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一天当中最寒冷,也是最黑暗的时刻,天地之间除了火把的亮光,就只有汉军抛出去的那些火球,再未燃烧殆尽之前发出的那些光芒,除此之外,一切都隐藏在浓厚的夜色当中。
这一年多的时间内,幸亏了和羌族、匈奴之间的贸易,带来了不少的牛羊牲口,因此,斐潜的兵卒们也享受到了一般士兵根本无法想象的待遇,大块吃肉是没有,但是一碗羊杂汤,偶尔也是会出现在兵卒的餐谱上。
随着营养的跟进和提升,斐潜的士兵的夜盲症逐渐的在好转,至少现在已经是越来越少了,这样斐潜也才敢放心大胆的在黑夜当中发起攻势。
鲜卑人见马延的部队退缩了,不由的气焰更胜,发出了震天的呼喊之声,仿佛就好象是胜利在望一般,依靠着天上的月色和四周火把的光影,盯着前方在逃窜的汉军骑,仅仅的跟随着,追赶着,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恶狼。
一千余的马延汉军骑在往后缩,四五千的鲜卑骑兵分成三个波次在追赶,而在右翼的徐晃军则开始从侧面攻击抒斯仹的部队,中军则是尽可能抽出弩兵和投石机对于鲜卑骑兵的大部队施加攻击……
整个战场上相互交织在一起,每一个瞬间都有鲜活的生命在逝去,草料树枝火把等等物品燃烧起来的产生出来各种烧焦的味道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战争特有的气息。
忽然之间,正紧紧追在马延队伍之后的鲜卑骑兵队当中,忽然有一只战马哀嚎一声,马失前蹄,摔倒在地上,也将马背上的鲜卑骑兵远远的抛出,跟在其后的几名骑兵也收不住势头,顿时踩踏到了一起,人仰马翻。
没等大当户反应过来,前锋线上更多的马匹莫名其妙的摔倒了,引起了一大批的鲜卑骑兵纷纷倒地,整个鲜卑攻击的势头顿时一滞。
一时之间惨嚎四起!
一匹匹的鲜卑战马嘶叫着抽搐一头栽倒在地,同时也将马背上的骑士也摔得老远,许多鲜卑骑兵一时没有防备,竟然被摔断了手脚的都有。
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当户整个的心顿时被揪起来一样,难受并且困惑。
汉军骑不是才刚刚跑过的土地,怎么可能会有陷阱?!
大当户在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才猛然想到了可能是……
此时一个被抛下马背的鲜卑骑兵,幸运的没有什么严重的摔伤,摇摇晃晃的爬起来,而在其后的鲜卑骑兵也控制着马匹,减速或是绕过了他。
这个鲜卑的骑兵跑到了他的坐骑之前,看着爱哀鸣不已的战马,顺着马蹄往下摸去,顿时在马的脚掌底部,摸到了一个坚硬却又锋锐的冰冷的小东西,深深的扎透了马掌……
该死的汉狗!
居然布设了铁蒺藜!
鲜卑骑兵一边扯着脖子喊着,让周边的伙伴们小心,一边奋力的帮马匹将铁蒺藜拔下来……
虽然拔是拔下来了,但是马蹄上被扎出来的血洞却没有办法一时之间得以恢复,看着战马瘸着一条腿,不敢用力的样子,鲜卑骑兵长叹了一声。
在队列当中的大当户得到了回报之后,怒声嚎叫着:“铁蒺藜!是汉军的铁蒺藜!散开!散开,避开路上的铁蒺藜!”
可是说起来当然简单,但是要在夜色当中追赶,又要避开在黑乎乎的地面上同样是黑乎乎的铁蒺藜,鲜卑人虽然是马背上的民族,然而毕竟不是马背上的超人,在光线黑暗马匹飞驰的情况下还要做到分辨清楚前方路面上的铁蒺藜,这哪里是一件可以轻松做到的事情?
因此,鲜卑人只能是要么降低了马速,小心翼翼的通过,要么就是往侧面走一走,绕过这一段危险的区域,但是在不经意的之间,鲜卑人的队形就显得有些散乱了……
同样面临着不轻松的任务的,面临着选择的,还有被遗弃在大部队后方的抒斯仹。
一直关注着变动,并没有百分百投入战斗当中的抒斯仹,当他看到从右翼开始掩杀过来的汉军骑的时候,手心当中不知道何时已经是一层汗水,湿腻腻的一片冰凉。
随着大当户带着兵卒从其身后掠过,转向左翼,越来越远的时候,抒斯仹内心当中就一直往下沉,就像是跌落了无穷无尽的深渊,似乎永远也掉不到底……
没有任何人过来传递口信,也没有任何后续的命令,这意味着什么,已经是很明显了。自己以及自己部落的这些人,成为了大当户佯攻的一枚棋子,被抛弃了。
抒斯仹明白,大当户只是需要自己像人肉盾牌一样,拖住汉军的中军和右翼,然后给他自己创造更多的时间。
抒斯仹也明白,就算是大当户能够将左翼的汉军骑打败,然后借势从侧面冲击汉军的中后军,动摇汉军的指挥部位,说不定还是会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但是那又能如何?自己和自己部落的人肯定等不到这个胜利了。
抒斯仹苦笑了一下,看着逐渐逼近的汉军右翼,又看了看仅剩的几百骑自己部落的儿郎,发出了号令:“……全军后撤,后撤……回营!”长生天在上,大当户要是有本事打赢,我就继续冲出来捡便宜,要是打不赢……
徐晃发现转身而逃抒斯仹部队的情况之后,不由的愣了一下,但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就决定不对这一点的鲜卑骑兵进行追赶了,毕竟大局为重,于是立刻马不停蹄的从中军阵前呼啸而过,直接杀往了鲜卑大部队的后方。
为了避免踩踏到地面上不知道在何处的铁蒺藜,鲜卑前锋追击的小心翼翼,不知不觉当中速度就减缓了下来,黑夜当中,在后面的鲜卑骑兵根本看不清前方的变化,追着追着才发现猛然自己前方出现了众多的马屁股……
意料之外的情况,导致鲜卑后面的部队便不断的拥堵在一起,原本如同潮水一般流畅的三个波浪攻击的阵势,现在却相互挤压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臃肿的大面团……
时间慢慢的进入到了下半夜,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天明了,但是在这个时间内,却是一天当中最为寒冷,最为黑暗的时刻,秋天的雾水慢慢的在平定县城四周汇集起来,四周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鲜卑人拥挤在一起,许多人马堆叠在一处,完全没有了缝隙,也没有了之前如同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的气势。
现在的鲜卑骑兵,在昏暗的夜色当中,只能看清楚身边的战友,而远方的情况,便只有一个大概,根本不能看到全局的情况。
大当户察觉到了不对劲,扯着脖子喊叫着,甚至因为现在的队列和情形太过糟糕,心情焦急无比而导致嗓音尖细,就像是被阉割了一半一样也没有察觉:“跑起来!全部都跑起来啊!”
牛角声呜咽着,传递着大当户的号令,但是现在鲜卑人全部相互拥堵在一起,相互之间推搡着,在马匹和马匹之间根本没有多少空间,怎么可能说跑就能跑动的起来的……
向前?
前面都堵着,怎么向前?
就在鲜卑人一头雾水的时候,从右翼赶来的徐晃,挥舞着战斧,赶到了!
“杀!”徐晃带着骑兵,并没有直接一头扎进这个大面团当中,而是选择了稍微倾斜的一个角度,就像一把锋利的切刀,擦着鲜卑骑兵的外围斜斜削去……
马蹄声中,几乎是难以寸进的鲜卑后部根本就没有办法低于从侧后方杀来的徐晃部队,顿时就被砍的手忙脚乱,血肉横飞。
“杀!”马延挥舞着长枪,斜斜的兜了一个圈子,也返身冲着速度骤降的鲜卑骑兵冲来……
脱离了铁蒺藜区域,见再没有马匹受伤倒地了,才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鲜卑骑兵,忽然之间就听到了马蹄的声音,在侧前方的夜色里,马延的汉军骑猛的冲了出来,对着速度还未能提升起来的鲜卑前部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突击!
