎又重新开始了,一愣之下,眼睛不由的瞪大了些,但是下一刻也就明白了,自己下意识的背转过身的举动,让其他人以为是在拒绝孙坚……
斐潜有那么一个霎那,想回身下令停止射击,但是很快的从孙坚求饶的迷糊当中清醒了过来,其实这种方式也是最恰当的处理办法,自从孙坚从获得了玉玺,私藏的那一天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没有任何一个在明面上的人会收留他,除了袁绍。
从最早跟随着太尉张温在西羌作战,到镇压黄巾之乱,直到现在参与了袁董纷争,基本上孙坚这二十几年间都是在打仗,或许的确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将领,但是走到了今天的这条绝路……
现在的天下就是二袁相争,然后胜利的一方将享有整个的山东区域,这是所有人大都心里清楚的一件事情,所以对于二袁来说,收留孙坚这个家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其他的人胆敢收留孙坚,也就等同于表现出对玉玺有所窥视,这种在大义之上的政治立场的丧失,不是现在的斐潜又或是刘表能够承受的,所以,也只能是这样了。
斐潜不由得幽幽的长叹一声……
孙坚眼见缓兵之计破灭,也顾不得破口咒骂了,眼看着身边持盾的亲卫一个个的被射倒,心中开始有些凉透了。就在此时,韩当拉着一匹马的缰绳在身边护卫的保护之下,来到了孙坚的面前,将马的缰绳交到了孙坚手中,说道:“主公,请速藏身于后,待我带人冲击谷口,誓死护卫主公突围!”
韩当这是准备拿人肉去给孙坚铺出一条逃生的路!
“如此便仰仗义公了!”孙坚没有半句废话,立刻汇和韩当的护卫,趁着谷内的浓烟遮蔽,一起向谷口移动……
这样的行为当然引起了弓箭手的注意,但是箭矢的穿透力在从山顶飞下之后有了一些衰减,因此还是不能完全击溃盾阵,况且两侧的弓手实现也受到了烟雾的遮挡,因此虽然箭如雨下,射在孙坚周围的护卫手中的盾牌上叮咚作响,同时也射中了不少因为专心保护孙坚,而暴露了自己的孙坚亲卫,但是一时之间并没有对藏盾牌之下的孙坚有效的打击……
只见剩余的兵士聚拢起来,开始快速的向谷口移动。
“不好!孙坚要逃!”斐潜脱口而出。
因为不管是蔡氏的弓兵还是黄氏的弩兵,从山顶上往下射击,虽然有地势的加成,但是也有射击的死角,所以当孙坚这一波兵卒在韩当的率先带领之下,贴着山体举着盾牌往前猛冲的时候,有一部分的弓弩兵就失去了射角。
“这是要用人命去推出一条路啊……”斐潜皱着眉头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听从指挥,冲在前面的明知道会死,但是还是义无反顾的在用自己的身躯在开辟道路,孙坚的本部私兵果然凶悍……
黄忠站在一旁说道:“中郎且宽心,逃不了的!”说完,便从箭囊之中挑选了一只狼牙箭矢,略微整理了一下箭矢后部的尾羽,然后便将其搭在了弓背之上,半张着弓,开始在簇拥在一处的人群当中寻找孙坚的身影。
韩当等人移动到了谷口附近,焚烧的草料热度相当的惊人,那种夹杂了一些树枝滚成的大火球烧烤着一切,就算是这种距离之下,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眉毛须发也渐渐的扭曲枯黄起来。
韩当举起长矛,高声喊道:“全军有食,将军乃食!全军安眠,将军方歇!吾等衣甲粮饷,皆为将军所赐!今日且让荆襄土狗,见识吾等江东勇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当身边的兵卒也一起举起兵刃,如同疯狂一般狂吼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呼喊声中,韩当回首向着孙坚点了点头,最后喊了一声:“将军!保重!”便舞动着长矛,向着谷口的火场猛冲!
许多兵卒从后方,从盾牌的掩护地下冲了出来,在经过孙坚的身边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喊了一声,“将军!保重!”,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发足向前狂奔!
弩兵虽然有加持了张弦器,但是速度毕竟和弓箭差了一些,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这些孙坚的兵卒已经走投无路,狗急了还跳墙,何况是人?
“呃”,一个在韩当前方举盾的兵卒奔跑着,忽然头颅之上插进了一枚弩矢,竟然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身体一软便往旁边摔到,把韩当暴露了出来。
韩当连一眼都顾不得看,长矛一挑,便将盾牌挑起,然后伸手去抓,就在此时,一只弩矢破空而来,正巧穿透了韩当的手掌,也带走了那一面盾牌……
韩当一声怒号,也再顾不得什么盾牌了,冲到了谷口燃烧着的大草料球面前,双手紧紧抓住长矛,鲜血顺着手掌上的伤口在向外喷涌,却被高温炙烤得几回立刻干涸。
韩当身上衣角已经被火焰所点燃,但是他却根本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双手奋力一插一挑,一颗硕大的大火球就被挑离了谷口,砸到了一边山体,四分五裂。
身后的兵卒一阵欢呼,然后有更多的兵卒加入了进来,明明前面是燃烧得空气都有扭曲的火场,但是为了能有一线的生机,这些孙坚兵卒不管不顾的往前就冲,被弩矢射中之后喷洒出来的鲜血浇在火焰之上,一具具尸体压在了挡路的草料球上,前仆后继的兵卒终于在火焰和弩矢之间,硬生生的用人血和人肉,挤出了一道缝隙!
一道有着生存希望的缝隙!
韩当大喜,回头便向孙坚招呼,却没有注意到从一侧袭来的弩矢,“噗”的一声,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根巨大棍子击中了一般,被砸倒在一旁。
“义公!”孙坚翻身上马,直接就用战刀在马臀部一割!
马匹吃痛之下,发出了一声长嘶,瞬间便从人群当中窜了出来,奔着向那一条用人肉人血人命铺出的逃生道路冲去!
腹部被弩矢射中的韩当伏倒在地,看着孙坚策马狂奔,马速越来越快,也因此躲过了好几次弩矢的攻击,逐渐的逼近了谷口,脸上不禁浮出了一丝的笑容……
孙坚将身体紧紧的贴着马背,减少暴露出来的面积,谷口越来越近,战马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临近了谷口的草料火焰缺口之处,战马一声嘶鸣,四蹄腾空,向外而越……
黄忠猛的将弓拉到了极致,弓弦都发出了有些不堪重负的吱吱的声响,“嘣”的一声爆响,原本在弓背上的狼牙箭瞬间消失了……
特制的狼牙箭矢在空中拖出一条近乎直线的残影,就像是山顶上劈下的一道闪电,眨眼之间就到了孙坚的背后!
全身处于腾空状态的孙坚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试图做一些躲避的动作,却根本来不及,整个战场似乎在这一刻都静止了下来,只有那一只悬在空中的狼牙箭和狼牙箭前方的一人一马……
“噗!”
一朵硕大的血色绽放!
