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当然,猴子那个是例外。
问题是斐潜不是猴子。
神对手其实很好猜测,因为他始终做的就是最正确的事情,出现在最紧要的位置,下手狠辣,走位风骚,但是大多数时候就算是对手很强,只要自己不是太浪,终归送人头不会送得那么的直接爽快……
但是猪队友就不一样了。
后世玩游戏的经验千百次的告诉斐潜,与其相信猪队友,还不如去相信一头猪,因为至少猪的行为更好猜测一些。哼哼的时候就是饿了,喂饱了就自己跑去睡觉,直截了当,一点都不用费脑筋。
斐潜轻轻的用手指头敲击着桌案,从这一个方面来说,李傕的最终的意图么,其实也不难猜测。因为很简单,李傕不管做什么,最后都是要将斐潜这个对手消灭掉的,所以现在不论递送斐敏的写来的书信,还是使者那含糊的态度,其实都是为了削弱,甚至是为了消灭斐潜而做的准备。
只不过现在还不好确定李傕在这个过程当中要怎么做就是了。
斐潜转过头,问徐庶道:“元直,若你是稚然,你会先选择对付我,还是会去对付皇甫将军?”
徐庶想了一想,然后说道:“若我是李稚然,我会选择偏弱的那一路……也就是皇甫将军那一边,待战胜皇甫将军之后,在挟余威与我们这一路交战。”
斐潜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说话。
这肯定是最正确的选择,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先除掉一路的威胁自然是先去对上较弱的那一条线比较安全快捷,换成斐潜自己也基本上会这样选。
如果将斐潜自己白水沟这里,李傕的新丰县城,皇甫嵩驻扎的郑县三个地点在地图上连线出来的话,大概是一个不怎么规则的等腰三角形。斐潜这边的白水沟是相对于较远一点的顶点,而李傕和皇甫嵩则是这个等腰三角形的两个底角,当然,这个相对较远一些的路程,也就是多了两三日左右的普通行军路程而已。
不过李傕也会如此么?
李傕现在有多少的兵力,会不会真的有这个资本进行两方面的作战?
那么现在假设一下,如果李傕真的凑齐了一只部队,对于斐潜这里进行拖延,实施缓兵之计,然后针对皇甫嵩那一方面进行打击,这样一来……
自己若是领兵前出,岂不是等于是侧面救援或是支持了皇甫嵩?
正在斐潜思索的时候,忽然从外风尘仆仆的来了一个传令兵,拜见斐潜之后,便将从后方粟城带来的书信奉了上来。
“原来如此!”斐潜将荀谌的书信展开一看,不由得恍然说道。
荀谌提到,原本在粟城看押的贾诩,因为不想忍受沉重的枷锁和肮脏的牢笼,所以提出用一些情报来交换更好的待遇条件,荀谌同意了,于是便有了这一封书信。书信当中解决了斐潜一直在考虑的事情,自然也就让斐潜觉得轻松了不少。
贾诩提供的信息,等于就是将原本有些朦胧的战场揭开了一角,让斐潜可以窥探到其中的一些动向……
***************
郑县的城东,皇甫嵩的诸营,沿着地势,绵延起伏,排出几里之外,声势甚是浩大。在皇甫嵩领军攻克潼关之后,杨彪就基本上也获得了包括杨氏本身的弘农士族的全力支持,现在也在后方的杨彪的不断敦促之下,庞大的百年底蕴一时之间挥发出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行动了起来。
皇甫嵩为前进的兵团,在郑县郊外扎下了营盘,而赵温也领了后续的筹集起来的兵卒和粮草赶到了郑县大营,一时之间,两相会合之下,竟也摆出了一个好大的阵势。
扎营,最忌讳就是扎死营,为将领者,不仅要懂得将营地修整井井有条,而且还需要知道将斥候哨探,播撒出去,让周边的一切动静都可以反馈回来,这样才不会置于危险的境地……
当然,最近的消息都是比较不错的,郑县的西凉残军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根本就连出城都不敢,只是在郑县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是在有些让人发笑。
如此的情形,自然做为这次刚刚在潼关获得胜利的皇甫嵩军队,上上下下都是士气大振,乐观正面的情绪充斥着营地,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物资如同流水一般的涌入,到了赵温带着人马汇集在一处的时候,士气更是达到了巅峰。
