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整个的北地都视为一个战场,那么作为中央本阵榆林大营的右翼东北方向就是南匈奴王庭美稷,而正北偏西一些的左翼地区,则是阴山。
阴山,地形十分奇特,就像是大自然的一个阶梯,阴山北面坡度平缓,处于内蒙高原,多风少雨,气温严寒,而阴山南面山坡陡峭,又加上有大河水流带来的降水,气温也相对较为温暖一些。
而要攻下阴山,就必须拿下五原。
五原郡,因为沿着大河连续有五块肥美的草场而为名,安阳、成宜、宜梁、河阴、临沃,而在五原以北,就是最著名的阴山南麓的一条通道,人称满夷谷。
原本南下袭击斐潜的鲜卑左大当户,就是驻扎在这里。
整个阴山的防御体系,就是驻扎在阴山之下的广牧大草原的鲜卑大将,统领着驻扎在沃野的右大当户和在五原左大当户,各统万骑,也就是说,这一次的斐潜北上,面临的将是两万骑的部队。
当然,斐潜也没想着说要和两万骑兵正面硬扛,只要将五原拿下,切断了满夷谷这条阴山通道,便可以将在阴山的鲜卑大将和右大当户堵在阴山之下,然后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往里推……
反正大河铸就了阴山的南面的水草丰美,同样也带来了两片巨大的荒漠区域,正好挡住了阴山南方的通道,而阴山草原的西面和北面又都是陡峭的阴山山体,所以只要堵上了五原这个口子,也就等于是将鲜卑大将这些人封到了口袋当中。
当然这个口袋,并不是那么好封的。
因为带着步卒和辎重车,所以斐潜一行人走得并不快,当抵达了额平定西北一百余里的桢林废城的时候,就驻扎了下来。
桢林,原本是属于上郡最北端的一个城市,也是上郡防御胡人的最前沿的阵地,不过如今往日或许曾有的辉煌已经是荡然无存,只剩下残破的断壁,证明着这里曾经是一个人类的居住点。
“公明,如果你是鲜卑统帅,你下一步会进攻哪里?”斐潜下了马,站在残破的桢林城墻边,问徐晃道。
“於夫罗?”徐晃说道。
斐潜点点头,表示同意徐晃的看法。
只要鲜卑人的统帅不是傻子,必然会先进攻於夫罗,原因很简单,於夫罗刚刚进入南王庭不久,人心尚未安定,正是需要时间进行整合的时候,此时不趁机进攻,难道等於夫罗将南王庭完全掌控之后再攻击么?
而且进攻於夫罗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就是可以收拢南匈奴的败兵,使其为前驱,就像滚雪球一样,每一次沾染上去的雪粉总是能让雪球更大一圈,最后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问题是斐潜也想把南匈奴这个雪球滚上一滚……
“那你觉得於夫罗可以抵挡得住么?”斐潜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斐潜之所以向徐晃提这些问题,是希望徐晃能够多偏重于整体战局的思考,而不是多侧重在具体事务的执行。
执行军令的人有马越和张济就够了,统帅大军总是需要有一个可以有更高的眼光,俯视整个战场的人,徐晃这个人原本就比较的聪明,斐潜自然不希望埋没了徐晃在这方面上的天分。
徐晃思索了一下,说道:“南王庭也有不下万骑,加上於夫罗带去的五千余骑,那么凑两万骑的战兵问题并不大……鲜卑人要打赢,那么至少也要出动两万骑以上,或许三万骑的数目会更有把握一些,不过……”
“……鲜卑人真的会愿意出动两三万的骑兵,来攻击南王庭?”徐晃向斐潜问道,“那就是差不多超过步度根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了……而且万一於夫罗战败,我们这一边面临的压力,恐怕也是不小……”
对于斐潜将於夫罗当成挡箭牌,徐晃并没有什么意见,他只是有一些担心。
万一南匈奴这个挡箭牌不太坚固,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一旦在东北方向的美稷王庭抵挡不住鲜卑人的攻击,那么斐潜这边不但要对付阴山的鲜卑部队,还需要面对步度根集团的强大攻势。
虽然说已经派遣出赵云前往步度根的侧翼进行骚扰,但是能不能及时到位,能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这都是难以把握的事情。
斐潜也点点头,徐晃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
毕竟在古代的战场之上,最困难的就是通讯信息的传递,别看在史书当中动不动就是几路大军齐出,搞得似乎一场大战役是由多少路大军协同决定的一样,但是实际上,这些几路大军基本上是很少协同作战的,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各自打各自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信息没有办法传递。
所以要想协同作战,甚至是利用於夫罗这种半友军进行作战,就必须针对战场做出一定的布置,使得整个战局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倾斜。
就像是钓鱼,虽然不投饵料也能钓到鱼,但是投了饵料的区域总是能汇集更多的鱼,也就自然提升了捕获的成功率。
斐潜在地上捡了一块比较尖锐一些的石头,然后示意徐晃一起蹲下来,画了个示意图,说道:“这里是桢林,然后美稷在我们的东北方向,美稷的北面有一片横向的荒漠区,加上又有大河险阻,所以鲜卑人要从云中雁门一带进攻美稷,如果不想绕道,便只能走沙南和桐过之间的这条路……所以步度根想要攻击我们,除非南下绕太行山,走太原,否则必然要经过美稷……”
“然后我们这里,在我们西北方向的阴山附近的鲜卑人,要想南下对汉地进行攻击,要么从美稷往南,沿着汾水翻过赵长城,走山那边的圜阴一侧,要么就是正面击败我们,走桢林、白土、榆林这边的路线……”
“中郎屯兵于此,莫非是要看看鲜卑人怎么选……”徐晃一边看着示意图,一边说道,“还是……另有所图……”
斐潜哈哈笑着,然后站了起来,伸出脚几下就将示意图划拉掉,说道:“好了,既然你猜出来,便去准备一下吧……”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逐渐爬向了天空。
四周的一切生物似乎都开始恢复了生机,重新活跃起来。
在桢林偏南十余里的地方,大概一千左右的步卒正在一个山坳处埋锅做饭,蒸腾起来的粥汤雾气和清晨的露水混在一起,弥漫了整个的营地。
这是一个隐藏在山背面的营地,和普通的营寨不同,这个营地不求险阻,只求隐蔽,因此很多帐篷甚至是零散的设置在了山石之间,甚至还用树枝和草扎了一些遮蔽物,如果不是离得近一些,根本是不易察觉这里竟然还有一个营地。
徐羽推开帐篷前面,用来遮挡隐藏帐篷的扎在一起的树枝和草架子,钻了出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抹了抹因为哈欠挤出来的眼角泪水,吸了吸鼻子,找到一旁不远处的小溪,蹲着呼噜噜的捧着冰凉的溪水洗了洗脸,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徐羽晃了晃脑袋,脖子发出格拉格拉的响声,昨夜没能睡好,导致现在觉得脑袋还是有一些昏昏沉沉的。
严格说起来不仅仅是昨夜,这一段时间徐羽都没有怎么睡觉,自从接了这个苦差事之后,就一直都没能睡一个安稳觉,每天都折腾得够呛,就连魏都都跑来悄悄的和自己说,“你大兄这气量啊……”
搞得徐羽自己也很尴尬。
但是徐羽知道,这个正是徐晃想要达到的效果。
大兄徐晃还年轻,在军中的资历并不长,正好借这个机会树立一下对于军中纪律凡人规矩,谁叫自己送上门来了呢?