战马依旧在向前冲刺,但是马背上的孙坚就像是猛的被锤子砸中了一样,晃了几下,低头一看,在胸口处骤然出现了一只箭头,然后才感觉到了剧痛无比,闷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抓不住缰绳,一头栽倒在地。
胸腔之中可怕的贯穿撕裂的伤势迅速让整个呼吸系统都充满鲜血,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大量的血液喷咳出来,孙坚看着已经倾斜了的天空,似乎又回到了他少年之时,看见了在他身后扯着他衣角的父亲,看见了父亲一脸关心和担忧的表情……
或许当年没有跨出那一步,没有挣脱父亲的拉扯,这一切,都将不同吧……
父亲啊,母亲啊……
天空澄静,宛如那一年,那一天,孙坚望着,望着,然后发出了一个细微叹息之声,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躺到在地上的韩当喷出了一股鲜血,带着不甘向着孙坚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颤巍巍的在空中却什么也没能抓住,最终无力的落了下去,砸在地面上,激起了点点的黄尘。
山谷之外,一阵闷雷般的声音响起,一直都在外围没有现身的并州狼骑,也绕道收拾完了孙坚遗留在后方的部队,终于是赶到了这里,将孙坚兵卒的最后一丝逃生的希望彻底的斩断。
厮杀和惨叫之声渐渐的停息,天色也逐渐的黯淡下来,山谷之内的火焰最终摇摆了几下,化成了一股黑烟,飘向了天际……
一场反复的引诱、追击和拉锯战,终于是落下了帷幕。没有多少的俘虏,绝大多数都带着这样或是那样的伤势,在默认的情况下,这些伤员都会被处决。
因为汉代并没有抗菌药,这些伤员很快就会因为感染成为一个巨大的病原体……
斐潜让蔡中代为号令,率领着兵卒整理着战场的一切,心中默然。
蔡中欣然领命,对于斐潜原先年龄上的略有轻视,已经在这一场战役当中完全被抹去,甚是蔡中准备回去之后,就会将此场战役的详细安排,虽然他并不能完全了解到斐潜这个年轻的中郎将的每一个步骤,但是也会尽可能的进行推测和记录下来,将其作为蔡氏家族当中兵学的一个部分,传承下去。
而且对于斐潜在政治上的谨慎,蔡中也佩服无比。不说对待孙坚的请降一事,就连现在对待遗留在现场的孙坚尸首也是保持着非常谨慎的态度,这简直就像是天赋一般,着实令人羡慕。
蔡中他自己清楚,所谓旁观者清,现在他能看得清楚这些问题,并不代表着若是他在处理这些纷杂事务的情况下,也能瞬间的做出最佳的选择。
荆州刺史刘表那个人,蔡中还是清楚的,外宽内嫉,像孙坚这样的怀璧之人,只能是让荆襄的守军来进行处理,而若是蔡氏、黄氏又或是斐潜的兵士有动到,那么难免刘表表面上不讲,内心里……
斐潜将刘表的伪装已经都取了下来,缓缓的从山上走了下来。
黄旭兴奋的跟在后面,似乎是有一些话想说。
然而斐潜却说道:“子初,你去统计一下具体损伤情况……”
黄旭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便一报拳,领命下去了。
其实并不需要黄旭真的去统计什么,斐潜心里有数,只对于黄旭要说的事情,斐潜心中略略有数,所以才将黄旭支开。
一地的死人。人死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并没有任何的价值,但是死人身上的铠甲和兵刃,却仍然还有再度利用的价值……
虽然这些铠甲和兵刃价值也是不菲,但是斐潜却根本不想拿,也不想碰,这一次的战役本身就是为了偿还刘表之前的那个人情,就不妨人情做到底,也省得手尾能干净一些。
此次战役,斐潜总共投入了荆襄守军一千五百人,蔡氏私兵五百,黄家的私兵一百,还有自己带了五百的骑兵;损失最重的便是荆襄守军,死伤近半;蔡家和黄家的私兵基本上除了个别被弓弦绷到自己导致手指受伤的,并无损失;而自己的骑兵在和对方斥候以及围剿对方骑兵的时候,损失了三十人左右……
孙坚和韩当总共带了两千五百的兵卒,一百左右的骑兵,全数皆墨,现在还幸运的没有伤势,存活下来的也就是十份之一左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斐潜的这一方的大胜。
在斐潜面前,摆放的是孙坚和韩当的尸体,嗯,已经被荆襄兵卒略微整理了一下,作为一个重要的战役胜利品,放在了辎重车上。
斐潜没有什么兴趣去摸尸体开宝箱,况且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孙坚在离开军营的时候,也就将玉玺藏好了,并没随身携带,说不定是在他儿子孙策手里,因此在孙坚身上,除了一柄老旧的普通战刀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所谓宝物……
或者说眼前的这一把不管从装饰上还是从刀刃上来看都极其普通的战刀,就是传说中的古锭刀?
斐潜捡起这把战刀,捏在了手中,感应了一下,又憋了一下气力,结果这把刀在下一刻竟然……
什么异状也没有。
没有伸缩不定的黄芒,也没有产生什么雾蒙蒙的效果,就还是那一把相对好一些的百煅战刀而已。
好吧,拿到手就武力加1加2的梦想幻灭了。
“汉升,这次多亏有你,否则也不能如此大胜!”斐潜将战刀扔回孙坚的尸首旁,然后对着黄忠说道,“……将你扯进这一趟浑水当中了……”
黄忠真是相当称职的将领,人聪明,又规矩,不争不抢,不急不躁,武艺又高强,单是看在谷口拦截孙坚为斐潜争取在谷内布置的时间那一阵,就像是一个人形的炮台一般,一个人就可以直接好不客气的压制了一队人!
只可惜黄忠的儿子病体未康复,而并州又是苦寒之地,实在是不适宜调养他那个儿子一到冬天就咳嗽毛病,否则斐潜一定会邀请黄忠一同北上。
“……对了,这次从并州而来,带了几件狼皮,都是我遇到的几只不开眼的撞上来的……”斐潜笑着说道,“……不过就是我的手艺不怎么好,皮子上开的洞多了几个,不值什么钱,但是保暖还是凑活,若是汉升不嫌弃,就算是我送给令公子的礼物了。”
黄忠沉默了片刻,拱手说道:“某代犬子谢过中郎之赐!”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汉升,我有一事相求,还望汉升能够答应。”
黄忠一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中郎请讲。”
“我想请汉升将家眷迁至黄家隐院,”斐潜没理会黄忠略有些错愕的神情,继续说道,“……虽说此战是以刘荆州的名义,但是人多嘴杂,难免最后会被人说漏了什么……经此战之后,孙氏之兵必退,邓县之围也定然可解,就是汉升一家独居于外,让我多少还是有些担心那些宵小之辈,做出一些不堪的事情来。虽然说以汉升的武艺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若是让嫂夫人和令公子受了惊吓,延误了身体康复,就未免有些不美了……”
斐潜转过身来,看着黄忠,说道:“……况且我此次北上,再回荆襄之日遥遥无期,黄家之中的老手也会被我带走不少,汉升若是有暇,也可以任黄氏护卫的教官,重新调教些新任补充护卫之力,不知可否?”
