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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潜送走了先行的张辽之后,便回到了粟城,因为大部队的后勤补给还有物资的整理,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并且对于现在的局势而言,多少还是有一些混乱。

    强硬的直下长安并不是不可取,只不过接下来自然原本是李傕和郭汜的难题,就变成了斐潜需要面对的问题。

    东面的杨彪皇甫嵩和西边马腾韩遂,这些人是愿意好好坐下来,排排队分果果的?所以如果斐潜干干脆脆解决了李傕和郭汜,那么不管是东面还是西边的实力并没有衰减的话,斐潜自然就成为了这两个方面的新对手。

    从战友到对头,其实转变不需要太快。

    当然,从头打到尾,见一个灭一个,那个不服便打哪一个,爽是爽了,可是人呢?

    钱粮呢?

    天上掉下来?

    还是说就像是后期战乱时期的那种军阀,反正看不顺眼就打,打赢了哈哈笑着搜刮地皮发大财,打输了就立刻去抱另外一个军阀的大腿?

    那样的做法和黄巾贼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个切入的时机点在什么地方,倒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斐潜正在思索的时候,忽然荀谌前来,汇报了一些他和徐庶处理的后勤物资等等事情,将记载事项和数目的木牍交给了斐潜过目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席上,沉默了一会儿没动。

    “友若,可是另有他事?”斐潜看了看荀谌,说道。

    荀谌捏了捏胡子,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定一样,说道:“若入主长安,不知君侯欲如何治国?”

    咦?

    这么大的话题?

    斐潜放下手中的木牍,坐正了一些,说道:“友若,此言何意?”

    荀谌说道:“以君侯之势,进关中,平贼乱,镇朝堂,应是无疑,然……治国……夫为政者,当明天下万物之理也,行其中,匪于过,顺其意,逆则殆,不知……”

    荀谌停顿了一下,看着斐潜,认真的说道:“……不知君侯欲以何道治之?”

    “……何道而治?”斐潜重复了一下,思索着,但是也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问荀谌道,“……友若,某……若不得其任,又将如何?”

    荀谌的意思,斐潜大概是清楚一点。如今汉朝的天子年幼,所以治国这个事情来说,当然是辅政的大臣来处理的。更何况不管是之前的董卓还是王允,甚至是现在的李傕郭汜,都没有什么要将汉天子干掉,取而代之的心思,荀谌自然也不是让斐潜做这种在传统观念之内相当于谋逆的事情,只不过若是斐潜真的入主了长安,成为了可以左右天子的人物,那么如何治国,当然就需要提上议事日程当中来了。

    荀谌拱拱手说道:“君侯,岂不闻可知,则可用矣,不可知,所不用也。孟子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故而事贵于治人,不可治于人也,治于人,无异治于命也。”

    斐潜点点头,说道:“友若此言,某受教,然言及国治,未免过早矣……”

    荀谌讲得有些拗口,但是意思倒是很简单,当然也是在为斐潜所考虑,毕竟现在这个时间点,纵然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方针,也应该有一个大概的思路,才不会真到了那个时候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应对……

    不过斐潜的话,倒不是有意拖延又或是搪塞,只不过是到现在斐潜都还没有想好当下的汉代,整个朝廷和乡野,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下,究竟应该才去采取一种政治形式才会更好,又怎么能够给荀谌一个比较准确的回答呢?

    荀谌却以为斐潜只是在敷衍,于是看了斐潜一小会儿,便说道:“君侯,守山学宮……蔡大家除授经书之外,亦授《道原经》……闻君侯亦师从于荆襄鹿山庞德公?”

    这是什么意思?

    讲授《道原经》么,似乎是有这样的一回事。蔡邕蔡老头手头上的孤本不少,因此除了在讲一些正儿八经的经学之书外,同时也会讲一些当代比较稀有的孤本,而《道原经》则是……

    哦,明白了。

    那么荀谌的态度又是什么?

    荀家的学问,嗯,之前有去过荀家,听过其讲过易经,那么说来……

    那么这样说来,似乎也就可以说的通一些了。

    “天道自然,制天命而用之?”斐潜看着荀谌,忽然冒出了一句。

    荀谌不由得笑着摇摇头说道:“君侯倒是对某家之学多有研究……如此说来,君侯欲用黄老之道?”

    黄老,就是黄帝和老子。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物,却成为了一个学派的代表。其实荀子虽然说是被后世归纳为儒家的人,但是上可以说是有许多偏向于黄老之学的思想,所谓天道自然,天行有常等等,其实也是一种黄老的归纳和体现。

    在汉代,黄老之道曾经达到巅峰,甚至是汉代立国最开始的什么五色五行五德,到后面的天下之牝,天下之交,再到文景时期的天地相求,犹橐籥也等等,都是黄老的理念在作为主导。黄老之学倒不是什么神神怪怪的学问,也不是仅仅有什么炼丹修身养性的方术,而是兼容并包,在治国的理念上,黄老之学的人大多是认为应该“贵清静而民自定”,不应该采用行政手段过度干预民生……

    像后世的那种什么调控,若是再黄老之学的人眼中,多半便是属于搅乱天下苍生的行为了。

    不过斐潜也知道,像黄老之学这样的,主张要君主“无为而治”,其实是一种过于粒理想的状态,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得到的,而且这个也跟不上时代的变化。虽然黄老之学在省苛事,薄赋敛,毋夺民时等等方面具备一定的意义,不过弊端同样非常的明显……

    斐潜也是笑笑,并没有直接否认荀谌的推测,而是不可置否的说道:“不知友若以为然否?”

    没想到荀谌苦笑着,摇头说道:“君侯若仅用黄老,便是败落不远矣。”

    斐潜有些惊讶,一个是因为荀谌居然这样直接的说法,另外一个原因则是难道之前猜测错了,其实荀家并不是重视黄老学说?

    荀谌对黄老之学不感冒?

    还是觉得六艺之术才是最佳选择?

    斐潜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想了一想之后,便说道:“汉之初兴,接秦之敝。民失其业,路伏饥馑。天下既定,相约省禁,量禄度用,减赋生养。先有萧相,曹陈而随,文景盛世,贯朽粟陈,政不出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此政有何不妥?”

    不得不说,汉代确实是因为采用了黄老学术才强大的起来的,也正是因为黄老这种柔和的政策,才缓和了从战国时期就开始的相互之间的社会矛盾,将原本分裂已久,相互之间充满了仇恨和纷争的七国人民,重新整理成为了一个统一的国家子民,对于这一点,黄老之学确实是功不可没。

    荀谌点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说道:“君侯言之亦有其理,然……君侯可知淮南王因何而反?”

    淮南王?

    谁啊?

    哦。

    “废法行邪,怀诈伪心,以乱天下,荧惑百姓,倍畔宗庙,妄作妖言,恐罪加身,故而反之?”斐潜想了想之后,便采用了一个比较算是“公认”的说法。

    荀谌摇了摇头。

    难道历史上记载的并不是应该如此的?

    说实在的,斐潜现在了解的也仅仅是当代的一些事情而已,要说推到几百年前的事情,斐潜到真的不是非常的清楚,自然也不明白其中的一些问题,因此斐潜便直接对着荀谌说道:“友若不妨直言……”

    荀谌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淮南王死黄老也……”

    什么?

    荀谌的意思是淮南王吃丹药吃多了上头了,重金属中毒死的?

    嗯,等等。

    斐潜想到了一点什么,顿时不由得便皱起了眉头。

    “君侯可是明白了?”荀谌看到了斐潜的表情,便问道。

    斐潜有一点点迟疑的说道:“……莫非是……武帝?”

    荀谌重重的一点头,说道:“正是。”

    原来如此,斐潜忽然又想到一个人,说道:“……那么,窦太后……”

    荀谌摇了摇头,说道:“窦太后,应是得享天年……然亦是武帝独掌大权之时……”

    斐潜有些头痛,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是依照荀谌的说法,这个事情就太乱了一些,自己真的需要好好整理一下。

    窦太后,这个自己中学的课本当中有出现过的人物,没想到今天忽然之间生动了起来,成为了不仅仅是在纸面之上,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对整个历史有所影响的人……

    按照荀谌的说法,窦太后,不,是包括窦太后在内的哪一整个时代的人,都是推崇黄老之学的,但是汉武帝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他怎么允许“无为而治”,怎么能够“天下为公”?所以汉武帝废除了百家,独尊儒术,因为只有儒术才能体现出他至高无上的地位,才能让他的雄心壮志得以施展……

    但是汉武帝小的时候,窦太后还活着,甚至不仅是皇太后,还是太皇太后,当然,黄老之学的那些人物也还活着,而且肯定是当时朝野之中的主流。

    所以,汉武帝忍了,等到太皇太后窦老太婆一命归西之后,就开始动手了,因此原本在汉武帝口中推崇无比的淮南王就“被迫造反”了?

    汉武帝果然是一代人主啊……

    只不过,这样说来,汉武帝,窦太后,淮南王,在其中还有谁?还有谁在这样一个历史变革当中充当了一个角色,参与了这个变革?或者说受到了这样一场变革的影响?

    董仲舒?或许只是汉武帝推倒前台替他摇旗呐喊的一个旗子?

    不过儒家取代了黄老,成为了国家的正统思想后,黄老也并没有完全立刻就消失。大多数时候,封建的皇帝都懂得像汉宣帝说的那样,是“霸王道杂用之”,有时是“外儒内法”,有时是“外用儒术,内用黄老”……

    不是给谁涂脂抹粉,只不过按照历史上的来看,像唐玄宗、宋徽宗、朱元璋、康熙这样的皇帝,都曾注解过《道德经》,并对黄老有充分的认识,正所谓“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康熙盛世”,以及两宋时期经济文化的高度繁荣、明末清初的启蒙思潮都与黄老思想有密切关系,因此也有一句俗语叫做“治世道,乱世佛,由治到乱是儒家”,换句话说,就是与民休养的时候多了,天下就大治了,而天下人开始念着佛,讲究凡事忍忍忍的时候,也就开始要乱世了,至于儒家,反正重头到尾一直都有……

    思索得太多,思路不但没有清晰,反而更加的扑所迷离,斐潜想到的无数疑问不但没有能够得到充分的解释,反倒是在脑海当中不断盘旋了起来,相互之间碰撞不休,忽然之间,突然撞出了一个火花,让斐潜都吓了一跳——所谓三国的历史,真的就是三个大佬领着一帮小弟相互争斗?

    “友若取六艺之术如何?”斐潜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眉心,对着荀谌说道。

    荀谌又是摇摇头,说道:“如今天下乱局,六艺难脱其咎,岂可一再沿用?”

    这个荀谌,不同意用黄老,也不同意用儒术,那么还能用什么?

    嗯,荀家,这个……

    “莫非友若之意,欲某用隆礼尊贤,重法爱民之道?”斐潜看着荀谌说道。

    荀谌拱手一拜,说道:“君侯英明,此乃上上之选也,雍并原即为兵法之地,若君侯以‘法’为本,以‘礼’为表,当可广纳并雍之才,成不世伟业也……”

    斐潜有些哭笑不得的摆摆手,这哪里是我什么英明不英明,黄老的你否决了,六艺的你也不认可,那么不就是剩下这个了么……

    等等,回想起之前荀谌说过他和荀家有些学术上的见解不同,最终原本是被家族流放的“隐士”,那么就说明所谓的“隆礼尊贤,重法爱民”并不是荀氏的主流思想了,那么荀氏的主流想法是哪一个?

    就斐潜的这个问题,荀谌倒也没有隐瞒,坦然的说道:“荀氏子弟,礼法、六艺、黄老均有之……不过当下,却以黄老为主……”

    “哦……”斐潜点点头,但是心中忽然一跳,想到了一些什么,便着荀谌,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此说来,令弟文若……亦是推崇黄老之学?”

    荀谌猛地抬头,和斐潜对视了一小会儿,才微微叹了一口气,默默的点了点头。

    斐潜闻言,脑海当中不由得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但是这样的想法又让斐潜自己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似乎又有些道理,因为历史上就是这样诡异的发生了……

    但是问题是,当下自己要不要去在其中掺和一脚,或者是就让这件事情延续下去?

    斐潜想着想着,竟然有些坐立不宁起来,忍不住站起身,在大堂当中转起圈子来……

    荀谌也不知为何,也没有出声询问或是说些什么,而是静静的坐着,似乎在等待着斐潜最终考虑的结果。

    黄老和儒家的纷争,或者说这种政治学派上的争斗,不仅仅是在汉武帝时期才开始,当然,汉武帝当时选择力挺儒家,将包括黄老在内的一大帮子都给搞废的废了,搞残了的残了,但是华夏的传统么,大家都是知道,所谓君子报仇,十年都不待晚的,更何况这种仇恨,恐怕是代代相传,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抵消就抵消的,因此自然也就有了后续的汉代的起起伏伏政坛波动……

    斐潜想得脑袋都冒烟了,天啊撸,这汉代里面到底隐藏了多少隐秘的事情!

    潜藏在汉代,或者说披着世家士族这张皮的底下,还藏着多少妖魔鬼怪?要不是荀友若今天来和斐潜分说,搞不好斐潜还在懵懵懂懂当中。

    按照后世的惯用分析方式,谁得利谁就有极大的可能是主谋,那么从黄巾之乱的整个过程来看,也就非常清楚了……

    皇帝获得了什么?

    宦官获得了什么?

    百姓又获得了什么?

    怪不得在后世,斐潜印象当中,袁术这家伙不仅和白波军关系不错,还和黑山军往来密切……

    还有老曺同志……

    斐潜忽然觉得有些晕,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声,谁他娘的再相信这些世家士族就是简简单单一群手无寸铁可以随意摆布的读书人,谁就真的可以去当傻白甜了。

    汉代,这个世家士族真的就是毒瘤啊!整个汉朝就像是患了士族这个癌症的患者,治疗么,效果不大,搞不好就大出血,不治疗么,就是慢慢被毒瘤控制,最终还是一样死去……

    “友若之意,某已知矣……”斐潜对着荀谌说道,“此事关联众多,某定当深思……若日后有何不妥之处,还请友若直言指正……”

    荀谌一拜,“君侯放心,某自当尽力!”

    也只能先这样了……

    哪朝哪代都不简单啊,只要是华夏人的朝代。



    荀谌离开了,却留下脑袋里面越来越像是一团浆糊的斐潜。

    后世的学术纷争是什么样的?

    后世在科学史上五大撕逼,第一场伽利略迎战天主教会,是首次科学与宗教的猛烈冲突,颇有一人当千的味道;第二场牛顿对阵惠更斯,两个大哥带小弟,开启光学史四百年争论,并直接引发了量子力学的源头;第三次还是牛顿出马对阵莱布尼茨,是科学史首次就优先权展开长达几十年的争吵;第四场伏尔泰对阵尼达姆,争论生命起源,是唯一一次大型争吵中,学术观点错误的一方最终获胜,可以称作是惊天大逆转,向来是打脸派的心头爱;第五场赫胥黎对阵牛津主教,是科学史上首次约架,从形式到内容都开启了先河,很是有意思……

    不过都似乎都没有汉代这一场撕逼的厉害啊!