“杀!”中军的黄成指挥着刀盾兵,掩护着弓兵弩兵,在后军发射出来的火球照耀之下,在没有了其他威胁的情况下,脱离了辎重车阵,在夜色的掩护中往左侧迁移了少许,对暴露出来的中间部分的鲜卑骑兵进行射击……
几乎是同时间,前部和后部鲜卑人传出了询问和遇袭的牛角号声,交缠在一起,让位于中间的大当户根本难以听得清楚。
前方接敌了?多少人?
后方也有汉骑?又有多少人?
再加上时不时身边的鲜卑儿郎又被从汉军步阵那边飞出来的箭矢弩矢射中,惨嚎着掉下马背,一时之间各种声音,各种信息纷至沓来,在大当户的耳朵边嗡嗡作响。
迟缓得片刻,没有得到中军牛角号的及时回馈之后,前部和后部的鲜卑骑兵在本能的驱使之下,开始进行了各自的作战,有的号令往前冲,有的号令往侧面跑,顿时就像乱哄哄的一群马蜂。
同时间遭受了三个方向攻击的鲜卑骑兵拥堵在一起,原本兵力上的优势并没能够展开,许多拥堵在一起的鲜卑兵卒既见不到敌人也看不清方向,反倒是周边自己战友们的不绝于耳的惨叫声连绵一片,各种不同的号令让自己无所适从,在这种情况下,原本的勇气和热血在茫然无措当中一点点被磨灭干净。
前后都有汉军骑冲刺而来,而自己却卡在队列当中,相互推搡着,有气力却使不上,有对手却够不着,等到遭受了马延和徐晃像是割肉一样切走了一大片又兜了一个圈回来的时候,鲜卑骑兵浑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优势的一方,似乎西面八方都有汉军,而自己却只能在中央瑟瑟发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死。
那些在四周围拢上来的点点的火把,那些在黑夜中传过来的陌生而又熟悉的怒吼声,鲜卑骑兵想跑又跑不起来,要开弓射箭却又被自己的战友的身体挡着视线……
原先马延左翼的骑兵现在已经穿透了迟缓的鲜卑边缘,窜到了右侧,而原本右侧的徐晃则是冲到了左侧,交叉换位之后,导致不仅是普通的鲜卑骑兵不知道该和那个部队进行交战,就连大当户都发现自己都失去了判断的依据和坐标。
混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许多鲜卑骑兵跟在自己的部落头人周围,开始了自顾自的行动,而此时大当户的牛角号声,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作用。鲜卑的骑兵分散开来,有的转向继续攻击马延部队,有的则是和徐晃部队交战在一起,还有一些人从大部队里面扯动出来,跑向了外围……
一边是混乱无比的鲜卑大部队,一边是井然有序宛如一体的汉军骑,虽然人数上还是鲜卑占据了优势,但是现在的鲜卑骑兵就像是一个笨拙的巨怪,徒劳的挥舞着双手,却始终没有办法准确的打击到对手。
天明之前的黑夜最为黑暗,月亮似乎也因为不忍心看平定这一块血肉磨盘而隐遁了,只剩下残余的点点星光。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鲜卑人在腹背受敌的状况之下,混乱无比的行为根本无法和汉军井然有序的队伍进行对抗,许多部落的小头人也身处于战场之中,完全搞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是听着四周传来的声响,以为自己已经陷入了汉军的重重包围之下,在发现鲜卑战况急转直下的时候,终于是害怕了,崩溃了,为了保存自己部落里面的人口不受过大的损失,便偷偷的开始向着外围游走逃窜。
随着第一只鲜卑的骑兵部队在部落头人的带领之下趁着黑夜夺路逃窜,越来越多的鲜卑人也不知不觉的开始加入到逃亡的行列当中了……
骑兵就是有这一点好处,当一只骑兵一心一意的逃命的时候,在没有特殊地形又或是兵力上绝对优势,要想全歼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失去了斗志的鲜卑人就像是丧家的野狗,夹着尾巴,慌不择路的乱窜,有的甚至是撞到了步军战阵当中,但是更多的却是借着黑夜的掩护,往荒野上逃走了。
马延和徐晃也根本不去理会那些零星逃窜的鲜卑骑兵,两人而是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一样,不停的在还在抵抗的鲜卑骑兵战阵上剪下一块块的血肉来。
鲜卑的队列彻底完蛋了,
毫无秩序的各自为战,带来的就是各自被马延和徐晃联合绞杀,从身后汉军步阵那边射出的箭矢和弩矢,也在不停的使得鲜卑失血。
大当户几次企图重新聚拢兵卒,指挥作战,但是单一的牛角号在这个混乱的局面之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就连听到的人都没有多少,更谈不上调动和指挥了。
大当户大怒之下,一个挺身就想从马背上立起,企图挽救战局,但是动作才做了一半,就觉得脑袋一阵剧痛,眼前顿时发黑,身躯摇晃了两下,一头栽下了马背。
“大当户!”其身边的护卫大惊失色,连忙下马将其搀扶起来,发现还有呼吸,便将其抬上了马背,团团护卫住,寻了一条路,落荒而去……
失去了统领的鲜卑骑兵更加的慌乱,随着最后一名反抗的鲜卑骑兵跌落马下,血与火的长夜终于是过去了,被血液浸泡的平定城的大地,也慢慢的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厮杀声渐渐的停息了,在光明即将到来的时候,整场战斗接近了尾声,马蹄声渐渐的不再急促,风中也没有了箭矢飞翔的那种尖锐的破空音,只是残留下此起彼伏的临死之前的伤兵呻吟的声音。
“啊……天亮了……”斐潜望向了东方,“终于,结束了……”
清晨的秋风拂过,也带走了战场之上的硝烟,新的一天到来了。
天边一道红色,转眼之间就变得亮黄,整个天际的颜色也从墨黑变成了灰色,又很快的明亮了起来,变成了蓝色,一轮红日就像是急不可待一般,从东方山岭之上跃起,照耀在收拾着战场的汉家兵卒身上,也照在了斐潜等人身上……
战场之上残留的火苗终于是燃烧殆尽,一股股的黑烟跟随着晨风飘摇直上,最终化在了秋天明朗苍穹当中……10
战火虽然暂时远离,但是遗留下来的创伤却没有办法立刻被弥补。
有战争自然会有伤亡,但是这些死去的人的尸首,在处理的时候,却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主要还是针对汉人自己这一方面的。
对于鲜卑人的,意见倒是基本一致。
可以救的马匹,尽量的进行救治,就算是不能再上战场,耕田拉车也是可以的。重伤以及死亡的马,立刻剥皮取肉,贡献出最后的剩余价值……
至于鲜卑人,斩下头颅,运送到长安,而而无头的尸首,就地火化。
但是对于汉人,贾衢和徐晃的意见是搬运回去,在平阳下葬,而徐庶和马延的意见是就地进行安葬,黄成惯例是听斐潜的,没意见。
汉代人崇尚的是入土为安。火化这种方式甚至有一些挫骨扬灰的惩戒意味在内,因此处理鲜卑人可以,但是绝对不能用在自己汉人的身上。
斐潜仰头望天,想了想,最终说道:“运回去吧,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毕竟不算是离得太远……在学宫山下开辟一片土地,专门用来安葬这些将士们……就称之为英雄祠……”
“英雄祠?”贾衢重复了一下,略有所思。
一旁的徐庶眼眸内闪动了几下,似乎也想到了一些什么。
“对,英雄祠。”斐潜肯定的说道,随后微微的叹息了一声,神情有些落寞。
徐庶在一旁拱手说道:“身为将士,决战沙场,马革裹尸,求仁得仁,已是最大荣耀,中郎不必伤怀……”既然斐潜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自己等人就遵照执行就是,于是和贾衢、马延和徐晃交换了一下眼色,又留下黄成陪着斐潜,便先行和其他的人告退了。
黄成憨憨笑着,凑到一旁的黄旭身边,低声说道:“有吃的没?”