皇甫嵩的大帐,自然不是一般的帐篷可以比拟的,这次虽然是匆匆而立的,但也并不含糊,精细炮制的松木板钉在杉木柱子之上,垫成了一个平整的木板地面,再铺上一层的葛布用来吸水隔潮,再其上铺上一层绒毯,至于什么花样款式,皇甫嵩也不是什么太计较的人,也就这样马马虎虎的凑合了。
大帐之内用一个铜盆烧着一些银炭,既可以驱寒,也可以祛湿,加上隔绝了地面,所以踩踏其上的时候,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寒冷不适。
皇甫嵩也没有什么心思仔细操持,反正这个也就是个临时的营地,要是真的一切顺利,再不要多久便可以进了长安,到时候,好好找一个好场所歇息才是正理。长安城豪宅多了去了,并且又是一份天大的功绩,当下条件简陋一些也就将就一下罢了!
现下这个营盘当中,如今兵卒民夫,外加各种粮草器械,塞得满满登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赵温一来,看见皇甫嵩并没有指挥攻城,难免就有一些不快出来……
兵有,粮有,器械也有,那么为何不进攻?
赵温原本就是将自己的身家全部都压在杨彪身上,如今见杨彪这一路好不容易得到了新突破,眼见着长安就在近前,这心里就像是十五六只的小猫爪子在挠着一般,恨不得立刻生出双翅飞到长安!
但是心里越是着急,赵温脸上笑得越是温和,在皇甫嵩的大帐当中,更是轻声轻语,好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提,才将自身的疑问抛给了皇甫嵩。
不管赵温在杨彪的身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位,如今皇甫嵩可并没有将这个前京兆尹多少放在眼里,更不用说要去特意讨好了。反正现在潼关着个大功已经是实打实的落在自己的头上,而赵温若是要讲究起来,说不定屁股还没有搽干净,引李郭二人入京的罪名迟早是个赵温最大的隐患,所以当赵温提出来一点所谓小小意见的时候,皇甫嵩眯缝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并没有直接说话。
刚来就到面前叽叽歪歪,这是准备给我上眼药不成?就算是要进攻,也必须是在我的统领之下,而不是你来提醒……
虽然杨彪让赵温前来,多少也有一点催促和督军的意思,但是皇甫嵩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赵温就立刻有所变动,因此当赵温再次以杨彪的名头说话的时候,皇甫嵩就淡淡的一笑,说道:“长安战事,杨公令某自专。当下之局,精妙之处,若经战阵,便可明达。子柔若有不解,待某有暇,再细细说来……”
赵温也是无言,毕竟还是需要皇甫嵩继续统军进攻长安,因此总不能现今就扯破脸,当着皇甫嵩面说老家伙,我看你就是有意拖延吧?
因此赵温也就只能是默默认了,因此就陪着笑,寻了一个由头便告辞而出。皇甫嵩也没有挽留,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这样的结果简直让赵温憋得一肚子都是火气,闷闷不乐的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之内。
皇甫嵩对于赵温的态度,自然也就影响到了下面的人,因此赵温在帐篷内枯坐了许久,知道了晚脯开始的时候竟然也没有人前来相请。
丘八有时候就是如此,更不用说皇甫嵩手下的这些人与赵温根本就没有什么交情,更谈不上需要来巴结赵温了,因此赵温是自己饿了,然后才带着自己的几个亲卫,寻着饭菜的味道,自己摸索着才找到了后营膳棚之处。
赵温的亲卫见后营膳棚之内已经开始发放伙食了,看样子都是已经发放了许久,而自己这一行人竟然连一声招呼都没有,实在有些按耐不住,便往前踏了一步,正待分说个一二,却被身后的赵温扯了一把……
赵温笑笑,对着前方的一个像是膳棚管事的人说道:“某乃侍中赵温赵子柔,不知皇甫将军可有安排某等的饭食?”