    如果斐潜猜测的是真的话,那么几乎是等于全华夏人民,主动的或者是被动的都被卷入了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学术辩论会当中。

    这真是让人头疼。

    不过很快,没有最头疼只有更头疼的事情来了……

    一名亲卫匆匆的来到了堂下,低头禀报,递上了一份拜谒道:“一人自称庞羲庞子仁,求见君侯!”

    庞羲?

    谁啊?

    不认得……

    斐潜接过,看了看,只见到拜谒的落款名称位置上仅仅是写了“议郎庞羲”四个字,并无其他。

    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一个小小的木牌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出来,但是毕竟是一份拜谒,而不是名刺,斐潜想了想,便还是同意见上一面再说。

    既然是要见面,那么花花轿子自然是人人抬一下比较好,所以斐潜也没有干坐在堂内等候,而是起身到了院门之处,不多时,亲卫便领着一个中年模样的人来到了近前。

    汉代的男子自从有胡须的时候便会开始蓄须,并且也没有像后世有什么护肤霜啦,修复乳液啦这些东西,所以一般看起来都比实际的年龄来的更大一些,就像是斐潜自己,现在在下巴上也蓄出了一片软须,不过看着自个儿这个胡须的发展的势头,恐怕是没有所谓的美髯的希望了。

    然而面前的这一位,倒是有一副好胡须,虽然没有像所谓五缕长须潇潇洒洒,但是三缕还是有的,在空中飘飘荡荡,多少有一些洒脱的气息。

    庞羲来到近前,躬身一礼,口称见过斐侯,俨然一副朝廷下官见过上司的态势。不过,也不算是谄媚,因为斐潜如今认真讲起来还就是光禄勋,正好是这些大汉所谓的郎官们的顶头大佬,所以庞羲这样也不算是过分……

    两人见过了礼,斐潜将庞羲迎到大堂之内,分宾主落座之后,庞羲略略几句客套之后,便抛出了一个让斐潜极端惊讶的消息。

    庞羲原来是代表着长安的地下反对李郭的势力……嗯,怎么说呢,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吧,准备找斐潜来进行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营救长安朝野当中的皇帝和百官!

    而且庞羲说得倒是有头有尾,简单一些来说,就是借着皇帝祭天的名义,将李郭二人和其手下的兵卒隔离开,那么就只需要召集一些勇猛忠诚的侍卫,然后就可以在祭天的时节,将李郭二人,如同对付董卓一般,直接拿下,现场斩首!

    斐潜所要做的就是在最快的时间配合祭天行动的环节,将兵卒带到长安附近,镇压住那些因为李郭二人一死,就群龙无首混乱不堪的西凉兵,重新恢复长安京都的秩序,如此便大功告成了……

    当然,有许多细节上面的东西庞羲并没有讲得很清晰,但是从话语当中看来,庞羲似乎已经是联合,或者说在长安的地下党……咳咳,拥护汉帝的人士,已经联合起来,都在为这一场浩大的活动奔走串联。

    皇帝祭天,这个不得不说,是一个比较好的理由。

    这个毕竟是华夏皇帝的优良传统,早在春秋战国之前,甚至推到夏商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一项皇家活动了。

    所谓祭祀天地,当然这样的祭祀活动自然是不可能在城内或者室内进行的,必然是需要到一个开阔的地带,或山巅,或祭坛。祭天是非常正式的活动,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甚至比用兵还重要。

    而且这个时节说祭祀也可以,虽然正月的天地合祀的时间已经过去,但是以为天下农事而举办的祈谷大祀倒也是说得通的,既然是天地祭祀,那么就不可能乱糟糟的让普通兵卒来冲撞了整个的祭奠活动,并且在祭祀的时候,为了保证礼仪的规范和完整,一些仪仗队,一些捧牲献礼的队伍肯定是少不了的,也就比较有机会混进一些所谓的忠勇之辈,然后如此一来祭祀的现场就真的还是有机会将远离了兵卒的李郭二人一举格杀……

    计划么,还是相当不错的,就连斐潜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破绽出来,说实在话,李郭二人肯定不懂祭天要准备一些什么东西,也不懂什么流程之类的,所以这些事情李郭二人自然是搞不来的,那么就给这些拥护汉帝的人士创造了机会。

    用来格杀李郭等人的兵卒方面,虽然庞羲没有讲,但是斐潜也大概猜测得出来,在长安当中也有不少的士族,家奴和私兵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既然掌控流程的都是这些人,那么混进一些到仪仗当中也就并非难事了。

    庞羲说完了,便静静的看着斐潜。

    这倒不是什么交浅言深,只不过斐潜现在已经是摆明车马和李郭对阵了,并且起兵攻下了粟城,这对于位于长安的这些拥护汉帝的人士而言,自然算得上是属于盟友一方,有一些事情当然是可以多少说明一点的,并且斩杀了李郭二人之后,零散的西凉兵卒多少还是需要斐潜带兵进行镇压和收拢,所以跟斐潜将计划和盘托出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得不说,华夏人的学习模仿能力是极强的,王允用刺杀这一套上了位,现在李郭二人又称为了新的刺杀目标……

    先例,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这也是一种讽刺。

    但是问题是,斐潜要不要答应下来呢?

    这倒是一个令人相当头疼的问题。

    先抛开斐潜这边苦恼不谈,在相同的时间之内,也有其他的人也在苦恼不已……

    比如说曹操。

    现在的曹操就非常的矛盾和苦恼,一方面是荀彧来后,带来了不少人才,比如满宠,比如杜袭,比如严象等等,虽然好是非常的好,至少来说缓解了曹操一直以来政事方面甚至是人才方面的大短板,但是……

    荀彧不错,推荐的人也不错,而且对于曹操现在的地盘也有了很大的帮助,毕竟民生政事这一块的业务原本就是士族弟子的老本行,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曹操太过于抄心,就做好了,尤其是荀彧原本就是豫州的望族,在兖州也具备一定的声望,不管是比起卫觊还是戏志才来说,都好用很多,甚至在绝大多数时候连荀彧本人都不用出面,递上一个名刺什么的稍微说一下,兖州士族也就给个面子,也就解决了原本曹操要牵扯许久才能解决的问题。

    士族子弟有士族自己的行动方式和处事模式,这固然让曹操受益不少,但是原本曹操的许多行为也逐渐的受到了一些的限制……

    这种限制当然有好有坏,好的比如像是荀彧建议曹操和曹氏夏侯氏的兄弟之间要建立正式的上下级关系,尤其是在正式的场合等等,坏的么……

    主要集中在对于曹操的兵卒扩大的愿望之上。

    反对者倒不是荀彧,而是兖州当地的士族,作为在这其中的调和者,荀彧也劝曹操目前这一段时间之内,并不要和兖州的士族太过于对立……

    这样的结果,让曹操渐渐的头疼了起来。

    曹操家里的兄弟,嗯,包括夏侯一群的兄弟,其实都并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只能多少算个豪右,所以别看现在兖州士族口称曹操是东郡太守,但是其实并没有多少将曹操放在眼里。

    因为曹操的干爷爷曹腾,其实认真说起来就是一个寒士,只不过借助了皇室的力量,成为了富爸爸,确定了曹家的宦官门阀,当然,曹操的干爷爷还是很有贤名的,比起张让之辈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但是士族的顶端,曹操现在还是爬不上去。这不仅仅需要一时的权势,还需要声望,著作,利益集团,缺一不可。

    权掌强兵,说一不二,见到一个坞堡杀一个,遇到一个士族屠一族,不肯跪下磕头的统统杀光,吹嘘信奉着强权至上强者解释一切的信条,这是中二孩子最喜欢看的花样,当不得真。

    那么贫家孩子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金榜题名随即成一方大员,这是电视节目喜闻乐见的内容,像这样灰姑凉青蛙王子之类的东西,自然属于童话系列,同样也当不得真。

    真实的情况是什么呢?

    就是曹操现在这样。

    虽然曹家和夏侯家的兄弟们掌控了绝大多数的部队的控制权,但是还是不得不依靠士族来进行管理和协调地方上的民生和政事……

    那么多曹家夏侯家的兄弟是不是忠于曹操的?这些兵卒甚是是曹家夏侯家散尽家财招募而来的,算不算是曹操个人的部队?

    当然是肯定。

    那么曹操可不可以将大义作为装饰物,只追求实力,不去管什么世家,什么名分,管他什么兖州豫州的士族,管他什么汉帝,只需要一味的强兵强权,然后就可以去扫平一切反对的力量了?

    曹操真的有时候想这么干,尤其是当他逐渐的感觉到有些束手束脚时候,但是却难以下手,士族世家又不是傻白甜,会左边的脸被扇了一巴掌之后还把右边的脸凑上去。

    就像现在摆在曹操面前让他头疼的问题。

    兖州的士族并不反感曹操,但是也并不是全力的在支持曹操,所以曹操需要一些钱粮,可以,没问题,兖州士族也很爽快的就提供了出来,但是曹操想要扩大兵卒的规模,想要招募更多的士兵,就受到了阻碍。

    钱粮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民间的百姓又大多数归附在了士族和豪右的手中,所以除非曹操从现在开始翻脸,举起屠刀,像黄巾首领,像推土机一样一条路走到黑,不带拐弯的……

    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朝代,有利益纽带相互连接的集团,或者说阶级,才是最为可靠的力量,当然集团内部也有纷争,但是在对外的时候,特别是影响到整个阶级集团利益的时候,这种强大的力量就会展现出来,让这些胆敢冒犯虎威的家伙尝一尝什么叫做阶级专政的味道……

    而在汉代,还有什么集团会比从夏商周就一代代传下来的血缘关系,相互之间都是亲属的家族更为联系密切,利益相关?当一个人成为了家族前台演员时,就必须时刻以家族利益为政治导向,对于兖州士族来说,自然是还没有觉得曹操的愿望就是他们自己的一切,需要他们前仆后继在所不惜什么的。

    强权和士族对着干的事情有么?

    有的。

    曹操自己也算是亲身经历过党锢之祸,所以也知道这个其实也就是恒帝、灵帝实在是忍受不了士族所谓的“清议”,天天一大群的士族子弟叽叽歪歪,动辄不是喷这个就是喷那个,所以授意宦官,当然宦官当时也是被喷的最凶的哪一个群体,开始以“党人”的名义大肆搜捕这些名士,很是杀了一阵子人,但是有用么?

    恒帝第一次党锢时间也不长,士族子弟眨眨眼,撇撇嘴,撅着屁股,忍了,结果灵帝也想有样学样,再继续搞第二次党锢,当然那个时候汉灵帝还小,所以士族子弟也没有太过于将仇恨记在他的头上,但是八年之后,汉灵帝又觉得党锢这个工具确实是相当的不错,反正解释权不是在自己手里么,强权不就是真理么,因此又再一次的举起党锢的屠刀,而且还有越来越扩大的趋势,士族子弟见势头不对,先是闭嘴了一会儿之后……

    黄巾之乱就诞生了。

    呵呵。

    黄巾之乱,天下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的信众分为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每方设一渠帅,还要统一时间统一步骤统一指挥统一举事,这在通信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汉代,没有一点官方或者半官方的猫腻,谁信?

    反正曹操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后来,黄巾之乱一起,汉灵帝就被迫开始为党锢的那些“党人”平反了……

    那么强权和士族的斗争,谁赢了?

    如果连这个都看不懂,也就白吃这么多年的饭了。

    所以现在,曹操也不敢对于兖州的这些士族轻易的做出什么举动,饭总是要一口口的吃,事情总要慢慢一步步来,要想搞这些兖州士族,总是需要找到一些突破口,一点点的收拾才是正理,若是突然动作太大……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才能找到这个突破口呢?

    曹操揉了揉脑袋,头疼啊……



    其实人都有一种惯性,当习惯了某些事情或者人物的时候,便会在下一次的行为当中去采取上一次的所采用过的模式。

    这种模式便叫做思维惯性。

    简单来说,这样的思维模式可以帮助人类更好的应用已掌握的方法迅速解决问题,当然,这样的模式也会有一些弊端……

    比如现在,曹操就已经习惯了找谋士,来询问一些自己烦恼的问题。

    不过曹操没有去找卫觊或者是荀彧,因为那两个家伙太过于规规矩矩的,去了恐怕也还是同样的一个论调,和之前的估计没有什么差别,所以曹操溜溜达达的就跑到了戏志才的住所。

    也没有让侍卫通报,曹操便背着手,进了门,却没想到一进院门,就看见戏志才正在大堂之内的桌案边上喝着小酒,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曹操将脸一沉,然后眯缝着小眼,沉声说道:“志才!旁人劳心劳力,汝却于此饮酒,成何体统!”

    戏志才正举着一个酒爵,忽然听到了曹操的声音,手不由得一顿,停在了半空当中,转过头去一看,见是曹操居然到了自己的家中,心中忍不住偷偷念叨了两句,随后眼珠子转了转,当即又将酒爵举得更高,然后向着曹操示意了一下,朗声说道:“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既醉以酒,尔肴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曹操闻言,眉毛抖了两下,终究是憋不住笑,哈哈笑了出来,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到了厅堂之内,在桌案边坐下,说道:“未到太平之时,安得燕饮之乐啊……”

    戏志才见混过去了,当然也不能蹬鼻子上脸,继续在曹老板面前大吃大喝,便放下了酒爵,说道:“曹公可有难事,若不嫌志才智短,便可分说一二……”虽然戏志才不懂得后世的那一句,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大家开心开心的名言,但是现在桌案之上反正没什么下酒菜,也不妨就用曹操的不开心来下酒吧。

    曹操自然是不知道戏志才脑袋瓜子里面琢磨的小念头,见戏志才问起,加上本身也有些困惑,便说道:“如今兵寡粮薄,根基不稳,怎能无忧?”

    说到此处,曹操低头在桌案之上找了找,见没有第二个的酒爵,便劈手将戏志才手中的酒爵一把拿了过来,咚咚几口喝完了,往桌案上一顿,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神情多少便显得有些萧瑟。

    当初从陈留起兵,何等的壮志激昂,而如今却寄人篱下,虽然不是仰人鼻息那么的悲惨,但是也并不痛快,多有掣肘之处。

    一转眼,人已中年,虽然说不上一事无成,多少还是一地太守,也算是有所成就,但是转头看看,曾经在雒阳城内的发小,一个在北,车骑将军加冀州牧,一个在南,盘踞汝南膏肥之地,任后将军,不管是地盘还是人口,又或是军队规模,都是数倍于自己……

    就算是心中可以找一个理由,说这两个家伙的凭借着家世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样的借口来安慰一下自己,但是曹操却无法回避另外一个事实。

    “酒呢?”曹操也不需要侍从服侍,也没让戏志才动手,自己在桌案的一侧找到了酒坛子和酒勺,便又给自己打了一爵,咕咚咚又喝完了。

    如果说二袁是凭借着家世,飞黄腾达的,并不值得尊敬的话,那么在并州的那个家伙真的就是连让旁人挑刺都找不出什么来的家伙了。

    论家世,二流士族,还是属于旁支,和二袁的家世相比较,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就算是和自己相比,也相差了许多;论财物,恐怕也没有多少,顶多是荆襄黄氏可能有点嫁妆什么的,但是肯定比不上曹洪那家伙了;论地盘,这个简直就不要说了,并州那种苦寒之地,说多了自己的老脸都没地方摆……

    可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之下,硬生生的就给拔起来了,还立了一杆大旗,全国性的招摇着。当初阴山之战,曹操虽然是希望斐潜能够打赢,但是其实心还是知道并不好打,所以只是希望斐潜不要在战况不利的时候堕了这一份的志气,然而没想到斐潜居然给打赢了,还真的再次登上狼山!

