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手中拿着一份邸报,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既不像欢喜,又不像恼怒,复杂得难以言表。
最新的邸报之上惹人关注的,自然是并州北地鲜卑大战之事,太常杨彪的注,则是更加的吸引眼球。
王允现在当权,眼看着斐潜在搞出了一个祥瑞之后,又带来了一场胜利,这简直就是在无形当中为王允的政权做了一次有力的注解,祥瑞毕竟是虚的,但是战功这个事情可就是实打实的东西了,因此王允大张旗鼓的宣扬也自然是应有之意。
况且现在王允自以为董卓一死,天下就没有了对立的矛盾,关东关西之间也就没有了什么好争执的了,而且因为学术上的原因,王允一直以来都比较偏向于山东之人,因此也没有将现在的袁绍袁术等人视为对手,因此也就大刺刺的将邸报遍布天下的发……
曹操现在在东郡的武阳,自然也是接到了这样的一份邸报。
这个小师弟啊……
有看了几遍,曹操放下了邸报,目光幽幽。记得第一次与斐子渊见面,只是一个青涩少年模样,拿着个冒充古物的残片,呵呵……
当初考虑到斐子渊是蔡师刚收的记名弟子,或许是找到些残章来投蔡师的所好,因此虽然看破,但是也没有什么计较,然后就是不知怎么又从记名变成了列入门墙……
接下来自己当时似乎忙着劫帝,便也没有注意到斐潜,结果等再次见面之时,竟然成为了荆州使节……
随后斐子渊绕道进了雒阳,而自己却兵败投了车骑……
一转眼间,自己才刚刚于东郡立足,而那边斐子渊却已经在并州北地做出了这样惊人的事迹出来……
原本的东郡太守王肱是兖州刺史刘岱杀了桥瑁之后私自任命的,既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许可,也没有得到民间士族的支持,因此王肱虽然有一个太守的名头,但是却根本调动不了郡兵,也无法和黑山军抵挡抗衡,现如今王肱这个东郡太守实际上也就是名存实亡了。
而原来在太行山一带游动的黑山军,或许是因为山里的粮食不足供给,因此分成于毒、白绕、眭固三路侵略魏国郡,曹操来的时候,正好白绕部因为王肱的不能抵挡,有些疏忽大意,被敏锐的曹操抓了一个正着,堵在濮水一阵乱揍……
曹操现在和黑山军的白绕部大战已经结束,结果自然是没有多少的悬念,同时也收降了不少的黑山军,因此也算是正式的在东郡有了人马和地皮。起初曹操还得意了一阵,但是现在看来,虽然也是一个不小的胜利,但是在斐潜的战绩面前,似乎就什么也算不上了。
“平定一战,天下名动……”曹操低声念叨了一句,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语气当中似乎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味道。
正在这个时候,厅外的卫兵禀报,卫觊和戏志才来了。
卫觊走在前面,脚步甚急,似乎就连和戏志才的距离稍微近一些,都有些受不了一样,率先进了大厅,和曹操见过礼,到了一旁坐下。
戏志才还是那一副懒散的模样,衣服褶皱就不说了,那歪歪的头冠之下发丝散乱,就像是多日睡觉都未曾取下头冠直接睡了一般,实在是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曹操一笑,不以为意,欲将桌案上的邸报给二人看看,拿了起来,想了想,便先递给了卫觊,然后冲着戏志才又笑了笑。
戏志才收到了曹操的小表情,便在乱发之下挑了挑眉毛,表示无需在意。
卫觊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曹操和戏志才之间的表情上的交流,因为他的心神全部被邸报上的文字所吸引了,尤其是在看到杨彪的那段话之后,更是心情激荡,竟然忍不住手有些颤抖,只能是接着干咳了两声来稍作掩饰,然后将邸报让一旁的使者拿给戏志才。
当年之事,若不是杨氏在背后信誓旦旦的做保,卫觊也不会忽然之间有更大的野心,但是现在没想到杨氏居然风头一转,又像斐潜买好起来,这对于卫觊来说,不亚于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和讽刺。
戏志才微微的瞄了一眼卫觊,然后就收回了目光,看着邸报,上下扫了几眼,便呵呵一笑,然后将邸报又还给了曹操。
“二位观此事如何?”曹操说道。
卫觊已经悄悄的深呼吸了几下,情绪也平缓下来,说道:“鲜卑新败,今年之内必无再来,而鲜卑所遗马匹……”
戏志才也点点头,说道:“袁车骑与乌桓交好,无他,欲获战马尔。现曹公既与斐中郎有旧,何不遣人加以联络,若是可获千匹战马,当为一大助力也。”
其实不仅仅是袁绍,就连袁术都和一些北方的少数民族眉来眼去,为的不是那一口腥膻的羊肉味,而是在少数民族手中的那些战马,要不然这些平日里眼睛都长在天上的人,怎么会和胡人有说有笑?
胡人有战马,汉人有钢铁,但是相互之间都是提防得很,互市的时候胡人宁愿用牛羊换东西,都不愿意用马,而汉人这是要么上陶器,要么搞青铜的,也是基本上不给胡人铁器。
这一次斐潜和鲜卑人大战之后,怎么样也会有一些战马遗留下来,虽然说不能确定有多少,但是能搞来一些总是好的,毕竟是师兄弟,怎么说也有些关系……
更主要的是曹操现阶段手头比较紧了,钱还是有一点,但是不怎么值钱了。东郡这里也是先是被黄巾横扫,后来又被黑山罗掠,其实已经败破得厉害,就算是坐地刮土也搞不来什么东西,更何况曹操是想在东郡作为基地的,则更是要怀柔政策修养民生,因此算下来,这个钱就有些紧巴巴的了。
又想扩充军备,又想少花钱甚至不花钱,于是曹操在看到了邸报之后,感叹之余,就将主意打到了斐潜身上……
卫觊看到曹操投来的目光,苦笑了一下说道:“明公,此事非吾推脱,实有不便。实不相瞒,因蔡女之事,与斐中郎于河东之事,略有些争执……”
曹操“唔”了一声,对于卫觊的借口,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好掩饰的。
卫觊和斐潜在河东相争,这个事情本身就是成王败寇,双方各凭本事,既然斐潜在最后获胜了,并且现在也打赢了鲜卑,就说明斐潜自然是在一些方面上胜过了卫觊,河东卫氏现在投靠斐潜和排挤卫觊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也是世家正常不过的选择而已,若是将来斐潜不慎败落,卫觊自然又可以再回河东……
不过既然卫觊放不下这个心结,曹操也不好勉强,免得将事情搞砸了更不好。
因此曹操就转向了戏志才。
戏志才哈哈一笑,说道:“既然曹公有此意,在下便走上一趟,尽力而为吧……”
於扶罗盼星星盼月亮的蔡邕蔡中郎,终于是在河东士族的夹道欢迎之下,抵达了平阳县城。
下车伊始,蔡老头子或许是坐着蒲车太久了,或许这一段时间应酬实在是太多了,压根就不想在驿馆中待着,而是直接要求去桃山看看。
因此,斐潜就陪着蔡老头子一起再次到了桃山。贾衢、徐庶、杜远、令狐邵等等人毕恭毕敬的跟在蔡邕和斐潜身后。
斐潜略有些担心,生怕蔡老头子看见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然后有什么不爽的地方,虽然说蔡邕作为饱学之士敦厚长者多半是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但是俗话说老小孩,蔡邕师傅年龄也大了,这个谁也不能保障他永远不会闹点情绪。
蔡邕抬眼看了看山下门牌之上的“衢门”二字,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便慢慢的一级一级的拾阶而上。
走到了台阶在山势的拐角之处,在石阶外立着一个侧面被磨平的大石,石面之上刻着“有道”二字。
蔡邕的脚步略停顿了一下,立在石头之前,捋了捋胡子,也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便继续往前而行。
待到了学宫之前,看见学宫那六根柱子的大殿,蔡邕的眼睛就亮了一下,上下巡视了一番之后,忽然转过头问斐潜:“子渊,学宫名匾何在?”