黄旭吭哧了一下,说道:“有是有,不过那是给中郎准备的……”
斐潜听见身后的叽叽咕咕的说话声,便说道:“给叔业吧,我现在还不饿。”
“唯。”黄旭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竹筒,然后打开了盖子,从里面倒出了三个饭团,然后想了想,又放回去一个,只将其中的两个递给了黄成。
黄成嘿嘿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便解开了饭团外包裹的干树叶,然后就那么捧着,直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两三口就一个,转眼之间就将两个饭团吞下肚去,再咕嘟嘟灌了一通水,终于是满足的哈出了一口气。
饭团是斐潜这一段时间的一些改进的小举措之一。
若是战事紧急,没有时间进行烹煮,便预先将杂粮蒸熟,然后沾盐水捏制,加入几根细的干肉丝,用干树叶包裹,放在竹筒内盖好,秋冬季放个两三天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在春夏温度比较高的时候,还是硬面饼比较不容易坏。
加盐水,不仅保证了行军途中电解质的补充,而且也可以减缓饭团变质的过程,这就是斐潜所作的小改进,虽然增加了一点点成本,却迅速的被所有兵卒所接受和喜爱。
斐潜看着黄成吃饭团的模样,忽然心中略有感触,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不都是这样的么?
左边改良一点,右边改进一些,不保证天下人,但是尽可能让自己的治下的汉人生活能够更好一点……
按照现在的情形,鲜卑这一次南下的军队,在昨天夜间至少损失了三千左右,再加上抒斯仹带着一千多人在最后投降了,再加上之前零零碎碎的折损的鲜卑人员,也就是说,最多只有三千不到鲜卑的人逃了回去,鲜卑人这一次的南下进攻可以说是彻底的一败涂地了。
是的,抒斯仹还是有点聪明的,知道就算是自己回去,估计多半也会成为大当户的替罪羊,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见到势头不妙,就干掉了因为战马不足而留在营地内几个亲近大当户的头人,然后带着人开营门请降了。
至此,整个鲜卑南下告一个段落,就算是鲜卑人想要再召集兵马报复,也不是一两天内能做到的,况且天气逐渐进入冬季,气温会越来越寒冷,原本指望着从南方带一些物资回去过冬,现在不仅没有任何东西能带回去,而且还折损了不少的人口,这对于那些原本就人丁不旺的小部落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
因此,至少在今年到明年的春天这一段时间内,鲜卑人都不会再来了。当然,如果步度根脑子进水了,也有可能不管不顾的来复仇,但是,柯比能就在步度根他的身边,如果抽掉了大批的兵卒南下,那么就意味着将自己柔软的腹部暴露给了柯比能,步度根自己的老窝随时可能就被抄家……
幸好檀石槐死了。
幸好檀石槐的儿子和连不成气候。
幸好檀石槐的儿子的儿子骞曼也才能平平。
这是鲜卑人的不幸,也是汉人的幸运。
一个民族,总是需要一些英雄的人物在关键的时刻站出来,看透浓浓的未来的迷雾,指出行进的方向,做出英勇的表率,带着民众走上全新的道路。
而自己能成为这样的人么?
斐潜并不知道,也没有答案。
“英雄祠建好后,我会亲自祭奠。之后所有兵卒在上阵之前都必须前去祭拜,而平时的祭扫,需要让曲长以上的军官进行负责……”斐潜和黄成说道。
现在黄成主要负责新兵的训练和基层士官的培训,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交待清楚的。斐潜自己在后世,除了小学、初中的时候有学校组织去过一两次之外,似乎就再也没有去过,现在想想,似乎确实是缺失了一块……
黄成收起了憨憨的笑容,严肃认真的点头应下。
仪式这种东西,有时候还是很有必要的。一个团队,一个国家的归属感,不是大张旗鼓的建设几个烈士陵园,然后在台上讲讲话剪个彩就了事的,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做。
比方最直接的一项,还需要健全兵卒的退伍和保障制度……
站在平定县城的城墙上,看着城外忙忙碌碌正在收拾着战场的那些兵卒们,斐潜觉得自己要做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枣祗来到邺城,已经待在驿站三四天了。
想要见车骑将军,抱歉,请问尊姓大名,身居何职?
颍川枣氏?
上郡典农从事?
负责接待的书吏一本正经的接下了枣祗的谒拜,然后笑眯眯的说道会转呈车骑将军,然后等枣祗一走,便随手扔在了一旁,再也不再看上一眼。
什么玩意?
上郡?
大汉特瞄的现在还有这个郡县么?不是早就已经废弃了?我读书少,不要来骗我!
况且既不是名门望族,又不是朝廷重臣,车骑将军是何等人物,岂能是尔等无名之辈想见就能见的?
邺城不愧是冀州治所,繁华无比。
枣祗再次的从车骑将军府西侧门的门房出来,回头看了看,有些无奈。至于车骑将军府的正门,呵呵,还是不要想了……
车骑将军府东西方向上短一点,南北长一些,位于城北,其实就是原先的冀州牧的府衙,当然现在是归袁绍所有了。将军府占据了城北最中间的一块相当大的地盘,几乎就是从城中的十字大街就一直延伸到了北面的永阳门。
在将军府中有用于办公的厅堂,大小厢房,接见官员的前庭,也有一个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后院,精雕细琢的房檐屋角在围墙上隐隐约约的显露出来,展示着汉代的富贵和荣华。
邺城北面除了正北的永阳门之外,还新开了两个城门,分别是偏东的广阳门和位于偏西的凤阳门,而在这两个新开的城门之外,又圈出了一块大概有原来邺城的一半左右的面积的土地,正在大兴土木……
当然是在给车骑将军袁绍修建新的府衙,还有包括冀州头面人物的一些住所。因此现在邺城其实变成了两块,一个是新建的城北区域,被称之为邺北城,而原来的邺城自然就是邺南城了。
驿站位于邺南城西华门和乾门之间的,这边同时也是一些普通的基层官吏的住所,而在城东的上春门和中阳门附近都是大型的集市,众多的商户和店面都开设在哪里。
至于城南?
抱歉,枣祗从未去过,城南向来是贫民区。
其实基本上只要是正规一些的人口大城,其实规格都差不多。
虽然说斐潜并没有要求枣祗一定要在多少时间内完成,并且平阳一带的农事也基本上是告一个段落了,但是枣祗还是觉得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并州更好。
虽然邺城很繁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让枣祗觉得有些不适应,在感觉上不怎么舒服。
或许真的要去找许子远了。
唉。
枣祗摇着脑袋,晃晃悠悠的回到了驿站,取来了纸笔,便重新写了一封名刺,揣在怀里,便又走出了门去。
给车骑将军的,自然是谒拜,但是其他的人,名刺也就可以了。
想不到我堂堂枣祗枣子敬,也要变成了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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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攸这段时间情绪不是很好,从公署回到家中的时候也是板着个脸,一点笑容都没有,下了马车之后,便吩咐管家去取些夜宵来食用,然后就甩着袖子到了后堂。
进了后堂之后,许攸环顾四周,心情才算是好了一点。
许攸年少的时候求学,但是许多经书根本是大族之内的珍藏,轻易不会给人观看,不得已之下,许攸拿了家中的一些珍宝,去跟人换取了阅读的机会。
虽说这样的做法,若是在汉代文士的行为当中算得上是一件雅事,但是这样的行为也成为了他后来的一个心病。
到了现在,许攸他虽然不用再用什么珍宝去换取了书籍了,但是却会下意识的收集一些宝物……
在后堂当中,摆放自然是在这一段时间内,许攸在冀州搜罗而来的一些珍品宝物。
许攸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翻看自家内的各项收藏,几乎都是他感觉最快乐的事情了,基本上只要有点时间,他就会将收藏的宝物细细擦拭一遍,然后在灯光之下观赏许久,才会释然的去休息,有时候甚至会怀抱着入眠,才能做一个好梦。
管家端上夜宵的时候,也顺便将枣祗的名刺放在了一旁,轻轻的说道:“今日颍川一年轻才俊前来拜访祭酒,特留名刺于此……”
“年轻才俊?”