黄忠胡子略微颤抖了几下,低头一拜:“……多谢中郎厚谊,某……一切听从中郎吩咐……”
斐潜搀扶起黄忠,微微一笑,虽然惋惜不能将黄忠带走,但是现在这样也不错,至少自己离开荆襄,这个大本营还是有大将镇守,多少也会安心一些……
斐潜并不能在荆襄驻留太长的时间,毕竟离开并州的时间越长,风险性也就越高,更何况现在还帮着刘表做掉了孙坚,虽然在表面上肯定是说是刘表主持了这一次的战役,但是在荆襄士族的小圈子里,至少在庞氏、蔡氏和黄氏知道具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当刘表借着孙坚之死开始展开对于荆南的新一波的劝降和攻伐行为的时候,庞氏、蔡氏和黄氏不约而同的都沉默了,对于刘表的这种行为,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对于斐潜来说,刘表的行为刚刚好可以替自己遮掩一下,他并不希望自己返回并州的时候,被袁术重点关注,夹道欢迎。
万一袁术和孙策那小子,知道了事实的真相,袁术还好说一些,孙策那二愣子,嗯,说不定不管不顾就要带着人冲上来了……
但是现在,斐潜关注的是老丈人愿意给自己多少援助的问题。这年头,工匠方面的人才就跟后世的镶金蓝领差不多,不是那个地方都有的,不过就算是到了后世,也有好多人认为穿白衬衣坐在空调房内,那才叫一个正经八百的工作,其他动不动一身臭汗的,都是不入流的渣渣……
不过斐潜带着荆襄守兵,大概八百人的代价,收拾掉了两千余的兵卒,这样的战绩对于黄承彦来说更加的有说服力,至少让黄承彦肯定了斐潜至少还有两手,之前在并州获得的成绩并不是所谓的偶然性。
黄家隐院当中,黄承彦和斐潜在工房空地之上,在两个人前面,拜访的是一批新做出来的各类弩部件和一些弩矢。
汉代箭矢和弩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简单一点来说,箭矢的整体长度会比弩矢更长一些,尾羽也会更长,但是弩矢的尖头更加的尖锐,因此箭矢和弩矢一般情况下是无法通用的。
不管是箭矢还是弩矢,有一个良好的做工是极其重要的,尤其是整体箭矢弩矢的平衡性,如果重心不符合标准,就会导致整个的箭矢和弩矢在射击出去之后发生偏转,谬之毫厘差之千里。
黄承彦说道:“弩若欲强,则需担强,担弦合力,方能力透札甲;弩欲衡稳,则需机稳,刀牙灵活,毋有涩卡为佳。”
弩一般重要的部分就是三个,一个是臂,一个是弓,一个是机。
“臂”一般为木制,“弓”横于臂的前部,“机”装在臂的偏后部位。比较有机械要求的便是“机”,弩机一般情况下为铜制,装在弩“郭”之内,前方是用于挂弦的“牙”,“牙”后有“望山”,在下方有“悬刀“露出,设计的时候板动悬刀,使“牙”下缩,便可将弩矢射出。
弓一般使用的是多层的竹子和木片,然后进行胶合,每刷一层胶,就要等干透了才能进行下一道的工序……
所以,其实制约弩机时间的,并不是“臂”也不是“机”,而是“弓”。要做出一个好的合格的弓,耗时确实是太长了。
斐潜捡起了一个弩弓,说道:“难道不能加快速度么?”这要等慢慢的一根根做,要做到马月猴年去啊?
黄承彦点点头,说道:“快是可以快,用烛火代替晾晒,不过就是费人,费物……”这个当然是肯定的,而且不是大师傅根本干不来这种事情,一不小心就成为了废品了。
斐潜皱着眉头,说道:“难道不可用其他材质代替么,比如说三十锻的钢片……”
“钢片?!莫要说笑……”黄承彦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但是旋即沉吟起来,“……钢片,嗯……”
汉代的炒钢技术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标准,但是对于许多人而言,还根本没有想到要将好钢做成弓臂,绝大多数的人有了好钢,必然会选择用在刀刃上,谁会去想着做成钢片做成弓臂?
不过对于黄家而言,钢和铁的储备一项是都有的,因此在斐潜的一个设想之下,黄承彦就很快让一名工匠去仓库当中取了一块之前做好的钢锭,重新投入了火炉当中,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
黄承彦一边看着,一边说道:“贤婿这个想法倒是别出心裁,不过就算可用……就是太耗费了些……”
在汉代五十炼的刀剑,一般都要六千到八千钱左右,百炼的则是要万钱以上,虽然三十炼的会便宜一些,但是折算下来也是要三四千钱。当然,这个是在物价稳定情况下的价值,而在物价稳定的时候,一石粮食一般来说就在300钱到400钱左右,也就等于是若是用上了三十炼钢片的弩,但是弩弓的价值就差不多等于是十石的粮草了,然后在加上其他部件的价值,一部弩价格上万钱简直都算是少的了……
在物价相对平稳的条件下,上万钱用来买粮草,足足可以供给一个兵卒吃上一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样算来,的确用上钢片的弩机瞬间就成为高端装备了,不是壕哥根本用不起。这个感觉就跟某些大都市的白领,用一年工资去买了一个“绿”包包一样……
黄家的工匠确实纯熟无比,只见其将一块钢锭烧软,然后叮叮当当一阵敲打,敲出了一块长条的形状,切断之后便又重新加热,再次锻打,几乎是在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就敲出了一条钢片,随后淬火之后,稍作打磨,便拿到了黄承彦和斐潜的面前。
斐潜看着工匠师傅在一旁气息略有些不平,正在调匀呼吸,心中不由得有些感触,人力毕竟还是有所限制的,只有往机械方面拓展,才能打破这个无形的约束。
黄承彦兴致勃勃的将钢片换上了弩臂,然后用麻绳暂时性的将钢片固定住,取了一条弓弦刚挂上去,用力一扯,就是一皱眉,说道:“这个不能用四石的弦了,至少要用六石的……”然后横了斐潜一眼。
哎呀呀,太没有眼力劲了!
斐潜连忙会意,上前帮手,才将变成了六石强弩的弓弦挂好,然后又帮助开了弦,然后又很狗腿的给黄承彦取来了一根弩矢,双手奉上……
黄承彦稳稳的端着,瞄准了百步之外的一个木靶,然后扳下了悬刀,“嘣”的一声,一般的人的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到这么快的弩矢,就像是上一秒还在弩臂上的轨道上,下一秒已经恶狠狠的扑击到了木靶之上!