其实斐潜原本想恶趣味的就叫“那个学宫”,但是后来想了想,还是收回了这个比较不靠谱的想法,毕竟还是在汉代,未必有人会有多少娱乐精神。
“还请师傅命名。”斐潜拱手说道。
“哦?”蔡邕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斐潜,说道,“竟未名之?吾以为汝已名矣。”或许是离了京都功名利禄场,蔡邕也多了几分随意,顺嘴就打趣了斐潜一句……
斐潜反正脸皮也厚,丝毫不以为意,呵呵一笑。
蔡邕仰着头,看着在阳光之下桃山山腰上的崭新的学宫,缓缓的说道:“既寻‘衢门’而‘有道’……不若称其为‘守山’……”
“守山?”蔡邕的话音刚落,包括斐潜在内的其他人都喃喃的重复了一下。
蔡邕笑眯眯的将胡子轻轻的抚了两下,显然有点小得意,然后也不解释,便看着众人的反应。
“身之所至,心乡所向。‘守山’一词,明学之志也。”徐庶在一旁,拱手说道。
“巍峨高山,仰止从之,学道景行,行止趋之。蔡公‘守山’二字,尽显求学之意。”贾衢也补充说道。
蔡邕点点头,然后却看了一眼斐潜。
斐潜转动了两下眼珠,却默然以对,只是点头,交待令狐邵去做学宫的牌匾。
一行人继续前行,看了大殿,讲堂,藏书楼,明律堂等等之后,便来到了后院,顺着小径往后,转过了小池塘,再穿过一小片的桃树林,一座精致的小院出现在眼前,红砖青瓦,一角飞檐在围墙上露了出来。
斐潜在前引导,领着蔡邕进了小院。
蔡邕抬起头,看着不大的院子却分三进,厅堂院落,书房阁楼一应俱全,虽然小了一些,房间也没有那么的多,但是在整体的布局和方位上,却和蔡邕在雒阳之时的蔡府差别不大,甚至就连原来蔡府的藏书楼,在此也有一个缩小一些的版本……
没办法,桃山的地方就那么大,能将这一块区域专门按照斐潜印象当中布局进行修建,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蔡邕左看看,右看看,有些花白的胡须不由得颤抖起来,似乎连声音都一起颤抖着:“子渊……有心了……”
就算是一个老物件,在陪伴着自己度过漫长岁月之后,都会多少有点惦记和情感。蔡邕在雒阳的府邸其实已经是一片废墟了,现在虽然说眼前的这一个小院子无论是从规格还是从大小,都比不上原来的蔡府,但是毕竟位置相似,布局相同……
“好!好!”蔡邕有些激动,转身大声的说道,“今天老夫就于此,宴请各位了!还请各位赏光!”蔡老头子直接反客为主,表示自己从现在开始就住这里了。
至于於扶罗?
过几天再说吧,反正要求其沐浴斋戒一番也是应有之意。
呵呵,於扶罗既然都等了那么长时间了,再多等两天也不算是什么多大的事,众人便选择性的遗忘了其实蔡邕来这里还有册封南匈奴单于的任务,齐声的附和起来,还有的说要给蔡公准备些乔迁礼物的,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蔡邕笑着,便向后招招手,唤来了随身跟着的侍从,让其去办理一些相关的事项,然后背着手,慢慢的,有些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小院,顺着走廊往后走去。
这一次,除了斐潜之外的其他人,都识趣的待在了外院。
如果蔡邕没有来,这个小院没人住,那么往内院走走也是无妨,但是既然蔡邕表示他很满意这里,要在这里居住,那么这里就等于是蔡公的居所了,在礼仪上就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了。
蔡邕在前走着,忽然说道:“方才学宫之名,汝意如何?”
“师傅明鉴,学生佩服。”斐潜低着头说道。
蔡邕脚步停了下来,站在后院的小亭之前,仰头看着六角小亭:“衢门,有道,守山,呵呵……大殿不妨称之为明伦吧……”
“……”斐潜点点头,说道,“……也好……”
蔡邕似笑非笑,重复的说道:“也好?”
“……学生原来想用‘文承’二字……”斐潜说道。
蔡邕琢磨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言可嘉其善,亦可毁其誉,‘衢门’、‘有道’引而不发,恰到好处,‘文承’太过了些。”
斐潜默然良久,拱手谢过,表示自己明白了。毕竟还是蔡邕师傅,自己隐藏在“衢门”和“有道”里面的含义居然被破的一干二净,不仅如此,而且还加上了“守山”、“明伦”,这样一来,基本上就算是齐全了,不仅如此,蔡邕还用这样的做法表明了他对于斐潜的布置出的支持的态度,这也算是斐潜的意外之喜了。
不过,在蔡邕看到斐潜基本上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说道:“此乃谏议大夫所托之信……”
谏议大夫?
不就是斐敏么?
他给我写信做些什么?
斐潜看完了信件,眉头不由得一皱。信件里面除了一些寒暄之词,还提及了一项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弘农杨氏似乎准备让杨瓒出任并州刺史!
这个消息对于斐潜来说,不亚于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杨瓒,字子进,现任尚书,若是其出任并州刺史,不管是从年龄还是资历上来讲,都没有什么问题。
最先王允密谋刺杀董卓的时候,最先找的并不是吕布,而是司隶校尉黄琬、尚书郑公业。然而司隶校尉黄琬、尚书郑公业的行为很快就遭受到了董卓的怀疑,然后就随便找了一个天灾的由头罢免了黄琬和郑公业。
王允见情况不对,为了保证有一定的军队上的控制权,便向董卓建议推举羌校尉杨瓒代替皇甫嵩行使左将军的权力,并且还企图让执金吾士孙瑞出任南阳太守。
董卓一开始的时候是同意了,但是士孙瑞在准备离京的一些行为暴露出一些问题引起了董卓的怀疑,因此最后董卓又反悔了,将士孙瑞留在都城。
王允屋内,便只能是建议擢升士孙瑞为仆射,另外动用自己在尚书台的权限,以参与协助处理政事的名义擢升杨瓒为尚书。
随着董卓的死亡,王允独占了政权,而作为一开始就参与进来的黄琬、郑公业、士孙瑞、杨瓒等人,却连吕布都比不上,跟本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士孙瑞因此直接辞官返回了家乡……
或许是这个原因,王允似乎也有点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因此,现在弘农杨氏主动的靠拢示好,王允多半也会欣然的接受。
所以这样看来,杨瓒出任并州刺史似乎已经成为了定局。
或许是知道在领兵这一块不一定能干得比斐潜更好,又或是觉得鲜卑人南下胡人难缠等等的情况,所以对于直接进行指挥的军权,弘农杨氏并没有表示出要侵占的样子,但是对于并州的政事,则是表示出来一定的重视程度。
并州之地,一项并不怎么看在士族眼里,但是,那是在平时的情况下。
现在就有些不同了,河洛一带被董卓毁得够呛,再加上迁都的行为,基本上就等于是半个弘农废掉了,整个河南尹就是一片废墟。
雍州京兆这一带,又因为人口的暴增,董卓又超量投放了对经济极度破坏力的恶钱,导致现在整个地区的经济体系几乎是完全崩溃,而京兆地区以西,又向来是西羌的地盘,几十年间就算是没有打烂,也几乎是打废了,要想从那边得到什么东西,简直是痴心妄想,所以,矮子里面拔高个,忽然就觉得河东以及并州的太原上党一带似乎变得不错了起来……
斐敏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和鲜卑的战斗应该还没有结束,因此弘农杨氏多半也只是动议,而且现在既然已经大胜,那么再加上秋收基本上已毕,正是钱粮多的时候,那么趁这个大好机会插上一手,基本上就是最佳时机了。
见斐潜神色有些不对,蔡邕不禁问道:“可有何事?”