没当场重责已经是留了几分的情面了,现在让自己出这样的一个任务,虽然辛苦是辛苦了一些,算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吧……
“徐军侯,今天你看是要打那一面旗啊?”徐羽手下的曲长一边端来了早脯的饭食,一边问道。
汉代人,日出早脯,日落晚脯,一日两餐,军人也不例外,但是因为不管是行军还是打仗都是需要耗费气力的活计,所以兵卒的饭食比起一般的百姓来说,标准要高出不少,至少饭碗当中是稠的,一碗满满的,还有一些野菜和咸肉丝,而不像有些农户,纯粹就是一锅汤水,还要将干的捞给重劳力,而妻子孩子便是喝那似乎都能照出人影的汤水。
“……昨日打的是马字旗,前天我们打的是赵字旗还是张字旗?”徐羽一边接过了饭碗,一边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这不能怪徐羽,这几天打的旗帜太多了,一天一换,现在睡眠又不好,还有一些昏沉,脑筋还没完全动起来。
“……这个……好像是……”曲长也不太确定。
徐羽微微侧抬着头,眨巴眨巴了眼,努力回想了一下,说道:“今天就打张字旗吧,前天好像用的是赵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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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猜猜徐军侯今天会打那个旗号啊……”
桢林大营营门附近的一个帐篷内几个还没轮到值守的兵卒吃完了早脯之后,便凑到了一起,开了盘口。
对于上了战场,就等于随时都会掉脑袋的兵卒来说,赌博,是军中唯一的娱乐。
将领虽然知道,但是只要不是影响军纪的那种赌博,比如宵禁了还在营帐当中明火聚赌之类的,而像这样几个人凑在一起,随便出点小钱赌一赌,基本上都不太管。
就连士族都流行六博之戏,还有人因为精通六博得封大官。杜陵人陈遂是汉宣帝当平民时的好友,常常陪这位落难的皇曾孙玩六博,不知是博技不佳还是其他原因,他输了不少钱给刘询。
后来刘询当了皇帝,立即用陈遂为官,在任命他为太原太守的诏书中公然说道:“太原太守官尊禄厚,可以补偿你当年输的赌账吧……”
“肯定不是马字旗了!昨天才刚刚用过马字旗了……”
“赵字旗!我赌赵字旗,前天用的是张字旗,所以今天也应该轮到用赵字旗了!”
“切,泥奏是个瓜皮,徐军厚随意乱用捏,泥以为轮着来哈……”
帐篷内的老什长笑呵呵的既不说话,也不反驳,拿了个小木牌,用小刀将众兵卒的押注一一的记下,然后又念了一遍,随后揣到了怀里,说道:“好咧,差不多该我们轮值了,带上家伙走咧!”
一什人走到了营寨前,正好赶上了轮值,和营哨的守卫换了岗,几个眼神好的爬上了高高的营寨哨塔,而另外几个则是守卫在营门上的绞盘附近……
当然主要在营门处负责的并不是老什长,而是一个曲长,开关营门和是否敲警报铜锣等等事项,都是由这个执勤的曲长来决定。
“来咧!来咧!徐军厚来咧!”营哨之上的人冲着下面喊道。
远处腾起一片宽阔的黄尘,几只旗帜高高的在滚滚黄尘当中落隐落现。
“拿得是啥旗啊?”
“……看不清,再等等嘛,看泥急地……”
“看见勒!拿得是张字旗!是张字旗!”营哨之上一个压了张字的兵卒哈哈笑着,然后对着下面喊道。
顿时响起几声低低的欢呼和几声叹息……
离得近了,徐羽到了营前,看见在寨墻上露出脑袋的老什长,笑道:“老张头,今天轮到你值守营门啊?”
“是咧!托军侯的福啊……”老什长笑眯眯的回应了一声。
“托我的福?”徐羽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这是啥意思来着?
在营门执勤的曲长见确实是徐羽无误,便下达了打开营门的命令。
老什长一边带着人,用力推动着沉重的营门绞盘,一边还喊着号子:“一二,加把气力咧……一二,军侯回来咧……一二,输赢莫关系咧……一二,明天在翻本咧……”
“……”
营门之下的徐羽很是无语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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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徐羽带着步卒进入桢林大营的时候,几名鲜卑斥候从距离桢林大营十里左右的一个小土包的草丛当中,缓缓的趴着倒退下了土包下方,才半弯着腰借着土包的遮掩往后奔跑,在一个灌木丛后面汇合了看护马匹的另外两三名的鲜卑斥候,随后翻身上马,往北打马向着鲜卑的营地而去……
和汉人的斥候不太一样,胡人的斥候甚至能够派出去百里,甚至最远的时候能派出去三四百里!
这样的差距,当然是因为不同的生活条件和生活习惯铸就的。
汉人,以农耕为主,而农田也就是依附在城池的周边,一般来说方圆不过百里,所以四五十里的侦查范围就基本上是一个普通城池的最外圈了,再远了也就没有多少意义。
况且汉人习惯性都需要回“家”,对于家的归属感极强,就算是这个“家”是临时的营寨,是可能次日就要被拆除的帐篷,但是夜晚到来的时候,能在这样临时的“家”中休息,对于汉人来说就是一种简单的幸福。
然而对于胡人来说,就不太一样了。
之所以胡人的斥候距离特别的长,不是因为胡人身体比较强壮,又或是本领更加的高强什么的,仅仅是因为胡人习惯了。
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仅仅四五十里的路程,可能战马半天的快速奔驰就能赶到,所以四五十里这样的一个侦查距离对于胡人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多的作用,因此,要想侦测到远方的战马集群的动向,就被迫不得不将斥候放的越来越远……
另外一个原因,胡人和他们的战马都流浪惯了,就算是没有帐篷,找一个背风的场所相互依偎着也能安然过夜,更何况胡人甚至不需要携带更多的粮草水囊,渴了喝马奶也行,甚至直接喝狩猎到的小野兽的鲜血补充水分,对胡人来说也都是家常便饭。
因此胡人斥候在阴山鲜卑大军还距离桢林很三百余里之外的时候,就已经将触手伸到了汉人的营地附近。
“启禀大将,汉人今天又增兵了,还是一千余人,都是步卒……”鲜卑斥候禀报道。
鲜卑左大将,孤独余欢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是没有说什么,挥挥手让斥候先下去了。
汉人增兵了。
汉人又增兵了。
虽然是步卒,不用发愁说汉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是却给自己的进攻增加了难度。
在并州乃至漠北的这样一个广阔的区域来说,步卒只能是用来防守的,要想进攻,没有骑兵想都别想。
不说别的,光路途上的兵马粮草的消耗,就能让速度慢腾腾的步卒统帅崩溃。
就算是能够双方交战起来,对于骑兵来说想战就战,想走就走,而步卒一方则始终会被骑兵拖着节奏走,慢慢的就会被拖垮,拖败……
所以孤独余欢听闻汉人增加了步卒,虽然烦忧,但是却并不是太担心,或者说,对于现在的这个局面来说,他更希望汉人主动进攻,而不是就死死的卡在桢林这个地方。
战争,尤其是大规模的战争,从来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要么是因为威胁,要么是因为利益,这个不管是古今中外,无不如是。
战争,不仅仅是只有在现代的战争,就算是在汉代,信息的采集和分析,仍然是决定了一个战役的走向。
这一次鲜卑左大将孤独余欢接到了鲜卑大王步度根的命令,在阴山附近集结部队,从阴山南麓出发,一路向南征讨,其实对于孤独余欢说起来,面对眼下的这个战役,既有威胁,也有利益。
孤独是鲜卑外贵,原来也是汉人,说起来还是皇帝的血脉,光武帝刘秀之子刘辅的后裔刘进伯,当时位任度辽将军,后来在攻伐匈奴的时候失败被俘虏,囚困在独山之下,从此就流落到了匈奴,后来其后裔便以独孤为姓,甚至还有人担任过匈奴的谷蠡王。
孤独余欢现在身上已经看不到有半点汉人的影子了,不管是从头上的发饰还是身上的衣着都完完全全的鲜卑化,生活习惯等等更是与鲜卑无异,已经是彻头彻尾的鲜卑人。
孤独部毕竟是担任过匈奴的谷蠡王,转投到鲜卑之后,虽然获得了一定的礼遇,但是孤独部落也并不能获得鲜卑王的多少信赖,能够争取一个比较肥美的阴山左大将的职位,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其余的孤独部落的人员,还是在漠北的深处。
阴山比起大漠深处不管是从气候还是从自由度来说,都非常的怡人。
在这里,孤独余欢是说一不二的左大将,而在大漠鲜卑部落云集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左大将算个屁,头上还有大人,还有小王……
因此,阴山这里也自然是众多目光的焦点。
在左大当户兵败而归的时候,孤独余欢在愤怒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不仅仅是从汉人那边传递过来的威胁的感觉,还有四面八方,甚至是身后……
这些年,大概是十几年了,没有东西了就南下找汉人拿一点,已经成为了鲜卑人的习惯,自然也是孤独余欢的习惯,但是忽然之间撞得头破血流,在自己疼痛的同时,还要提防着身后的人议论,是不是左大将的这个头变软了,变得没有用了,连一向软弱的汉人都打不过了?