强大的矢量作用在木靶上,厚度差不多有一个手掌宽的木板就宛如一张已经被雨水浸湿,又遭到了连日暴晒的麻纸一般,脆弱的不堪一击,整个木板瞬间破开一个大洞,木屑横飞……
黄承彦、斐潜和几个工匠缓缓的走到了木靶子面前,不由得都有些瞠目结舌。这种威力,别说是普通刀盾手拿的盾牌了,就连辎重车摆出的车阵车厢体,估计也能照样毫不含糊的击穿!
黄承彦将弩交给了一旁那位打造弓臂的大工匠,说道:“你先去将此弓臂固定住,然后再去拿开弦器,到一旁连发试试,看看可以发多少弩矢……”
大工匠领命而去,这个是必然要进行的一项细节测试,弩更换了新的材料,总不能说是还没有射多少发就发生什么变形,又或是什么损坏之类的,那就真的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黄承彦看了看斐潜,说道:“贤婿此法确实绝妙,但是估计这个耗费,也是相当的绝妙啊……”
四石以上的弓弦都是要特制的,越强越是要求更高品质的原材料。汉代的弓弦一般采用的都是兽筋,周礼当中所记载,“凡相筋,欲小简而长,大结而泽。小简而长,大结而泽,则其为兽必剽,以为弓,则岂异于其兽,筋欲敝之敝。”
而要得到像是虎豹等强劲的兽筋则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因此多数都是采用牛筋作为主要的弓弦来源,但是要成为六石的强弦,这个也不是所有牛筋都能胜任的。
斐潜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怪圈,增加了强劲的弓臂,所以需要搭配强劲的弓弦,然后又需要强度更高的弩矢……
这样下来,成本就像是在后世要买手机似的,原本只准备看看一千多的,然后就瞄上了一款两千左右的,想想反正就多个几百;结果正准备下手的时候,旁边一个两千多的又跳进了眼里,想想反正也一样是多个几百;最后下来一看吓一跳,不知不解自己已经从一千多的预算,增加到了三四千……
成本突增啊!普通的弓,用蚕丝也就可以了,但是强弓必须用兽筋,否则肯定强度不足。
汉代后期为何弩越来越少,弓越来越多的原因,就是人口越来越多,所以生命的价值就越来越低,而这些什么弓臂啊,强弦啊,成本又居高不下,故而相比较之下,更多的人就选择了弓,而不是弩。
头疼啊,斐潜皱着眉头。
黄承彦的意思,斐潜自然是很清楚,这个弩机的威力十足,但是成本也是十足,而作为一只军队,肯定不可能光想着要威力而不去计算成本,否则二战当年一撮胡子的虎豹重坦也不会在粗制滥造的“焊接罐头”T34面前败下阵来。
怎么办?
钢丝的弓弦虽然是未来的一种方式,但是不要忘了现在是汉代,汉代!
没有机床,没有拔丝器,怎么搞出大量的钢丝?
对了,拔丝器!
首先生铁是肯定不能用于拔丝的,那玩意摔地上说不定就碎了……
只能是强度和韧性都非常好的钢,才有办法作为原材料。斐潜抬头仰望着天空,脑袋当中不停的在检索……
汉代是有炒钢的技术的,虽然碳的纯度不能确保每一批都含量都一致,但是用来粗制打造兵器却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要将熟铁甚至钢锭,大规模的拉成钢丝,单纯靠人力煅打那是绝对不现实的,必须要解决拉丝工艺!
而且一旦解决了拉丝工艺所带来的好处,有些吓人啊……
不仅仅是可以用于起重器,投石机等等机械设备,而且还可以用在建筑上,只有添加了钢筋的混合结构,才叫做真真的什么是坚如磐石!
还有防御性的铁丝网……
这个一旦摆出来,除非连钉在地上的木桩一起拔除,否则在现阶段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用来封锁路口,快速布防,简直就是无上的神器!
梦想很美丽,但是现实很残酷。
之前斐潜就已经参见过黄氏的工匠怎么做出一根钢丝出来的,硬生生用锤子在带有凹槽的铁板上用红热的钢铁敲打出来的……
耗力不说,这个成品率简直是低的可怜。
钢铁用量对于斐潜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特别难的事情,他有铁矿啊!并州吕梁山一带虽然不是什么盛产铁矿的地区,供给斐潜来开采使用,尤其是在现在汉王朝自身难保,根本无暇管控地方政权的情况下,所有产出的铁矿都可以直接调配使用,所以在原材料上,问题并不是太大。
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两个:一个是对铁矿的脱硫技术,一个是加工工艺的改进。
脱硫,原始的方式就是混合石灰粉,以此来清除铁矿当中的硫和硅,形成矿渣,只要多调整几次,找到适合于吕梁山铁矿产地的配比,应该来说,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如此一来,粗炼出来的铁水肯定已经在平均水平之上,然后在黄氏工匠的炒钢锻打,形成强度和韧性相宜的钢锭,最后成为各种兵器农具……
所以初步的脱硫大概就是这样,若是要更加有效的方式,可能还需要找一些方士,对于这个继续研究下去才会有更好的方法,但是这个钢铁加工工艺啊……
所以现在问题就是一个,拔丝工艺……
若是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弩机部分是青铜所制,可以灌注成批制作!
弩臂等框架结构可以使用熟铁,从重量和强度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也可以直接灌模制作!
然后若是能够解决了弓弦这个工艺上的问题,整个的弩就可以全部换装为金属材质,大规模的制作就成为了可能!
而且互换性,统一标准也就成为了可能!
现在的一切,都卡在了这个瓶颈之上……
黄承彦看了看忽然之间跟傻了一样的斐潜,摇了摇头,又笑了笑,便也不打搅,蹑手蹑脚的走到一边去了,并且还向周边的工匠做了个手势,让人都离远一下,别打搅到斐潜的思路……
这个女婿什么都好,性情温和,待人尔雅,既熟读经书,是南北两大文学领袖的亲传弟子,又对于墨家的这些工匠手艺好不排斥,更有些惊人的思路和创举,现在更是年纪轻轻就跻身两千石的大员行列,权杖实权,统领兵马,谋略也不错……
黄承彦轻轻的啧啧了几声,还好当初老夫下手快,嘿嘿,要不然现在只能是流着口水眼馋啦,不过这个女婿啥都好,就是,就是有一点不怎么好啊!
黄承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忽然黄承彦觉得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父亲大人……那……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他不姓黄啊!”黄承彦心里正在遗憾着,被黄月英这么一拉扯,瞬时脱口而出。
黄月英一愣,然后秒懂,有些愠怒的再次用力扯了扯黄承彦的衣角,重复说道:“父亲大人!我不是问你在想什么!我是在问……斐郎君在想什么……”
黄承彦“啊呀”一声,也有些老脸红了红,只得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将被黄月英拉扯得有些歪了的衣服重新拉正,一边说道:“别扯,别扯,都歪了,我那里知道……大概是怎么改良弩的工艺吧……”
“改良弩的工艺?”黄月英睁着大眼睛,问道,“现在弩的工艺不是挺完备的了么,为何还要改动?”