“哦?”管理后棚的小吏连忙上前,一个长揖倒地,礼数倒是让人挑不出什么刺头来,“见过赵侍中!这个……这个,将军并无吩咐……这个,我等还以为赵侍中自行开伙,也就没有……这个……还望赵侍中见谅!”
赵温的亲卫气不过,瓮声回了一句:“帐中无米无粮,无柴无釜,如何能开伙?”
“哦!”小吏一副恍然模样,连连拱手说道,“是是是,小的不知,该死该死……这个……不知赵侍中可否要送些食材等物至帐中,只需找皇甫将军报备一下即可……”
赵温回头便扇了方才出言的亲卫一巴掌,喝道:“军中自有军中规矩,帐内开伙,成何体统?你这蠢物,亏你想得出来!”
不等后营的膳棚小吏反应过来,赵温又转回身,笑呵呵的说道:“皇甫将军勤勉忠事,某等小事怎好烦劳于将军,还送什么食材,舔几双碗筷便是,若还有什么不妥,某便去寻皇甫将军就是……”
“哦……”小吏连连摆手说道,“这个自然可以,自然可以……来人啊,给赵侍中取些碗筷来……赵侍中,这方还有几张桌席,若是不嫌此处简陋……”
“无妨无妨,已是极好了……”赵温笑着,正待坐下开食,忽然听到一阵战鼓鸣响,震得刚刚端上桌案的碗筷都在颤动。
正在后营膳棚处排队的一些军侯曲长,听闻鼓声,还没有轮到的便是拔腿便走,而已经领到饭食的则是尽可能的将饼子几口塞到了嘴里,然后一边小跑着,一边仰头将热汤多少喝了几口,见实在滚烫一时难以饮尽,无奈之下便往自己身边的小兵手中一塞,也匆匆的赶往前营。
赵温此时才反应过来,这是皇甫嵩在击鼓聚将!
顿时也顾不得什么吃食了,便站起身,撩起长袍的下摆,也跟着那些军侯赶到了皇甫嵩的大帐之处。
此时皇甫嵩中军大帐内外都站满了人,赵温来时,竟然没有一个说是给赵温见礼的,明显就是这军中上下,只认皇甫,不认他人!
赵温暗地里咬咬牙,努力维持着神色如常,脸上甚至还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让大帐之外的皇甫嵩亲卫通禀了一声,方得进了大帐。
军帐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悬挂出一个巨大的木图,在木图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符号,旁边还用小小的汉隶注明了山川河流等等。
皇甫嵩身穿戎装,外罩着一件战袍,围着朱红色的大氅,显得威风凛凛,正面对着木图,似乎罗有所思。
郑县的西凉残兵,竟然放弃了防守,昨日夜间趁着赵温新至,皇甫嵩大营之内交接之时,有些嘈杂混乱的机会,已经是悄悄退离了,留在郑县的官吏则是被捆绑在了府衙,等到方才才有人发现,于是立刻派人到了皇甫嵩大营来请降。
对于郑县的这些官吏,皇甫嵩也并没有什么多少的歧视,派遣了一曲兵卒进了郑县接管防务之后,也并没有直接就要进城的意思,而是依旧在城外大营这里……
因为皇甫嵩有些疑惑。
难道说李傕的军势,已经是如此的不堪了?难道是将西凉贼兵估计得过高了?
得知郑县的西凉残兵退离之后,皇甫嵩立刻加派了不少的斥候,远远的越过了郑县,查勘踪迹,发现这些西凉残兵确实是一路向西而去,竟然连停歇一下都没有,一路之上的旌旗和兵甲,扔得到处都是。
从郑县往西,直到长安,都是一马平川,当初李郭二人就是凭借这样的平坦地势,掩人耳目之下,迅速从潼关轻骑直奔长安,而现在,局势似乎完全调转了过来……
长安城就在前方,这些西凉贼子还能退到哪里去?