    当消息传来的时候,曹操一个人,缩在房间之内,痛饮了一坛酒,笑一阵,哭一阵,大醉了一天,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封狼居胥,这也是曹操自己的多年以来的心头愿望啊!

    曹操似乎有一种感觉,大汉征西将军的梦想似乎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就像是感觉明明就差了一步,然而这短短的一步距离却在无限的放大,不断的放大,直至成为天堑。

    戏志才砸吧砸吧嘴,想去拿回自己的酒爵么,多少有些不敢,又看了看酒坛里面的酒水,决定尽快出一个主意,将这个大刺刺喝着自己酒水的家伙打发走,省的搞不好待一会儿连自己都没得喝……

    其实曹操苦恼么,戏志才也是知道一些,所以当曹操说他“兵寡粮薄”的时候,戏志才心中便多少有了一点底数。

    至于什么根基之类的,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兵粮不足,如果说有充足的兵粮,那么到哪里不都一样?

    要兵,首先便是要钱粮,没有钱粮,去哪里招兵?

    其次,还要有地方去招募人员,如今东郡附近的流民闲汉什么的都已经扫荡得七七八八了,想要有更多的人员,就必须向那些乡野之间的佃户下手了,可是这些佃户,又是属于各个的乡野豪强的,想要从这些人手中扣出人口,那么无疑是损害了这些人的利益,不跳起来吵吵才叫怪事。

    而且当下东郡太守又不是只有一个,对吧,若是搞不好……

    所以这个兵卒的事情么,便只能另寻他途,只不过这个途径么,多少有一些问题就是了,不过这个问题么,也是曹操的问题,反正戏志才自己也就是出一个主意,拍不拍板自然是曹操自行决定就是。

    想到此处,戏志才就慢悠悠的说道:“曹公之忧么,某倒是有一法可解,然……亦有弊端……”不管怎么样,反正话先说明白,自己先要摘出来,过于麻烦的事,戏志才一两件还是可以,多了可是绝对不行,要不然就没有时间喝酒了。

    “哦?”曹操终于是把酒爵给放了下来,对着戏志才痛快的说道,“但说无妨!”

    戏志才往东面指了指,说道:“曹公,此地虽无人可募……然东去……自有三五十万可募之兵……不知曹公有意乎?”

    曹操不由得一愣。

    东面?

    兖州?

    不是,难道是……

    曹操骤然转头盯着戏志才,原来绿豆大小的眼珠子愣是瞪成了黄豆大小,良久才说道:“……愿闻其详!”

    戏志才晃了晃脑袋,说道:“其虽号称百万,实则三五十万尔,然于其中多为流民,募之不难,仅需多辟田地,妥善安置便是。”

    曹操皱眉道:“可战之兵几何?”

    “两三万吧……”戏志才大概估算了一下,反正差不多,“……若其归心,应会更多些……”

    曹操的眼珠子顿时亮了,闪闪发光。要知道多出两三万的战兵兵力是什么概念,基本上就是可以和南北的抗衡一下了!

    当然可战之兵和精兵还是有一些差距的,所谓可战,就是可以动员出来充当兵源的总人数,其实就是民兵,战事来时抄兵刃,平常没事忙农活的主子。

    但是能够获得这样的兵卒,已经可以让曹操很开心了。现在就算是南北二袁,手中的兵卒还不是大多属于这一类型的?

    “……然……其奉太平久矣……”戏志才看了看曹操,继续说道,“……若是寻常人……恐不能成……”

    “志才此言……”曹操看着戏志才,不明所以,想了想之后便说道,“……不知何人可成此事?”

    戏志才又往东指了指,笑而不言。

    曹操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立刻抛下戏志才就往外走,然后一边走一边叫侍卫:“来人!去将某家中好酒给志才搬几坛来……”

    戏志才不慌不忙的拿起曹操丢下的酒爵,一边慢悠悠的打着酒水,一边应了一声:“谢过曹公……”

    曹操挥挥手,表示无需在意,便忙不迭的走了出去。

    过了不久,戏志才刚刚将坛子里面的酒喝得差不多光了,正举着坛子看着里面最后的一些的酒渣,琢磨着要不要兑点水凑活着喝,还是等着曹操说的那几坛好酒的时候,荀彧便来了。

    荀彧大袖翩翩,就算是板着一个脸,依旧是风度宜人。

    进了大堂,荀彧往戏志才面前一坐,不苟言笑的说道:“汝方才向曹公进言?”

    戏志才知道也瞒不过他,便干脆的点点头。

    “……为何?”荀彧皱着眉头说道,“……依汝之智,岂不知此乃饮鸩止渴,终有祸害也……”

    戏志才看了一眼荀彧,歪了歪嘴,然后学着荀彧的话,加重了语气说道:“……依汝之智,亦应知终有祸害也……”

    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两人默然良久之后,荀彧叹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一块心事一样,带着一点如释重负的表情说道:“……也罢,从此以往,断了干系,倒也是痛快……”

    戏志才点点头说道:“文若此言方为正理,须知怀璧之罪也,既曹公急切……岂不两全其美?”

    荀彧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曹公过急也……唯恐日后便有害处……”

    戏志才笑着说道:“无妨,此时此事,彼时彼事,焉有一成不变之理……日后,便日后再说罢……曹公允某几坛好酒,文若不妨同饮?”

    荀彧忽然有些气结,说道:“汝便为几坛好酒,便卖某此事不成?”

    戏志才一愣,旋即猛然摇了摇头,一脸正经的说道:“此言差矣!某岂能如此行事?此酒……”

    说到一半,戏志才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此酒,乃某献策之酬也!有先有后,次序不同!”

    荀彧翻了个白眼,然后一甩袖子,便不再理会戏志才,走了。

    戏志才看着荀彧的背影,良久,忽然叹了一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的直接往后一倒,便摊在了席子之上,仰望着灰尘布满,有些蛛网的大堂栋梁,喃喃的说道:“想当一个栋梁……那知不知道这个栋梁先是要经过刀斧伐砍,剥去皮表枝干,再静置阴干,涂抹重漆之后,方可悬于房上?没有遭遇这些刀斧风霜,没有去掉这些头尾,谁会用啊?”

    荀彧荀文若啊,你毕竟与我不同。

    从汉武开始,皇帝便想要重用寒门,为何?

    还不是因为简单,拿起来简单,丢掉更简单。

    我只不过是一个默默无名之辈,戏志才而已,就算是恢复了原名,也不过是一介寒门,曹公欲尊则尊,欲贬则贬,毫无挂碍,就算是我表现得再邋遢,再好酒,对于曹公来说,则是更为欢喜。不是曹公喜欢手下邋遢好酒,而是像我这样的邋遢好酒之人,不受他人所喜,自然就不会拉帮结派,导致相互之间会产生什么太多的瓜葛……

    曹公在我这里,有错就骂,有功就赏,不开心了便拿着我的酒就喝,开心了便送我几坛酒,轻松简单,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者是压力,因为曹公知道,我就是一个人,就只是一个人而已,就算是捧得再高,也不过依旧一个人而已,然而你呢?

    荀氏颍川望族,之前便是在袁绍之处谋事,现在又转到了这里,难道曹公一点疑心都没有?你放心了,曹公放不放心?曹公放心了,你放不放心?就算你和曹公相交莫逆,你的家族放不放心?

    不放心怎么办?

    所以还不如借着此事,相互之间做一个交接,岂不更好?

    荀氏丢掉了伸在外面的枝杈,曹公得到了可以燃烧更旺的柴薪,虽然说在将来,或许多少有一些问题,但是现在无疑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长安城内,斐敏正在自己的院子内背着手转悠。

    这段时间长安城内的政务基本上是瘫痪了,甚至比董卓时期还要更差,那个时候多少还有李儒撑着,有什么问题去找李儒,该处理的还是会得到处理,然而现在,李傕不管事情,郭汜也不管,一大堆的民生政事堆积如山,也没有人敢去管。

    官员们的俸禄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发放了,虽然王允在朝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嘀咕说董卓的那些钱财是不是都被王允私吞了,但是现在忽然又有一些怀念起王允来,至少王允主政的时候,朝廷百官的俸禄还是有的,虽然不多……

    斐敏摸着有些消瘦下去的肚皮,心中不免的涌起一些悲凉。

    没有俸禄,坐吃山空,家里一大帮子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而朝廷那边什么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或许再过两三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家中的储存的这一些钱粮就要吃完了……

    天啊!

    百年河洛斐氏,竟然今天已经到了没饭吃状况?

    这让斐敏情何以堪。

    而更让斐敏难受的是,当下那个旁支斐潜,现在竟然窜起得如此之快,都要爬到自己头上来了,不,这是已经爬到了自己头上……

    自己现在虽然升了两级,从谏议大夫一举越过了中散大夫,直接成为了太中大夫,官秩也从六百石涨到了一千石,可是那小子居然现在被封成了什么光禄勋!

    这要是真的到朝廷当中来,自己这个做叔父的是不是还需要天天朝着斐潜那个小子敬拜啊?

    斐敏忍不住向上翻了个白眼,仿佛能看到斐潜的虚影坐到了自己脑门上一样,一脸的愤懑,却又迅速转变成了无奈。

    这世道!

    什么时候不用家身,不用经书,不用资历,就可以一路跳如此之快?

    什么时候武夫倒是一个个嚣张跋扈,轻而易举的就可以窃取了朝廷的高位?

    这是个什么世道?!

    斐敏就觉得一股气像是石头一样,堵在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憋得是在难受,只得是继续背着手,在大堂之外的小院子内转着圈子。

    “郎君……”斐敏的夫人坐在堂内,看着斐敏走来走去,忍不住开口说道,“……不若就让小儿去并州……”

    斐敏夫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也比较明确,现在斐潜眼看势大,让一个小儿子去那边沾沾光也算可以的,不管怎么说斐潜也是斐家的人,多少也要照拂一下斐敏的孩子。再者说,现在长安又那么乱,人心惶惶,官员俸禄什么的许久不见发放,若是有什么变故,一家老小都在长安这里,多少也不是一个事,所以让小儿子出去,也是作为一个母亲疼爱幼子的一份爱心。

    斐敏闻言,却摇了摇头,默然不发一言。

    父母都爱幼子,这个是天性,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斐敏在另外一个方面却有些接受不了……

    向来都是旁支来主家寻求帮助,将自家的子女寄养在主家之内,借着主家的资源,长大了为主家服务,但是还没有听说过主家将子女放到旁支的家中去养的,那样一来像什么话?

    没有这样的规矩。

    斐家的主家还没有倒呢!

    作为多年的夫妻,斐敏的夫人怎么会不知道斐敏再想着一些什么,顿时有些生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捏着主家的颜面不放,再者说,如果斐潜继续发展下去,自家的这个家主之位还能坐多久?现在不提前做点准备,难道还等着到时候傻眼啊?

    斐敏的夫人皱着眉头,脸色有些不愉的说道:“如今斐子渊势大,倘若……郎君瞻前顾后,岂不耽误时机?再者一说,斐子渊亦为斐氏之人,多少……”

    斐敏听着夫人絮絮叨叨,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便出言道:“此乃妇人之见!休看斐子渊势大,未必了了!如今……唉!与汝分说又有何用?且去,且去!”

    斐敏的态度不是很好,也惹怒了其夫人,于是其夫人也不免有些心急火燎的说道:“善!皆听郎君吩咐!然府内米粮渐少,郎君也需主意一二才是!”

    汉代女人可以说比后代的幸福许多,甚至比后世的某一些情况下也强上不少,在汉代,女子可以协议离婚,寡妇可以再嫁,情侣可以私奔,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斐敏夫人也没有多少客气,该说什么便说什么,只不过也和绝大多数的女人一样,在窝里横,其实也就图一个嘴皮子爽快而已……

    斐敏用手一指,气不打一处来:“汝……汝……”

    而斐敏夫人倒是觉得痛快了不少,便站起身,甩了甩袖子,准备往内堂走,就在此时忽然听闻院外一阵喧哗,兵甲粼粼之声动人心魄,一个下人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吓得声音都有些失去了腔调:“不好了!不好了!兵啊!外面……外面来了,来了许多兵卒!”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院外响起:“斐大夫可在府内?”

    斐敏抖了抖有些惨白的面皮,高声应道:“……何……汝乃何人?!”

    “如此说来是在的了……嘿嘿嘿……”那个沙哑的声音继续高声说道,“美阳侯有请斐大夫!请斐大夫移步!”

    “这……这……”斐敏脸上的血色尽褪。

    自从听闻斐潜举起反对李郭二人的旗帜,开始领兵南下,斐敏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总觉得心惊肉跳,恐怕有事会发生,却没想到发生的这么快,这么的突然……

    “……美……美阳侯寻……某……某何……何事?”心情紧张之下,斐敏讲话都有一些结巴了。

    沙哑的声音响起:“某乃一介军侯,焉知美阳侯之意……斐大夫!是否要进府内相邀?可是有言在先,吾等粗手粗脚,若是进府之后不小心……嗯嗯,可不许责怪某等无礼了!”

    “不!不必……某,容某更衣,更衣……这就动身,动身……”斐敏微微颤抖着说完,便想往内堂去换衣服,刚刚抬了一下腿,却不知为何发现一条腿似乎不太听使唤,顿时一个踉跄……

    “郎君……”斐敏夫人急忙奔上前来,搀扶着斐敏,心里也知道恐怕并非善事,眼泪顺着脸庞滚滚而下,“……郎君……怎么办?要不从后门逃走吧?”

    斐敏苦笑了一下,只是脸庞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颤抖着握着夫人的手,深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尚未动武……应是无碍……不过,若某万一……万一今日不得回归……夫人可速与孩儿寻个机会,尽快离京,去投斐子渊!”

    说完,便松开了手,一面叫着下人准备更衣,一面往内堂走去,在台阶之处又是一脚踩空,差一点摔倒。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去笑话斐敏了,个个如丧考妣,此刻兵刃临门,岂有善事?