黄承彦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渐渐没人用弩,一个就是贵,一个就是慢,现在你的斐郎君在贵的这条路上是回不了头了,就只能去尽可能让这贵的更快,威力更大一些……嗯,怪不得姓斐……”
“嗯?”黄月英眨眨眼,不明所以。
黄承彦又干咳两声,这个拿晚辈名字开玩笑,心里想想可以,说出去难免被人认为是为老不尊,所以便闭口不谈。
“可是……可是,晚脯做好了呢……”黄月英说道。
黄承彦看了看仍然沉浸在思索当中的斐潜,沉吟了片刻,便转身就走,说道:“让你的斐郎君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吧……”之前黄承彦他自己也经常这样,考虑一个问题的时候废寝忘食,为了解决一个器械的问题从天明搞到天黑也是常有的时,所以他也知道现在斐潜最讨厌的就是被打断思路,因此也就大咧咧的将斐潜丢下不管了,袖子一甩,便决定先去吃饭。
“……”黄月英呆立着,不知道要如何说起,晚上的晚脯有她亲手做的一道羹呢……
黄承彦走了几步,忽然发现黄月英没有跟上来,回头看见黄月英呆呆的看着斐潜的神情,下意识的吧咂吧咂嘴,心里忽然泛起了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滋味……
“月英,走啦,实在不行的话,就让后厨给他温着……”黄承彦说道,然后便扭头就走,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哼……少吃一顿也饿不死他……”
“……哦,好吧……”黄月英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看斐潜,然后便快步跟上了黄承彦,说道,“父亲大人,你刚才说了什么?”
黄承彦吓了一跳,正容道:“我哪有说什么……吃饭啦,吃饭,晚上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啊?”
黄月英微微的雀跃了一下,笑颜如花,说道:“晚上有我做的一道羹呢!”
黄承彦说道:“那我可是要好好尝尝……哦,怪不得你亲自来叫我吃饭,恐怕不是来叫我的,而是……”
黄月英耳根一热,连忙低头抱住黄承彦的一只胳膊摇了摇,“啊呀!父亲大人,你这样说,我……我下次就不动手做了……”
“那可不行,我这吃一顿就少一顿的,”黄承彦忽然狠狠的说道,“等下我其他什么菜都不吃,先把月英做的羹汤吃完再说!”
“啊呀!父亲大人!”黄月英低低头飞快的瞥了一眼斐潜,便推着黄承彦的后背往前走了。
斐潜根本没有注意到黄承彦和黄月英的举动,他现在确实是头脑之间一片乱麻,各种各样的信息和方法纷至沓来……
千年的差距并不是开玩笑的,很多东西相互之间都有联系,就像是水桶一样,缺一块都是废物一个。
后世工业,要求真的是太高了,不是一个普通的流水线可以概括,要有脱离农牧的工人,要有相关配套的机械,原材料等等,而现在,斐潜并不想全部将后世的工业全数搬来,只想着在有限的条件下,去完成对于弩兵器这一个项目的材质改进。
拉丝器啊!
斐潜已经想了好几个不同的方案,但是因为汉代的条件所限制,并没有办法去完成,比如热轧和冷轧……
汉代已经在前人的基础上,在钢铁铸造的领域,有了一些绝对领先于整个世界的技术,几乎每家每户的是使用的农具,包括犁铧、耧、钁、锸、耙、镰等,从耕播到收获的全套工具几乎都已齐备。钢铁质材的生活用品如灯、釜、炉、剪、刀等;武器如剑、戟、矛、盾、刀、钺、箭镞等等,甚至出现了球墨铸铁和单孔小口叠铸技术。
西汉,鼓动增加炉内温度的,就从人力转变成为了以牛力、马力,出现牛风排、马风排;在东汉,工匠们更发明了利用水力激动木轮,从而带动成排皮囊鼓风的水风排,这些种种的技术,也就是说明了其实钢铁这个基础的条件在汉代已经达成了基本的条件,现在只是通过各种工艺手段,将现在领先于整个世界的汉代钢铁工业再往上推动到一个更高的阶段而已!
斐潜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一个个的环节被画了出来,一道道的工序被罗列出来,巡视着,在脑袋当中不断的盘旋着,企图将这些工序整合起来,达成最后他想要的效果……
斐潜蹲在地上,用木棍一项项的在地上扒拉着,就跟土财主在计算着家中还有多少的存粮一般。
第一步,采矿技术问题也不大,现在还没有到深井挖掘的地步,表面开采还是比较容易的,从铁矿石这里出来,粉碎这里没有问题,水磨盘这个玩意很早就有了;
第二步,接下来就是混入石灰粉,这个也是没有什么问题,量多量少到时根据出的铁水情况进行调整;
第三步,生铁除碳形成粗制的钢锭,这个有炒钢技术,有水力风排,甚至炒过头了还有灌钢技术,就现在这个阶段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第四步,钢铁锻打,进一步去除各种杂质,增加钢铁的强韧性和硬度,然后将钢锭修整成为各种需要的器械,也就是说,其实最大的问题也就是在这个环节上产生,大部份人工都消耗在这里……
加入水煅器械!
先将粗打的这个人力消耗先挪出来,至于细打,看看后续有没有什么进展再说。汉代有水锥车,有水排,这些器械其实运作原理都差不多,只不过暂时没有人运用到锻铁工业上而已,所以只需要稍微改进一下,问题并不是太大。
但是这个拉丝的工艺……
确实不好搞,完全没有什么头绪。
黄月英提着一个食盒,悄悄的走了过来,陪着斐潜蹲在一旁,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地上斐潜的涂抹乱画的那些东西。
“郎君你是要做什么?”黄月英蹲在斐潜的身侧,用手肘支在膝盖上,捧着下巴,小声的说道。
斐潜皱着眉,说道:“拉丝,或者是拔丝……”
黄月英眨着眼,喃喃的重复了一句,然后说道:“拉丝,拉什么丝?”