郑县放弃了,这一路逃窜的模样,哪里还像一只勇猛边军,分明就只是一只被吓破了胆的败军!这样的军队,哪里还有胆子,还有士气与我军一战?
看眼前的情形,似乎已经变化得有些迅速,西凉贼兵当下丧胆而退,摆明了是战又不敢战,退又不甘心,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现在这里的西凉兵如此的不堪,那么也就意味着北面斐潜之处所面对哪里的西凉兵士气斗志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一来,若是依旧再此逗留,那么万一被斐潜抢夺了先手,岂不是弄巧成拙?
长安,长安!
现如今斐潜据渭水之北的粟城,那么下一步肯定是沿着渭水北岸推进……
皇甫嵩的目光在木图之上一路游弋,然后停留在了新丰的位置。
新丰,在渭水南岸,正好是在郑县和长安的中间位置,从新丰到长安,也就是两三天的路程,因此基本上来说,只要拿下了新丰,长安就等于是触碰到了指尖,随时都可以将其握在手中了。
而如果还继续在郑县,这个距离难免就远了一些,如果北面的斐潜行动快了一点,就算是自己得知了情况,想要提前一步赶到长安,恐怕都会有些迟缓。
自己在此等候,是要坐收渔利的,但是如果等得太久,错失了良机,也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错误!
更何况现在赵温至此,两下合计之下,就有两万余的人数了,虽然这些包括了辅兵和民夫,但是上过战场的正兵,也有五千,再加上近两千的骑兵,怎么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皇甫嵩目光在长安,粟城,郑县三个地方上盘旋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领兵出征,当即转身,环视一周,沉声说道:“众将听令!”
大帐之内众人轰然应诺,聆听着皇甫嵩一一进行指派。
而在一旁的赵温,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是听着皇甫嵩的安排,却渐渐的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脸庞藏到了阴影之下……
只听到皇甫嵩大帐之内轰然一声应诺,顿时帐内的大小军官将校,纷纷涌出了大帐,有的向前奔去,有的则是招呼着几个相同的任务的一同一边走一边探讨着具体事项安排,总之,各个脸上都是兴高采烈,都有一些激动振奋的神色。
无论如何,长安之战似乎已经露出了胜利的曙光!
大营之内的金鼓之声震动了起来,旗帜变化飘扬,在营地当中那高高的哨台子上,一名健壮的兵卒,正在用尽全力,击响了出阵的战鼓,沉闷的鼓音,像是人身体之内的心脏在跳动,震得浑身的热血一点点的开始沸腾。
大营附近尚在忙忙碌碌的民夫们,全数都敬畏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场景。自从潼关攻陷之后,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们就在本来就在杨彪的调遣下,从弘农的各个大小坞堡周边汇集而来,从偏远一些的田地各处抽调出来,然后编伍成为民夫队伍,同时除了驮马,还有牛车和骡车,将小山一样的物资运达了这里,跟着赵温一同给皇甫嵩提供补给。
号角声中,便是先前在潼关战斗当中当先胜捷的轻锐之士,他们经历过那一场血肉搏杀之后,神色当中自然和那些民夫补充的部队截然不同,行进当中虽然不算是多少齐整,但是那隐隐的血腥味,依旧散发了出来,让在营地附近的民夫像是被什么扎到了一样,连忙低下了头颅,不敢正视。
在他们身后,才是皇甫嵩剩下的几营的兵马。如今新得到了不少补给之后,皇甫嵩的兵卒不仅人数足额,而且兵甲器械什么的都是比之前更盛,更重要的是新加进来了一千骑兵,与原本的一千胡骑合在了一处,呼啦啦的开出去的时候竟然有一点万马奔腾的意思,已经算是足够声势惊人。
这一轻骑队列,基本上都是一个个顾盼自豪,洋洋得意。要知道这些弘农骑兵,原本就是各个大小坞堡之内的好手,要不然也不会有什么机会练习什么骑术,现在得知潼关被攻陷之后,这些坞堡内的所谓精锐,便渐渐地一个个汇集起来,装备完善,和皇甫嵩原本的胡骑汇集一处,当下开出来的时候,真有这近两千轻骑席卷关中之势,自然是说不出的威风得意!