要保住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就必须证明自己。
鲜卑大王让人快马送来的命令正好给与了孤独余欢一个机会,但是没想到等集结了部队之后,却发现了汉人已经在桢林这里扎了营地。
当发现汉人营地的时候,孤独余欢脑海当中闪过进攻的念头,但是左大当户的失败使得他觉得自己应该更谨慎一些才是,因此便派遣了不少斥候进行侦查,结果没想到的是这一侦查,回馈的结果就让自己更加的迟疑了……
汉人居然在不断的增兵!
虽然每一天增加的兵力不算多,但是这样一天天下来,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还是第六天,孤独余欢不太好确认,但是却知道至少在这连续的几天斥候侦查当中,的的确确每天都有一千左右的步卒从南方赶来,加入了桢林的大营。
这样发展下去,会越来越不好打啊……
孤独余欢下辖左右大当户,而左大当户当初领兵南下大败而归,被治罪受马踏而死,所辖残余的部落族人被孤独余欢纳入自己的部落里面,所以现在大帐之下也仅仅剩下右大当户丘穆陵查查尔这一个将领。
“来人啊,去将查查尔叫来议事!”孤独余欢对着大帐之外的亲卫喊道。
“汉人在桢林扎营了……”
孤独余欢接到了兵卒的侦查报告,皱着眉头说道。
这个年头,大规模的兵马调动根本就别想着能有多少隐蔽,距离只要是在相互的侦测范围之内,有什么动向,激起的漫天黄尘十几里外就能看得见。
所以汉人的动向被鲜卑人侦查到也就不足为奇。当然,鲜卑人的举动同样也脱离不了汉人的眼线,只不过看谁能抢占到战场上的先机而已。
因为阴山整个范围比较广阔,召集部众也是要花一些时间,因此当孤独余欢带着右大当户南下的时候,斐潜在桢林的营地也扎好了,而且每日都有新的兵力补充,这让孤独很是迟疑。
要直接进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鲜卑大王给大将的命令是让大将协助夹击美稷王庭。这样一来就难免有一些冲突了。
况且之前若是一来就直接进攻的话,或许汉人也没有那么多人,而现在越是等待,汉人那边汇集的兵力似乎是越多,一来二去也就没有了进攻的锐气。
反正自己的手下也不擅长进攻营寨,而是应该引诱汉人在平地之上进行战斗才能发挥出十足的战斗力,孤独余欢这么想着,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不直接进攻汉人营寨的借口。
但是丢下在桢林的汉人不管,自顾自的前往美稷,又可能会被汉人抄了后路……
“……”被孤独余欢叫来议事的右大当户丘穆陵查查尔却默然不语,并没有接左大将孤独余欢的话头。
在右大当户他看来,阴山左大将孤独余欢的吃相未免太过于难看。
之前左大当户兵败是应该治罪没有错,但是并不致死,不管是降职还是让其上交财物抵罪,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孤独余欢就抓住了左大当户的这个罪名小辫子不放,硬是说其堕落了鲜卑的声名,缚于布袋之中,纵万马践踏而死,然后急不可耐的派人收了原本左大当户下辖的那些大小部落……
这种行为自然引起右大当户的兔死狐悲,因此当孤独余欢在说及一些事情的时候,自然也不会表现得有多么的热忱,谁知道下一个左大当户的遭遇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孤独余欢斜着眼看了看右大当户,有些不满的问道:“查查尔,你说汉人想干什么?”
“启禀大将,恐怕是害怕大将的威名,因此不敢向前吧……”丘穆陵查查尔捡个毫无意义的奉承话搪塞了事。
孤独余欢闻言哈哈一笑,说道:“真要是那样就好了!汉人啊……停在这个位置,还真是……查查尔,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啊?大胆的说,没有关系的!”
丘穆陵查查尔连忙陪着笑说道:“大将统帅兵卒有方,就像是草原上展翅翱翔的雄鹰,这样的高度又怎么是我能够理解的呢?大将您有什么吩咐,我查查尔保证完成!”
开什么玩笑,丘穆陵查查尔也不是笨蛋,怎么可能在这个关键点上乱说话。
鲜卑大王是给大将夹击美稷南匈奴王庭的号令,然后大将孤独余欢明显是担心自己的阴山被汉人攻击,所以在此驻留,如果自己提出什么所谓的建议,然后大将孤独余欢顺水推舟就答应了,那么将来出了问题,大将或许逃不了一些罪责,但是自己同样也要担上不少的干系!
所以丘穆陵查查尔干脆就直接拍胸脯表态,但是所谓什么主意和建议之类的,那就呵呵了……
孤独余欢笑着,脸上的皱纹深刻,就像是隐藏着无数的黑暗。又再三鼓励丘穆陵查查尔了几次,但是查查尔始终不肯讲什么建议之类的话语。
经过几次的试探,孤独余欢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就放弃继续追问。
孤独余欢虽然没有像是汉人一样有什么兵法的书籍典故等等的传承,但是从一次次的征战当中也有了不少的经验。
桢林,原本上郡在此设立城镇,也自然是因为这里刚好是卡着旧赵长城西边的通道,东边是旧赵长城的山脉,西边则是荒原大漠,大军想要南下北上,均是受制于此。向东北可去南匈奴的美稷王庭,往西北可前往阴山。
“哼,汉人这是怕我们两面包夹啊!”
孤独扫了查查尔一眼,哼了一声,不知道是表示对于汉人的轻蔑,还是对于查查尔一直推脱的不满意,“汉人真是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守住了通道口就可以避免被两面夹击?哈哈哈……”
在草原上的战争,不管是什么样的战术,用什么样的方法,其实说白了,用的最多的就是包夹和反包夹。
有时候双方的大军会在草原上兜来兜去,除了为了避免指挥王帐被敌方偷袭之外,不停的在兜圈子的主要原因,就是拉扯敌方的阵型,可以在某些程度上形成包夹攻击的态势。
因为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一旦部队被包夹,也就意味这只部队的败落。
汉人就算加上陆续而来的步卒也就是一万余,自己带着一万五的骑兵在此,就足够拖着汉人不敢妄动了,而右大当户近万骑,如果能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正在和鲜卑大王作战的南匈奴人的背后,也必然会给与南匈奴人一个致命的打击。
美稷一战若胜,到时候若是汉人不知好歹,不懂得退兵,那么自己和鲜卑大王的兵马合在一处,至少都有三四万骑,还不是想怎样收拾汉人就怎么收拾?