    “郎君!”斐敏夫人悲鸣一声,再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斐敏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便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斐敏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决然,仰头向前走去……

    就在斐敏准备迎接着未知的将来的时候,摇摇晃晃一行车马去左冯翊上任的贾诩却没有多少准备的也是撞上了一队兵卒。

    关中之地,原本极为昌盛,人口众多,所以事情也就多了,因此便分成了三个府衙,来分散一些行政上的压力,于是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个府衙就被称之为三辅,因为距离京都极近,因此也成为相对来说高个半级的郡太守。

    原来么,汉代长安是首都,为了民政方便,虽然设立了三个不同的衙门,但是为了统一步调,协调办公,简化流程等等,三辅的办事机构还是设在长安当中,但是后来长安变成了陪都之后,这种原来的便利性就变了味道,于是又拆开回到各自的领地当中。

    因此严格来说,贾诩现在还不是左冯翊,他要等到了左冯翊的治所,亲手交接,捏着大印升堂见过一帮下属官员之后,才可以说他是左冯翊的郡太守……

    接任这个左冯翊么,贾诩本来不太感兴趣的,只不过现在长安比较不稳,风险较大,所以他就先暂时避上一避,方为上策,刚好李傕郭汜二人又封他为左冯翎,因此就顺水推舟的来了,至于能当几天,或者下一步往哪里走,贾诩也在琢磨,不过现在,反正先离开长安再说。

    可是没想到,贾诩还没有到左冯翊的治所临晋,才刚刚走到了重泉县,就撞见了张辽……

    说来也是倒霉。

    从粟城出发,沿着洛水不过两三日,便到了重泉县城。

    虽然张辽带的都是羌人骑兵,并且羌人的马也比较吃苦耐劳,但是终归是要补充一些精料,才不会掉膘掉的厉害,而且羌人兵卒就算是不要**细粮食,也需要粗盐来补充体力,所以到了重泉县城附近的时候,张辽在县城之外寻了一个树林,让大部人马隐藏起来,自己带了几个人进城采买一些补充品,结果刚好看见贾诩乘坐着华盖车摇摇晃晃的在街市之上走过,进了驿站……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有心算无心之下,贾诩也不知道居然在重泉街道一侧几个羌人模样当中,居然潜藏了一个张辽,因此在贾诩再次出发,离开了重泉县城不久,就被尾随在其后的张辽快马追上,一顿冲杀之下,便将护送贾诩的护卫杀赶一空。

    贾诩看着周边杀气腾腾的羌人骑兵围上前来,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虽然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是贾诩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贾诩当年也被一群劫匪在拦在半道之上,只不过当时的劫匪不是羌人而是氐人。当时贾诩假称自己是太尉段颎的外孙,结果氐人畏惧段颎的声名,认为要是干掉了贾诩便会引来段颎的疯狂报复,于是便不敢加害贾诩,让贾诩逃过了一劫。

    但是现在要借用那个人的名头会比较合适呢?

    正当贾诩琢磨着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羌人越众而出,走到了贾诩面前,说道:“讨虏校尉,别来无恙?”

    贾诩最早的时候的官职只是董卓的一个掾吏,后来董卓到了长安之后,便成为了平津都尉,后升讨虏校尉,再后来便去了牛辅的军中担任辅军,所以张辽还是称呼在哪个时间节点上贾诩的官职。

    “张文远?!”贾诩瞪大了眼珠。

    张辽点点头,然后二话没有多说,便提起长枪,准备一枪干掉贾诩,他和贾诩并没有多少交情,上来只是想让贾诩做一个明白鬼而已……

    张辽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贾诩给李傕郭汜等人出谋划策,但是多少也有些耳闻,因此既然是现在斐潜要对付的李郭二人的谋士,而且自己身上又肩负着搅乱三辅的任务,因此能借这个机会收拾掉李郭二人的谋士,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且慢!某乃为斐中郎,”贾诩见势头不对,立刻大声喊道,“哦,斐侯,助其获十万雄兵而来……”

    带着血色的枪头在贾诩面前停了下来,几滴红缨上的血珠却去势不止,按着惯性砸到了贾诩的脸上,就像是点上了几朵血红的花朵,激得贾诩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张辽半信半疑,眯缝着丹凤眼,冷冷的看着贾诩,说道:“……何来十万雄兵?”

    贾诩吞了一口唾沫,说道:“……吾与西凉诸多将领有旧,又深知长安虚实,且容某至斐侯之处细细分说,便可助斐侯一举速破京都,收拢西凉兵卒,岂不十万雄兵轻举而得?”

    反正不管怎样,先活一天算一天,蒙过了张辽眼前的这一杀关再说!再者这里距离粟城还有一段距离,说不定路上还有机会逃亡也不好说不是么?

    张辽心知贾诩所谓的“十万雄兵”多半只是虚数,不过贾诩所说的知道长安虚实倒应该是实情,如果能提供给斐潜有效的李郭二人在长安周边兵力虚实布置情况等等,倒是真的有利于斐潜下一步的作战。

    因此张辽盯着贾诩,慢慢的收回了长枪,然后转眼看了看,见到远处草丛当中似乎有些动静,便高声喊道:“善!既然文和欲投斐侯,某便为汝引见!来人,请文和上马!”

    贾诩顺着张辽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咧了咧嘴,哭笑不得,但是眼前的情形也不容得贾诩多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便只得在张辽警惕的目光之下,爬下了华盖车,坐上了马,被羌人骑兵围拢在其中,呼啦啦往粟城方向而去,留下一地尸首和各种残骸。

    许久,等马蹄的声音消失不见之后,那草丛当中才缓缓的冒出了一个满面惊恐的兵卒的面庞。那兵卒四下看了看,见周边无人,便连滚带爬的钻了出来,踉踉跄跄的往重泉县城方向奔去……



    斐潜有时候难免觉得有一些怪异。

    后世的他,几乎可以肯定是排除在那个百分之三,甚至连百分之二十都未必能够排得进去,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家人许下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的诺言,每一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睡眠之时,都在安慰着自己明天或许会更好,虽说所服务的公司也不算差,大小领导的手也算是握过了几个,多少也沾染了一些贵气,但是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时间之内,他也仅仅是只能够看着新闻或是网上的大幅照片,露出一点点上不知道自豪还是自嘲的笑容……

    但是到了现在,斐潜真的自己已经有了一言一行会影响到天下人的觉悟么?或者换句话说,天下人会因为斐潜的一言一行而改变他们的旧有的模式么?

    或许有。

    或许没有。

    俗话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

    就算是那种用一篇八股文定胜负的年代,依旧还是会有很多人抓着某一篇文章内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喋喋不休,展示着自己思想是多么的与众不同,观点是多么的崇高无上,然后直接或者间接的达成自己的目的,宛如后世的杠精们,不一一回复一下论坛上的回帖,不一一反驳一下那些不同意见的人,就会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不得劲,就算是吃多少盖中盖都麦冬不回来一样……

    汉代的经书更是尤甚。

    古汉语,因为载体的原因,所以尽可能的用简短的语句包含更多的意思,这就导致了后来的人阅读上面的困难。

    虽然现在对于斐潜来说,读经书,然后利用经书拉近和士族子弟之间的关系,这固然是有些累有些费脑子,但还算是并不太难的事情。因为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经书只是士族之间向上爬的一本敲门砖,而能走多远则是看各人的本事。

    在经书之外的,才真正考验一个人。

    就比如现在的情形,就让斐潜觉得有些为难。

    凭良心说,当张辽派遣兵卒将贾诩押送到了自己面前的时候,斐潜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做一种喜出望外。

    但是在喜出望外之后,斐潜却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或许是在后世当中贾诩这个名字代表了太多的东西,或许是在三国游戏当中,可以与诸葛亮相互媲美的高达98以上的数值,这都让斐潜忽然之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忽然中了几百万的彩票,然后兴奋从床上一跃而起……

    那么,斐潜是不是现在就需要上前去戳一下贾诩,来判断面前的这个是一个真人而不是一个泡影?

    贾诩的年龄么,看起来大概像是四十多岁的模样,相貌倒也是不差的,虽然说眼睛是单眼皮,但是比较大一些,显得很有精神,眉毛长且细密,留着一缕长长的胡须,没有腮边的髯,只有上嘴唇的髭和从下巴一直垂到了胸口位置的山羊胡子。

    贾诩见到了斐潜之后,神情也倒是自若,并没有因为被俘而有什么窘迫的神色,拱拱手见完了礼之后便是一言不发,显然是等着斐潜先开口。

    单单看外表,很难分辨出贾诩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斐潜自然也不可能通过看几眼,就能摸清楚这个家伙的心思,只是知道这个家伙,辗转了几个势力之间,他所侍奉的主子们就像是摆在他的一级级台阶,一个个的倒下了成为了他进一步提升的阶梯,最终从一介寒门登上了三公之位,这在汉代也算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人物了。

    或许这个家伙才更像是一个穿越者?

    要不要问一下这个家伙是从什么时间节点来的?

    瞧这一套心理战术玩的也是顺溜啊。

    在后世不管是商业谈判,还是情侣吵架,似乎都有人在使用这一套心理战术,而且效果似乎好像不错,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领导就喜欢叫人来了,却依旧一声不吭坐在办公桌前翻来覆去看那一份似乎永远都看不完的文件……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诩的行为更像是后世的人,绝大多数的时候奉行的是利己主义,必要的时候,说起谎话来可以睁着眼,煞有其事,眼皮都不带多眨一下的。

    越想越觉得贾诩就是一个穿越者了……

    不过这种事情,斐潜自然是知道,是不太可能发生的,因此微微的晃了晃脑袋,将一些缺乏意义的想法甩出脑海,不过神情么,难免就略有一些复杂。

    说真的,斐潜何尝不想霸气全开,一抖两抖之下,贾诩便哭着喊着扑上来,一拜再拜,洗白白的贡献上一切,但是幻想终归是幻想,还是需要面对现实。

    曹操当年已经是势力庞大,已经是迎了献帝三年之后的事情了,贾诩在张绣之下,当时多半是觉得已经不可能依靠刘表的联盟来抵御曹操,因此可以说是半推半就便投了曹操。

    但是现在斐潜手中有什么呢?

    可以和历史上那个时期的曹操像媲美么?

    似乎还是差了一些。

    回想一下,斐潜现在手底下的这几个谋士,其实各有各的思想模式。

    对于枣祗而言,多半还是交情占大多数,然后在这里他可以做他喜欢的农桑之事,最重要的是枣祗并没有太多的向上爬的欲望,所以天天也是乐呵呵的挺开心;而相比较徐庶来说,上进心就比起枣祗来说更强了,当然,这个也和徐庶本身的家庭背景相关,在斐潜这里,一方面有庞德公这样一层关系在,多少会比其他的地方有更多的信任和上升的空间,自然就是徐庶的上上之选;

    贾衢则是并州寒士,家道中落,依据目前看来对于斐潜的支持度也不差,对于贾衢来说,除了在斐潜这里可以完全展示所学和胸中抱负之外,或许振兴家族也是他的一个愿望;

    新来不久的荀谌,或许是家族指派,或许是如他所说不愿意服从家族安排的退隐之路,想要自己闯荡闯荡,搏出一个名头来;

    至于像是其他的人,太史明、常林、陈睿、杜远、令狐邵等人,才干是有,但是要说是一流或者准一流的标准,可能多少还是差了一些。这些人并不是说不重要,而是作为谋士,可能还略有一些欠缺。

    但是贾诩呢?

    自己能够给与贾诩什么?

    换一句话说,贾诩需要一些什么?

    高官厚禄?声名远扬?三槐之位?

    好,就算是自己现在能给,若是遇到自己不能给的时候,或者是他人给得更多的时候,是不是就……

    那么贾诩是该留还是不留?

    当即杀掉并不是一个好做法,因为这样会寒了许多人的心思,就像是在攻城战当中,还没有开始攻城,就宣称要屠杀完城中的所有人口,那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要是其他的势力人员知道落到斐潜手中都没有一个好的,那么将来又怎么会有投靠过来的人员?

    然而直接留下也是不妥,张辽所禀报说的贾诩知道西凉布局,来奉上西凉兵的种种说辞,恐怕多少也是贾诩的拖延之计,如果过于较真,说不定反倒是调到贾诩的陷阱里去。更何况斐潜自己也没有觉得现在是出于一个号称人民币的状态,可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大堂之内,气氛尴尬沉闷异常。

    斐潜不说话,贾诩自然也是不好开口说什么话,两个人相互之间仿佛都在用眼光进行着试探。

    良久之后,斐潜摆了摆手,说道:“来人!先行看押,待战后再行处置……”

    算了,暂时先搁置,反正对于现在来说,斐潜不需要贾诩透露什么所谓的珍贵情报也同样可以对李郭等人的西凉兵保持一个相对的优势,又何必听了贾诩的话语然后再行否决掉原来徐庶和荀谌的谋划呢?

    贾诩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闭口无言,默默的向着斐潜拱拱手,然后便跟着兵卒下去了。

    面对一旁徐庶投来略显得有些疑惑的目光,斐潜笑了笑,大略解释了一下道:“此人颇有才智,言语多为半真半假,如果听他说的话,不管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难免都会受到他的影响,所以还不如不听,等战局确定之后再说……对了,庞羲庞子仁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对于斐潜的说辞,徐庶虽然略有一些疑惑,但是既然是已经决定的事,徐庶也没有过多的深究,毕竟徐庶对于贾诩这个人来说,搞不好还没有斐潜来的更加熟悉,因此徐庶拱拱手说道:“都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庞羲来请斐潜配合刺杀李郭二人的行动这一件事情,荀谌和徐庶两个人的看法是截然相反的。

    荀谌认为,风险过高,受益不见得有多大,就算是成功了,主要的功劳并不是在斐潜身上,后续的事情也同样麻烦,所以建议不要参加,旁观就好了;而徐庶则是认为如果刺杀成功,也就意味着可以较为迅速的结束长安这边的乱局,从而节省一些钱粮供给,保证斐潜的战略储备不至于全部砸在长安这一边上,因此倒是可以一试。

    对于这一件事情,斐潜同样也是艰难的选择,不过在综合考虑之下,还是倾向于徐庶这一个方面多一些。

    虽然击败李郭二人并不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但是拿下关中的这些地盘之后能产生出多少的钱粮确实是一个未知的数目,如果说投入太多,导致自己的经济破产了,对于斐潜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虽然略有风险,但是也还是可以试上一试。

    最重要的是,斐潜探知了现在留在关中长安腹地的,只剩下李傕和郭汜两个人亲属的骑兵了,其余的骑兵绝大多数都在五丈原,这对于斐潜来说,无疑就是一个方面的保障,至少若是没有机会,撤回来就是。

    斐潜点点头说道:“好,既然如此,便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出发!”