“铁丝,怎样才能更简单一些呢?”斐潜在地上画了几个模具,但是发现这些模具似乎都去要更高的技术才有办法进行,因此很是困惑,就像是走到了死胡同里。
要想做拉丝,就必须要有工具,而这个工具又需要更高的技术支持,要展开这些包括车床在内的基础技术,又反过来要求有要有更加尖端的材料,简直就是一个无休止的怪圈,永远绕不出去。
黄月英不懂斐潜到底在想着什么,但是并不阻碍她想帮助斐潜的心情,于是就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蹬蹬就跑了。
斐潜根本没在意黄月英的动向,他现在主要是在烦恼着如何在汉代简单的机械工艺上进行加成,而很多他知道的后世的一些技术和办法,都是暂时没有在汉代实现的,这才是最麻烦的问题所在。
知道怎么办,但是就是办不了,条件不足,看见了那个科技树,但是就是点不出来,这种郁闷感,让斐潜几乎要抓狂。
黄月英又蹬蹬的跑了回来。在黄月英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工匠,手里还捧着一个大藤箱子,来到了斐潜的近前。
“这是……”斐潜有些疑惑。
黄月英气息未停,便催促着中年工匠赶快进行演示。
中年工匠憨憨的一笑,先是向斐潜行了一个礼,然后也不说什么话,便往地面上一坐,将藤箱放到了一旁,然后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些小锤子,小夹子和一些铁片,甚至还有一个小炉子之类的什么东西……
中年工匠手脚熟练的在小火炉当中升起了炭火,然后拿了一个小埚放到了火上,又取出了一小块银子然后就烧了起来,虽然银的熔点不算太高,但是还是烧了一小会儿,幸好银块不大,在不断的加热之下,便渐渐的开始融化了。
中年工匠取了几根铁片,在铁片之上似乎还有一些凹槽,然后便将坩埚里面的融化的银液体,倾倒在这几个铁槽之上。
银液离开了火源,很快的就冷却下来,在铁槽之上形成一根根的细长的银棒状的形态……
“嗯……”斐潜捏了捏下巴上面细细绒毛状的胡须,有点明白黄月英的用意,心里面也就开始盘算了。
中年工匠手上没有停,取了一个小铁锤,趁着银子还没有完全冷透,又细细捶打了一遍,显然是为了让银棒更加的均匀,随后等银棒冷却到了一定程度,将其中的一根取了出来,又拿了一块厚铁板,在铁板上似乎还有不少的小眼……
这个是……
拉丝板!
斐潜脑海当中就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似的,对啊,拉丝板!这个最原始的手工拉丝的模具,是汉代能做出金缕玉衣来的重要工具!
否则那么细的银丝和金丝,怎么可能一根根的敲打出来?
果然,中年工匠将银棒敲尖了一些,然后就放到了拉丝板上,用一个小钳子,开始一点点的拔了起来,然后又换了一个更小的圆孔,如此三两次下来,原本一根细银棒,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圈银丝……
斐潜蹲在了中年工匠面前,拿起了那一圈细小的银丝……
对啊,为何自己老是要想着一步到位?
将拉丝的步骤分开来,先是利用模具制作出细铁棒,这个是没有什么问题,然后便是使用拉丝板,借用水利传动,往返的动作,将铁棒一点点的拉成铁丝,然后细到一定程度之后,甚至还可以用滑轮滚筒这种简单的器械进一步再度细化……
当然在其中还有一些问题,像铁的熔点比金银要高,而且现阶段没有比铁熔点更高,形态更坚硬的材质来充当拉丝板,但是这个并不是大问题,加热和冷却原本就是铁匠的必修课,加热就不多说了,焦煤就足够提供足够的热度,而冷却的话,实在不行就采用后世的电脑的降温方式,不管是风冷,还是水冷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没有思路的时候,便丝毫不知道应该怎么下手进行处理,但是有了一条途径之后,便只需要针对这个途径周围会出现的困难进行处理,便有希望达成自己的目标了。
斐潜终于是笑了出来,站起身来,对着中年工匠拱了拱手,道了声谢,然后又转身对着黄月英说道:“也谢谢你……”
黄月英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扭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脱口而出:“啊呀,坏了,这下羹汤都凉了……”
次日,斐潜将自己的设想大体上和黄承彦说了一遍。
黄承彦也是一边听,一边点头,有些意动,便要起身去工房找些工匠具体实践一下,但是却被斐潜说制止了。
斐潜并不打算在荆襄这里将整个的想法实施出来,有很多东西现在存在于他的大脑之内,可以说是领先了整个的汉代观念的,所以就在荆襄将其具体实现出来,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举动。
毕竟荆襄虽然在刘表手中统一了一段时间,但是在刘表之后也迅速的崩溃了,到时候黄承彦的黄家隐院这样本家的坞堡,多半问题不大,但是黄家四散的其他工匠就未必能够全部保存下来,搞不好就被其他的势力掳掠而走……
“小婿……再过两日便准备北上了……”斐潜说道,看了看黄承彦的面色。
“什么?这就准备走了?”黄承彦一愣,沉吟了一阵,然后说道:“……也好,并州终归是不能久离……”然后忽然之间黄承彦看起来似乎莫名的有些伤感起来,甩了甩袖子,将斐潜一个人抛下,往后堂走去。
嗯?
老丈人这个是怎么回事?
斐潜有些懵圈,原本还打算和老丈人商量一下具体带往荆襄的工匠人选呢,现在这样还怎么谈?
没办法。
斐潜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考虑过荆襄之地,但是荆襄这一块地,确实是太过于复杂了些,否则一边仪仗庞、蔡、黄三家,一边笼络其他士族,调和平衡,确实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就像是刘表所做的那样……
但是隐患也是不少,在平衡各家士族的过程当中,必然会因此牵扯过深,就像是刘表现在仰仗着蔡家在攻伐荆南,虽然将来荆南拿下来了,又或者说是降伏了,但是一转身,却发现蔡家因此势力大为膨胀,然后又不得不进入遏制蔡氏的时间段。
并州毕竟被胡人打残了,留出的是一片白纸,现在只要荆襄的工匠一到,蔡邕那边吸引着太学子弟一来,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说,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资源有资源,要前景有前景,周边又没有强敌围绕,只有鲜卑胡人……
况且最佳的一点也正是有胡人在侧……
天底下现在真的找不出第二块更佳的地盘了。
所以斐潜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并州哪里去的。
一旁的黄月英也有些情绪低落,默默的低着头,扭着自己的衣角。
这个小黄毛丫头……
斐潜揉了揉黄月英的一头有些红褐的头发,说道:“唉,没事的啦,顶多再过一两年,并州安定下来,我就派人来接你过去吧……”
黄月英低着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这次……就和你一同过去……”
“什么?”斐潜有些没有听清楚。
黄月英有些羞涩,刷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没什么,我……我……先去看看父亲去……”然后就又将斐潜撇在厅内,跑到了后堂内去了。
斐潜瞪大了眼睛,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这一老一小一大早就将我一个人撇在这里,这个是什么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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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治所,刘府之内,刘表正于院中小亭之内,温了些金浆酒,小酌一二。
刘表最近春风得意,解除了孙坚的威胁之后,并且在荆南的攻伐也在这样的有利消息的刺激下,进展得十分的顺利,现在就差武陵郡的金旋尚未明确表态了,不过这都不是什么问题,大军现在正在集结,若是金旋不懂得识得进退,少不得也要像孙坚一样……
可以说,到现在这一步,刘表才真正看到了权掌荆襄的希望。
不用管现在荆南的各个郡太守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反正这个问题并不是太大,只要在名义上承认了刘表这个荆州刺史的名义,那么自己下一步就可以直接上表请封州牧,然后对于下辖的这些官员进行替换,调整,渗透……
刘表端起面前的酒爵,微微啜饮一口,觉得这杯中的金浆酒无比的甘甜,竟然有些让他觉得飘然之感……
就在此时,一个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蔡中蔡校尉前来求见。
蔡中带来的消息却完全破坏了刘表的好心情,留守邓县的黄祖被程普抓住了!