孤独余欢微微仰着头,收敛了笑容,面皮立刻绷得紧紧的,双眼露出了一丝凶光:“查查尔!我命令你领本部兵马立刻转道前去美稷接应大王的军队,待攻破美稷王庭之后,就带队南下从圜阴绕出,堵住汉人的退路……哼哼,汉人不是要堵在桢林通道口么?我就让汉人永远都留在这里!”
丘穆陵查查尔眼角抽搐了一下,虽然心中暗骂,什么苦活累活都是让下属来,然后大将自己倒是悠闲得在这边等着最终结果就好了,自己左躲右躲,最终还是躲不过去,哎!
但查查尔自然也不可能违抗军令,因此只得单手抚胸说道:“谨遵大将之令……”
美稷王庭的於夫罗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梦寐以求的王座,似乎变得不怎么好坐了起来,那个该死的白马铜和休各胡的人居然敢带着鲜卑人回来!
“这些该死的畜生!”
在南匈奴这个象征着王权的大帐之内,於夫罗愤怒的吼叫着,将桌案之上的器物打砸在地。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白马铜和休各胡,而是鲜卑。
於夫罗骂的也不仅仅是阿兰伊和临银钦,还有原本在王庭的呼延扎里和兰斯斤……
原本紧紧贴着於夫罗的左、右谷蠡王和骨都候,听闻鲜卑军队要来,连忙慌不迭的就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然后带着部族远离了美稷,将於夫罗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这里。
於夫罗原本想强行留下他们,但是一个是就算是留下这些头人,也未必能完全掌控其下的族人,二是左、右谷蠡王如果算是辈分的话,也算是於夫罗叔叔的那一辈,稍微一犹豫之下,就让这些人都哗啦啦的跑光了。
大草原上奉行的狼王制度表露无遗。
於夫罗相当南匈奴的狼王,可以,请展示出相应的实力出来,如果能打赢了这一场王位争夺战,那么自然就成为众人奉行的王,如果不能,那么……
“畜生!这群野狗!为了王位居然勾结外人!”
於夫罗依旧不解气,拔出战刀来将桌案砍得七零八落。
如果单单是白马铜和休各胡,於夫罗根本就不会如此的失态,但是背后的鲜卑人,於夫罗却毫无把握。
当然,於夫罗在骂着白马铜和休各胡的同时,也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到底是怎样暂时坐上这个南匈奴的王座的。
许久,於夫罗掀开了王帐的门帘,走了出来。
“大单于……”亲卫低声的询问道。
於夫罗缓缓的说道:“没事。”
如果可以选择的,谁都会选择去过最舒适最顺心的生活,但是上天却往往不会这样的安排。人总是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事情似乎是给人以沉重打击,甚至都不堪重负,但是人总需要活下去,咬着牙也需要活下去,直至永远陷入沉沦的那一天。
“传令……”
於夫罗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收拾行囊,往南撤出美稷……”
“大单于!”
“我们去跟鲜卑人拼了!”
於夫罗身边的这些亲卫,基本上就是於夫罗从小就在一起的玩伴,长大了就成为了於夫罗的亲卫,相互关系密切,见到了於夫罗当下的局面,这些亲吻也都愤懑不已。
“……拼命?呵呵……”於夫罗苦笑了一下,拼命不是不可以,但是问题是拼完了依旧什么都没有,这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於夫罗仰首望天。
草原上天空依旧是那么的湛蓝,无边无际,朵朵白云懒散的在天空上缓缓地飘动着,与世无争。
然而在这样美丽的天空和白云之下,却是丑陋的永远都纷争不断的人。
“撤出王庭。”
於夫罗再次重复道。
自己的族人就只有这一些,凭借一时的血勇,上去拼命固然是快意恩仇的做法,但是人马拼光了之后呢?
匈奴高贵的挛鞮氏的传承难道就在自己的手中断送?
於夫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如果不补充这一口空气就无法下达下面的命令一样:“……所有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都烧了……”
“什么?烧了!?”
几个亲卫有些不敢置信。
“大单于!这个可是我们的王庭啊!这是王庭啊,大单于啊……”
并非这些亲卫有意违背於夫罗的号令,主要是这个事情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自从於夫罗响应者汉朝的诏令,带领兵卒去征讨张纯的叛乱,离开王庭之后,不管是於夫罗还是像於夫罗身边的这些亲卫,乃至于普通的族人,无不都渴望着再次能够回到这个南匈奴的王庭,象征着他们的故乡的美稷,但是现在於夫罗不但下令要放弃美稷,还要将美稷这里一些搭建起来的半永久建筑烧了……
在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个美轮美奂的南匈奴王帐了。
就算是在羌渠单于的那一场叛乱当中,王帐也并没有遭受多少的损失,在南匈奴的人心目当中,王帐就是南匈奴的代表,就是权威的单于威严。
南匈奴王帐高大,比一般的帐篷高出一倍余,圆圆的大帐篷顶分成两层,铺的不仅仅有皮毛毡毯,还有那些色彩鲜艳的各种纱绢绸缎,各种金银宝石等物制成的饰品点缀其上,在阳光照耀之下散发着美丽的光华。
於夫罗紧紧的咬着牙,腮边的肌肉不停的颤抖着,他何尝愿意将这些寄托着他美好的梦想的物品付之一炬?
但是,难道留下来给白马铜或是休各胡那两个畜生么?
还是让这两个畜生玷污了王庭,再去献给鲜卑人?
不,绝不!
於夫罗脸色阴沉的一把推开了身侧的亲卫,转身进了大帐,最后一次左右环顾了大帐内的一切……
宽阔的王帐内部,曾经是他和小伙伴游戏的天堂,在父亲羌渠单于心情好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带着一群小伙伴在王帐之内玩各种打仗的游戏,他扮演着正义的一方,在父亲羌渠单于的哈哈大笑声当中,理所当然的战胜了邪恶。
於夫罗走到了王帐之内的柱子上,取下了一根燃烧着的火把,一不留神却看到这根柱子在偏下一点的位置上有一道道横向的划痕……
於夫罗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的抹了抹这些划痕。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的父亲羌渠单于给他们丈量身高的时候,用他那柄随身的金刀刻下的。
现如今。
金刀已断。
父亲已死。
而这一座王帐,也即将在自己的手中化为虚无……
於夫罗仰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就像是遍体鳞伤的野狼站在山岗之上仰头长嚎,然后举起了火把,点燃了在王帐宝座之上的那些美轮美奂的刺绣绢纱和彩色绸缎……
火焰很快就蔓延开来,迎面而来的热浪却并没有给於夫罗带来丝毫的温暖,反而像是坠入了深渊。於夫罗跪倒在地,冲着已经开始熊熊燃烧的王帐之内的宝座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走出了大帐,红着眼再次命令道:“马上收拾,我们南下!带不走的,都烧了!”
於夫罗指着已经陷入了烈焰当中的王帐,嘶声吼道:“记住这个!记住这个耻辱的时刻!今天我们亲手毁掉这里,有一天我们也会用仇人血来浇息这个火焰,用仇人的骨头来来重建这个王帐!撑犁在上!我於夫罗发誓,我一定会回来的!”