斐潜就将书信双手呈上给蔡邕观看。师父师父,也算是半个父亲,所以也没有什么避嫌或者隐瞒的必要。
蔡邕上下几眼,刷刷几下,掠过了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迅速的就抓住了重点,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然后将书信重新叠好,还给了斐潜。
杨瓒这个人,蔡邕比斐潜自然是熟悉得多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杨尚书为人沉稳,或无争意。”
朝廷要派谁来担任并州刺史,蔡邕自然也是没有办法,因此这句话,也就等于是普通型的一种安慰罢了。
而对于斐潜的习惯来说,向来是先要做一点最坏的打算的,是的,在胡人军事这个方面来说,或许在自己的胜利之下,应该不至于有人敢于伸手到军队上,然而民政呢?
并州刺史监管民政,这不是应有之意么?
那么,一旦杨瓒真的成为了并州刺史,自己是服从还是不服从?
斐潜几乎想跳脚大骂,难道就不能消停两天么?
蔡邕看着斐潜,忽然说道:“晋归楚子,晋王送之,问其怨否,问其何报,子作何对?”
斐潜沉默了片刻,说道:“不任受怨,不任受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
“善!”蔡邕点点头。
“若有怨德,又将如何?”斐潜跟了一句。
蔡邕瞪了斐潜一眼,但是见斐潜一张几乎已经是晒得有些黑的脸庞,不知为何又有些心疼,沉吟良久,忽然说道:“待册封单于事了,吾便上书乞骸骨……”
“师傅?!”斐潜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蔡邕摆摆手,微微笑着说道:“老夫年事已高,日益手脚酸软,四肢无力,腆添禄位,案牍困顿,非吾愿矣,陈留路远,奔波劳碌……吾便于此安家吧……春观桃红,夏聆蝉鸣,秋品稻香,冬赏雪舞,亦可慰残生矣……”
“师傅!师傅……”斐潜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得跪倒在地,对着蔡邕深深一拜。
落叶归根,人之常情。
斐潜明白蔡邕有几分喜欢这个学宫的因素,但是愿意辞官却留在这里,却不仅仅是为了蔡邕口中所说的什么景色,而是为了斐潜,明确说一点,就是为了斐潜所建的这个学宫不会轻易的落入将来的并州刺史又或是什么人的手中。
如果没有蔡邕这样的大儒坐镇,斐潜有需要带兵在外,如果并州刺史又或是什么其他的民政官员,举着管理生员教化的大旗,然后到学宫内鸠占鹊巢又将如何处置?
如果蔡邕还在官场之上,必然也是要听从朝廷的指派,不可能久居。然而蔡邕一旦辞官,那么主持的学宫也就沾染上了一份民办的色彩,从斐潜的官办,就转变成为了蔡邕的私营。
因此不管是谁来到并州,都不太可能对于学宫有什么大的影响,抛弃了官场上官职的弱点之后,蔡邕几乎在学识界强大的不像个样子,不管是论辈份,还是论学识,或者是论名望,现在就算是现在朝野之中的三公,也不是其对手。
虽然斐潜建立学宫之初,原先是也有一点这样的意思,但是没有想到蔡邕这么快的就决定下来,这的确出乎斐潜的意料,也着实令斐潜感动。
蔡邕哈哈一笑,将斐潜扶起,拍了拍斐潜的手臂,说道:“子渊不必如此……嗯,前庭客声赢沸,恐多有怨矣,非待客之道,烦扰子渊替吾照拂一二……”恶客,自然是玩笑之语,但是结合之前的话,或许也另有几分的意思。
“唯!若有恶客,学生便将其轰走就是!”斐潜很自然的接口道。之前在并州,或许还要仰仗他人,但是现在的斐潜,的确有实力说出这样的话语了。
蔡邕哈哈大笑,然后挥手让斐潜去吧,自己背着手,开始慢慢的在后院的楼榭之间细看了起来,接下来可是要住一段时间的,该改动的,该修正的,也应该仔细看看,等人进来住了再变动就难免有些不方便了。
斐潜看着蔡邕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收了收,然后又是正了正衣冠,深深的对着蔡邕一揖,方转身往前院而行…….
蔡邕回首看了看离开的斐潜身影,微微摇了摇头,在心中叹息了一下。
这个弟子,没想到在行军作战上的能力也是不错,但是在经学之间的纷争和传承上,却未免想的有些简单了。
一个学宫,首先要面对的问题不是博士和学员,也不是教堂和学舍,而是朝堂。
来学宫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为了求学而来的,另外一种就是为了求名而来的。而不管是求学还是求名,其中绝大多数的人到最后都是为了求官。
其实辞官是一直以来的蔡邕都有的想法,只不过现在算是提前一些而已。世间人皆认为当官好,其实当官也要看性格,看习惯,甚至要看天赋,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官,或者说当好一个官的。
官字,就算到了后世也未曾简化不多的汉字之一。
从甲骨文时代就有这个字形了,以冖覆众也,中有上下双口,贯通连之。汉字历来都是音形意三者合一,因此从这个“官”字的读法写法,就应该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引申含义了。
蔡邕已经在官场混了多年了,从一个充满了一腔热血的青年,蹉跎成了一个整天更愿意面对书卷的老者,这其中的变化,并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件事造成的,而是这么多年的汉代朝堂铸就而成。
欲当官难,当官之后才更难……
而且经学之争,那有那么容易和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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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潜回到了前院,见贾衢已经在和令狐邵一起指挥着十几个人员,在准备酒宴的事情,左右看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好特别交代的,便只觉得往外站了一站,省得给贾衢和令狐邵添麻烦,别的不说,但是每个侍者在经过斐潜身边的时候,因为礼节上的关系总是要停一下,然后行一下礼,才能再走,这就够耽误事情了。
因此斐潜便干脆和其他的人一样,直接到了小院之外等待。
不过在院子外的只看到了徐庶和一些其他书吏和学宫新进的管事,而杜远却没有了身影。
“文正呢?”斐潜问道。
徐庶说道:“怕是诚远等人不知蔡公举宴,回去平阳传达一声……”
不管古今,举办宴会的时候总是不嫌弃客人多,而是担心人来的少,就算是不能够登堂入室,在院子外参与一下也是多了几分的热闹,不管客人还是主人都会觉得满意。
真正能够进入厅内就坐的,估计也就只有斐潜、贾衢、徐庶、令狐邵四人,杜远一个是家族不显,二是文学不章,因此多半还是只能和马延等人在厅外小院中就坐了。
至于其他的一些小官吏还有学宫内的一些管事,便都布置在院子之外的空地上。
这是汉代的规矩,也是一种规格和礼仪,斐潜也只能是入乡随俗,况且就算他搞得人人平等,说不定还未必可以让所有人适应,反倒是让人惊恐……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将从斐敏那边得到的消息说给徐庶听。
“弘农杨氏……”徐庶也是皱起了眉头,天下冠族不是盖的,除了一个杨彪之外,杨家在朝野之中和各地的郡守都有很多人担任了各种重要的职位,得罪了杨氏一人,几乎就等于是得罪了杨氏一族,这种相互之间的牵扯关系,足够让人头疼了。
徐庶捏着胡子,正容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平阳县城原无编齐,若是刺史一来,少不得……现在驻军于此,称其军屯或可拖延一二……不过这个学宫……”
徐庶脑子也是快,立刻就想到了几个不利的方面。