原来孙坚和韩当身亡之后,程普和黄盖苦等一日没有等到消息,便觉得有些不妙,待第二天天色刚晴,便派出了各路的斥候详细搜寻,终于在山谷之内找到了交战的痕迹,旋即又派出了前往襄阳的细作,最终确定了孙坚和韩当身陨的消息。
主将身亡,这场战役再怎么打都是输了,程普和黄盖便准备退军,但是就这样撤退又怕邓县的黄祖趁机掩杀,因此便设下了埋伏,并故意的透露消息给黄祖,引诱其上钩。
黄祖虽然勇猛,但是也有些冲动,可能也有一些想借此挽回之前被孙坚击败的颜面,因此在确定了孙坚已亡之后,便放心大胆的对于程普和黄盖进行了追击,结果……
就被抓了俘虏了。
现在程普派人送来信息,请求用黄祖来换孙坚和韩当的尸首……
刘表皱眉,捋了捋胡子,心中暗道,还自称领兵多年,威震江夏,却连一个年轻之辈都比不上,先是败于邓县,然后现在竟然连人都被俘虏了,这真是,嗨!
相当的无语。
“蔡校尉,依汝之见,换或不换?”刘表像是不经意的问道。
蔡中拱手恭敬的说道:“此事全凭主公做主,卑职愚钝,何能置喙也。”
见蔡中谨慎的什么都不说,刘表眼珠转转,表示知道了,然后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先安顿来人住下,待明日议事之后,再行抉择。”
蔡中领命退下了。
刘表背着手,在亭内度了几步。
其实议事,现在在荆襄处理政事的,也就是蒯氏兄弟而已,但是刘表甚至能够推测出来蒯氏兄弟肯定是大堆的理由不换人……
不换人其实并不是如同蒯氏兄弟那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而是多半想利用这个机会在刘表和黄氏之间钉个刺而已。
不过走个过场还是要的,刘表内心当中实际上已经是拿了主意,换肯定是要换的,就算是黄祖再蠢再笨,就算是不看在黄氏的颜面之上,也要考虑其他荆襄将领的想法——前脚刚为了自己卖命,后脚就被自己抛弃了?
明天的议事,刘表其实并不是真的要议论是否换黄祖的事,他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蒯氏兄弟的立场而已……
如果不能同心,那么将来也就只能让蒯氏兄弟靠边站了……
就在斐潜在荆襄准备离开的时候,曹操也在默默的收拾着行装,他准备离开邺城,前往兖州。
终究还是要有一别啊……
曹操立于堂下,回首北望,往昔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涌上了心头。
如果按照后世的话语来说的话,曹操是个官三代,更准确地说是个阉三代。其父虽然并没有留下多少的名望,但是作为老一代的宦官领袖曹腾的养子,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在汉代众多的宦官子弟当中,虽然最终死的蹊跷,但是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出类拔萃的,至少在捞钱送钱的本事上不明觉厉、细思极恐,就连太尉这样的高官都买到手当了几年。
所以曹操其实也是正儿八经的三公之后。
当然,其父这样超级的聚财手段,也铸就了曹操慷慨大方的交友习惯,致使曹操在不满双十的时候,就已经是进入了仕途,升任了京都……嗯,就是京都城管队北城大队长。
该同志在担任国家重职期间,勇于和黑暗势力作斗争,严格执法,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改变自己属于宦官的标签,便针对于宦官首领的家属开刀,但是因为太过大力,最后导致奇迹出现了,许多的高层领导都纷纷的感慨,像小曹这样年轻有为,用于任事的,不应该在一个大队长的职位上消磨时光,实在是大财小用,便特别提拔他做了顿丘的县令。
比千石的城门校尉,换成了六百石的小县令……
好吧,就当成在基层锻炼吧,但是好景不长,还不到一年,曹操就因为堂妹夫的妹妹宋皇后被废而受到牵连,被一路撸到了底,回到老家谯县做了一名待业青年。
所幸的是,因为宦官的势力重新的到了调整,这个曾经闪耀了一阵光华的阉三代被人记了起来,曹操又被朝廷征召,出任议郎,在任职议郎期间,曹操同志屡屡上书言事,针砭时弊,很是尽责,当然可喜可贺的是,曹操上表的其中所有不重要的意见都被高层采纳了。
随后便是黄巾之乱,曹操也是第一次从文职正式转向了武职,放下笔,拿起了刀,出任了骑都尉,斩敌数万,因功升任济南国相。
随后曹操那颗不安饭的心又再次活跃起来,导致了曹操济南国的任期间搞得官不聊生,其下大部分的官吏都被撤职。
当然这样的做法,就导致了朝廷的调令下达,要将曹操平级调动到东郡出任太守……
东郡,那个被黄巾贼几乎都破败的地方!
曹操非常的不满,愤然辞官,因此在兖州获得了一定的声誉,在百姓当中也有了一个好的口碑。
青年时代的曹操,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年时代的放荡不羁、嚣张跋扈。
自进入仕途起曹操就决定做一个千古留名的好官,可是渐渐的,他明白了一件事情,全天下,只有百姓才希望他是一个好官,除此之外……
大汉的朝廷不赏识,也就罢了,还把他当成球一样踢来踢去。
其实曹操并不是被嫌弃,而是他干得太用力,让身边那些人都吓了一跳。而黑色幽默之处在于,一心报国想做一个正直忠诚的好官的他,之所以还能一次次的爬起来,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曹操他有个一辈子同流合污,不择手段刮地皮的老爹,才给了在他一次又一次碰壁之后,还有海量的钱撒出去,让他可以有机会重新爬起来。
对政界失望的曹操转而寄希望于军界。当时西北有十几万叛军,朝廷与羌族的百年战争也还远远看不到尽头。若是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官拜征西将军,封侯爵赏,亦足以快慰平生!
然而现实很快又开了一个玩笑,在老家看黄书行渔猎的曹操终于在其老爹的金钱攻势之下,获得了一个军队上的实缺,出任大汉王朝京都直属的快速反应部队的第四号统领……
当然,现实永远没有最搞笑,只有更搞笑。
这一支快速反应部队的头号大统领,就是曾经曹操他在任职京都城管大队长之时得罪到了骨头里的宦官,中常侍蹇硕……
幸好的是,西园八校尉的老二,是曹操的发小,袁绍。
随后的事情,就像是突如其来的潮水,一波波的涌至,何进之死,董卓进京,酸枣会盟,汴水之战,龙亢兵变,几乎是在转眼之间,曹操就像是一个小舢板,在海水当中跌宕起伏,上一刻还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下一刻就是残兵败将大小猫三两只的惶惶之犬,这种人生的酸爽……
就像是现在,居然要去接受一个之前被他拒绝了的职位,东郡太守。
能不接受么?