美稷这一块土地真的是不错,有点像是小型的川蜀之地,四周有一些不高的山岭丘陵环抱,所以也就铸就了在这一块区域上的肥美的草原。
然而这一块曾经美丽的草原,现在却像是一块被火熏烤烧焦的破布一样,东黑一块,西焦一片,惨不忍睹……
“这就是你们珲人的王庭?”鲜卑俾小王拓跋郭落挑着一边的眉毛,有些不屑的对着阿兰伊和临银钦说道。
拓跋郭落,是鲜卑大王步度根的同系。严格讲起来,鲜卑贵族直系就是拓跋部。
最早的时候,拓跋部落属于东胡大家族当中的一员,后来匈奴冒顿单于强横一时,将整个东胡直接蹂躏得分裂成为了两块,一块往大兴安岭北方森林当中去躲藏,另外一块则是逃亡了更远的辽东。
在北方大兴安岭当中的苟延残喘的东胡人,后来就演变成为以拓跋部为主鲜卑人,而逃亡辽东的东胡,则成为了现在的乌桓人。
东汉初年,以狩猎为生的拓跋鲜卑部落乘匈奴西迁之机,从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中来到水草丰美的呼伦贝尔草原,在呼伦湖、二子湖等地安家落户,开始由狩猎转向畜牧业。
拓跋部落是在鲜卑众多的部落首领推举之下,南迁大泽,也就是呼伦湖周围的草原地带,开始了走向漠北王者的道路。
于之前的匈奴人相比,鲜卑人其实和汉朝并没有多少的仇恨,相反,如果不是一直以来汉朝对于比如鲜卑、乌桓这样被匈奴压榨的民族的“以夷制夷”的怀柔政策,鲜卑、乌桓可能也没有重新翻身的机会。
所以,拓跋郭落对于汉人倒是没有太多的偏见,甚至在身上还有不少汉人制作的饰品,也并不排斥用汉人的器具,倒是对于投靠过来的南匈奴的这些人,却始终看不太顺眼。
“是的,俾小王……”阿兰伊低眉顺眼的回答道。
“哧……”拓跋郭落发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的声音,然后说道,“……那么,於夫罗呢?”
“……”阿兰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可能是跑了……”
“跑了,哈,”拓跋郭落笑笑,然后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跑了?!怎么跑的?什么时候跑的?往哪个方向跑的?有多少人跑了?啊?难道我室韦大军不辞劳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一看这个破烂的地方么?啊?!”
说成破烂是多少有一些夸张,但是美稷现在的局面也并不好看。
鲜卑大王之前愿意出兵帮助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个人,无非就是为了能够在美稷这里捞到一些好处,不管是人口还是物品,结果现在眼巴巴的跑到了这里,居然看见了一地的废墟!
这样的结果怎么能让拓跋郭落能够接受?
可问题是阿兰伊和临银钦作为先头部队来到美稷的时候,於夫罗已经是人走地空,踪影皆无,这要让阿兰伊和临银钦怎么办?
当然从马匹车辆等走过的痕迹上来看,於夫罗是往南走了,但是再往南走就有可能追着追着就进入了汉人的区域,又让阿兰伊和临银钦怎么敢擅自进行选择?
万一自己屁颠屁颠的追下去,然后拓跋郭落又不支援,那么自己不就成为了一只孤军?
作为已经投靠了鲜卑人的阿兰伊和临银钦来说,像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敢拿主意的,只不过没想到在美稷这边等待,却等待来了拓跋郭落的呵斥。
临银钦刚一抬头,就被身旁的阿兰伊拉到了身后。
随后阿兰伊陪着笑说道:“小王啊,我们的人也才刚刚到这里,然后就发现於夫罗已经跑了,根据车马的留下的印迹看来,他们是往南边去了,我们已经派出了斥候,相信不久就能得到回报……”
“哦?”拓跋郭落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然后瞄了一旁重新低下头的临银钦,说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作为大军的前锋,不应该及时将前方的各种情况上报么?嗯?”
“……”临银钦低着头,默然不语。
“是是是,小王说得对……说得对……”阿兰伊陪着笑,连连点头。
拓跋郭落甩着马鞭,说道:“既然你也认为我说的对,那么看在你们也是我们室韦的贵客的情分上,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不过,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室韦的勇士大老远跑过来,结果什么也没有,就连几只牛羊都没见到……知道的,会说是於夫罗提前跑了,不知道的,还指不定说我们一些什么呢……”
阿兰伊小心翼翼的看着拓跋郭落的脸色,说道:“那么小王的意思是……我们继续往南追击?”
拓跋郭落仰天打了一个哈哈,然后说道:“好,可以啊,你们去吧!”
往南进入并州山区追击?
拓跋郭落虽然跋扈了一些,但是并不傻。
在草原上追击敌人和在山区追击敌人完全是两码事,虽然美稷往南的这一片山丘并不险峻,而是以丘陵沟壑居多,但是毕竟也是和草原这种平地大相径庭,现在情况完全一抹黑,就傻乎乎的一头钻进山区丘陵地带?
“啊?哈哈……哈哈,小王真爱开玩笑……”阿兰伊也连忙附和着笑笑。
拓跋郭落不愿意深入并州丘陵沟壑地形去追击,难道作为背叛了南匈奴的自己就有这个胆量单独追击?
拓跋郭落指着自己的脸,睁大了眼睛说道:“我开玩笑?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嗯?”
“不是不是,”阿兰伊连忙弯弯腰,“只是我两人都比较笨……还是请小王明示……”
拓跋郭落皱起眉头,“嘿呀”一声的叹了口气:“於夫罗跑了对吧?”
“对的,对的。”
“那么我们就等于是白跑了一趟是吧?”
“呃……这个……”
“往南追又不确定能不能追上,追上的时候也不能确定,一定可以抓得住逃跑的於夫罗是吧?”
“呃……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啊?”拓跋郭落看着阿兰伊和临银钦,气的直甩马鞭,呼呼的风声就差甩到阿兰伊和临银钦脸上了,“我们需要的是什么?啊?懂不懂?不是没完没了的追击!还不懂?是胜利!只要胜利!懂了吗?!”
“……”阿兰伊楞了一会儿,然后低下了头,说道,“懂了,懂了……离美稷这里不远的东边,是骨都候的牧场……”
阿兰伊停顿了片刻,咽喉之中的口水似乎堵住了嗓子,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继续说道:“……骨都候部落肯定以为我们回去追赶於夫罗,所以一定没有防备……”
拓跋郭落眉开眼笑,伸出手拍拍阿兰伊的肩膀,满意的称赞道:“嗯,这就对了么,就像杀一只羊,吃肉多好,非要去啃什么骨头,又不是狗……哈哈哈,你说是吧?”
“是是是,小王你说的对……”
美稷在意义上有两个意思,一个是特指的美稷南匈奴王庭的王帐,一个就是指美稷这一块草原。
稷,齌也,五谷之长也。
美稷。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其实从名字上也能看的出,就是说在这一片土地上都是美丽的稷苗的含义。
呼延部和兰部,在美稷北面比较靠近漠北的区域,而骨都候在美稷的东面,临近貉县的旧城,水草丰盛,也算是不错的一块地。
只要是曾经有过野心的,或者是有做个一番什么事业的人,不管有没有成功,总是会有一种情结,希望将来老的时候能够指着某某地方,对着自己的小辈们,一脸严肃的说道:“这里……还有那里,曾经是我那个时候奋斗过的地方……”
可惜,有太多的时候,想象当中的和现实当中永远就像是隔着一面镜子,似乎可以看见,却永远无法走到同一边。
就像须卜庆格尔泰现在一样,他根本没想到鲜卑的人马会掉头冲着他的部落而来,更没想到的是居然是阿兰伊和临银钦带的路。
曾几何时,须卜庆格尔泰他以为这撑犁之下,也都是围绕着他来转的,尤其是他的父亲接任了南匈奴单于的那一段日子。
那时候他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东西都看不惯,看不顺眼,就连他自己的父亲都觉得过于懦弱了,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草原上的汉子。
那时候他豪情满怀,认为自己应该天生就是要建功立业,成为一个让部落里面的所有人的尊敬和传唱的人,带着族人走向一个又一个的辉煌。
那时候他意气风发,不管是遇到什么人还是遇到什么事情都觉得这些人在做这些事情怎么会这么蠢?就算不会,跟着先祖的那些名人所作所为学学,即使是不会改一改,难道照着抄都不会么?