许攸皱着眉头,不言可否。
袁绍接受了冀州牧之后,便分封了一些官职。
许攸就被袁绍拜为冀州牧从事祭酒,如果说职位的高低也还算是不错。
州牧之下位高的自然是别驾,但是别驾这个位置却不能封给了许攸,甚至连豫州的人也不可能获得。
原因很简单,邺城是在冀州。
车骑将军为了拉拢冀州当地的士族,自然只有冀州人才能担任这个职位。
其他的从事属官么,地位最高的称为从事祭酒,许攸正是这个位置。
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是实际上,这个从事祭酒却没有什么实际的管辖职权,簿曹还管钱粮呢,功曹还管官吏选拔呢,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祭酒,却什么也管不了……
这个也正是许攸最近有些很不爽的地方。
不过许攸却没有意识到,他在收集这些宝物的时候的名声,能让人放心将钱粮和人员考核放到他的手中?
许攸不一定是想不到,只不过这个问题他可能下意识的去回避了。
“这个字写得还算不错……”
许攸漫不经心的用一只手翻开名刺,不小心从名刺中落下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许攸低头看了一眼,也没在意,先是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名刺上的籍贯和姓氏,喃喃念道:“颍川枣氏……嗯,似乎不是什么大族……”
有心直接撇到一边,但是吧咂两下嘴之后,又捡起了书信,一目十行的上下扫了一遍,忽然眼睛一亮,大声的呼唤着管家,扬着名刺问道:“此人所在何处?”
许府的管家垂手回答道:“已经回去了……不过,有说过明日会再来……”
许攸点点头,笑了,说道:“明日此人若来,若吾尚未回来,也定要留住!不可怠慢!”
管家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是满口应下。
待管家退下之后,许攸又将夹在名刺中的书信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琢磨了一下,便嘿嘿笑着,眼睛眯缝的脸鱼尾纹都多出了好几条……21010
钱财宝物在汉代士族里面,并不是一个非常羞耻到提及仿佛就会污浊自身的词语。在汉代,许多士族子弟厌恶去谈论财物,只是因为汉灵帝和十常侍太过于贪婪和直接,导致变成了以财度人而不是以才度人,所以为了表示和崔烈那种拿钱买三公的人物进行区别,才表现得不欲于人前谈论财物,彰显自己的清流身份。
但是实际上,在汉代,绝大多数的商贸还是依旧控制在士族子弟的手中。
就比如河北甄氏,许多人被其家财亿贯所吸引,却忘却了其实甄萝莉还是太保甄邯的后裔,也是上蔡令甄逸的女儿,她的几个兄长几乎都是举孝廉,甚至还有的出任大将军掾、曲梁长。
所以,许攸喜欢收集一些财宝,并非是什么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但是对于袁绍来说,却是一个有些头疼的事情。
袁绍看着离去的许攸,皱着眉,有些犹豫,“这个家伙多半又是收了些好处了……”
当然,获得了枣祗敬献的物品之后,许攸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便将张扬贬低得一无是处,然后重重的宣扬了和斐潜合作的好处……
不过,许攸讲得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大瓠之种,呺然为大,所为非法,无用而掊。今河内张,空有兵卒,既不能强夺,又难以智取,进退失措,建功无期,非不忠勇,乃不得其法也,如樗树立于道,本臃而不中绳墨,枝卷而不能规矩,虽可不夭斤斧,物无害者,然无益于明公大业,空费钱粮又不得名望……”
“……护匈中郎将斐,年少英姿,文武皆备,自请戍边可见其义,驾驭羌胡可见其智,克定白波可见其勇,况其制辖北地军马以御胡,明公若与其亲善,用其整顿北地,岂非名正言顺乎?与河内张相较犹如云泥之别也……”
“今中郎斐遣使欲与明公交好,竟拒于门外而不得见,岂非舍大而取小者,有损明公海纳之望乎……”
不管怎么说,拒绝一个地方性的统兵将领的示好确实不对,袁绍想了想,但确实是没有看到又或者是听到有官吏提起过护匈中郎将的使者啊?
袁绍转转眼珠,下令亲卫将这一段时间的在门房所有投来的谒拜和名刺统统全部取来,然后皱着眉头一本本的翻看着……
最近因为董卓倒台的原因,有太多的人都转向到袁家的门下,来的人一多,也就没有办法个个都过目一遍了,若不是因为许攸提及,像这类的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做,然后再提交一个名单上来。
找了一遍,的确没有见到任何关于护匈中郎将的相关职位又或者人名的谒拜和名刺。
这个是怎么回事?
许攸虽然是贪财,但是还不至于无的放矢吧……
袁绍捋了捋胡须,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又重新在谒拜和名刺当中再次翻捡起来,不久之后便找出了一份谒拜,仔细一看,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袁绍还依稀记得斐潜这个护匈中郎将还兼着一个上郡守的职位,否则多半也会将着一个只写着上郡职位的从曹谒拜扔到一边……
袁绍刚想叫人去请这个,嗯,枣祗枣子敬的人,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而是请了别驾田丰,然后又叫来了逢纪。田丰是钜鹿人,而逢纪是南阳人,听一听不同地域的人的意见,再来做决定也没有什么坏处。
不大的功夫,田丰和逢纪都来了。
别驾田丰方面大脸,留着山羊胡须,表情严肃,不苟言笑,而逢纪则是相对消瘦一些,但是却时常面带笑容。
听完了袁绍的诉说之后,田丰摸了摸山羊胡子,说道:“明公,子远所言不无道理,然河内张稚叔,虽非大族,但为人敦诚,得明公所厚,定肝胆以报……太原、上党之地,易守难攻,一时之间未能得进,也情有可原。若是河内张稚叔可成其事,则感明公之恩,但凡有需,文书所至,定无不从……护匈中郎将,丰未曾见,不容置喙。”
更何况让张扬进军上党太原,借刀之计原本就是田丰所献,自然不肯半途而废。
袁绍“唔”了一声,点点头。
这个倒也说的在理,所谓用生不如用熟,况且张扬的能力是不怎么样,但是作为袁绍侧面的卧榻之畔,能力不好却成为了优点……
是啊,张扬就是一个武夫,就算是他获取了太原上党,还是照样在自己的手心里翻不了天,这一点倒是说的不错。
护匈中郎将斐潜这个人怎么样,袁绍似乎听袁术还是曹操有提过,但是在脑海中确实没有什么具体的形象。
逢纪笑笑,虽然他和许攸的关系并不是那种相互交心换命的朋友,但是毕竟也是最早一批跟随袁绍入冀州的人,但是现在却被这群冀州佬爬到了脑袋上头,多少也会和许攸一样有点心理不平衡,因此自然在一些事情上会下意识的和冀州佬唱反调,况且对于逢纪来说,并州那点贫瘠的土地能有多少作为?
冀州、豫州、兖州,那个州的人口不是并州的两三倍,甚至还要更多?