呵呵。
本初啊……
总归还是变了,不再像在雒阳之时的你了。
其实将自己调离,一脚踹到远离了冀州的原因,曹操心里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现在是袁绍势力膨胀建设成型的时期,自己的身份导致袁绍,或者是袁绍的下属谋臣们感觉很尴尬,或者是感觉到了不适……
最初曹操刚到冀州的时候,袁绍还经常找他一起商讨一些事情,可是随着袁绍的野心逐渐的膨胀,开始仰望,露出馋涎的时候,曹操几次劝阻无效之后,便隐隐觉得与袁绍的关系似乎就开始了疏远。
本初啊……
你到底是想要一个诤友,还是想要一个磕头虫?
袁绍的谋士们敏锐的察觉到了袁绍对于曹操的态度的转变,那么对于一个新兴的政治集团,最开始的每一个位置都极其的重要,每一个排序都非常的关键,搞不好就会成为开国元老……
既然曹操的位置已经动摇,那么将其巧妙的挤到外围去,也就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少了一个袁公的年少发小占坑,不管是谁都可以再往前进一位了。
因此……
一身黑袍的卫觊走了过来,拱手禀报道:“主公,都已备妥。”
曹操既不想做磕头虫,也做不成诤友,便因此只好离开了,去往哪个他原本嫌弃的地方,曹操他最后一次回头北望,然后在心中长长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出发!”
“曹孟德要走了。”郭嘉摇着酒葫芦,睁着有些迷离的眼说道。
荀彧坐在一侧,捧着本书,闻言稍微侧了一下头,说道:“嗯,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郭嘉说道。
荀彧放下了书简,说道:“可是东郡不是什么好地方。”
兖州,现在闹黄巾很厉害。之前不管不顾讨伐董卓的后遗症逐渐的显现出来了,兖州是酸枣联军内的主力,而被调走的郡县兵卒也就导致了原本兖州青州一代的黄巾贼重新有了一口喘气的机会。
刘岱对于兖州的控制不力,同时和原刺史桥瑁之间的争斗终于发展到了不可调和的阶段,刘岱借军粮不利的理由杀了桥瑁,但是谁都知道其中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因此兖州的当地士族也对于刘岱并不是非常的欢迎和配合,致使很多时候刘岱都陷于被动,就连黄巾贼活动的范围和区域,也因为种种的限制,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内得知……
当然,桥瑁死后,刘岱也封了一个王肱做东郡太守。此外还有一个董卓封的,现在又多了一个袁绍封的。
所以荀彧郑重的说道:“曹孟德虽说也是颇有雄姿,但是毕竟先天不足了些……所以,你确定?”
荀彧和郭嘉其实已经在冀州待了一段时间了,见过了袁绍,但是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当然袁绍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严格说起来,袁绍身边的谋士已经不少了,袁绍不但平衡这些谋士,而且还借助这些谋士之间的那种相互比拼来进行谋划和扩张,现在已经是做的非常好了,换成谁,都没有办法像现在袁绍这样,从一个官二代,在短短一年之内,不仅仅拿下了整个的冀州,而且还在瞄着幽州和兖州……
袁绍这种战略眼光和鲸吞天下架势,的确非常的吸引人。
但是曹操有什么呢?
除了几个家族兄弟,和一些家族子弟兵之外,什么也没有。
郭嘉放下了酒葫芦,说道:“曹孟德不喜欢袁车骑,我正巧也不怎么喜欢,所以,就看看呗……”
荀彧默然,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袁绍作为天下冠族的表率,自然不可能屈尊去做一些小事的,否则屈尊多了,自然就失去了原本的威严和气度,这自然是袁绍万万不可以接受的。
但是奈何郭嘉又是才情极高的,才情高,难免就心气极高,自然也不肯为了一点俸禄,就去捧袁绍的脚,当然就更加的不可能去迎奉什么郭图、审配之类的人。
自然而然,郭嘉就遭受到了冷遇。
“那你要怎么去?”荀彧问道。
郭嘉哈哈的笑了几声,忽然站起身,举着酒葫芦,有些醉醺醺的说道:“从现在起,我不姓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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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上下打量了这个披头散发的人几眼,沉声说道:“汝为何人?”
“某姓戏,名志才也,为一行商尔。”披头散发,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的戏志才懒洋洋的说道。
“戏志才?”曹操喃喃的重复了一声,两个字的名,在汉代现在的观念里面,多数都是意味着贱名,而且还是一个商人,“可有字?”
“无字。”戏志才回答道。
曹操不由得瞪了一下眼。
一旁的卫觊也皱了下眉,有没有字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但是对于有些洁癖的他来说,像戏志才这样邋遢的形状,简直就是让其感觉有些恶心,不由得脱口而出:“怎能无字?”
这年头,没有字比两个字的名更加的问题严重。
字,一般是长辈授予,多半和名字相关,也有表明心愿,表示祝福等等的含义。没有字,就说明要么是没有师承,要么没有家族长辈,而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戏志才是野生的人物……
戏志才仰天哈哈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志比天高,命比纸薄,要志何用?不如无志。”当然,此志非彼字,当然在场的人都懂。
卫觊微微一笑,说道:“贾沽之徒,竟也言志?”一个小小的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商人,居然还说什么志比天高,这特瞄的是来逗我的么?
戏志才甩了甩袖子,说道:“陶朱公佐越王卧薪尝胆,方有灭吴之功;吕相国助子楚邯郸献女,才有嬴政始皇;此二人皆为无志耶?”
卫觊顿时被噎了一下。
曹操哈哈一笑,替卫觊结了围,说道:“果然妙人也,还请就坐。”
戏志才拱了拱手,斜斜坐下,曹操也毫不在意。
曹操问道:“不知……呃,志才,此番前来,欲贩何物?”本来是要叫字亲切些,结果没有字,只好称呼其名。
“笔墨而已。”戏志才说道。
曹操微微眯眯眼,问道:“这笔……如何言之?”
戏志才懒洋洋的说道:“毫毛茂茂,陷文不活。”
曹操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稍微往前倾了倾身躯,接着又问道:“那墨……又如何说?”
戏志才伸手在怀里搓了搓,似乎是在抓虱子,有像是在揉着什么泥丸之类的东西,看得一旁的卫觊直皱眉,然后才说道:“墨悲丝染,不可不慎。”
曹操丝毫不介意戏志才的无礼举动,欣然的一击掌,说道:“妙也!”
旋即曹操又说道:“今东郡纷争,不知先生可有以教?”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戏志才慢悠悠的说道。
曹操念了几遍,然后说道:“操愚钝,不知其意,先生可否详解一二?”
戏志才哈哈的大笑起来,抓了抓乱发,说道:“曹公休要说笑……若真不知,为何遣人宣扬济南之事?”
曹操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反驳,而是起身郑重的向戏志才长揖到地,说道:“操请先生出任东郡从事,还望莫要推辞!”
戏志才略略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可有酒否?”虽然说的是酒,但是实际上却是说的另外一件事情……
曹操一愣,忽然哈哈的大笑起来,说道:“若先生能来,定有好酒!”
“如此……”戏志才起身,在曹操面前下拜,“志才拜见曹公!”
曹操连忙上前一把扶起,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卫觊默默的低下了头,藏着眼中流出出来的一道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