    “唯!”徐庶拱拱手,然后说道,“……君侯,可否容某同行?庶骑术尚可,若是途中有所变故,亦可替君侯分忧。”

    斐潜想了想,便点点头同意了。反正徐庶这体格,膀大腰圆的,要是提上长枪,说不定还有人会将其当成是武将……

    其实斐潜同意庞羲的提议之外,除了以上的考虑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斐潜觉得颇是有一些的担忧……

    随着阴山鲜卑失败的消息传递开来,据说在五原、云中和雁门一带的鲜卑大王步度根觉得大失颜面,很是恼怒,据说还出兵在周边又扫荡了一圈,耀武扬威的劫掠了不少人口和财物才回王庭而去。

    这样一来,恐怕等这一部分鲜卑在今年的繁殖期一过,斐潜就有极大的可能性会迎来鲜卑人的报复性的攻击,也就是等于说,如果斐潜不能在七月份,最晚九月份结束关中的战斗,就会有很大的可能性会陷入两面作战的窘迫境地。

    不过这个事情,斐潜并没有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因为和南匈奴人和羌人都接触过一段时间了,对于胡人的生活习性也算是比较的了解,在三月至七月这一段牲畜的繁殖期内,极少有胡人愿意大规模的作战的,所以现在斐潜暂时还算是比较的安全。

    因此如果可以尽快的结束战斗,将关中的局面控制下来,无疑就是斐潜当下的最佳选择了。

    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鲜卑有可能得知斐潜自己将在银山南麓的满夷谷道上修建要塞,所以进攻的时间有可能会提前,毕竟如果等斐潜将要塞修建完毕,鲜卑想要再夺回阴山,难度系数就成倍的往上增加。

    按照斐潜个人的估计,大规模的战斗可能是要等到七月之后,但是小规模的部队进行骚扰和突袭,也向来是胡人的拿手好戏,所以对于现在而言,压力依旧是不小。

    所以,打好现在面前的这样一场战役,或者说尽快完毕眼前的战役就成为了斐潜的当务之急……



    五丈原。

    两军的对峙已经有一些时间了,双方不由得都有一些焦急起来,都想着率先打破僵局,取得阶段性的突破,于是都开始了一些相互的试探性的攻击。

    这种试探性的攻击也多半是交给了骑兵来完成,因为只有他们,才能更快捷的进行各种大角度的机动,并且在扯动当中寻求最佳的攻击机会。

    但是并非每一次骑兵的出击,都有好运气……

    朝阳升起,马超带着三百骑兵沿着渭水巡查和游弋。

    渭水虽然现在水势比较的大,但是并不意味着就不可以渡河,并且战马这种生物,天生就会游泳,只要水流不是太湍急,战马甚至可以带着人游过不宽的河面,当然,骑着是不行的,但是可以抓着马索,因此沿着渭水来回巡查也就成为了防止敌方绕后偷袭的必要措施。

    马超今年才十六岁,正是最让人感觉到了青春的年龄。如今马超的脸庞才刚刚脱去了稚嫩,但是还没有达到成熟的底部,神采飞扬,顾盼之间充满了活力,或许是因为有些无聊,正捏着一杆长枪在马背上虚虚的挥舞着。

    马超所用的长枪,似乎和马延一家子的一样,都有些像是安上了长柄的短剑,枪刃较长较扁,这样的枪刃有利于切割,但是却不怎么好用“扎”这一式,因为扁平较长的枪刃一旦扎进硬物,就比较难以拔出,并且一旦力道角度不对,就容易损坏枪刃,因此也算是比较奇特并且难以使用的一种长枪类型了。

    但是马超似乎却很习惯,甚至神情当中还有几分的喜欢。

    这杆长枪是他父亲马腾今年刚刚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有代表着认同马超正是成为一名战将的意思。精雕细琢的长枪在挥舞之下,枪刃下方用金银线在枪锷位置勾勒出展翅的朱雀的图形则是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仿佛即将振翅而飞一般,就像是马超现在的心情。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像父亲一样统兵,如风雷一般的来去纵横,现在,他终于可以展翅高飞了……

    “吁——”马超轻挽缰绳,举起长枪,示意全军停步,然后缓缓的勒住了战马。

    战马慢慢的停住了脚步,甩了甩大脑袋,用尾巴左右扫了几下,然后抖了抖脖子毛皮,将沾染在皮毛上的汗水抖了出去,打了几声不满的响鼻,就像是向着马超说怎么刚跑起来没多久就停了,真是有些不畅快……

    战马其实就是如同一个孩子,跑起来的时候往往就要玩个尽兴,不玩个筋疲力尽还不太痛快。

    马超习惯性的弯下腰拍了怕战马的脖子,安抚了一下战马的小情绪,战马喜欢奔跑,但是作为骑手,却时刻要保持战马的体力,不能过分的使用它。马超跟着父亲打小的时候就在马背上玩耍,对于骑兵这一块的事情,虽然没有什么落于文字上的东西,但是马超依旧从父亲那边学到了不少。

    忽然之间,马超似乎在前方看见了一些什么,立刻叫来了两个人,令其上前查看。

    两名手下依照马超的手指的方向,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两个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然后将信将疑的慢慢向前走去。

    马超看在眼里,神情微微有些变化,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领军,而且是他求父亲求了好久之后才有的这样一个机会,所以这些兵卒并不了解他,对他的号令也是有所迟疑自然是在所难免……

    有时候机会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驾临,往往是转瞬即逝,如果马超不能表现出一个合格的统领应该有的品质,那么或许下次就将失去单独领军的机会,至少在短时间内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前去查勘的兵卒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一丝惊讶的神情,上前禀报说道:“少统领,前面有水迹和马蹄印!”

    马超顿时来了精神,这一次他自己单独领军出来,没想到就遇到了状况,这样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顿时一挥手,带着人便到了所说的印迹之处。

    或许在普通人眼中,这里只是一个杂乱的水迹,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是在熟练的斥候眼里,却能够轻易的分辨出这里其实有人马渡河……

    幸好是在清晨,太阳并不强烈,但是就算是如此,只要再过一两个时辰,这一点印迹也就将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消失不见。

    所以说起来真还算是马超的运气。

    “少统领,至少有三四百百骑,说不定是五百骑,搞不好可能还会更多些……”因为水迹渐渐干了,正在逐渐的消失,所以就算是马腾特意派给马超的老练亲卫,也有些分辨不出具体是有多少人偷偷渡过了渭水,绕到了马腾和韩遂的后方。

    “五百骑……”马超坐在马背之上,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又顺着水迹消失的方向望去,皱起了眉头。

    汉代,作为在野外领兵的统领,可是没有什么GPS定位仪之类的东西,就连指南针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经验,靠记忆,靠着个人的判断来进行的,可以说如果在后世有路痴体质的人,真要是到了汉代统兵,恐怕真的就是落到李广的下场。

    马超需要迅速将这里的地形和心中的印象相结合起来,然后判断出这些绕后的骑兵大概潜藏的方向是会去哪里……

    首先可以肯定一点的是,绝对不会藏得太远,因为如果跑得太远,就失去了战略上的意义,所以必定是在哪一个河谷里面内修整,要么是准备下一步的设伏,要么是配合五丈原上的兵卒进行突袭作战。

    所以现在必须尽快的找到这一只骑兵!

    马超亲卫半是问,半是建议的说道:“……少统领,我们现在……是不是先回军,禀报大统领之后再做定夺?”

    骑兵绕后路作战,虽然有携带兵粮,但是必定不可能持久,所以基本上可以判定出五丈原的西凉兵这两天必定有所举动,因此立刻回军告知大营之内的马腾和韩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并且马腾让马超领军出来,也仅仅是要求马超巡河查勘,检查后路情况,并没有要求马超进行作战,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谁会要求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在充足准备的条件下就上战场拼杀?

    但是马超并不是这么想。

    思索片刻后,马超找来了两个人,命令其返回大营,禀报这样一个发现,然后转身对亲卫说道:“你带着五十骑,到周边找个地方藏好,这里既然能渡一次,也就能渡第二次……如果还有大队人马渡河,尔等就派人速报大统领,若是小股人马,尔等能截杀的,便杀之!”

    “唯!”亲卫见马超说得在理,便大声应诺,然后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么少统领你……”

    马超仰天一笑,“哈哈,某……自然是要会会这群家伙!”

    言毕也没有等亲卫来得及做什么反应,便拨转马头,顺着水迹延伸的方向追踪下去……

    “少统领!少统领!”亲卫急急叫了两声,见马超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便有些无奈的一边安排人员在附近隐藏,一边带着剩余的人追着马超身影而去。

    在一个山谷之中,李利正靠着石壁坐着,伸直了双腿,用手轻轻捶打了几下,舒服的哼哼了几声。

    这一次带着四百骑兵从五丈原的后部绕了过来,就是为了想要解决马腾和韩遂的联军这个大麻烦。

    四百骑兵虽然不多,但是如果在重要的时刻,出现在马腾和韩遂的后方,发起一轮的突袭,这种效果就已经非常的致命了。

    为了隐藏身形,不被渭水对面的马腾和韩遂的军队发现,李利他们昼伏夜出,为的就是不让行军的烟尘被对方的斥候发现,尽可能的不暴露身形,为了安全起见,他们甚至不敢随意生火,只有在这种山谷地形,四面环绕之下,才会停下来稍事休息,生火做一些热饭热汤水来吃。

    李利是李傕的族人,如果按照亲戚血缘关系来算,李傕则是李利的叔父,但是年龄上并没有差太多,李利还比李傕大了大概两三岁的样子……

    但是叔父依旧是叔父,长辈也就是长辈,所以不管是李利心里怎样想,依旧是要在李傕面前做好一个晚辈的事情。

    这一次来五丈原,李利原以为自己可以大展拳脚,终于可以单独领军了,但现实是李傕要求他只是樊稠的副将……

    副将啊。

    一军当中主将只有一个,而副将么,呵呵……

    因此在得到了这一次独自领军的机会的时候,李利真的是欣喜不已,要知道,如果这一场战斗顺利,那么接下来他就有可能不再是一支部队的副将,永远只有在主将派遣的时候才有权领兵,而是真正的将成为一个拥有亲卫队,拥有统兵权的将领!

    周边的兵卒倒是没有管李利到底是怎么想的,半夜渡河,赶在黎明到来之前就过岸,还要找到这个隐蔽一些的山谷,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有些累的够呛,尤其是一身的湿哒哒的衣服,总是要脱下了晾干或者是烘干才是,于是乎在山谷之内,就升起了不少的篝火,虽然有树枝搭建的简易棚子来遮蔽篝火的烟雾,但是这火堆一多,烟尘也就慢慢的多了起来,虽然刚开始看得不明显,然而时间一长,这一快的烟雾明显的就比其他的地方重了许多。

    正当着李利畅想着的时候,负责瞭望的兵卒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声嘶力竭的大叫道:“骑兵!骑兵!”

    李利浑身一个哆嗦,连忙蹦起来,说道:“什么骑兵?哪里来的骑兵?!来的有多少?”

    值守的兵卒将手一指谷外,吞了一口唾沫说道:“远处来了许多,许多,骑兵!”

    “老子知道来了骑兵!”李利差点破口大骂,“我是问你来了多少?!”

    那兵卒翻着白眼:“这个……不……不知道……”

    “你这个废物!”李利实在是忍不住,飞起一脚将这个兵卒踹翻在地,然后大叫道,“全部都有,快快快!准备战斗!”

    正围着锅等着吃饭的其他兵卒,问询也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抓武器的的抓武器,牵战马的牵战马,一时之间乱成一团,他们虽然是上过战阵的老兵,但是仓促之间骤然遇到这样的情形,多少还是有一些慌乱,匆忙之间也不知道踢翻了多少锅灶,才勉强列好了阵。

    但是他们毕竟还是慢了,等到他们阵势刚刚列好,准备冲出谷口的时候,就听到谷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对方已经到了谷口附近……

    李利顿时有些迟疑,他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如果这样贸然的冲出去,马速又没有能提起来,那么……

    就在李利想要确定一下对面来的骑兵数量的时候,在谷外的人马已经点燃了不少火箭,呼啦啦的便往谷口的位置攒射而来,还抛出了一些不知道那里捡来的干草干柴,揉成了一团点燃了扔了进来,甚至在这些干草团里面还塞进了一些马粪,不仅到处乱滚火星四溅,还冒出了大量浓烟!

    当初李利选择这个山谷的时候,就是看中的这个山谷的隐蔽性,如果不是点燃的篝火多了些,才导致暴露的话,否则要找到这个山谷并非易事,但是现在这个隐蔽的优势就变成了李利等人的噩梦。

    燃烧的马粪球散发着让人恶心的浓烟,顿时间山谷之内就浓烟滚滚,呛得人马呼吸都十分的困难……

    “咳咳!冲!冲……咳咳……冲出去!”李利见势头不妙,也顾不得再想什么其他,便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早就已经被浓烟熏得无法忍受的兵卒,听到号令一下,便慌不择路的就蜂拥着往谷口冲去,完全失去了队形!

    “该死!保持……咳咳……保……咳咳咳咳……”李利见状不由想要大声呼喝,却没想到刚刚吸一口气,就被浓烟呛了一嗓子,顿时连声咳嗽,一时半会便说不出什么成型的话语来,更不用说发布号令了。

    完全失去队形的西凉骑兵,刚刚冲出浓烟,还没有等到深深的吸一口气,恢复一下混沌的视线,迎面就撞上了对面射来的箭矢,顿时血光四溅,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后面陆续冲出来的西凉骑兵也根本看不清前方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懂自己马蹄之下时不时有什么东西,顿时被前方摔倒的马匹身体绊住,“噗通”一声马失前蹄。

    而站在谷外的马超,则是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之上,指挥着手下的兵卒不断的朝着谷口那影影倬倬的身影射出一只又一只致命的箭矢,虽然依旧是那样年轻的脸庞,却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芒,就连眼神都兴奋不已,就像是一只初次捕猎就咬住了猎物的喉管,品尝到了甘甜甜美的鲜血滋味的狼……



    马蹄声轰隆隆如闷雷一般响动着,数百西凉铁骑,沿着长安朱雀大街轰然出动,簇拥着如今朝野掌权的美阳侯李傕,几面飞禽走兽的金线大旗在前方引领,伴随着铁甲鳞片相互敲击的声音,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在李傕身后,则是更多的步卒和中甲的骑兵跟随,这一只西凉兵的主力,终于是开出了长安城!

    西凉兵当中最顶尖的兵卒,其实已经不知所踪了,当初董卓在未央宫内被斩首,那一只跟着董卓东征西讨的凶悍的飞熊铁骑,就没有了下落……

    但是飞熊铁骑的作战模式和形态,却对于西凉的这些将校来说,印象太过于深刻了,因此李傕在到了长安之后,便搜罗了长安的太仓,也照猫画虎搞出了这样的一只重甲骑兵部队。

    就这样一点不足三百人的骑兵,就已经是极限了。不是李傕不想组建更多,只是这西凉重甲骑兵,对于人和马,标准都是极高。

    人太过于瘦弱,穿不起重甲,更不用说还要挥舞劈砍进行战斗了,而魁梧的人,相对来说就反过来要求了战马也必须是西凉大马,承受力高,爆发力好,而且还必须配备一定的后期辎重车和辅兵,用来帮助这些人运载重甲和临战的时候进行装备。

    如果说一名普通的骑兵消耗的是步卒的五倍的话,那么这样的一名重型装甲骑兵的需求量就是普通步卒的十倍,甚至还要更多。

    因此不管怎么说李傕的这一只部队是建立起来了,而且还是效果不错,至少在西凉重甲骑兵开上战场的时候,长安在这一刻寂静了。

    几乎每一个或者是光明正大拱着手弯着腰表现出一副恭敬的送李傕的态度的,还是偷偷摸摸躲在门缝窗沿边吸着凉气的扭曲着脸庞的,在这一刻都感觉得到了所谓强大武力的震撼。

    几乎每一个长安人,在见到了李傕展示出来的部队之后,脸色都是沉沉的,虽然金鼓声和马蹄声逐渐的远去,肃然之气已经远离,但是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上一样。谁都明白,李傕此时开出的部队并不是一只乌合之众,看着那些兵卒,基本上也看得出来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并非那种才从田间地头拉扯出来的民壮……

    这一仗,恐怕就是决死之争了!