战略的重心是这些地盘,拿下了这些人口大州,至于并州那种荒凉贫瘠,胡人腥膻无比的地方,就算被人获取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苔藓之疾一般。
因此逢纪说道:“启禀明公,别驾之言也有道理……不过河内张稚叔,这个……以精壮之师,竟然被一老朽之人困于壶关不得寸近,实在令人扼腕……竟然不知交好太原王氏,内外交攻之下,壶关弹丸之地,即可轻取也……”
相比较田丰的就事论事的直接,逢纪的说辞就极其委婉和带有技巧了,如果不是具备一定洞察力的人,多半还以为他是在替张扬着急,为张扬在出谋划策。
说一千,道一万,张扬是并州人的事实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田丰瞪了逢纪一眼,逢纪却笑嘻嘻的眯缝着眼。
袁绍“唔”了一声,琢磨了一下,也觉得逢纪考虑的也是一个确实有可能存在的问题。袁绍看了看田丰,又看了一眼逢纪,犹豫不决……10
看着田丰和逢纪,袁绍有些头疼,这种情况在冀州牧到手之后,就开始了,或者说,变得更加的明显和胶着。
许攸和逢纪,是他挂节东门的时候,就跟着一路来到冀州的,先不说在和冀州牧韩馥的对抗当中,献计献策起到了不少的作用,单说这一路的辛劳,也算是元老级别的了。
而田丰,则是冀州士族的代表之一,也是最早向还仅仅是渤海太守的袁绍伸出了援助之手的人物,在与冀州人士沟通协调,联合许攸逢纪等人串联架空韩馥也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原先袁绍自己在大将军何进手下当幕僚的时候,有时候觉得大将军何进为何总是感觉起来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做事也不能做到位,时常变动主意,也曾略有怨言。
现在等到袁绍自己需要拍板做决定的时候,才知道实际上有时候这个决定未必是那么好下决心的。
每一个决定都会牵扯到各种人和事,那么相关的人的反应和将来的发展的状况,也自然是需要自己来进行考虑。
成大事者,怎能不慎?
袁绍端坐在席上,面色沉静,权衡利弊,田丰和逢纪当然不会傻得在这个时候叽叽喳喳自找没趣,因此也是陪伴着,小心翼翼的一言不发。
袁绍身形本身就较为魁梧,又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走马飞鹰,因此虽然在袁隗的眼里多近于一个武人,不像一个饱学之士的样子多有鄙夷之词,但是不得不说,当袁绍身穿华服,稳坐如山的时候,那种威仪和气度,确实是一般人所没有的。
锦衣反射着丝绸特有的柔和光华,玄色的头冠则是在绚丽色彩之上增加了稳重,不管从那个角度看,袁绍都是雍容大气,赫赫堂堂,尤其是一言不发的时候,整个人更是显得威严不容侵犯。
谋士可以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如果谋士将这算盘带进了大战略当中,影响到了大局,这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了。这一点袁绍自然是知道,不过现在既然田丰和逢纪的意见不一,而且从他们的言语当中也比较的轻松,并没有多少的紧张感,那么就说明其实并州现在的局势并不是非常的重要,让谁来成为自己手中的这枚棋子,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想想也是,现在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北面的幽州,南面的豫州,至于并州那种苦寒之地,要兵没有兵,要土地没有土地,要士族没有士族,要农户没有农户,更不用说什么安稳了,腥膻的胡人天天在旁边骚扰不停,简直就是奇差无比的一块地盘。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袁绍摩挲了一下桌案之上的谒拜,心中做了一个决断,既然之前张扬是在自己的授意之下进攻上党的,那么自己自然也不能这么快就出尔反尔的将其丢在一边,至少应该再给张扬一点时间和机会,免得让他人说自己寡薄无情。
至于斐潜,嗯,也不必一口断绝,先拖着,给点盼头,嘉许几句,再送一些东西让其使者带回去,自然也就可以了,届时若是张扬实在无能,也可用之。
主意拿定,袁绍就缓缓的开口说道:“前些时日,听闻鲜卑数万南下?”
田丰一听,自然是知道袁绍的意思,虽然依旧一脸的严肃,但是却很快的点点头说道:“护匈中郎斐献瑞之后,未等大祭,急返并州,恐亦为此事尔。”
逢纪在心底暗叹一声,没有接话。子远啊,不是不帮,只是现在看起来帮不了了……
汉灵帝时期,鲜卑大举南侵,曾经也举三路大军,齐头并出,但是却被鲜卑杀得一个十亡七八,顿时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的鲜卑已经是强大到了可以和汉朝相抗衡的地步了,所以当听说鲜卑南下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看好挡在最前面的护匈中郎将斐潜。
护匈中郎将若是挡不住鲜卑的侵袭,那么无疑就是失职,而一个失职的人,还值得天下冠族的领袖袁绍去交好么?
当然,现在也还没有受到并州传来的最新消息,护匈中郎将斐潜也曾经击败过白波军,但是那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胡人有马,来去如风,又岂是连兵刃都凑不齐的蚁贼所能相比较的?
因此当袁绍此言一出的时候,逢纪就知道没戏了,至少在等鲜卑人被打败之前,袁绍是不会和斐潜建立什么更加深厚的联系的,然而要战胜鲜卑,又岂是一件易事?
正在此时,亲卫在堂下禀报,说是郭治中前来求见。
“有请。”袁绍自然是宣郭图进来。
只见郭图喜笑颜开,见到田丰和逢纪均在,稍微愣了一下,但立刻上前拜见了袁绍之后,又和田丰、逢纪见过了礼。
“公则,可有何事?”袁绍见郭图笑眯眯的样子,知道也肯定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地方的喜讯而已。
郭图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份邸报,双手承上,说道:“护匈中郎将斐,并西河郡守崔,兵出平定,大败鲜卑于城下,获首千余!”
袁绍一愣。
逢纪在一旁迅速说道:“将兵击胡,其忠其勇,取此战绩,大丈夫也!恭贺明公又增一羽翼,大业可期也!”
袁绍反应过来,也是笑道:“取来吾观之。”
只见在邸报上除了写明了方才郭图所说的话语之外,还有一段太常杨彪的按语:“胡之贪愚,实属暴奴。烽火北地,家迁人徒。中郎子渊,将兵击胡。慨然而出,锋指单于。以千敌万,苦战日余。恩出天子,威压蛮域。表上其绩,以俟庙誉。记以载之,以示殊优。”
太常,主掌祭祀社稷、宗庙和朝会、丧葬等礼仪,写这一段话确实倒也是符合其职,但是袁绍却从中看出了一点其他的味道。
袁绍也不说话,只是将邸报又递给了一旁的田丰和逢纪观看。
田丰沉默了片刻,说道:“弘农杨氏似有笼络之意。丰愚钝,几误主公大事,唯今之计,可遣使示修好之意……”
这年头,人才难得啊……
能文能武,还能以少敌多,将鲜卑斩首千余的人才更难得……
没看见弘农杨氏都大张旗鼓的表示了友善之意,那么自己又怎么能继续建议将其往外推呢?
袁绍点点头,忽然说道:“西房书蠹,几误大事,着令仗责三十!”打一个小小的门房书吏,袁绍根本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的说出来,当然是另有所意……
逢纪在一旁扫过脸色有些发青的田丰,笑意更加的浓厚,说道:“明公息怒,可速请斐中郎之使,以示诚意也。”既然要打,当然是要打给人看的。
袁绍点点头,朗声说道:“来人!速至驿观,有请斐中郎之使!”
然后又笑眯眯的,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说道:“元皓、元图,公则,可愿同见此使?”
田丰等人皆是拱手道:“固所愿尔!多谢明公!”
袁绍微微笑着,捋了捋胡须,自己手下是有勇将,但是能多一个能和胡人硬扛的将领,有谁又会嫌弃呢?
河洛斐氏,嗯,未曾想在茅棚中居然出了一匹千里驹……
当斐潜再一次登上桃山的时候,学宫基本上建设差不多了,还有一些扫尾的工作还需要后续来做,但是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斐潜信步而上,令狐邵陪在一旁。
显然这样的一个地点很是对令狐邵的胃口,修建的事务繁杂,基本上全部是令狐邵忙里忙外,整个人几乎都晒黑一层,但是他却毫不在意,显得十分开心。
令狐邵指点着脚下用灰白色的石头铺就的台阶,说道:“此阶从山下衢门而上,共计八百余级,虽非整板铺就,然胜在品色尽同,远望之同白练缠绕,若是春华之时,满山树绿,桃花嫣红,山径石白,学子衫青,几为人间胜景也!”