刺史,州牧都是权限极大,党政军一把抓的官职,原来徐庶等人在荆襄设想的就是让斐潜先行登上这个职位,但是没有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一个弘农杨氏要来抢夺这个桃子。
并州现在残留的郡并不多,上党、太原、西河还有就是斐潜现在才刚刚从马贼和胡人手里抢出来的三分之一的上郡……
原本朔方、云中、定襄、五原、雁门等郡县,现在基本上大部分都已经沦陷了,特别是朔方、云中和雁门,基本上已经没有汉人管辖的县城了,五原和定襄还略有一些个别的县城在汉人手中,但是已经不成郡治了。
这样的一个烂摊子,原本是没有人想要的,但是现在被斐潜搞了一下,又有人觉得别小看蚊子腿,好歹也算是块肉啊……
汉律当中,作为民政治理的一个最重要的功绩,就是编齐。也就是汉代最重要的一项管理百姓的手段,也象征着中央封建王朝对于基层百姓的最重要的统治手段。汉代规定,凡户口都必须按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相貌、财富情况等项目一一载入户籍,被正式编入官府户籍的平民百姓,称为“编户齐民”。
没有户口的,就是流民,按律可捉拿送监,发配充军,从事苦役等等。
编户齐民,是古代封建社会为了更好的统治百姓,提出来的一项相当重要的控制手段,并从汉代开始,一直沿用到了后世,成为封建统治者治理百姓的必不可少的重要措施。反正一句话,没有户口的就是耍流氓,抓起来没商量。
不管是谁来做刺史,首先必然要搞出来的便是编户,但是在平阳城有一点好处就是,这个地方原先是平阳侯曹寿的封邑……
但是这个倒霉的平阳侯却被牵连了,断了传承,平阳城也被收归了国有,虽然后来平阳侯曹寿的后人,被汉章帝又重新封为了容城侯,但是已经跟平阳县城没有了什么关系。
因此这个地方虽然靠近河东,但是又不属于河东郡,在几次胡人南下破坏之后,也便被逐渐废弃了,一直至今。
所以徐庶说,以这里是斐潜的护匈中郎将的名义,在平阳进行军屯,那么这些农户和收获的粮草就不会受限于并州刺史手中的笔墨,也是一个当下比较取巧的应对方法。
但是学宫,这就比较麻烦了,虽然是在平阳西北,但是毕竟不是在平阳城内,若是硬说是在并州境内也并不是说不通,因此这样一来,就属于了并州刺史的管辖范围之内……
斐潜官职虽然有一个是上郡守,但是实际上还是以护匈中郎将为主,因此并州刺史虽然对其有管辖的权限,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太大的控制能力。严格讲起来,若是较真了,斐潜的这个护匈中郎将甚至管辖的范围比并州刺史还要更大。
从河西走廊一直到辽东,都属于护匈中郎将的职权范围之内!
因为原先在汉代初期,匈奴就是北方最大的对手,因此护匈中郎将的职位权权重自然也是非常大,但是后来匈奴被整垮了,慢慢的对应着,护匈中郎将也就并不是非常的显贵了,而且,护匈中郎将和一州刺史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护匈中郎将偏重于军事,而民政这一块,不得插手……
正巧,学宫自然属于百姓教化,而百姓教化就是民政的一个重要的项目。
斐潜叹息了一声,说道:“蔡公欲辞官,长驻于学宫。”
徐庶睁大双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蔡公待中郎甚厚也……”说真的,搞得徐庶都有些嫉妒了,“如此一来,当无鸿都之忧也……”
“鸿都?”斐潜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徐庶看了斐潜一眼,像是奇怪斐潜多少也算是雒阳土著,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但还是说明了一下:“蔡公流放……雒阳鸿都门……”
斐潜转了转眼珠,终于在脑海中搜寻到了相关的记忆,不由得“哦”了一声。
鸿都学门事件啊……
这个真心不是汉代人,还不一定对其能够有多少的了解。
光和元年,当时的汉灵帝设立了一个叫做鸿都门学的学宫,却引起了轩然大波。不是因为所谓鸿都门学这所学校教授什么又或者不教授什么,而是因为办这所学校的人,其实是宦官。
在汉代,有三类的文化开始相互倾轧起来,一个是以谶纬之学来装饰的新兴的儒家经学士族文人;二者是以尚未认输死死不愿意离开政坛黄老之术老一代的贵族;三者则是以其他艺术手段开始展示魅力的寒门弟子。
眼见新兴发展起来的儒家经学弟子开始把持住了朝政,不仅如此还逐渐的热情无比的不辞幸苦的往头上添砖加瓦,将原本就狭小晋升空间越封越小,摆明了一幅活埋的态度,一直以来相互看不起宦官和寒门的崇尚黄老的贵族们,也再也不能无为而治下去了,开始了联手。
在雒阳的鸿都门,贵族和宦官利用汉灵帝喜欢辞、赋、书、画的缘由,办了这所新型学校,开始招收大量的学子,主要都是一些被太学排斥,或者是家世不显赫,没有能力上太学的人员。
鸿都门学从它设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它所招收的学生和教学内容都与太学相反。学生不再问其家族名位,甚至也不求钱财,宦官为了让汉灵帝高兴,钱财什么的还能算是问题么?
凡是在辞、赋、书、画有所特长的,都由州、郡三公择优选送入学,而且宦官众也不是傻子,对于在鸿都门学出来的学生,都会给予更多的照顾,一时之间鸿都门学非常兴盛,学生多达千人,更有一些人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还有的封侯赐爵。
然而寒门弟子和宦官众、老朽贵族之间的勾结的情况,很快就被新兴的士族集团所察觉了,朝廷就那么大,萝卜坑就那么多,都被鸿都学门的人占了,自己的屁股又要往哪里放?
因此在这个阶段,什么诡异的,不可思议的,甚至是耸人听闻的事件,都在以谶纬之学发家的儒家人手里面诞生了,一时之间整个汉朝国度之内仿佛就成了百鬼之国,处处都有什么妖怪、灾害、灵异的事情上报……
鸿都门学里面的学生,遭到了士族以及太学出身的人员强烈反对,愤怒不已的士族的用如同冰雹一般的表彰和奏折让汉灵帝知道了这个事情上他仿佛再这样过一天,整个汉朝就会毁在这些诡异的妖怪手中一样。
很遗憾,汉灵帝最后没有顶住压力,诏召蔡邕与当时的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华、太史令单飏等人至金商门,入崇德殿,让中常侍曹节、王甫问他们关于灾异及消除变故所应当采取的办法。
蔡邕当时也是一个直肠子,自然有一说一,将事情原本始末都说了一遍,讲其实争执的起因根本就在于宦官和士族抢夺官位,并弹劾了一些贪腐之人,举荐了一些清明之士……
但是这样一封奏章,落在宦官众的眼中,当然是恨之入骨,后来蔡邕就因此被寻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头,后来被流放到了五原,而其叔父蔡质,时任卫尉,也因此获罪下狱而死,陈留蔡氏的朝廷之上的官员也就被断了根源。
这也就成为了蔡邕一生当中重要的一个转折点,也怨不得徐庶有些奇怪斐潜为何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斐潜干咳两声,掩饰一下尴尬,确实是有些不好意思……
在徐庶的想法当中,或许是因为蔡邕经历过那样的事情,所以在见到了斐潜新建学宫之后,不想让学宫变成了第二个鸿都门学,蔡邕才特意放弃了官家的身份,真正帮助斐潜将学宫转变成为了一个私营的学府。
这样一来,平阳西北的这个“守山学宫”就变成真正类似于林宗学堂一样的,就跟其他大世家开设私学相同,是属于个人或者是家族的财产,不再受到国家的管辖……
而斐潜却想得更多。
蔡邕辞官,入主学宫,这一次的确是暂时免除了斐潜对于学宫这一方面的苦恼,但是也并不是说从此就不会再有问题发生,这个突如其来的并州刺史事件,给斐潜无疑是敲响了一记的警钟……
斐潜看向了东方,说道:“不知子敬那边如何了?”