    无数人的目光汇集到了李傕的部队身上,无数人的心中也旋转着各种念头,长安现在就宛如风暴的中心,虽然目前平静,但是谁都知道,在外面萦绕着多大的力量在进行争斗!

    此仗已经可以说是大汉的国运一战了!

    不管李傕是胜利还是失败,都会直接的影响到接下来大汉的走向,在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默默的念叨着,在祈愿着……

    在李傕队伍前头,斥候如同流水一般奔走来往,将前方军势和情形,不断的带到李傕面前来。

    “将军,预定设立大营之地已经踏勘完毕,四下已经派出了三百羌骑巡查护卫,各类木材工料也已经备好,只需要大军一到,便可以即可立营!”

    “将军,前方郡县传来的消息,北面仍然没有太多的迹象,看并州人的斥候动向,依旧是小股游弋,并无大军即将出发的样子!”

    “将军,新丰县令已将军需物资备齐,只等大军一至便可送至!”

    “将军……”

    李傕只是点头,然后命令部队不急不缓的向前而行。

    一个羌人头领,跟在李傕的旁边,看着流水一般的斥候往来不息,不由得啧啧称赞了一句:“将军统兵真是了不起,这一次定然是大胜而归!”

    听到羌人统领这样说,李傕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而李傕身边的一个军侯则是接过了话题:“这还用说?铁骑之下,便是什么军阵也照样碾一个粉碎!”

    另外一个羌人将领,冒冒失失的插了一句:“将军,既然如此,干脆何必先到什么新丰县,直接奔着粟城便是!有将军的铁骑,又有我们这些好手,还怕并州这些兵卒什么!直接死不就完事了么?就在粟城南和他们决战!”

    李傕淡淡的扫视他一眼,笑道:“直接赶往粟城?真是亏你想得出来!并州兵卒锐气正盛,现在我们长途奔驰到粟城,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先耗一耗他们的锐气,等到时机成熟,便可轻易一战而决,岂不是更好?”

    李傕说的时候神态轻松,但是否决了羌人或许是鲁莽的说辞,然而多少也有一些挫伤了底下人的士气,毕竟双军对战,便是靠着血勇之气,还没有正是接战就说要避其锋芒,这样的话语让周边的人未免有点丧气……

    况且这只是一路之兵,还有东面和西面的部队,如果不能速战,难道拖延下去,大军军资日益消耗,这样就能更好?

    看着周遭人神情,李傕哈哈一笑,说道:“要想打赢,就不能过于小看对手!这支并州军马,也算是个好敌手!这可是击败鲜卑,马踏阴山的兵卒,此等人物,岂是易于之辈?小心不代表着胆怯!我们现在不但要打赢,还要你们都能活下来,这才是最好!要不然冲上去谁不会?某纵横天下,征战无数,大小战打过无数,岂会怕什么兵马过?”

    李傕这番话,他的麾下将领,无论是羌人还是西凉人,都是心服,便顿时大声应答道:“将军想的深远!将军英明!”

    李傕笑着点点头,没有继续再说什么。

    虽然李傕嘴上是这样说的,但是实际上在他的心中,未必能够像嘴上说的那样的从容不迫……

    这两天接连而来的消息,简直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噩耗!为了不乱军心,他和郭汜都是同样的决定,先按下不公布……

    潼关快完了!而原来应该到左冯翎掉钱物质人马去支援潼关的贾诩,在半路上被一只军马接走了!说什么去投奔斐潜去了!

    这种感觉,简直就是让李傕和郭汜五雷轰顶一般。

    潼关要是守不住,那么等于是关中东面的大门就被打开了,如此一来左冯翎就等于是面临着两条线的攻击,因此原先领军至频阳的策略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如果在频阳,未免离长安偏北了一些,防守并州而来的斐潜没有问题,但是却防备不了从东面而来的弘农部队,因此当下便只能是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较为正中一些的新丰作为防御的节点……

    现在的局面已经是非常的恶劣了,就算是李傕他心中再怎样的不愿意承认,就算是他战胜了并州人马,就算是他打赢了斐潜这一阵,眼下的这个局面,依旧是非常的凶险。

    这个道理,他明白,在长安城中的郭汜也是明白。郭汜希望李傕他出去面对更加险恶的风雨,但是同样的李傕也借这个机会掌握了几乎是西凉兵剩下的所有机动力量,不管将来怎样,只要这些兵卒握在手中,那么自己就还有一些机会!

    这个时候,轻易消耗自己手下实力,才是最不智的事情。

    李傕略略回头往后看了一眼,但愿军中的那个能够有些作用,这样一来至少他就可以稍微的缓上一口气,要不然现在确实是一件接着一件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李傕正默默寻思之间,又见一小队斥候飞一般的驰过来。

    李傕抬眼一看,脸上的肌肉不由得跳了两下,这一队斥候和之前的那些都不太相同,这一次来的斥候,每个人都是风尘仆仆,衣甲之上虽然布满了灰尘,但是如果认真辨别的话,还是能看得出那上面的血迹斑斑……

    李傕连忙示意身后的亲卫上前询问。

    亲卫上前拦住了斥候,问了几句之后,便让人带着斥候往队列中间转去,然后静悄悄的转到了李傕的身边。

    李傕微微倾斜一点身躯,就听到亲卫小声的在耳边说道:“……潼关……失陷了……”

    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停在李傕的耳朵当中,却宛如鸣雷一般,晃了晃,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老天爷向来就是如此,人们往往越是担心什么,便越会来什么,李傕才刚刚在忧虑着潼关的事情,没想到眼下立刻接到了这个噩耗……

    李傕默默的坐稳,然后低声说道:“派几个人严加看管,别走露了消息……”

    亲卫点点头,然后放缓了马速,往中军而去。

    这个消息绝对不能在这个时间点放出来,面对一路军队和同时两线作战,这个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或许眼下的部队在对上并州的人马可以获得一些优势,但是要是北面和东面的部队协同起来,这样的局面又将是另外的一件事情了。

    正在琢磨着的时候,忽然眼前一暗。

    李傕抬头望了望,却不知什么时候天边突然飘过来一大片云层,遮住了头顶上面的一片天空……

    就在此时此刻,也有一个将军在望着同样的这一片的天空。

    “将军,前面便是郑县了!”斥候飞也似的来到皇甫嵩的马前,禀报道。

    皇甫嵩刚刚拿下了潼关,根本就没有做任何的修整,便是直接挥军西进,往长安城进发。

    守卫潼关的西凉兵不是不尽力,只是潼关关防原来就不算是非常的完善,再加上一直没有得到后方的充足补给,所以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便不得不败退下来,退往了郑县。

    取得了潼关之后,一直在弘农关切前方战事的杨彪,也因为看见了皇甫嵩带来的转机而兴奋得难以自已。皇甫嵩的胜利,不仅仅是带来了进攻长安的线路,更重要的是因为潼关的这场胜利而让原本有些意见的弘农内部的一些人态度发生了转本,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消就除了……

    现在基本上大多数人都明白了,原本盘踞长安的这个西凉集团覆灭在即,所以现在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这里,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在战后要怎样稳固他们的地位,谋求更多的好处,或者继续默默的等待着变化和转机。

    既然潼关已经攻下,那么长安这一场战役,弘农的这些士族的功劳就已经填上了重重的一笔,不管最后如何,该有的好处自然是不会少上多少,因此原本因为抽调了大量人力和粮草的一些人,也一反之前略有一些的消极的状态,拿出了全副心力督促皇甫嵩全军出发,去摄取更大的胜利,更多甜美的果实!

    在弘农招募而来的兵卒,甚至是临阵充军的民壮,不管不顾的全部扫进补入了皇甫嵩的军中,将这几天失去的兵卒数量补充完整。杨彪一道道的命令发下来,后方便是将深藏起来的粮草不断的从山洞当中,从坞堡当中,陆陆续续的往前方运送,目标便只有一个,尽快的督促皇甫嵩西进。

    皇甫嵩虽然损失了不少老卒,但是新补充进来了不少战力,而且之前的兵卒经历过了一张血战之后,多少也成长不少,加上弘农及时的后勤补给,所以兵卒之间的气象,并没有因为潼关折损而低沉多少,部队行进之间,高举着各种旗号,时不时有金鼓之声协调着前后的速度和次序,中军偏后一些的位置更是长长的一列辎重车,满载着各种物质,碾压着道路。

    和李傕不同,皇甫嵩习惯是位于中军,当然也有大队的亲卫簇拥着。

    前面来的斥候来到了近前,皇甫嵩看了看远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说道:“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了……传令下去,前方十里,准备扎营!”

    “扎营?……某遵令!”虽然有些不解,但是军令一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二话,在皇甫嵩身后的军侯立刻将马头一转,便下去吩咐和安排了。

    皇甫嵩扫了一眼,当然知道那个军侯在疑惑一些什么,但是没有说什么,也不想向这些人解释一些什么。

    这里虽然说快到郑县了,但是毕竟还有一些距离。既然弘农杨氏那边敦促的紧,那么就应该再往前一些,临近郑县再寻求营地才比较合适……

    但是,弘农杨氏是弘农杨氏,皇甫嵩是皇甫嵩。

    打潼关,这个是肯定没有什么疑问的。潼关不破,大军就不得寸进,但是既然潼关已经在手,那么又何必急进?

    早两天到长安和晚两天到长安,大汉皇帝也不会因为这两三天的时间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但是对于皇甫嵩来说,这些时间就不太一样了……

    一进潼关,皇甫嵩就收到了斐潜已经攻克粟城的消息,那么现在,对于长安的那些西凉兵来说,如果自己攻伐的强度太盛,岂不是那什么了?

    所以,还不如缓上一缓,看看局势,如果可以的话,在关键时刻才加入战场,岂不是更美么……



    晨雾伏在灌木之上,在河道之上缓缓的漾动着,就像是一层白纱,掩盖这这个世间,将这一片土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

    周遭的一切,此时此刻,安安静静,只能听见河水在一侧哗哗流淌,还有在道路旁略显得有些稀疏的树林之内鸟雀鸣叫的声音。

    这是一个安详的早晨,关中的乱局似乎距离这里依旧遥远。

    忽然之间,原本安逸快乐鸣叫着的鸟雀惊慌失措的扑棱着翅膀,抛下才刚刚盯上的小虫子,忙不迭的飞上了空中,在这些鸟雀的黑漆漆的眼眸里面,映出了一只队伍,拉着长长的烟尘,便往这里而来!

    从粟城要到频阳,有三条路,一条大路,从粟城往东南,沿着一条往斜斜的山脉走向,绕过白水沟便可以掉头往西,直达频阳,而另外两条都是山路,都是直接往西面大山内一钻,过了大约呈现一个等腰三角形的山间小盆地,便从中峪岭的两条山谷中便往南出,就是频阳……

    虽然路有三条,但是实际上适宜行军的不是最近的山路,而是最远的那一条要绕往东南的道路。

    斐潜大军南下自然是步卒和骑兵混编,再加上辎重车辆,自然是不可能走山道,否则就太过于轻进和冒险了,如果只要有刚好到位上的三五百的伏兵,就够斐潜吃上一壶了,因此另可慢一些,稳一点,也不会选择山路。

    斐潜部队开拨的速度甚至有些出乎庞羲的意料。虽然对于庞羲而言,多等待一天就是多一天的煎熬,但是真的没有想到斐潜居然这么痛快的就统兵南下,比他预计的还要更快和更迅速,不论是胡骑还是并州骑,全线往东南,沿着山脉不断的推进……

    张辽已经是放到了最前面,几乎就等于是前锋部队了,做着斥候示警的工作,马延、徐庶跟着斐潜的中军,荀谌则是留在了粟城。虽然说荀谌不用行军,但是也忙得热火朝天,收拢各种后续物资,征集民夫,一队队的安排着陆续开拔出去,为的就是在斐潜的大军后面建立起一条补给线,直到频阳之下。

    而赵云则是在斐潜还没有出发的时候,就已经领着一队两百人的兵马,悄悄的向西出发,兜了一个圈子之后,便在当地人的导向之下,向那一条粟城至频阳的山道进发。

    山道难行,有些地方甚至是羊肠小道,盘着山脚往上,然后又从另外一面盘旋而下,人走都有一些困难,更不用说骑在马上驰骋了,所以遇到这种路段,赵云基本上都是牵着马在向前行进。

    在赵云身边,一个刀疤脸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扯来的草根,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着:“他娘哩!爬完一座山,还他娘的是另外一座山!这还有完没完了……”

    虽然山并不高,但是大自然的褶皱地区就像是后世过度包装的礼品盒,一层层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算是个尽头。

    刀疤脸叫半耳。

    没姓。

    也没名。

    半耳只是他的一个绰号。

    原先他叫刀疤,后来发现黑山军当中有个小统领也叫刀疤,所以就改了,叫左耳,因为他的刀疤从左脸颊一直砍到了左耳,现在虽然好了,但是左耳朵少了一半,因此就叫半耳了……

    半耳如今这个时候已经是装束整齐,身上穿着汉军的制式战袄,为了行动方便,并没有没有披甲,而是将战甲困成了一包,系在了马背之上,走得有些热了,还将战袄领口扯开了一些,多少有一些邋遢的模样。

    “统领……我说,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啊?”左耳往前了几步,凑近了赵云,嘀咕了一声。

    赵云没有回头,而是不断的扫视向着前方的动静,听到半耳的问话,便说道:“……向西,再向南……对了,不要再叫统领了,现在……我们是大汉的兵卒……”

    “啊?哦,好的,统领……”半耳心不在焉,絮絮叨叨的说道,“……也不知道其他的老兄弟们现在怎么样了……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老岩头还欠我二十个大钱呢……你说这个什么将军干什么要这样做,都在一起不是挺好的么……”

    之前赵云带着人到了平阳之后,便只留下了二十个部众,其余的人手便被分离去了阴山。赵云自然是知道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在赵云手下的这几个留下的人,却并不明白为什么斐潜会这样的做。原来在黑山,虽然吃穿什么的都缺乏,但是毕竟是一同相互扶持苦苦挨过来的,因此多少还是有一些介怀。

    赵云忽然停了下来,站住了。赵云这一停,在其身后的兵卒以为有什么变动,便也都纷纷停了下来,四下查看着……

    “修整一刻钟!”赵云指着左侧不远的低洼处,说道,“老黑头带几个人去哪里,有山泉去打上一些!半耳你跟我来!”