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须卜庆格尔泰认为羌渠单于不是,甚至他父亲老须卜也不是,至于那个扎田胜只是个处处想要模仿冒顿的小人而已,自然更不是。
须卜庆格尔泰希望自己是,甚至有时候认为自己本来就是,只不过暂时还没人愿意听他的,还没有人懂得他,理解他……
所以之前须卜庆格尔泰和父亲老须卜曾经大吵了一架,甚至是闹得不可开交,为的就是要不要将族人迁往美稷的一侧。
年轻的须卜庆格尔泰认为既然父亲被推举成为了南匈奴的新任单于,不管这个单于是怎么来的,都是整个骨都候部落的机会,并且作为单于的部落,那里有居住在北方较为贫瘠的地区,而让美稷这一块丰盛的水草之地空置的?
老须卜则是认为单于这个位置是一个烫手的东西,并不能长久,如果需要安稳,还是远离美稷王庭的武都会比较合适,虽然较远了一些,地形也不是很好,但是最重要的是安全,北面刚好有一片荒漠地区作为天然的屏障,并且也不会引起他人的妒忌……
然而老须卜的想法被须卜庆格尔泰嗤之以鼻,还大声的顶撞老须卜,说他是老糊涂,越活越是胆小,伟大的匈奴单于都是敢于面对任何挑战的,哪有什么都还没做就先考虑退路安全不安全的。
到了后来,老须卜拗不过,一方面是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觉得这个部落迟早还是要交到须卜庆格尔泰的手中的,如果对他指责压制太多,对于将来他的接任也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并且老须卜也心怀了一丝的侥幸,万一就像儿子所说的,这个临时的单于坐稳了呢?
于是,骨都候部落,就从北方迁徙到了美稷东面的草场,驻扎了下来,直至现在。
须卜庆格尔泰头贴在大地上,眼前的光影不停的晃动,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泥土夹杂着青草的气息就在鼻端萦绕,这一幕是多么的相似……
他无力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
自己应该早一点带族人走的啊……
在老须卜的翼护之下,须卜庆格尔泰天不怕地不怕,反正有事情都有老须卜查缺补漏,给他支持,但是自从老须卜永远的闭上双眼之后,他慌了。
原来以为单于之位会顺理成章的传承给他,结果须卜庆格尔泰他在贵人会议上被嘲讽得体无完肤……
扎田胜指着他的鼻子吼叫的话语,他至今仍然记得。
他愤怒的冲上去,被扎田胜打倒在地,被一脚踩住脑袋挣扎不得,就像现在一样……
只不过,那时候在贵人会议上,是周遭的那些叔伯辈和平辈们的或高或低刺耳的嘲笑声音,而现在,是自己部落的族人在痛苦的嘶喊……
“怎么样?承认你的罪行,向伟大的鲜卑大王忏悔赎罪……”拓跋郭落用靴子搓了几下须卜庆格尔泰的脸,然后笑着说道,“……然后你就可以活下来了……嗯,像他们两个一样,如何?”
须卜庆格尔泰艰难的说道:“……那……我的族人……你会放过我的族人么?”
“啊?”拓跋郭落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这个么,抱歉,比较难。”
放了须卜庆格尔泰几个人可以,但是要放了骨都候全部落的族人?
这怎么可能?
至于放了须卜庆格尔泰之后会不会记仇,会不会有一些报复性的行为,拓跋郭落完全不在乎,在拓跋眼里,须卜庆格尔泰就像是一只被他抓住的野狗,杀了也行,放了也行,谁还会天天惦记一只野狗去做些什么事情?
更何况,拓跋郭落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但是放了骨都候部落的人么,这就不现实了,真都放了,自己还可以拿什么东西回去交差?
人口财物,牛羊马匹,虽然不是於夫罗部落的,但是至少是珲人曾经的单于的部落的,押回去就算是那些多嘴多色的老家伙们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挑刺的。
一旁的阿兰伊和临银钦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这个样子还似乎是真要放了须卜庆格尔泰?
这……
这怎么可以?
原本安详的土地,如今却变得宛如修罗场。
在最初的攻击之后,跟随者须卜庆格尔泰抗争的男丁不是被俘虏,就是被杀了,一些受伤的战马躺倒在死去的主人身边,唉唉的低鸣着,直至被大步走来的人按住,检查一番之后,若是伤势尚可挽救,便会替其糊上草泥,包扎起来牵走,如果实在是重伤的,也按住脑袋,直接在马匹脖颈上再切一刀,彻底解决其的痛苦……
鲜卑骑兵高高的坐在马背上,环绕四周,保持着监视的阵型,真正在骨都候这块土地上动手的,却是曾经是同一个种族的阿兰伊和临银钦的族人。
就像是他们在汉地干的事情一样,他们熟练的将每一个帐篷当中那些有价值的物品收集起来,搬运到辎重车上,当然也会顺手往自己怀里揣一些不怎么起眼的小物件,领队的头人们也都当成看不见,因为这些头人们知道,到了晚上,在这些物件当中,就有一部分会送到自己的面前……
中年和青年的女子尖叫着,怒骂着,哭喊着,同时还夹杂着几声粗野嗓子猥琐笑声,被一个个推着,拖着,捆绑到了一起,也像货物一样被扔到了辎重车上。在胡人眼里,女人,特别是年轻的女人,也是相当值钱的物品。
在一旁的空地上,几十名胡人正在叮叮当当的用骨都候这里拆下来的帐篷木棍和木板在制作者简易的大囚车。
当然这个大囚车也不是给所有人的,只是留给那些身高没有超过车轮的孩子们准备的。
对付那些哭喊着闹腾得厉害的的屁孩子,胡人直接几马鞭下去便都安静了,一个个的被塞到简陋的大囚车当中,抱着木桩时不时的啜泣着……
青壮的男丁已经死去了大半,还有一小部分逃走了,剩下的也大都被俘虏了,正被捆成了一堆,在其身侧捆绑在一起的,还有那些被挑剩下来的半大的男丁和一些老弱。
而在这些人的一侧,几百胡人正在挖这一个深深的土坑……
在草原上,铁器来之不易,能不用刀的时候就尽量不用刀,一方面省的铁器砍多了骨头磨损,另外也省的血淋淋的招来野狼或是其他野兽,不是么?
填上土,再放马踩一踩,也就是了,简单又高效。
“……放……放……放了我……”
须卜庆格尔泰哭了,鼻涕眼泪和泥土混在在一起,哑声说道。
“什么?”拓跋郭落没听太清楚,向下稍微弯了弯腰。
须卜庆格尔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说道:“我……我是说……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拓跋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怪异的笑容,盯着须卜庆格尔泰说道:“那么……就算是不放你的族人,只放了你也没关系?”