太原郡是王允王氏的地盘,现在又是权柄朝野的时间,想必弘农杨氏也不会轻易愚蠢的去太原郡作威作福,因此并州之地,适合并州刺史待着的地方,要么就是这里,要么就是上党。
徐庶迅速说道:“可要让令狐孔叔过来一同商议?”令狐邵是壶关人士,当然是正经八百的上党地头蛇。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不急于一时,今日宴会在即,就不做这些烦心事扰人心境了,明日再议吧。”
斐潜琢磨着,原来还想着放一放的军队征伐,种种田做一些攀爬科技的事情,现在看起来战争又不得不再次摆上了行程,可是这样一来,粮草钱财的储备又要再度的被消耗,自己整体发展的势头又要受到了影响……
严格说起来,南匈奴并不能称之为国书了,因为实际上南匈奴已经成为了汉代的藩属,所以只能称之为制书,敕命。
但是因为匈奴和汉代相亲相杀已经是持续了几百年,所以按照以前的习惯,称其国书,汉人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或许刘邦本身就是一个流氓头子出身,所以还不像后世朝代那么咬文嚼字,不过谁都知道,现在的匈奴和最初的匈奴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讲起来或许有些拗口,但是已经是不可逆的事实。
就像现在蔡邕借平阳之地,对于匈奴的册封一样,已经从一个“会”礼便成了一个“觐”礼。不过就对于於扶罗来说,可能也不是很懂,就算懂了,可能也未必在乎,在他的眼中,能拿到册封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方面,都是一些旁枝末节。
汉代强盛之时,先后有南越、匈奴及西域的莎车、于田等国遣使朝献。在史书有记载,武帝之时“殊方异物,四面而至”,“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钜象、师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
武帝则对来朝者“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及赂遗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
现在,一切从简,但是简化归简化,步骤什么的还是一样没有少。
先是“戒”,这个不说了,然后是“劳”,就是蔡邕代表皇帝派斐潜前去慰问一下,接下来才是在确定好的日之内举行仪式,於扶罗先“进”,蔡邕代皇帝“问”,这些环节都结束了,才最终“敕”,蔡邕代表皇帝授予於扶罗南匈奴单于之位,於扶罗这个望眼欲穿的册封才算是最终拿到了手里。
原本在这一连串的礼乐当中,每一个阶段都是不同的,比如最开始於扶罗“进”的时候,需要用金丝之声,“问”的时候要用磬石伴奏,然后在“敕”的时候就需要改用钟鼓之乐……
但是斐潜这里哪里能够找得到懂得这些正规乐曲的乐师,因此步骤虽然没有少,但是这些细节上的东西就只能是简化了。
斐潜等人自然是站在一起作为嘉宾观礼,同样来观礼的也有不少的南匈奴的人,包括呼厨泉还有一些其他的大小头目,估计都是跟着於扶罗的各个部落的代表人物。
别人还不是很懂,但是贾衢对于这一块礼乐还是比较清楚的,所以一直都是憋着笑,直到了整个仪式都结束之后,见到於扶罗在南匈奴的族人欢呼簇拥之下离去,在平阳城外升起了大大小小的篝火,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的时候,才噗哧一笑,摇了摇头。
众人不明缘由,便不由得看向了贾衢。贾衢拱拱手,解释说道:“胡人不知礼乐,成为可笑也。”
斐潜点点头,也是呵呵一笑,说道:“胡人重实利,只要这单于的名头落在手中,什么礼乐没有都行……”这个礼乐之事在汉人看起来似乎挺严重的,尤其是有强迫症的人简直就是不能忍,但是在於扶罗眼中却不算什么事情。
并且关于这个事,斐潜也没有瞒着於扶罗,之前就有跟於扶罗说过,现在平阳百废待兴,根本找不齐相关的礼乐之人,要么是等一段时间去河东凑一凑乐师的人数,要么就是於扶罗凑活一下……
结果於扶罗根本就没有意见,直接就说不要礼乐直接给册封之书也可以……
斐潜想着,忽然停下了脚步,心中略动。
虽然笑话於扶罗不知礼节,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胡人恰恰抓住了最重要的因素。册封单于重要的是礼乐么?不,最重要的就是现在被於扶罗供奉起来的那一卷皇帝的制书……
贾衢可能是无意当中的一句话,却勾动了斐潜的心思。
严格讲起来,一份制书暂时并不能带来多少的改变,南匈奴王庭美稷依旧不再於扶罗的手中,那一部分分裂叛变的南匈奴也不会因为於扶罗有了汉王朝的册封,就能立刻屈膝投降,自缚双手缴械投降。
难道於扶罗不清楚,这个册封只是一个虚名,真正距离收复南匈奴王庭美稷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路程要走么?
不,相反,於扶罗清楚得很,他现在所高兴的,是他终于获得了一个正统的,可以被所有人所接受的名义!
虽然不见得立刻能对整个战局有多少的转变,但是於扶罗却能借这个册封,更好的统领身边的大小部落。
因此,放到斐潜自己身上来,似乎就不应该被动的接受,一步步的退让……
借军屯的名义规避编齐,借蔡邕的名义保存学宫,虽然这种方式并不是不可行,但是怎么都有些感觉到一些憋屈!
并州刺史……
这个职位的意义究竟在何处?
封了一个并州刺史,就意味着能够掌握并州?
就像於扶罗拿到了南匈奴单于的册封,就等于是可以掌控美稷了?
未必吧?
那么自己要怎样做?
斐潜向外走了几步,略有所思。一旁的贾衢和徐庶对视了一眼,也跟在了斐潜身后。
现在的这个汉代,跟以往的时间都不一样,中央朝廷的号令已经逐渐的在地方上失去了效应,地方上的逐渐庞大的士族代替了王朝的权威,但是反过来又极其有意思的是,维护者这个王朝摇摇欲坠却不至于立刻垮台的最后一根支柱,却是在这些地方性士族的心目当中。
士族一边挖着汉代王朝的墙角,一边又尽可能的维护王室的威严,这种矛盾和统一在现阶段乃是三国时期都在上演,一方面地方势力相互拼杀,各自有各自效忠的对象;另外一方面若是有谁侵犯到了刘氏的宝座,又立刻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
现在的汉代,或者说三国初期,斐潜忽然觉得其实这样的情形,跟战国何其相似啊!