    说完赵云便往一侧的走去,到了山边,往四下环视。

    “半耳,你觉得现在过得好,还是在黑山的时候过得好?”赵云忽然淡淡的说道。

    半耳一愣,然后回答道:“当然是现在啊……有衣甲,有饼子,有时还能喝点肉汤,吃两口肉……”

    赵云点了点头。

    追随斐潜已经有些时日了,别的不用多说,整个大汉,估计现在没有几个能如斐潜一般,对于军中兵卒的补给有这么上心过。

    虽然不能保证大鱼大肉,但是依托了胡人贸易的便利,时不时的有些血肉汤水还是有的,再加上兵甲方面也是尽可能的保证,所以基本上每一个兵卒都觉得在斐潜这边生活确实已经算是非常的不错了。

    “我们这里不差,去阴山的兄弟们也自然是差不了……”赵云回头和半耳说道,“……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事情了,这样对我们,对去阴山的兄弟,才是更好的……”

    半耳想了想,但还是有一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也没有继续争辩,默默的点了点头。

    远在另外一边的白水旁,斐潜正在带着兵马一路向前。这一带基本上除了右侧的山脉之外,还有不少的平坦地面,也有不少的耕田。

    斐潜之前高高举起的大义的旗帜现在多少也有了一些作用,沿途的几个村寨,得知大军南下,连忙派出了代表,将一些粮草什么的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军前,虽然数量上并不是很多,但是至少是一个意思,让斐潜的手下的兵卒也越发的意气昂扬起来。

    越往南走,水流就不像是在并州上郡地带那么的湍急,一些小河小溪什么的也从侧面的山里蜿蜒而出,汇入了河水之内。

    白水沟,其实就是一条算不上什么多大的一条河流,汇入洛水的地方。斐潜的大营便暂时扎在了这里,不少骑兵牵着战马在浅水处洗涮。马匹兴奋的在踢踏着,时不时甩着脖子,将水花泼溅得到处都是,在阳光之下宛如碎琼乱玉一般,也惹来一旁的主人的笑骂……

    过了白水河沟,也就是意味着正式进入了关中腹地!

    这里就是八百里秦川!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风调雨顺,并且又因为土地肥沃,因此从春秋战国时期以来,这里就是农业发达之地,并且成为了秦国大业的根基,为秦始皇统一六国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斐潜带着马延和徐庶,在营地一侧的高坡之上,向着四周眺望。

    在这里,秦始皇挥起了青铜长剑,西楚霸王割分了三秦地盘,刘邦派遣韩信领军暗度陈仓,这一切都似乎一幕幕的在斐潜眼前闪现。

    关中!

    这也是后来诸葛姜维,魂牵梦绕,甚至是身死道消的地方。

    数万人,甚至加上民夫,百万人,在这里相互拼杀,消耗了南北双方的物力和人力,最终等到姜维所处的三国后期,简直就是打空了……

    一场场的血战之后,蜀军退败,而魏国同样也没有捞到多大的好处,等到那些在三国时期闪耀着的无双光华的人物一个个老去,汉家之猛将菁华,也就渐渐的都凋零了一个干净!

    正是因为关中、汉中、西凉、并州这一块区域汉家的人口逐渐的稀少,也就变成了胡人的势力没有了牵制,逐渐的庞大了起来,最后因为九品中正制之下,许多寒门甚至是庶人,根本看不到向上的道路,于是就重新掀起了新一轮的反抗……

    要不然五胡那些天天啃羊肉牛肉骨头,连个文字都成问题的家伙,又怎么能够在短时间内,就能顺利的搭建起一个又一个的国家政权的班子,甚至有的还在那么多同行竞争当中胜出?

    毕竟士族已经在前面做出了榜样不是么?

    汉家的天子可以替代,那么士族的天子又如何不能替代?

    朝代的更替,对于华夏这一块大地来说,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就算是斐潜想明白了一些事前,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走到那一步,也不知道未来将有什么样的事情,什么样的状况在等待着自己……

    因此,斐潜便只能是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的这一小块区域,自己多少能够影响到的这一块地盘。

    而这一块地盘,此时此刻,正在关中!

    在斐潜和马延徐庶侦看地形,准备作战的时候,在粟城,荀谌也忙的不可开交。

    从雕阴到粟城,从粟城到白水沟,甚至到频阳,战线越拉越长,事情就越来越多。

    要补给一支大军,其繁杂劳累处,非经兵事,难以想象。斐潜的骑军步卒一日在前,后面就要准备好一日的钱粮,而且这里毕竟不同于斐潜原本掌控的平阳附近那种道路已经被修缮平整的区域,而是需要沿着山道谷地,蜿蜒而下,这其中需要调配的民夫,成百上千的辎重车辆,各种物质的仓储库存,往来运输的时间控制,这林林总总,都是荀谌一个人给撑了起来。

    粟城之内,几乎就是一片闹哄哄的景象,粮食马料,装成了袋子高高的堆着,等着辎重车回来装车,而在一旁还有各种军用器具,也是堆积如山。军中计点物资的小吏更是天天拿着一卷木牍,还需要挂着一袋的笔墨小刀,在这些物质旁一再清点结算。

    斐潜将前线的后勤交代给了荀谌,而荀谌又是一个精细的人,在他的要求规定之下,这些物质来去都需要有出路,有凭证,有冲销,也就导致了这些转运物资的小吏各个都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一些差池,导致自己轻者的屁股脊背皮开肉绽,重者甚至脑袋都有一些危险……

    荀谌这几天就待在粟城的府衙侧厅,在侧厅的门口,满满的站着要么是等待汇报事项的,要么就是捧着竹简或是木牍,等待荀谌着签发物资的凭据的各类人员。有的实在是等得久了,但是又不能中途歇息,只能是时不时的左右换一下脚的重心,动一动僵硬的脖子和身躯来多少恢复一些精神。

    在侧厅之内的荀谌,虽然可以坐着,但是实际上也并不轻松,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几天里头,自己忙里偷闲,到底迷糊了几个时辰,似乎是在任何时间,厅外总是站着人,手里上也头总有需要处理的文书,在荀谌的身侧,几个帮忙处理整理文书,登记凭据的小吏也一个个熬得眼睛跟兔子似的……

    “报!”一名兵卒来到了侧厅之外,禀报道,“关在衙狱的那人欲求见从事,说有重大之事前来禀报!”

    “谁?”荀谌一时之间没有能够反应过来,毕竟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就连这个时间脑袋都有一些昏昏的,缓了一下才想起来,在衙狱被重点看押着的,不就是前两天被张辽张文远给抓过来的什么贾诩贾文和么?

    他要求见?

    还有重大事项?

    荀谌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皱起了眉头。

    究竟会是什么事情?斐潜离开的时候有嘱咐自己需要重点关注这个家伙,别让他跑了,而自己又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去时时刻刻盯着,又担心其他人员会有一些疏忽,干脆便让人打造了一副重型的枷锁将这个家伙给扣上了……

    钥匙当然是揣在自己的兜里。

    那么现在,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山间的云雾说来就来,现在虽然才过了午时,山谷之间就忽然雨雾弥漫了起来,水汽低低的往下压着,过了没有多久,就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雨不大,就是烦。

    赵云带着百余骑,只是牵着马沿着被水汽浸润显得有些湿滑的山道中往前走着,一行人身上逐渐的被雨丝浸润,头发粘在了脖子和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黄泥的山路导致有时候脚底发滑,所幸运的是现在是在山谷当中穿行,否则要是在高耸的山道之上,恐怕这一滑就会出了人命。

    赵云走在最前头,步履稳健,警惧的四下打量。

    向导跟在赵云身后,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再……再往前些,便有个……大一些的山谷……就可以休息了……”

    赵云微微点点头,说道:“此地可有称呼?”

    向导摇了摇头,说道:“哪有什么……称呼,只是……只是走了多了,便叫这里为老峪口……”

    峪口,就是山谷汇集之处。

    原先这里恐怕也是上古的一条河道,但是沧海桑田,这里河水干涸了,便留下这样的一条道路出来。

    从粟城至频阳,走宽敞的白水沟路线自然是行军首选,但是这一条山路也不得不防,当徐庶提出要有人走这一条路线的时候,赵云就站了出来。

    但是这一条路,确实是难行,就连那些原本在黑山也是爬走山路的部众,现在也是一个个已经走得人困马乏。

    战马不喜欢潮湿,遇见这种天气,也是表现得非常的烦躁,摇着脑袋,喷吐着重重的响鼻,时不时的抖一抖身上毛皮沾染上的雨水,带着泥点泼溅到周边人马的身上……

    随赵云行走山路的,除了那二十个黑山的部众之外,基本上都是在粟城临出发前,斐潜拨发给赵云的并州人马,一半汉人,一半羌人。

    这些羌人还算好,习惯了风霜雨打的,而且之前游牧迁徙,也是习惯了长途跋涉,吃惯了苦头的,所以跟着赵云前行也都是一声不吭,但是那调配过来的四十人并州骑兵,却有低低的牢骚声发出来了。

    这些并州骑兵虽然都是在也并非什么富家子弟,但是自从跟了斐潜之后,这一身的装备就起来了,就算是比起同行的羌人,也要好上不少,一身的铁札甲,外加一些牛皮软甲,防护力是强了,可是在这种天气之下,就成了极大的累赘。

    铁甲就不说了,单单那些皮甲,就算是用布匹包裹着也不大顶用,水汽依旧渗透进去,然后就越发的沉重憋闷,为了保持马匹的体力,也不舍得让战马过多的背负,便只能是自己托了,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前走。

    这人一累了,牢骚话就多了。

    赵云的出身,这一些跟随斐潜时间长一些的并州兵也是知道了一点点,若是马延还有之前的黄成,这些并州老兵自然是嘴巴紧紧的闭着,但是面对年龄较轻,资历又不是很重的赵云,多多少少的心中就没有了那么多的忌惮……

    再者说,赵云的相貌,也不见得能让人望而钦敬。个子也不是那种威猛魁梧形态,面貌更是朴实无华,毫不出奇,一张脸虽然平常不苟言笑,但是却并没有多少威严感,只是让人觉得有些沉稳而已,最重要的是岁数,比起许多并州老卒来说都小了一些,这样的几项相加之下,要说赵云可以身躯一震,便威压四方,显然就是假话。

    “这什么破烂的路!连着几天都在山里转进转出,搞得老子头都晕了!”

    “该死的贼老天,要么就下个痛快,要么就干脆别下,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简直就是烦得要死!”

    “这还要走几天?我们都可是骑军,为何不让那些步卒来?”

    “别叽叽歪歪了,剩点气力吧……老子现在就想找个干地,喝口热汤,好好睡他娘的一觉!”

    这些兵卒抱怨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加上周边山谷本来就没有什么人烟,自然是寂静的很,因此走在前面的赵云也就自然是听得见。跟在赵云身后的半耳听着左一句右一句的,是在有些心烦,便准备转身呵斥整顿一番,刚准备转身,却被赵云一把拉住了。

    赵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便继续向前。

    要让这些老卒锐士心服,不是靠的言谈军法,而是靠为将者的本事。斐潜既然已经将地位给了他,而自己能不能遂平生抱负,真正的一展胸中所愿,也只有靠的是自己!

    虽然阴山的战役自己有参加,并且也取得了一些功绩,但是这些事情却不是所有兵卒都知道都了解的,因此有现在的这样的情形,自然也是平常的事。发牢骚是当兵的天生的权力,也不过就是发发牢骚罢了,自己在黑山的时候,难道手底下这些部众就没有发过牢骚?

    那么之前能够忍受,现在为何就不能忍了?

    看着赵云连头也不回一下,只是一步步的朝前,后面并州兵卒说了几句之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再加上体力的消耗,也就渐渐得都闭上了嘴,默默的跟着向前。

    不知不觉当中,便到了向导所说的老峪口。

    这是一个像“Y”字形状的山谷,除了赵云走的来路之外,经过一块算是比较宽一点的山间谷地之后,便是两条岔道,一条向着西南,一条向着西边。

    向导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说道:“这两条路都可以到频阳……向西的这条可以直接到频阳北面,而向西南的这一条则是在频阳东面八里左右便出了山……”

    “那一条近些?”赵云透过蒙蒙雨雾,尽可能的往前方查看着。这蒙蒙的雾气将赵云年轻的面庞不知不觉的已经沾得透湿,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顺着赵云的眉毛和脸颊便往下流淌。

    “向西的近一些,不过都是山路,有些难走,将军你们都有马,这个……”向导比划了一下,说道“……向西南的这一条,会远一点,但是出山之后就是平地了……”

    赵云点点头,在心中默默的估算了一下时间,他这只部队只是用来预警和牵制,要说让这样百余骑的兵力就拿下频阳,多少有些不现实,因此自然就需要和斐潜那一边的大部队相互配合起来,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先立营吧!”赵云指着在山谷一旁,凹下去的一块平地说道。

    这一块地方上方是斜斜的好大一块山岩,正好遮住了雨水,所以低下还算是比较干燥,适合营地,在山岩之下,依稀还有一些之前走这一条路的人留下的一些干柴,多少也证明了这样一个峪口,确实是一个必经之地。

    听得可以扎营修整,这些兵卒顿时松了一口气,顿时就在那一大块干燥一些的空地上忙碌开来。

    赵云却依旧看着两条分叉的道路,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两个出口,相距超过了八里路,这要是选择了其中一条,那么另外一条的道路上的就有可能会侦测不到……

    或者说先在这里再等等?

    就在赵云有些犹豫不决的时候,从五丈原赶来新丰的马腾却有些快意。

    旌旗招展,近三千的轻骑,没有着甲,甚至有些人连头盔都没有戴,就那样一身的皮袍,最多是有一点护住心腹的皮甲,若说其防护能力确实差了一些,但是胜在骑术精良,就这样一人双马,直奔新丰而去!

    这就是马腾带出来的一部分的羌人轻骑,为了让这些轻骑可以人人配备双马,尽快赶到新丰,落在后头的韩遂和樊稠甚至是有相当一部分人都从骑兵变成了步卒。

    李利的失败成为了压倒李傕郭汜强硬态度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当下恶劣的状况下,与同样西凉系的马腾韩遂化敌为友也就成为了李傕郭汜的最佳选择……

    樊稠原本就和韩遂相识,见到了李傕郭汜的命令之后,便大刺刺的单骑直入营寨,一边将被俘的李利领回来,一边就和马腾韩遂达成了口头上的协议,当然具体后面的利益具体要分配什么的,还是需要后面的商讨。

    樊稠这样的行为,也正好符合了马腾韩遂的胃口,对方的主将都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这还有什么更能表现出联盟的诚意呢?

    所以五丈原的相持,基本也就算是告一个段落,并且为了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马腾便带着人马急速赶往关中腹地,一方面是以此确定联盟的有效性,一方面也是展示出自己的实力。

    虽然是现在已经算是和马腾韩遂联盟了,但是樊稠原本就是一个口直心快的武人,在加上待在五丈原,对于关中的变化没有多少了解,以为是李傕为了李利才决定和马腾韩遂妥协的,对于李利就没有多少好脸色看,并且还当着众人的面呵斥李利……

    当然这些和马腾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能联盟自然好,不能联盟他也不见得怕李傕和郭汜多少,而更让他欣喜的是,自己的孩子马超,已经展现出统兵领将的潜质,这才是最重要的!

    老子辛辛苦苦拿命搏家业,抢功名,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么?当得知自家的孩子还是有本事,可以继承家业,甚至还有更往上走一走的迹象的时候,纵然不管是谁,都会心头一松,就感觉肩膀上的担子似乎都轻了不少吧?