须卜庆格尔泰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就像是嗓子里面被泥土堵住了一样,艰难的说道:“……是,是的……求求你,放了我……”
“咦?嗯,好啊,很好……”拓跋郭落转了转眼珠子,收回了踩在须卜庆格尔泰脸上的腿,退后了几步,然后才示意护卫放了须卜庆格尔泰。
须卜庆格尔泰慢慢的从地上一节节的撑起来,就像是一个散架的骨架重新一点点收拾站立起来一样。
拓跋郭落微微侧着头,看了看须卜庆格尔泰,又看了看一旁的阿兰伊和临银钦,忽然笑得很灿烂,说道:“啊……你们三个人都是明白事理的好珲人,嗯,我很喜欢,也很高兴,这样,你们三个人好好聊聊,要好好相处,才能为我大室韦好好效力嘛……哈哈哈……”
须卜庆格尔泰低着头,弯着腰,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而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拓跋郭落身侧,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楚,也不理解拓跋郭落为什么会同意突然放了须卜庆格尔泰。
拓跋郭落像是驱赶蚊虫一样挥了挥手手,示意阿兰伊两人将须卜庆格尔泰带走到一边去……
阿兰伊楞了一下,眼珠子急速的转动了几下,然后走到了须卜庆格尔泰身边,脸上凑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啊……这个……须卜兄弟……我们去那边坐坐吧……”说完了,阿兰伊也觉得有些尴尬异常,也没等须卜庆格尔泰回应,便扯了临银钦率先往向一旁走去。
须卜庆格尔泰身体颤动了一下,并没有抬起头来,而是就像是一只被打断了脖颈的鸟,披头散发的低着头,许久之后,才高一脚低一脚,慢慢的摇摇晃晃跟着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个人走了过去。
拓跋郭落嘴角翘起了一个怪异的弧度,然后扯过一个护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施施然的在其他护卫的簇拥之下,走到了一旁早就已经搭建好的幕帐之内,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斜斜的撑这脑袋,像是假寐的样子,但是眼珠子却跟着阿兰伊那边两前一后的三人。
一名鲜卑兵卒斜斜的跑了过来,似乎是没注意到须卜庆格尔泰的样子,竟然撞上了,鲜卑兵卒大怒,飞起一脚将须卜庆格尔泰踢倒在地,然后扬长而去,就连怀中的一柄小刀掉了出来都似乎没注意到……
拓跋郭落看着须卜庆格尔泰偷偷的将小刀藏到羊皮袍里的样子,嘿嘿嘿的低声和身边的心腹亲卫嘀咕道:“……藏起来了……哎……别用正脸看……你们说他会先向那个动手?是那个老一点的珲人还是年轻一些的那个?”
“小王,如果他对那两个人都不下手……或者今天他还不动手……”身侧一个护卫低声回应道。
拓跋郭落一边用手撑着脑袋,一边随意的甩了甩马鞭,懒洋洋的说道:“……没事,这事情多好玩啊……知道么,就像是下套抓兔子,要有耐心……”
没过多久,忽然在阿兰伊那边一阵骚乱……
“动手了,嘿嘿,动手了!”
拓跋郭落兴奋的站了起来,目光炯炯的往阿兰伊一边望去,然后扯过一名护卫说道:“哎……你快去看看,到底死了谁?”
一会儿护卫回来了,说道:“就须卜庆格尔泰死了……阿兰伊割伤了手,临银钦腿上被扎了一刀……”
拓跋郭落“啧”了一声,有些兴致缺缺的挑了挑眉,显得有些可惜的样子,这个须卜庆格尔泰,还真是没用到了顶点,连捅个人都不会,简直是让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好歹也是也部落头人,就算是自己没亲手捅过,也见别人杀过牛羊吧?往喉咙往胸腹捅都行啊,这样搞的不轻不重,真是让我都尴尬得出戏啊……
并州,有着众多地形的集合地区。
在这里,有像是美稷、阴山如此美丽宽阔的丰盛草原,也有像是北曲、蒲子这样的临近黄土高坡的边陲坡地,还有像是平阳、离石一带有充沛水源的宜耕之地,同时还有比如像是太行山、吕梁山一样的山峦叠嶂的地形,甚至还有一些沙化严重的荒漠地区。
这里就像是太自然将平原和高原硬生生的拼接在一起,又随意的粘合了一下,然后就不管了。
於夫罗带着族人躲进了美稷南面的丘陵褶皱地区,已经走了两三天了,刚开始还很担心鲜卑人会穷追不舍,但是后来发现鲜卑人竟然掉头往东而去,在稍微平复了一些惶恐之后,对于未来的担忧又重新的冒了出来。
人往往都是如此,最开始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往往第一时间只是害怕,但是等害怕过去时候,便转换成为了担忧,然后就迅速的变成了焦躁,甚至会出现因为情绪上的巨大波动而导致出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这种事情,於夫罗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但是他没想到,才过去了短短几年,他又要从头再经历一次……
信心要树立起来很难,但是要倒塌下去缺非常的容易,就像破坏永远比建设要更加简单,批判永远比赞扬更加的顺口一些一样。
只不过之前那一次是被迫的,而这一次却是於夫罗自己选择的。
这两天刚刚似乎是离开的威胁,就有一些细碎的声音在逐渐的蔓延,说於夫罗无能的也有,说他胆小的也有,说他愧对祖先的也有,反正林林总总,各型各色。
当然也有人为於夫罗仗义执言,但是损失了王庭确实是不容狡辩的事实,因此这些想为於夫罗说一些什么的话的人也渐渐的没有了声息,于是部落里面开始弥漫这一种极其怪异的氛围。
就在於夫罗琢磨着要怎样提升一些族人的士气的时候,於夫罗接到了斐潜的邀请,才猛然间发现,斐潜的部队居然距离於夫罗族人藏身的山谷并不太远,就是翻过旧赵长城的那个山头而已,若是直线距离的话,也就五十余里的样子……
这也并不能怪於夫罗警惕性太低,只是人之常情罢了,从美稷王庭逃进丘陵褶皱区躲藏的於夫罗,自然是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北面,而对于南面的侦测就相对偏少了一些。
“中郎……”
於夫罗带着几十名的护卫来到了约定旧赵长城处,见到了斐潜,见了礼,却一时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
“单于,请坐。”斐潜起身相邀,示意於夫罗一起就坐。
这一段旧长城,并不像后世斐潜所见到的什么八达岭的长城一样雄伟壮观,反倒是显得有一些残破。
原本城墙表面上的一些砖石已经松动了,特别是女墙部分,大部分已经残破,露出了在内的黄黑色的土胚,但是整个城墙的形态还算是完整,大概有三米多高,城墙上的宽度也接近三米。
后世斐潜也曾经一度可怜孟姜女,甚至觉得能哭倒长城的必然也是一项相当不错的音波类的特殊攻击手段,但是在汉代,斐潜却慢慢的觉得,长城,并不像后世他所认为的那样,只是用来防御的一个手段……
后世大部分人,甚至包括斐潜,原先都以为秦朝修建长城是一个暴政,是压迫残骸百姓,强征劳役的重要标志体现,但是实际上,斐潜在汉代查看到一些资料,甚至包括汉代人自己编撰的《史记》、《汉书》当中都均称,自云中至辽东,乃各郡郡守之事……
也就是说,秦始皇并没有像后世斐潜所认知的那样发动全国的劳役修建长城,而是仅仅依靠当地郡守来负责,而且该区原有赵筑与燕筑的长城,各郡郡守不过使用当地驻军加以修葺而已。
至于记载当中,蒙恬带领所修建的为由榆中经高阙至云中的一段,而这一段也有赵筑长城,蒙恬只是加以修葺,工程量并不是十分巨大。
况且从记载上看,蒙恬新建长城,也是以据点式的城亭工事为主,并非延袤一线式的长城。更何况当时蒙恬统帅有30万大军,乃是蓄势北伐匈奴攻击势态,因始皇驾崩而付之东流……
中国自古的边患,常从北方而来。所以历代长城的作用,不仅保卫了国家的安全,而且维护了中国的文化。因为北方地势平坦,大漠一望无边,敌军骑兵,随地可以出没。所以只有靠此项连续不断的伟大工事,才能“限胡马之足”。但是长城并不专是为防守的,同时它也是准备进攻的基地。在长城以内可以练兵屯粮和聚积一切军事物资。若是没有长城在后方掩护,那秦汉以来若干次大出塞的军事行动,尤其是汉武帝时期卫青、霍去病诸名将的出塞,便不可能。
因此,长城既是农耕民族的防御前线,也是向游牧民族发动反击的前进基地,并非单独只是为了龟缩防御而已。
更重要的是,正是有了长城,才有了华夏之人才有了国境线这个概念,也才有了领土的意识……
“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
胡人来,就要揍,就算是纷争不断的战国时期,也是秦赵燕三国都奉行的理念……
斐潜看向了於夫罗,看着他明显憔悴了不少的面容,笑了笑说道:“单于,别来无恙乎?”