那么既然如此,就有了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
於扶罗并没有带所有的南匈奴族人来,但是大小头人再加上一些亲卫,算下来怎么也有六七百人了,现在就在平阳东南的一块空地上支撑起一个个的帐篷,然后点燃起了一簇簇的篝火,载歌载舞开始欢腾起来。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些小货郎商贩们,挑着扁担或是举着竹筛,拿着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开始在於扶罗的胡人周围兜售起来。跟后世斐潜印象当中车站那些一拥而上的人完全相反,这些商贩会跟着胡人的歌舞扭两下,甚至还会唱上两句,任胡人在其扁担里面挑拣,做不成买卖也没有事,笑嘻嘻的便转去下一个篝火堆旁边了……
或许是因为北屈营地的交易市场的原因,又或是那些不守规矩的家伙都被斐潜的城中卫队狠狠整治过的原因,胡人们也都习惯了这种交易方式,看见喜欢的物件,便和小商贩们相互连比划带猜测,然后多半是以物易物,汉人也不会太坑,胡人也不会硬抢,各自拿着物品然后满意的离开了。
斐潜登上了城墙的时候,便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
黄旭按照习惯,带着护卫将这一段城墙隔离开,只留下了斐潜、徐庶和贾衢三人站在女墙之后。
斐潜拍了拍结实的红砖城墙,想起当初和烧制砖头的工匠的理论,都有些感概。
平阳城,几乎就是在一片废墟之上慢慢建设起来的,至今为止,城中还有一些区域的残骸未能完全清理干净,建设也还在继续,但是作为一个城市,已经焕发出了磅礴的生机。
长途运输的商贾成批成批的将物质运送到这里,然后在分散成为小行商,往来北屈和平阳进行换购胡人的皮草和牛羊。
当然,最大的商户其实就是斐潜自己,吕梁山的铁矿被烧制成为通红的铁水,然后经过粗浅的炒钢制作,便打造成为粗糙的枪头和箭头,然后发往山东……
这些交易之间产生的利润,足够让任何人疯狂。
斐潜指着城下胡人的营地,说道:“现在就连胡人都懂得按规矩来了,但是反倒是我们自己人开始不守规矩了……”
贾衢和徐庶听到斐潜的吐槽,都默不作声。
并州糜烂之地,当年并州刺史丁原听见何大将军的一声召唤,立刻屁颠颠抛下一切,带着兵卒就奔雒阳而去,其中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因素,而现在,斐潜才刚刚作出了一些起色,就有人急不可耐的站了出来。
现在想想,斐潜入长安之时,市井上莫名的出现些谣言,也未必像斐潜之前所以为的是皇甫嵩一人所为……
前段时间在邸报上太常杨彪的按语,又或许是另外的一个征兆……
如果真的弘农杨氏之人顶着一个并州刺史的头衔,拉下脸来露出吃相,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不仅仅是斐潜好不容易在并州北地和胡人之间建立起来的这种相互认可的规矩会被打破,甚至是这些交易的利润,也绝对不会像斐潜一样将这些钱款投入军队和民生建设,要么装进自己的腰包,要么填进杨族的库房。
步步退让,不仅是失去了先手,而且可能也会让其他的人认为斐潜软弱可欺,原先建立起来的威信,有可能就在这样的退让当中一点点的化为灰烬。
正面反抗,并不一定会有多少的优势,以护匈中郎将的名义和一州刺史对抗,能不能赢另外说,但是却会形成自己仪仗军力飞扬跋扈,有董卓之属的嫌疑。
那么现在便只剩下了一条路可以选择了……
斐潜看着城外的胡人篝火堆,然后说道:“美稷有一个单于,这里也有一个单于……”
徐庶将脑袋侧了侧,看了斐潜一眼,然后又看向了城外,眼睛迅速的转动了几下,显然是在思索着斐潜的话语,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中郎,若是说起此事,现如今,豫州刺史有二,东郡太守有其三……”
“丝……”贾衢也不是笨人,立刻睁大了眼睛,吸了一口凉气,瞪了一眼徐庶,然后又转头看向了斐潜。
斐潜转过身,看向徐庶、贾衢两人,说道:“暂且不提那个……假设一下,若是并州刺史新至,编平阳之民,监北屈贸易,驻守山学宫,调雕阴之吏,统西河之兵,当如何应对?”刺史不仅管民生,吏治,也有权利管理当地军事,斐潜所说的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斐潜的摊子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一点点了,现在从永安到雕阴,从蒲子到平阳,形成了一个略扁的菱形区域,地盘大了,能被攻击的地方就多了,就算是隐忍退让了一次两次,难道还能再退三次四次?
平阳的编民,学宫的治理,或许可以化解,但是其他方面呢?
徐庶也不回答,只是看着贾衢。
相比较之下,徐庶经历的事情更多,更容易理解斐潜的忧虑,所以在他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其实也就是表示他支持斐潜的想法了。
但是贾衢毕竟年少,虽然在读书求学上经历过一些挫折,但是和徐庶那种差点就家破人亡的经历相比还是差了一点。
换句话说,贾衢的内心还没有完全的被这个尘世所染黑……
斐潜转身外望,只是略微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贾衢,并没出言催促。
因为目前只有这一个方法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其他的最多就是暂缓而已。
斐潜对于汉代皇帝的观念,可能是在场三个人里面最薄弱的,相反,贾衢的这个皇权的观念则是三人当中最强的。
这个跟出身相关。
斐潜和徐庶所说的话语,其实就跟公然违背皇帝旨意相差不多了,斐潜特意给贾衢一些时间,也是为了能够多少的统一一下思想,不至于到时候内部出现了漏洞。
贾衢默默的低着头,看着眼前的一块块的红砖。为了修复这个平阳城,贾衢和杜远两人没少操劳,从城墙的修葺到街道的整理,几乎是一天天的看着平阳城在脱胎换骨变化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片刻的沉默之后,贾衢抬头说道:“……中郎,恐怕需要让给袁车骑不少的战马军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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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这种比变化,斐潜不得不在和鲜卑连续战斗之后不久,就再次的汇集了军队,直接南下。
虽然斐敏在信中只是说弘农杨氏有这样的一个意动,并且朝廷那边也还没有正式的文书下达,但是斐潜却知道,恐怕并州刺史这个问题是难以避免了。
毕竟作为一个家族的首领自然不会毫无根据的嚼舌根,因此正常情况下来说斐敏的这一封书信也就等于是提前预告了。
斐潜这一次带着队伍不走永安北线沿着东西走向的吕梁山前往上党,而是直接走河东线然后拐往上党,也是处于安稳人心的考虑。
在击破了白波之后,王邑就回到了安邑县城,收纳了原先卫觊一系的资产,也开始整顿了清理安邑附近的一些军队里面的怀疑对象,开始维护着自己的权力。
在鲜卑南下之后,王邑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出兵支持,也没有扯斐潜的后腿,就像是静默的吃瓜群众,还是属于那种连黑瓜子都不吐,一起吃下肚的那种。
说起来王邑也没有什么错,毕竟王邑是河东郡守,虽然和上郡、西河郡临近,但是属于河南尹的管辖范围,与并州并没有什么直接上面的关联,因此按兵不动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王邑在之前找上斐潜时,凄凄惨惨悲悲切切,连自己的副手都被卫觊收拾了,差一点就要沦落到卫氏的手中,虽然是割让出了两个半县城,但是毕竟也因此脱离了危险境地,而现在就像没事人一样只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样的行为也不得不让斐潜有些考虑。
因此,斐潜统合了军队一路南下,在安邑城北三十里地驻扎,派出斥候去邀请王邑出城会面,这其中的含义,相信当事人心里多少有点数。
斐潜新收了两千余的战马,若是硬凑的话,也可以凑出七千余的骑兵出来没有问题,但是骑兵并不是坐在马背上就可以了,还是要经过一番训练,因此这一次斐潜南下,带着就只有轮换出来的一千五百汉军骑,一千募集的胡人骑兵,还有两千五百的步卒,另外於扶罗也带着两千骑兵跟随……
斐潜站在营地之外,看着兵卒们在修建营地,忽然说道:“鲜卑之战,多数看的是在战阵之内,而此次上党之争,却其实是更着重于战场之外。”
和张扬那两千不到的正卒,三千左右的辅兵,又有令狐氏和上党温太守作为内应支持,这一战的压力在正面上远远没有像对上鲜卑那么的大,但是主要的争夺点却并非输赢,而是整个的区域。
“太行八径……”徐庶说道。
贾衢也点点头,说道:“北面的太行四径太远,暂且不提,但是南面的滏口径、白径、太行径、轵关径等四条道路,则是必取不可……”贾衢也不是那种别扭的性格,既然做出了支持斐潜的决定,也就不会口是心非拖泥带水,当然也就站在全局的立场上进行考虑。
这一点斐潜自然同意,不过要拿下滏口径,就需要取涉县,欲守白径,就要卡住辉县,太行径则是沁阳为要点,轵关径就是侯马为主要咽喉。这偏南一些的太行四径,其实都是围绕着王屋山,所以要掌控这四条路径,也必须要有人在此驻守,至少在王屋山附近要囤积一只部队,才有办法将这个通道控制住。
但是现在自己手下可以单独领军的将领还是太少……
或许只有将徐晃调来此地?