说到此处,令狐邵微微仰起头,双眼当中露出憧憬之色,显然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了。
斐潜微微点头,笑了笑,边继续往前。
春天当然是欣赏桃花的最佳时刻,可惜现在正值秋季,山上山下的桃树上的残叶摇摇欲坠,一阵秋风吹过,片片黄叶如蝴蝶般飞舞,不过因此也别有一番萧瑟之意,想必不少伤感悲怀的文士定然会对此情此景流连忘返,吟诗作赋。
汉代毕竟没有什么便捷的石材切割机械,因此能够像现在这个样子,用零散敲下来的石头拼出一个平面来做为台阶,已经是非常奢侈的行为了,而像是用全用石板铺路,那就要提升到国家的层面了,比如之前在雒阳的大街……
令狐邵回过神来,问道:“敢问中郎,山下称之为衢门,此径可为何名?”
斐潜想了想,沉吟了一下,说道:“就称之为‘有道’吧……”
“有道?”令狐邵喃喃念了一下,不由得抚掌而叹,“妙矣,妙矣,入得衢门,学径有道,正合此意!”
斐潜笑笑,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往上。
其实斐潜的这个“有”字,也并非只有一层的意思,既然是借林宗之名,用个“有道”二字也是呼应,而且也可认为是风雅颂里面的意思,却也可认为是道德经之内的含义,就看各人的文化水平和理解能力了。
学宫建在半山腰上,也就是原来残旧道观的旧址,因为材料转运不易,所以能利用上的也就尽可能的去利用了,地基按照斐潜的要求,往下多挖了三尺,然后埋入石条作为地基,这样一般情况下在其上的建筑物也足够稳当了。
学宫以青白色为主,青色的砖,白色的墙,根本没有什么雕梁画栋,一切都是最简单最朴素的模样。
学宫分为三进,进了三联的正门之后,便是硕大的正正方方的一个殿前广场,想必是用来举行入学典礼等仪式的场所,左右各有上下两层,一共四间大的厢房,可以容纳较多的学生共同上课。
大殿之中并没有什么孔子像又或是什么圣人像,所以这里并非祭奠孔夫子,大吃冷猪肉的场所。在大殿当中于北方位之处,设有一个小讲坛,两旁有香炉屏风,讲坛之下设有白茅席,其实有些像是在荀家讲坛那样,是属于经辩的场所。
经辩,人数多的又称之为清谈。
其实就是人们在探索和思考的过程当中,对于本和末、有和无、动和静、一和多、体和用、言和意等等诸多具有哲学意义的命题进行深入的讨论。
后来佛教传入之后,又将这个模式采用了。
经辩一般是一个人为主,清谈则是有点像后世的辩论赛。谈话的席位称为“谈坐”,谈论的术语称为“谈端”,言论时引经据典称作“谈证”,谈论的语言称为“谈锋”。
通过“阐论”,“问难”,“谈助”之后,可以协调一致,握手言和,或者各执一辞,互不相让,于是有人出来调停,暂时结束谈论,称为“一番”,以后还可能会有“两番”、“三番”,直至得出结论,取胜一方为胜论,失败的一方为败论。
斐潜环顾着整个的大殿,除了讲坛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挂像啊,神位啊,木雕啊什么的,有的只有浓厚的学术氛围,想必在将来这里会有众多的学子汇集在一起,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争论得面红耳赤……
在汉代,更多的是对于人,也就是自身能力的尊敬,还没有提升到对于神的膜拜境地,也有没有抽象化的圣人模样……
斐潜看着三阶而上的讲坛,说道:“孔叔可有意登台一论?”
令狐邵连忙摆手说道:“邵文学浅薄,何德何能?”
“孔叔现为学宫博士,如何不能登坛畅言?莫要过于谦虚,学问之道,有进无退……”斐潜呵呵笑着,说道,“若非潜俗务缠身,也欲于此坐而论道,当可欣慰生平也。”
当然,斐潜也只是说说而已,别看现在自己的身份是两千石的官员,但是拿到汉代的学术界,看得却完全不是官秩,而是看对于经文的理解和掌握,因此斐潜在汉代学术界还依旧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已,况且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这两年虽然也是勤学苦读,但是那里能和那些生下来就待在书卷旁的人相比?
二进之内,过了大殿的便是两座功能性的阁楼,藏书楼和议事堂,一左一右一高一低的立在大殿的侧翼两侧,这是青龙白虎位的意思么?
汉代也讲究这个?
斐潜不是很懂,所以也不予置评。
在藏书楼和议事堂的两侧靠外一些的也建有厢房双层的小楼,房间大小比殿前的小一些,分成了每层三间,这样一来,学生上课的场所基本上就是足够了。
在大殿之后的小广场中间,还单独建了一个小二层的楼阁,在楼下摆放了左右各二,四个大瓮,蓄满了水。小楼上层悬挂着钟鼓,晨钟暮鼓,啊,不是,应该是晨鼓暮钟,后来的佛教不知道为什么搞成颠倒了的,或许是哗众取宠,另类独行?
在走廊的两侧尽头是一幢楼房,上下三层,都是一门一窗的耳房模式,空间都不算大,应该就是留宿学子的住宿了,在二进院子的左右尽头各开有一个侧角门,但是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关闭着的。
关于这种房间内有没有厕所?有没有澡堂?
抱歉。
古代有一个传奇物品叫夜壶。还有一个叫沐休假的东西。
经过了间隔作用的圆形院门,就进入了最后面的院落。这个区域显然是提供给学宫博士们居住的了,利用原本的植被,又借来山溪开了一湾的池塘,碎石小径在桃林内蜿蜒,几个错落的小院子沿着山势分布,各有韵味。
还有一栋单独的三层的小楼矗立在道路的一侧,而在桃树和池塘之间,还建有一个雅致的小亭。
当然,各个小院的规模肯定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但是胜在独门独院,各不打搅,因此总体而言,不管是环境还是设施,都还算是齐备了。
食堂、厨房以及其他一些杂物房等等设备自然都是在学宫之外,东面的一点的地方,按照令狐邵的说法,就是书卷纯净,岂容烟火所染……
虽然有些偏激,但是倒也没有什么错,汉代倒是没有灭火器,虽然有储水的大瓮,但是真要是发生火灾了也是头痛,因此隔离灶火也是应该的。
整体看下来,斐潜还是比较满意的,或许将来有机会再扩展一下,但是现在这样的架构已经足够支撑起容纳一定的学员了。
万事俱备啦,只是这东风走得也慢了些……2510
为这个“东风”而着急的远远不止斐潜一人,於扶罗真的是在高奴左等没来,右等又没来,实在是坐不住了,便带着人马牛羊,急急的跑到了平阳城,名义上是为了庆祝斐潜打败鲜卑军,实际上为了什么大家自然心知肚明。
从学宫回到了平阳,斐潜就接待了心急火燎的於扶罗。
“单于啊,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师傅名满天下,所到之处自然是夹道欢迎,多少也要应酬一二,因此路途上难免耽搁点……”斐潜笑嘻嘻的一边请於扶罗喝茶,一边说道,“……单于,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於扶罗呵呵笑着,说道:“理解!自然是理解!”
不理解又有什么办法?
汉代对于饱学之士的敬重程度,完全超乎后世人的想象。对于这一类的学术界的大拿,在汉代有一个称谓——“硕儒”,而且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因此现象级的效仿,比起后世的偶像追星还要更强悍。
因此现在蔡邕每过一处,必然是倾城出动,夹道欢迎,安排酒宴,尽心招待,这个行程自然是快不起来了。
虽然蔡邕的名气大,但是学宫还是不能直接用蔡邕的名义。不管什么时代,用古人的名义总好过用今人的,但是若是采用蔡邕之名义,恐怕不是捧,而是杀了。
因为只要是活着的人,总归会有人不服,但是若是已经故去的先贤,那就没啥好说的了……
不服?