於夫罗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沉默了。
片刻之后,於夫罗站起生,先是向着斐潜微微一点头,然后转身对自己手下的一个护卫示意……
那名护卫从背上解下一柄战刀,将刀高高的捧过头顶,走到了城墙上,面对着斐潜和於夫罗,跪拜在地。
於夫罗对着斐潜说道:“中郎……本王……我……一时贪念……还望中郎海涵……”
言毕,於夫罗弯下了腰,低下了头,向着斐潜行了一个深深的的抚胸礼。
一时间,山间的风呼啸而过,吹过了旧长城,吹拂着斐潜的战袍飘扬,也吹得斐潜身侧树立的那杆三色旗帜,在旧长城顶端呼啦啦的响着……
於夫罗献上的战刀款式很普通,但是也并不寻常。
因为这一把战刀就是温侯吕布在北地纵横的时候,装饰着狼王牙的那一把战刀。
这把战刀曾经作为当时相对比较弱小的斐潜的一个抵押物,送到了於夫罗的大帐之内,在白波之战后,於夫罗就没有提过战刀的事情,就好像没有这一把战刀一样,斐潜自然也没有提及,而现在,却回到了斐潜的手中。
一把普通的战刀,却装饰着狼王的牙。
一把装饰着狼王的牙的战刀,却代表着持刀者在北地的威名。
於夫罗原本认为他才是真正应该拥有这一把战刀的人,甚至在到达王庭之前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但是如今,却不得不再次的拜在斐潜的旗下,将这把战刀献出来,从而表明自己的态度。
因为当下的於夫罗已经没有太多可以选择的道路了,就像是当年在平阳之北的哪一个小山之上的斐潜。
斐潜站起身,示意让黄旭取了战刀,自己则是上前几步,扶起了於夫罗,重新邀请其坐下,然后说道:“单于……你……这是想明白了?”
於夫罗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有一些想明白了,但是还有一些不是很明白……”
“哦?”斐潜饶有兴趣的看了看於夫罗,伸出了手掌示意了一下,表示让於夫罗直言。
於夫罗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中郎将马、赵二都尉撤走,是否已经预料到当下的局面?”
斐潜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於夫罗顿时眉毛一立,旋即又放平了下来,索然的叹了一口气。
这让於夫罗除了无奈的叹气,又能说什么?
於夫罗能想到这个,自然也不是愚笨之人,当然懂得自己刚刚抵达王庭的时候,就算是斐潜给自己提醒,自己当时的那个状态,也未必肯听……
所以,能怪谁?
其实斐潜也没有想到於夫罗会如此的果断,舍得从南王庭那边撤出来,在原本的计划里,斐潜是希望於夫罗留在南王庭和鲜卑军斗上一场,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斗得你死我活的那种程度,等到双方筋疲力尽的时候,再出来收拾残局。
但是没想到於夫罗竟然提前一步撤离了,这让斐潜意外的同时,也将於夫罗的评价稍微提升了一些,毕竟世间的人都会知道用小口径的瓶子抓猴子,到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却往往都松不开放不下。
一切都在计划内,一切又在计划外。
就像是明明知道鲜卑人可能会对南王庭下手,但是却没想到鲜卑军居然放弃了追踪於夫罗,而是直接扑向了骨都候一样,所以斐潜才需要亲自前来北地,就是为了预备着当有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能够及时的调整好整个的部署。
於夫罗平稳了一下呼吸,问道:“我想我差不多明白了……不过尚有一事,我还没有想明白……敢问中郎……”
没等於夫罗将问题提出来,斐潜却竖起了一只手,摊开手掌,制止了於夫罗的问话,然后说道:“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对了,单于,你是否还记的这是我们第几次这样正式的会面了?”
“应该是三次?”於夫罗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这是第五次了……看来单于你也未必记得住我之前和你所说过的话……”
“……”於夫罗默然。
“呵呵,这没有什么关系……”斐潜笑着说道,“因为之前单于只想回王庭,所以……不过现在,单于是否还只想回王庭?”
“当然是……”於夫罗张嘴讲了半句话,然后卡住了,沉默了。
虽然斐潜两句都一样,但是里面的意思於夫罗听明白了。
上一次念念不忘要回归王庭,是因为要复仇,要夺回王位,要成为南匈奴的真正的单于……
然而真正实现了这些目标之后,却在鲜卑的威压之下像丧家之犬一般逃了出来。
“那么能问一下中郎你心中的‘王庭’在哪里?”於夫罗忍不住问道。
“我的?”斐潜一笑,然后仰首望天。
蓝天之上,白云朵朵,一只苍鹰展开了巨大的双翅,正在云端之间翱翔。
於夫罗追随着斐潜的目光,一起看着那一只苍鹰慢慢的飞向了远方,飞出了视野之外,才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
到了这一刻,於夫罗才真正的感觉到了自己和斐潜之间的差距,这个差距不是武勇,也不是年龄,只是眼光,只是视野。
“……是的,”於夫罗认真的说道,“……我想回王庭,但是不是这个美稷,而是稽落山……”
於夫罗有意在“稽落山”三字上加重了语气,而且紧紧盯着斐潜,企图以此来试探斐潜的态度,却没想到斐潜很爽快的直接点头说好!
“稽落山其实也很小……如果单于有兴趣,还可以去阿尔泰山看一看……”
於夫罗楞了一下,喃喃的将斐潜所说的“阿尔泰山”低声重复了好几遍,然后说道:“好!……不过这个事情,恐怕需要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和族人说明一下……”
“这个自然。”斐潜理解的点头道,“不过我希望时间不要太长,因为眼下的机会稍纵即逝……”
於夫罗固然是可以代表族人做一些决定,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形,於夫罗能够控制住族人的情绪已经算是不容易,要让他们立刻抛下对于南王庭的眷念之情,或者说执念,然后转向协同斐潜去攻伐阴山,也并非於夫罗简简单单一个命令就能取得良好的效果的。
像这种事情,於夫罗肯定是要先回去和族人当中的一些大小头目稍微统一一下意见的,而且斐潜也愿意看到一个愿意和自己保持步调的南匈奴,而不是稍有风吹草动就开始左右动摇的雇佣兵。
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南匈奴,是从呼韩邪单于开始就有的老传统啊……
於夫罗站了起来,用手抚了一下前胸,说道:“是的,我想也不会太久……那么,我先告辞了……”
“单于,请等一下!”
看着於夫罗走了几步,斐潜忽然心中一动,叫住了於夫罗,然后从身后黄旭手中取过了那一柄装饰着狼牙的战刀,从其上解下了一对狼牙,然后向前走了几步,送到了於夫罗的面前说道:“单于,草原很大,并不是所有的狼王之间都只有争斗……这一对狼牙,就送给单于做个纪念……”
於夫罗盯着斐潜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接过了狼牙,将其收在了怀中,然后再次向斐潜行了一个礼,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