而且控制了王屋山,也不可避免的要和黑山军进行接触了……
一旦进了山区,自己手下的这些骑兵优势也就基本上荡然无存了……
虽说这次并不是拼杀为主,但是其实上党这个区域情况复杂,比起真刀真枪来也并不容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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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扶罗指挥着族人依托着斐潜大营,在一侧也扎下营地,看着自己的儿郎吆喝着大声笑声的,来来去去乱哄哄的,一副热火朝天样子,而另外一侧斐潜汉军那边,虽然也是在不停的修建,却除了一些钉凿砍伐的声响,就很少听到有什么杂乱的声响,队列来去之间也是井然有序。
一动一静,一个凌乱一个有序,做着同样事情的,却呈现出不同的模样。於扶罗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眨巴眨巴眼,若有所思。
这一次,呼厨泉被於扶罗安排到了高奴城,於扶罗自己却带着人跟着斐潜一道,嘴上说的是上一次鲜卑南下时没有出力,现在斐潜有所行动,作为盟友,自然跟随云云,但是实际上於扶罗自己有自己的一番考虑。
和鲜卑进行对抗,骑兵对骑兵,战术都一样,这样一来不管是输是赢,损伤都会很大,几乎就等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状态,但是和汉人进行作战就不一样了,汉人骑兵少,因此战场的主动权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是打是追,是骚乱还是掩袭,都可以转换自如,因此也不会有太多的压力……
当然,斐潜的汉军除外。看着汉军大营那些围拢在一起的战马,於扶罗心中多少也有些嘀咕。
虽然斐潜并没有将其所有的骑兵都展示出来,但是於扶罗心里清楚,这个变态的家伙,居然静悄悄的攒下了至少有三千多的汉骑,再加上这一次夺取鲜卑的战马,就会有最少五千汉骑了!
这几乎就和自己的主战兵数相差不多了,当然如果於扶罗全面动员的话,老少齐上阵,是可以凑个一万,但是那就意味着全家老少一波流了,不成功就成仁的那种战术,不到不得已,谁也不会轻易动用。
这样的骑兵数量,就算是胡人,对上了都会感觉到棘手,因此於扶罗在被斐潜喷了一次之后根本就不敢炸毛,反而老老实实的跟着。
当然,按照惯例,各自的部队的战利品是归各自的,因此和鲜卑人交战就一点意思没有了,都是穷鬼,还是汉人好一些……
至于呼厨泉,於扶罗眼眸逐渐凌厉起来,这也是一个辨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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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邑来了。
带着一长串的队伍。
带着十几车慰劳军队的物资来了。
一见到斐潜的面,就喜笑颜开,就像是一朵在深秋当中绽放的老菊花。
王邑看着斐潜,现在的斐潜,已经和之前初到河东之时完全不同了,身形体格看起依旧来并不算多强壮,一身的戎装却显得英气非凡,黝黑的皮肤虽然并不是当下士族所欣赏的风度翩翩的类型,但是多了几分成熟稳健的味道。
“真乃威武之师也!”王邑握着斐潜的臂膀,左右看看,高声赞叹道,“出车彭彭,旂旐央央!赫赫南仲,玁狁于襄!中郎宣威于北地,实乃大快人心也!哈哈,哈哈哈……”
在斐潜身后的贾衢微微抬头,然后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然后斜过眼珠子看了徐庶一眼。
徐庶抬了抬眼皮,维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未变,看了看斐潜,然后微微的摇了摇头。
斐潜不知道身后两个谋士的小动作,只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叹,想不到直至如今,从一个白丁开始,到现在身居两千石,却都还要不停的琢磨这些家伙们在言语里面潜在的刀锋,稍不留神都可能被砍中,这日子,真是什么时候才能算到头了?
这刀子砍过来的时候是如此的充满了美感,但问题是,再美丽的刀子,毕竟还是刀子,真要是不小心中了,还是会痛的……
王邑的话听起来不错吧?
《小雅?出车》,王邑的话其中有几句就是出自诗经这一首当中的话语,同时这首诗词也为数不多的不是哀男怨女,情情爱爱的风雅之一。
表面上听起来自然是王邑在称赞斐潜的军队军容齐整,威势赫赫,对于鲜卑作战取得了如同周宣王的南仲大将一般的显赫功绩。
但是实际上呢?
那些隐藏起来的话语,才往往是一个人真正所要表达的意思。
被王邑省略掉的两句话,一个就是“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另外一句就是“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所以实际上王邑第一是在说,你个斐潜,你的使命是向北,防守朔方的胡人,然而你现在胆子肥了,没有王命就擅自调动军队南下?
第二,鲜卑、羌狄、匈奴等胡人居住的场所才是你斐潜应该宣示武力,展现力量的地方,现在你带着军队跑到我这里施展肌肉,本末倒置了吧?
第三,王命才是最重要的!你斐潜的职位是天子所命,自然是要效忠于天子,你擅离属地到这里想做什么?
王邑身为河东郡的郡守,因此对于斐潜现在的行为颇有些不开心。
一是因为斐潜带着兵来的,略有以武力相威胁的意思;二是斐潜没有按照士族之间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先斐潜到安邑去拜见,然后王邑再来回访,而是直接派了兵卒去传话,搞得王邑很是尴尬。
来吧,明明是同样的两千石,但是如此一来就觉得自己好像低了半级……
不来吧,现如今在城外屯扎着那么多的兵卒,真要闹起事情翻起脸,自己也不好对付……
因此思来想去,王邑还是来了,可是来了之后又多少有些不满,便“呛”了斐潜几句,当然,一般人基本上听不懂就是了。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潜一些微末之功,不敢当王公此誉……啊,王公如今气色愈佳,更添威仪了……呵呵,王公请……”
威仪么,汉代怎样的人才有气色,才有威仪呢?
当然是胖子啦!
王邑当然知道斐潜话里的意思,当即被斐潜绵里藏针刺了一下,脸颊抽了抽,一朵像菊花般灿烂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没办法,虽然王邑在安邑只搜罗了卫觊一系的产业,但是也够吃的王邑嘴角流油了,又可以借此机会铲除异己,稳固自身的权力,心情舒畅之下,吃吃喝喝也就难免身宽体胖了一些,却没有想到被斐潜犀利的一语中的……
我不就是胖了一点么?
难道胖子就没有人权了么?
贾衢和徐庶连忙将头低下,掩饰着眼中的笑意。
斐潜呵呵笑着,不论古今,胖子在职场上就是吃亏……
说自己做了多少多少事情,跑了多少多少的部门,流了多少多少的汗,吃了多少多少的尘土,然后被旁边抛过来的轻飘飘的一句话,“你胖了……”然后这些所有的东西,付出的努力,就会被全部堵死在鼓起来的将军肚里。
辛苦了么?