    因此原先与李傕和郭汜的一些怨气和不满,也在这样的好消息之下淡化了许多,再加上李郭二人慷慨的割分关中的允诺,所以马腾便带着这近三千骑兵先行赶往关中和李傕进行汇合……

    眼下的局面,基本上每个明眼人都知道,李傕郭汜在关中这一带还立足未稳,前面弘农等人的兵马动向未知,又添加了新败,就这样局面之下,李傕郭汜选择和马腾韩遂合作,就有了一定的基础,原先的矛盾毕竟只是马腾韩遂觉得分配利益有些不均,到了现在,既然相互统一了,自然就可以坐下来谈,而不用动什么刀枪了。

    马腾和韩遂远在西凉,多和羌人混得久了,思维和行动准则基本上也就和羌人有些相似,上马翻脸不爽就打架,下马大家喝酒笑哈哈,基本就是羌人部落的一种常态,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羌人部落之间关系时好时坏,始终没有办法统一成为一个大联盟。

    游牧的风霜困苦,导致了这些羌人骑军吃苦耐劳,来去如风。

    古往今来,只要华夏这一块地盘上的农耕民族不转变模式,在骑兵这个方面,还是胡人的军队占据了上风。而且因为胡人游牧的天性,向来都是推崇主动进攻精神,因此胡人骑兵从来都难以用战线来限定死,或者是完全清剿灭绝,只要有那么一点生存空间,就像是草原上的野火,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哪怕是倔强的汉武帝,也仅仅是将北匈奴打得抱头鼠窜,要说完全将周边所有的胡人都收拾一边,这样的事情恐怕是难以登天。

    在这宛如广袤无边的关中大地上,漫山遍野的骑兵奔驰而东,拉出道道尘烟。

    马腾看着像是在天边的青黛远山,又看着眼前的一片天蓝草青,觉得自己有些像是在西凉草原荒漠驰骋的情形,胸中不由得升腾起一股畅然的感觉,在马背上半立而起,仰天呦呦的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长啸。

    羌人胡骑跟在马腾身后,也有样学样的大呼小叫起来,一时间甚至盖过了马蹄的闷响,传递得很远很远……

    在马腾往新丰赶来的时候,李傕却站在新丰县城城头之上,按着城池的垛口,脸色阴沉,就连在其身后的簇拥护卫的亲卫,个个脸上都有一些凝重之色。

    潼关的事情,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所以当这些人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两面作战的时候,这些跟着李傕而来的兵卒,说没有任何的担心和忧虑,那自然也就是不可能的。

    虽然之前在长安城下,也狠狠的见上了一仗,但是并没有多少的惨烈,而现在潼关的传来的惨烈消息,那种拿人命往城头不管不顾填埋的做法,让李傕他们对于这些山东士族的看法又有了一些改变。

    任是谁,只要不是脑子犯浑的,面对一群不要命的冲上来的时候,总会有些心中毛毛的,不是么?

    西凉兵确实是比较的骁勇,但是并不是代表他们就可以无视刀枪,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会受伤不会死亡,因此当斐潜南下的消息一传来,他们就立刻觉得棘手了。

    同时要对抗东面和北面的军队,这样的局面顿时就让李傕手下的兵卒觉得这一次恐怕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了,这一场战役恐怕就不想他们之前想象的那样,可以一战而定……

    李傕看着新丰城下的自己的部队,这人马只要是上了千,看起来就相当多了,加上新丰并不是一个大城池,所以城池当中也一时之间容纳不下多少的兵马,只能是依据着城池先做了个营地。

    来来往往的斥候轻骑,三五成群的向远方跑去,将最新的信息带到了这里,虽然李傕有下令不让消息扩散,但是这种事情,难免有些人凭借着相互之间的交情进行询问,然后必定有人忍不住,神神秘秘的便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于是之下,就没有什么能够完全保密的了,周边情形的消息也逐渐在李傕部队当中散布开来……



    新丰县城下,西凉的大营在城下扎了老大一片地,虽然依旧刁斗森严,哨号严谨,但是军心和士气,似乎和刚刚取下长安的时候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了。

    军队依旧是这一只军队,兵卒依旧是这些兵卒,但是面前的形式却已经大不相同。昔日在长安城内外,在未央长乐两宫之前耀武扬威,似乎已经是这一只西凉边勇们的最后荣光了……

    先是粟城一败涂地,再是潼关要隘失守,现在已经是颇有些四面楚歌的形态,要不是李傕还在,对于现在的西凉兵来说,恐怕早就有生出收拾包裹,远远的离开长安三辅,回到西凉去的打算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西凉下面的羌人已经开始有了一些的传言,说是其实在西面的五丈原,也是已经落败了,让马腾和韩遂收拾了一顿,更是无力抵抗了。此言一出,就连原本的西凉老卒都有些惶惶不安,他们虽然对李傕来说多少还算是忠心,但是在多的忠诚也根本抵抗不了三面的夹击啊,眼下这个恶劣的局面,又将有什么出路?自己在长安抄掠而来的浮财怎么办?更不用说失却现在的根基之后,这个西凉的大旗,又能飘扬多久?

    一时间军中议论纷纷,浑然没有了刚刚从长安出发时的精气神,人人垂头丧气。要不是李傕多少还有一些威望,说不定就已经是濒临解体了。

    随着这些流言的延伸,新丰城内外的兵卒更是有些心慌气浮起来,每个人都在关注着李傕,都在等着李傕多少拿出一点应对的办法出来……

    可是李傕这两日却只是在城池之上来回巡查,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布置计划,更不用说发兵调遣之类了,只不过在巡查到了新丰城西侧的时候,李傕往往会驻足许久,仰头眺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然而今天,新丰城西,出现了一队斥候人马,马蹄翻腾起一列黄沙,径直往新丰而来!顿时引得新丰城下大营哗啦啦的开出去了一队游弋的队哨,拦住了远道而来的斥候之后,盘查了一阵,便领着至往李傕所在的城头而来。

    斥候来到李傕近前,拜倒在地,从胸甲当中取出了火漆封好的一个小竹筒,双手奉上。

    李傕略略查看了一下火漆,便有些心急的破开竹筒,取出其中巾帛,展开一看,才略略扫了几行,眉头便宽松了许多,脸上也带了一些微笑……

    李傕将巾帛一收,忽然一甩大氅,掉头便往城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击鼓!传令!升帐!”

    轰隆隆的战鼓之声响起,李傕军中的大小军官连忙从各处汇集而来,到了李傕的大帐之内。

    李傕微笑看着帐内的人员,这些人员同样也是自己的心腹亲信,甚至还有一大部分是自己的族人,等轰隆隆的鼓毕,点卯过后之后,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是不是都以为某如今没有战心了?”

    “……”众人猛然抬头看着李傕。

    李傕也没有等人回答,而是径直继续说道:“是不是都以为,当下的局面已经是不可挽回了?”

    大帐之内的众人左右看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李傕仰头哈哈大笑,向着东方一指,朗声说道:“有何不敢直言的?不仅是你们,恐怕他们也会以为某无心作战了!”

    笑了一阵,李傕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拢了起来,眉眼之间散发着一种冷酷的意味,从牙缝当中迸发出来了话语:“长安是我们的!谁也不能抢走!不给这些家伙们一点教训,他娘的就以为我们好欺负!多少年了,你们在苦寒边疆难道还没有待够?现在就要拱手交出长安城,重新回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们他娘的就心甘情愿?就算我真的带着大家带着钱财躲开,在别处竖起旗帜,又能在活多久?现在这山东之人才多大的军势,难道你们就以为某胆寒了?笑话!真当老子这么多年沙场,都是混出来的不成?”

    李傕腾的一下站起,恶狠狠的环视众人,说道:“想要活得好,只有靠实力!这一场不打赢,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只是死路一条!只有打败这些家伙,我们才能立足!就凭这三辅之地,那里不会比西凉好上千倍万倍!这是我城池,这就是我们的土地,谁也别想从我们手中抢走!谁他娘的敢伸爪子,你们说说要怎么办?”

    “剁他娘的!”众人想都没想,便习惯性的应答道。

    不管李傕之前的话语,听起来是不是符合实际,是不是有的放矢,但是至少在大帐内的众人眼中,李傕依旧威风豪气,仍不减当年,众人于是都精神一振。

    李傕将军果然没有意气衰颓,只要这口气还在,这腰杆仍然不垮塌下来,那么士气就不会差,这一战,就还有的打!这大势,也许还有可为!只不过,这李傕将军的信心到底如何而来,眼前这个糟糕的局面,到底怎样才能找出一条胜利的道路?

    李傕笑着,神色轻松的说道:“你们都是跟着我多年的心腹,也该给你们先招呼一声了……如果某所料不错,这大变之机,就应该在这几日了……”

    李傕的话音刚落,大帐之内的众人腰背就挺直一些,有些性子鲁直一些的,便忍不住抢先问道:“将军,什么大变之机?”

    李傕哈哈一笑,朝脚下指了指,说道:“这个地方,如果按照那些掉书袋的家伙们来说,就叫做……嗯,四战之地!绝对是一个不适宜防守的地方!但是事情有一必然有二,这个地方,对于我们来说固然防守困难,哈哈哈,他们想要防守也同样的困难!”

    “这些日子为何我们憋屈,就是因为我们的骑军不得不留在五丈原!所以导致我们手头没有足够的力量来给这些家伙们颜色看看!而现在,哈哈哈哈,情况变了!”

    大帐之内有的人反应快的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忍不住就说道:“难道是我们在五丈原打赢了?”

    李傕抽了抽嘴角,扫了那个家伙一眼,继续说道:“比打赢更好!马将军已经同意与某携手,一同作战,现在领了三千骑军,已经过了长安,不出两日,便可至此!不仅如此,原本在五丈原的兄弟也会陆续赶来,如此一来,我们的兵力便是占优!”

    大帐之内众人略略安静了片刻,像是消化了这个消息一样,然后瞬时轰然炸开,每个人都喜形于色起来。

    李傕冷笑道:“这些山东之人,想要这长安都想疯了!他们皇帝也要,大小文臣武将也要,甚至连我们这些西凉士卒也他娘的想要!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匡扶社稷,家国大义,其实全部都是想着升官发财!粟城,潼关相继陷落,若是这些家伙齐心协力,现在就应该沿着渭水南北携手推进!哈哈,结果现在呢?一个屯在白水沟左右为难,一个还在郑县迟迟不攻城!这互相掣肘的情况,你们还看不出来么?”

    “都是想要捡便宜,都想让别人打头阵,哈哈哈,这些山东之人无非就是如此……但也好,反倒是给了我们绝佳的机会!”

    李傕猛的一击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说道:“这样的不能同心的部队,你们还害怕什么?他们要战,那么就战!我们便在此处,等着他们!这平坦之地,就是他们的葬身之所!我们西凉老卒刀头舔血的时候,这些家伙们还不知道在何处!难道你们会怕了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民夫不成?!”

    大帐之内的大小军官轰然站起,用拳头拍击着自己的胸膛,甲叶碰撞之声,铿锵响亮,群情激奋的纷纷对于所谓的农兵表示了不屑之情。

    李傕见状,也不立刻阻止,而是点点头,等到众人都说得差不多了,才指着东面,厉声说道:“山东之人会觉得我们这里好攻击,他们以为我已经是走投无路,毫无战意了!所以会在他们统军大将的催促下,仓促前来和我们进行决战,以便趁早将长安抢下来!而现在,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在这一片平地之上,我们西凉骑兵还怕过谁?!这些山东之人若是敢来仓促求战,也就是我们将他们一举扫荡,赶尽杀绝的时候!难道你们还怕打不赢这样的战斗么?!”

    李傕语调凌厉,眼神如电,只是狠狠的看着自己麾下这几名心腹军校士官,这些日子李傕也是满肚子憋得火起,今天总算是畅快了少许。大帐内的众人一个个仿佛都被针扎了一样,根根寒毛竖起,一个个站得笔直,原先略有一些的担忧和颓靡,早就一扫而空,每个人都神色激动,迎着李傕的目光,异口同声的说道:“我等不怕!还请将军下令!”

    李傕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将目光延伸到了东面的远方,在众人乱纷纷的请战声中,沉声说道:“这两天给老子将战马都照料好了!该准备都准备好!等马将军人马一到,便即刻出发!到时候那个拖了后腿,军法从事,休怪老子不认旧情!”

    “谨遵将军之令!”大帐之内的众人轰然应道。

    抛下新丰摩拳擦掌的李傕兵将不谈,在此时的白水沟大营当中,斐潜却捏着斐敏的书信,皱眉着仔细阅读着。

    “……今有小德,蒙恩甚厚,将何以报?忧兢敬事,敬事则功,功而福至。明者处世,莫尚于中,若过骄奢,则祸至矣。曾有云曰,‘贺者在门,吊者在闾’,亦是此理。齐顷公始,藉霸之威,轻侮骄横,亏笑跋蹇,却获被鞍,遁服而亡。现擅举兵,侵扰朝堂,以下拒上,错之甚矣,才尽身危,辜负圣恩,诡时不逢,扼腕而叹。唯敬德老,定塞守疆,勤而抚之,以役王命,方增爵邑,流传清名……”

    文才不错,但是略有一些混乱,似乎是写这封书信的斐敏,心绪不宁一般,但是其中的意思大概还是看得懂的,只不过这一封书信,并非一封简单的家书,而是表明斐潜的叔父斐敏,现在落到了李傕的手中……

    看完了,斐潜默默的将这一封斐敏的书信放到一边,然后问站在下首的李傕派遣而来的使者说道:“此书信……已阅,可有其他交代?”

    李傕派来的使者拱拱手说道:“池阳侯亦知斐侯一片为国忠心,然恐受宵小所蒙蔽,故而请太中大夫修书以告,别无他意……”

    斐潜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使者这些刚刚说出话语都是一些套话,重点根本就不在这个上面,果然在说出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语之后,使者话风一转。

    “……如今太中大夫临危受命,蒙承圣恩,领军屯于新丰,以防宵小作乱……望斐侯体恤苍生,暂休刀兵,所请所求,盖无不允……”使者嘴皮子自然就是要选择利索的,但是太过于利索了也烦,其啰啰嗦嗦一大堆,只有两句是重点,一句就是斐敏在新丰“领军”,一句就是要斐潜休兵。

    斐潜默然片刻,说道:“此事,某知矣,汝且暂退下歇息罢。”

    使者拱拱手,拜了一拜,便跟着几名兵卒退了出去不提。

    斐潜却有一些头痛,更多的是意外,没想到李傕居然会来这一手,这是几个意思?

    别说在汉代,就算是在后世,争权夺利父子相残的照样多得是,就算是以礼为重,要开打之前必须先宣战,上了战场还要先行礼的春秋战国时期,下克上杀君弑父的也并不少见,更何况当下还有二袁在前面顶着雷……

    斐潜将书信交给了一旁的徐庶,说道:“此事,元直以为如何?”

    其实徐庶也比较难以处理这个事情,因为毕竟着牵扯到了斐潜的家族,若是一个处理不妥什么的,多少也会有些瓜葛生出来。

    徐庶考虑得比斐潜还要更多一些。

    李傕的意思到底是要真休兵,还是变相的一种引诱?

    当然不是什么高官厚禄的引诱,而是引诱斐潜转向进攻新丰?

    毕竟出兵解救叔父,不管是在道理上还是在情感上都说的过去,只不过同时又像是在进行缓兵之计,拿着斐潜叔父的名义进行相要挟,影响斐潜让其举棋不定?

    徐庶将自己考虑的方面讲了一遍,然后问道:“不知君侯之意如何?”

    斐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伸了几个手指头在桌案之上轻轻敲击着,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