那你自己下去先和他辩个输赢再来吧……
特别是用重开林宗学社的名义,更是无人可厚非。
郭泰,字林宗,休县人,本身就是属于并州北地人士,在汉代名望极高,算起来的话应该是比蔡邕还要高上一个辈份的领袖级别的人物。
当然最重要的是郭泰这一位同志呢,天赋异禀,曾经有人称其“口若悬河,声音嘹亮”,又“身长八尺,相貌魁伟”,有才学,又能喷,相貌又好,这样的人自然是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堆的眼珠子……
因此才有一些什么林宗巾啊、林宗衣啊之类的传出来。
当郭泰死时,甚至号称“自弘农函谷关以西,河内汤阴以北,二千里负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万人祭奠,场面相当的壮观和宏大,蔡邕也为郭泰亲自撰写了碑文。
而且借用郭泰之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当然这是以后的问题,现在要先处理一下关于南匈奴的事情。
斐潜说道:“不过单于也不必焦虑,师傅已经到了河东郡了,再有个三五天也就到了……”
於扶罗听了,总算是有点底,哈哈大笑着,点头说道:“无妨,无妨,我不急的,不急的……”
斐潜不理会於扶罗的掩饰的话语,而是说道:“单于啊,册封之后,你可有什么具体的安排或是想法?”
於扶罗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说道:“这个……中郎之意……”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向知道单于对于美稷是否还有想法?”斐潜喝着茶,也没盯着於扶罗看,就像是平常的聊天一般。
“美、稷……”於扶罗一字一顿,笑容在脸上慢慢的隐去,“……不瞒中郎,我几乎夜夜都能梦见那个地方……梦见我的父王……”
斐潜放下了茶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说道:“单于……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来平阳也看到了,城西的那一片地,就是为了安葬此次阵亡的将士……我和鲜卑这一战损失很大,约有三千的人马伤亡……”
步卒损失了七百多人,更多的是骑兵的损失,战死和重伤不治的骑兵就有近七百了,再加上还有一些轻伤的也有三百多人,更重要的是战马的损失,有一些能治好,但是也无法再继续上战场奔驰了……
当然收获也是不少,光大闹鲜卑马场拐了两千多匹,然后零零碎碎又在战场上收捡了四五百,最后鲜卑残余部队投降,也得了七百多,因为兵粮是西河郡提供的,所以也就的多少分了三百匹马给崔钧,其他的马匹自然是归到了斐潜手中,现在正在白波谷当中养着。
不过跟於扶罗说,自然是有多惨就说多惨,这边约等于一下,那边大概一下,就当成三千吧……
於扶罗不由得紧张起来,眨眨眼睛,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中郎,这个……那个……我其实也是有心帮助中郎的,但是……这个……族中也有人害怕鲜卑势大,所以略有迟缓……”
斐潜摆摆手,似乎是表示这个事情不算什么,不必再提的样子,然后说道:“我能理解单于的难处,这个就不提了。我只是想说,攻伐美稷的事情,可能需要再往后一段时间了……”
於扶罗“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了下来,沉声说道:“斐中郎,此事不是已经说好的么?难道斐中郎要反悔不成?”
斐潜忽然一笑,说道:“我其实也是有心帮助单于的,但是我这也有人害怕鲜卑势大,所以略有迟缓,也是在所难免了……”
“你……我……”於扶罗顿时被噎得够呛。
斐潜将笑容瞬间一收,“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之上,茶碗都震得抖动了两下:“单于!你的人是人命,我的人就不是人命不成?美稷王庭到底是你的王庭还是我的?你我联盟,没错,但有你这样的做法的么?见到难处就往后躲,见到好处就往前冲?这样的好事,单于也不妨多找几个来给我?”
於扶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几次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若是之前於扶罗还觉得凭借自己的人马,多少可以拿捏一下,但是却没有想到斐潜这里发展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鲜卑南下可是实打实的万人啊,这比自己现在手头上的人马都还要多了,结果被斐潜几天之内就给收拾了,於扶罗顿时就觉得没有多少底气了。想起曾经在北屈营地第一次和斐潜见面之时说过的话语,於扶罗不由得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56
有时候人是需要偶尔表演一下的。
就像是现在,斐潜的怒气其实绝大多数都是虚张作势,联盟么,原本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哪里有什么义薄云天的说法,更多的时候还不是各自捞各自的好处,只不过用联盟来大概的保障一下而已。
更何况在三国后期,魏蜀吴三国联盟比吃饭还容易,翻脸比尿尿更简单,有时候甚至是今天才歃血为盟,明天立刻翻脸捅人,当面上眼药,背后下刀子,简直不要太多,南匈奴这样袖手旁观,并没有趁火打劫,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但是斐潜依然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愤慨,就像后世里面有一个名人在公众演讲之时,愤怒的脱下自己的鞋子在讲台上敲击,以示其出离愤怒……
然而有工作人员发现,其实这个名人手里拿着一只皮鞋在讲台上砸着,但是脚上两只皮鞋还是照样穿得好好的……
利用势来做事,来作战,是一个最基础也是最简单的做法,说起来谁都知道,但是要做好,却未必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像是斐潜和鲜卑人的作战,从头到尾都是在因势利导。
鲜卑人和南匈奴一样,起初是轻视斐潜的,因此,就利用这种轻视,骚扰,破坏,引诱,削弱,最终决战……
想想看最初若是不管是马延、徐晃,又或是黄成,若是带足够的兵力,鲜卑人还会那么放心大胆的进行攻击么?
拿最简单的黄成在河滩狙击来说,如果在后方的斐潜一开始就带着大部队前压,和黄成汇合在河滩之上,鲜卑人看到之后,会做什么选择?
地利不占优势,兵力也不具备优势,那么那个傻子脑袋抽抽了会强攻?
一旦鲜卑大当户不打了,率兵回转,那么这样的做法岂不是将绕道袭击鲜卑后方的马延、徐晃两个人给卖了?
若是没有将鲜卑的力量消减到一定的程度,又怎么能进行决战?
夜间的战斗比日间更为凶险,这些斐潜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这一方的伤亡绝大多数也是在那个时间出现的,但是不选择夜晚,难道还在白天光线清楚的条件下让鲜卑人看清楚实际上自己这一方面只有不足一万的兵力?
平定县城和许多北地城池一样,为了防备胡人侵袭,北面的城门是没有开设的,所以当斐潜声势浩大的三面合围上来的时候,鲜卑人便只剩下了一个最佳的选择,否则若是真的被两三万人堵在平定县城内,那绝对是鲜卑人所无法接受的。
这就是斐潜在一开始的时候和贾衢、徐庶两人所说的话的原因,徐庶制定出来的计谋一环套一环,鲜卑一旦中计,就像是被急流所冲带,根本无法控制,也没有什么时间精心下来思考,只能是被动的跟着节拍在不停的疲于应付……
这一点,就是徐庶的厉害之处了,但是如果对手不是鲜卑人,也不是因为轻视斐潜,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那么未必能会中计,并且一旦被识破,甚至是反其道而行,承受更大损失的就将变成斐潜这一方面。
斐潜何尝不想直接就像是后世玩游戏一样,鼠标一框,又或者是F2,然后A一下了事……
但是自己手头上就只有这一点家底,全部投入到和鲜卑作战之后,就算最后耗赢了,又拿什么来进行钳制羌胡和匈奴?
就像有人会说只要现在爽一把,哪里会管将来怎样?但是如果不顾及将来,那么现在就算再爽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因此斐潜才在跟鲜卑作战胜利之后,立刻转头过来对南匈奴於扶罗进行施压。
我好你好大家好?