努力了么?
抱歉,看不出来,因为……你胖了。
因此斐潜用最简练,也是最尖锐的方式回应了王邑,没有我在并州北地拼死,哪有你现在身上的肥膘?
王邑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什么词语,顺着斐潜的话题纠结于自己胖还是不胖,未免有些太俗气了,但是将这个话题掠过去不谈,又好象是自己默然了一般……
斐潜呵呵笑着,主动伸手挽着王邑的手臂,邀请王邑并肩走进了中军大帐。打嘴皮子,相互喷一喷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正事该说还是要说,不能尽玩嘴皮上的功夫。
“有道是君子如风,小人如草,王公赫赫风雅,小弟若有言语不当,还望见谅。”待双方入座之后,斐潜拱拱手说道,“此次顺道而来,军情急迫,难顾礼仪,亦不可于安邑久留,故而相邀王公至此,望王公明鉴。”
这话还像个样子,王邑明显感觉好了很多,哈哈笑着说道:“中郎与吾乃患难之交,何至于如此生分……嗯,不知是何地之患?”
虽然说现在整个汉朝的局势比较糜烂,但是在地方上还是有一定的规矩的,各地的郡守县令等等都在按照之前的方式方法在维护者整体的社会秩序,这种秩序一直到了长安王允政治统治的失败,二袁正式翻脸,开始相互征伐之后,才被完全的打破。
正是现阶段的这种地方秩序还在,加上一直以来王邑和斐潜的关系也不至于恶化到兵刃相见的地步,虽说之前斐潜和鲜卑的战斗,王邑并没有提供支持,但是也顶多是有些理亏而已,并不至于是罪无可恕,所以王邑也还敢前来此斐潜的大营,带来的丰富的慰军物资也多少有些弥补的意味。
但是不管怎么说,斐潜调动军队总是要有个名头,否则就算是之前再有交情,该翻脸的时候仍然会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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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贼……”王邑转转眼珠,将信将疑,“……此等贼子,不易对付啊……”
王邑之所以敢在斐潜大军压境的时候来,一方面是之前毕竟有所往来,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斐潜不能动手。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除非斐潜和那个长沙太守孙坚一样是二愣子。
斐潜手下并没有多少的人,除王邑简单,但是谁可以顶替其位?且不说资历不足的人贸然上位是否可以服众,况且朝廷也未必会放任河东现在这个算是比较不错的郡县大权旁落而坐视不理。
更何况,斐潜若是不讲规矩了,还将因此背负上一个不好的名声,将来也就没有多少人会主动前来投靠了。
就像黑山军一般。
黑山军若是严格讲起来,势力庞大到任何人都不愿意轻易招惹,号称百万众,和白波那个十万众一样虽然有一些水分,但是明显还是两个不同的重量级别。
想斐潜、王邑这样,又或是像二袁,曹操等人,尽管拥兵自重,但名义上还是以汉皇为尊,然而黑山军的兵卒全都是当时生活在最底层的老苦百姓。黑山位于太行山南端,活动区域是中山、常山、赵郡、上党、河内等地太行山脉的诸山谷之中。
普通百姓对于数字多少没有概念,数数也未必清楚,因此统计出来的百万之军的口号多半是虚数,但是打一个对折,三十几万、四五十万多半还是有的。
当然,这些数量当中包含老弱。
因此折算下来,战兵应该在十万左右。
王邑摇摇头,说道:“蛾贼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携裹百姓,罪大恶极,中郎欲讨,功在社稷,利于万民,不过……黑山之贼,隐匿山间,相互交通,转攻泽川,此起彼伏,战阵运作不便,历来征讨多为不利……昔日灵帝亦是有心无力,故而册封张燕为平难中郎将以作权宜……”
汉灵帝因为兵力被西羌牵制,在上党和河内几次出兵都铩羽而归之后,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在张燕请降的时候封了一个平难中郎将的名号给他,除此之外,也有另外几个黑山头领也被封为了杂号的校尉。
虽然说是中郎将、校尉,但是这种杂号的头衔和斐潜的护匈中郎将和五官、左右等正名中郎将天差地别,就好象后世山寨土匪也称呼土匪头子为司令一样……
因此绝大多数的在官场上的人,都明白汉灵帝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因此也都没有讲张燕等人看成是同道中人,王邑直呼其姓名也正是说明了这一点。
“今有于毒、白绕、眭固等部劫掠冀、兖,王公敏慧,当知其何故也……”斐潜出兵,自然是要有一个说法,而且这个说法还需要符合大部分人的观念。
王邑微微眯缝了一下眼,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莫非……山中物资短缺?”既然受了招安,那么自然是要表现得安分一些,但是现在又出动大部的军队溜出太行山洗劫周边郡县,那么无非就是两个原因,一个是有人不安分,二就是山里没吃的了……
相比较之下,山中无粮的可能性更高。
太行山毕竟还是石头多,但是石头又不能当饭吃,张燕手下人口众多,就算在山区内行猎又会有多少供给?
斐潜点点头说道:“王公不愧为睿智之士也,故而某非进山寻贼踪迹,仅是屯兵于山径之间……”
王邑楞了一下,旋即抚而叹:“妙哉!中郎算无遗策,邑深感佩服!”心中不由得感叹道,别看年纪轻,真真老奸巨猾,这样一来,斐潜堵住了外出劫掠的黑山贼的归家之路,对太行山内的人无异于是沉重的打击,而且还不用损兵折将,毕竟在外流窜的黑山贼的对手就是在冀州和兖州的郡兵,他们不收拾黑山军也不行,反过来还要感谢斐潜配合拦截……
这几乎就是不费多大力气,却能在几方面受益的良策啊!
怪不得这个斐潜屁颠颠的赶来,简直就是坐收功绩到手啊!
要是自己手下有像斐潜这么一样的多的军队,少不得也想参与一二……
唉,可惜啊!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王邑自以为看透了斐潜的谋划,在觉得斐潜有些急功近利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斐潜的这个军事行动简直就是恰到好处,一边可以从朝廷那边捞来好处,一边又可以卖好给袁车骑,最重要的是还不用进山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围剿,轻轻松松就可以有功绩……
看着王邑投射过来的有些羡慕的神色,斐潜拱手道:“呵呵,王公过誉了。前些时日与鲜卑对阵,偶获几匹马驹,潜不识良莠,闻王公深蕴伯乐之法,还请王公代为鉴别一二……”
这是什么意思,王邑自然心领神会,便哈哈笑着,双手连连摇摆,推辞着。
斐潜作色道:“王公嫌潜蔽陋不成?同为社稷出力,何分彼此也?吾与王公之谊,何分亲疏也?”我有好处,自然不会忘了王邑你,但是你我之间的关系也是同样别忘了……
既然斐潜这样说了,王邑便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答应收下了。
呵呵,嘿嘿。
两人一阵和谐的笑容。
王邑说道:“中郎且放宽心,平除匪患,邑定当支持!”支持什么?支持剿灭黑山军么?不是的,王邑又不出兵,除了今天带的这些慰劳品之外也不出粮草,有什么支持?
因此王邑的意思也是说并州刺史要来了,该怎么做我懂得……
呵呵,嘿嘿。
王邑和斐潜相视一眼,然后又是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相互之间都有一些了解之后,也明白了需要做些什么之后,便进入了表演时间……
斐潜举宴招待王邑一行,公然感谢王邑代表河东人民对于自己的支持,表示为了两地的平安和稳定,自己铲除匪患义不容辞云云……
王邑也发表了对于斐潜的肯定,预祝斐潜此行一切顺利,平定贼患……
如此,自然是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