抱歉,那是广告,真真有好处的是厂商和广告商,至于其他的人好不好,那就是天知道了……
原先和南匈奴你好我好的时候,因为斐潜的力量不足,气势也不够,而现在自然是不同了,鲜卑人万人队说收拾就给收拾了,你个南匈奴不足万人的队伍有什么好充大头的?
於扶罗自然也是清楚的看出了这一点,离席对着斐潜而拜道:“此事……确实是我有不当之处,还请中郎责罚。”
斐潜哈哈一笑,也站起了身,将於扶罗搀扶起来,说道:“我这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并无责备单于的意思,单于也不必多心,只不过美稷王庭毕竟是单于的家事,要是再让我来打前锋……这个,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就你还敢说心直口快?於扶罗心中就像是忽然长了一大片的草地,然后千万只羊驼驼欢快的在上面奔跑而过一般……
不过形势比人强,於扶罗自然只能是连声表示,若是斐潜肯出手相助,就已经是非常感激了,不可能再让斐潜的人冲锋在前,自己的儿郎定为先锋云云……
两人又哈哈笑着重新坐下喝茶,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只不过谁都知道,原先平起平坐的架势已经完全被打破,现在的斐潜在北地不再是一个小角色,而是举手投足之间都会影响整个局面的重要人物了。
毕竟还是合作的关系,因此点到为止也就好了,没有必要搞得非常的僵硬,为了缓和气氛,自然也找了一下话题,天南海北的随意的聊了起来。
“虽然说漠北寒冷荒漠,但是还有不少好的草场的,尤其在那种地方养出来的战马,身体多更加的健硕,耐的辛苦,比起其他温暖地方的马匹要好上一些……只不过现在这些草场多半是在鲜卑人手里……”说起漠北的情况,自然於扶罗会更加了解一些。
“鲜卑其实也是厉害,不过现在可惜了……”斐潜示意侍者上前添加一些茶汤,然后说道,“……想檀石槐大王何等的雄才大略,竟能将横贯东西的众多部落整合如一,只可惜最后还是避不开最后这一关,看看现在鲜卑的几个大小王,又有哪个是檀石槐的后裔……”
於扶罗眼珠转了几下,然后点头说道:“自古生死皆成定数,谁也无法逃脱这最后的一刻的来临……”
斐潜摆摆手,说道:“话是如此没有错,但是毕竟有所不同……呵呵……”
斐潜看了一线於扶罗,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10
斐潜看着於扶罗远去的身影,然后才返回了厅内,火要发,礼仪也要到位。斐潜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农夫,在庄稼没有发芽之前,总是有些患得患失,然后时不时还要去浇浇水,以免幼苗半途夭折,现在跟於扶罗说的已经够多了,要知道过犹不及,只不过不知道在於扶罗这边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最终见到效果就是了。
在外等候的徐庶见斐潜和於扶罗会面已经结束,便进了大厅,与斐潜见过了礼,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小卷的竹简,说道:“此乃学宫科目,请中郎过目。”
斐潜接过来一看,略有一点点的失望。徐庶在竹简上面所些学宫的科目完全按照君子六艺上面来划分,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却没能细化,基本上是仿照雒阳之前太学的模式。
斐潜将竹简放到桌案之上,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元直,你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开始识字的么?”
徐庶微微低头,说道:“起初是我母亲所授……后来因为无书可读,便有些放浪,直至遇到了水镜先生,然后到了荆襄,得幸遇到庞德公和中郎……”说完还特意向斐潜拱拱手。
斐潜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做的事情不算什么,然后说道:“元直可曾想过,若是有人父母并不识字,要怎么读书?”
徐庶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直起身躯,几乎都要站立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斐潜,一脸的惊愕:“中郎!这个事情……”
斐潜却并没有看着徐庶,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厅外,缓缓的说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里,只要是懵懂始龀,便可入堂读书,有专人传些粗浅文字,不分父母何人,也不问何等出身……”
徐庶惊讶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身形魁梧的他做出这样的表情,估计十个人里面八个人都会喷饭不已,“这……这……恐难为也……”
斐潜微微点点头,不说话。
是啊,从这一个角度来说,后世的义务教育简直就是一项绝对有益于民众的工程……
在古代,为什么异常的强调家族的重要,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的维护家族的利益呢?原因很简单,即便是自己不幸夭折,只要家族还在,那么自己的孩子多半还可以得到自己在家族里面的兄弟姐妹等等人的照顾,不会立刻就断了文化的传承,虽然这种传承必然是有限度的,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比起变成目不识丁的农夫要好上千万倍了。
后世的教育制度虽然有众多的问题,也有鱼目混珠的家伙,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国家以行政的手段,大体上确保了每一个小孩都有一个认识这个世界的机会,给每一个小孩都打开了一扇门……
当然能走多远,能走多好,除了小孩自己的努力之外,必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在内,甚至有时候这些其他的因素比起小孩自身的天赋还要更重要。甚至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考虑,社会的发展和分工协作细化,生产力的要求必须使得大部分的基层劳动者具备一定的知识,这样才能更好的提供社会生产力发展和社会剩余价值的产生……
不过再怎么说,也比汉代的底层民众的孩子要幸福,也比永远面朝黄土背朝天,就连被欺凌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好。
斐潜说道:“元直,你大概也知道了我在军中推及了一批曲长之上的人,学习一些基本文字和数字的事情了吧?”
徐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中郎,二者毕竟有所不同……此事关系甚大……”
现在汉代的兵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诸侯的私兵了,拿着诸侯给的军饷,吃着诸侯提供的粮草,因此给自己的兵卒开点小灶,拓展一下智力,纵然有人不以为意,甚至会觉得没有必要,但是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有什么太多的意见,就像是后世里面一个大公司的老总忽然给所有的公司保安都出钱报名了大学MBA的课程,或许有人会说这个老总疯了乱花钱,也会说那些土包子哪里能上这样的课,但是绝对不会有人站出来义正言辞的怒声斥责这个老总败坏了整个的教育体系……
但是若是推及到所有人的小孩身上,这个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后世有人喷孔子,然后列出了三大不足,其中有一条就是“孔子不著”。论语并非是孔子自己写的,而是其弟子曾参撰写而成,说其真实性不得而知,并不能完全说是孔子的文学著作。
然而为何众多的人推崇孔子?
摆脱那些所谓无脑黑的说法,其实很简单,孔子是第一个“有教无类”的人,率先打破了家族、出身、地域等等的观念束缚,只要你愿意学,他就愿意教的人。
而他传授的文字也好,观念也罢,这些东西,几乎就是当时各个大夫阶层甚至是诸侯赖以生存,可以凌驾于百姓之上的本事!
因此孔子颠沛流离,不著文墨也自然是在情理之中了。
徐庶看着斐潜,心情激荡之下却深深的忧虑,这个事情非同小可!虽然斐潜有这样的志向令人敬佩,但是如此一来必然被天下所有士族所攻伐!
斐潜仰首看着厅外的天空,长长的叹息一声。这个事情他考虑过,拿出了和徐庶讲一讲也是试探一下,但是从徐庶的反应来看……
“设一粗浅之科,以千字为限,凡有功之家,均可入学而习,若何?”斐潜收回了目光,看向徐庶,缓缓的说道。虽然这样必然也会有不少的漏洞,但是毕竟算是先开一个小口子吧。
果然徐庶考虑了一会儿,说道:“若是如此,或可行之。”封妻萌子,为后代造福本身就是许多人梦想中的事情,自己学习或许提不起多少的劲来,但是面对孩子学习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一等一的上心,因此也可以刺激不少兵卒立功的欲望,而且以这种功劳换来赏赐的模式,也比较让人无可厚非。
斐潜点点头,这事情就算这样暂时告一个段落,慢慢来吧,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啊……
不过那些其他的穿越者步伐那么大,又是怎样的保护他的蛋呢?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