皇甫嵩依旧穿着那一身的旧甲,甲片之上的颜色颇有一些沉黯,但是披风依旧是鲜艳的血红色,组合在一起,头顶一杆硕大旌旗波啦啦的飘扬着,威严气度油然升腾。
而在其身后的赵温,却显得那么的不起眼。
皇甫嵩立住马,回顾送他出来的赵温。皇甫嵩脸上的神情自若,赵温也一副恭谦的模样,似乎将相和谐,没有任何的矛盾。
皇甫嵩朝赵温拱了拱手说道:“此处大营就烦劳子柔了……西凉贼子,顽冥不化,凶残成性,虽说已败,若不根除,恐其复燃也……子柔且在此营内稍驻,待某捷报!”
赵温就像是没听出皇甫嵩的言外之意一般,呵呵一笑,低下头拱手施礼:“恭送皇甫将军!祝将军早日凯旋!”
皇甫嵩点点头,便轻轻一磕战马,血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翻滚起来,向着西面驰骋而去。
赵温依旧低着头,在众人察觉不到的地方,目光却是冰冷一片。
皇甫嵩根本不在乎赵温,因此连后勤的事情也不交给赵温管理,虽然说让赵温看守大营,但是实际上既然郑县已经投降,那么难道粮草军械还要露天堆放不成?自然是全数运到郑县当中,由之前派到郑县接收防务的那个军校进行管辖,再加上皇甫嵩留下的侄子皇甫郦驻守郑县,如此一来几乎就是等于给赵温留了一个空营!
这如何不让赵温心中怒火升腾?
但是,赵温又能如何?
抛下后方苦恼的赵温不提,皇甫大军已经一路不停,径直向西。由弘农骑兵和南匈奴骑军混合编队,已经是超过了慢腾腾的步卒,跑到了大军的前列,同时也作为斥候,给后面的步卒传递一路之上的信息。
皇甫嵩一路前行,一边转头,对着临近的将校士卒大声道:“儿郎们!长安就在近前!只需要拿下新丰,便是到了长安!好叫尔等得知,拿下长安,犒赏便是不用某多说,勤王之功,足够让各位封妻荫子,争夺下一份硕大的家业!”
长安就在近前,犒赏和家业这种关键词又是让每一个兵卒都心念念的事情,皇甫嵩此言一出,顿时左右就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原本在行军路途当中的疲惫都似乎少了不少……
皇甫嵩坐在马背之上,眺望着远方,对于钱财什么的,其实到了皇甫嵩这个年龄,已经不再看重,他想要的其实就是真个家族的延续,整个皇甫氏的声名。当下大汉将倾,却有几个能够擎天之人?如今自己这所作所为,恐怕日后青史之上,也少不得浓墨重彩的一笔,想到此处,皇甫嵩便不由得露出了一些微笑。
一路之上,西凉贼兵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就连斥候也没有见到几个。皇甫嵩倒也不大在意,因为从郑县到新丰,乃至到长安,都是平地,自然就没有什么山谷之类的可疑藏兵,只要是将左右查探的清楚,大军自然走得安稳。
原先从郑县出发的时候,哪一些担忧,也随着路途上的视线的辽阔,加上行军途中的安稳,渐渐的消失在心底,而另外一个念头,却渐渐的升腾起来,扩大到了其他什么都有些容不下了。
长安!
攻下新丰,直下长安!
当年中平初年,战曲阳,斩张宝,得封冀州牧,槐里侯,食槐里、美阳两县,可归自己食邑的高达八千户!
可惜啊……
当初也是一年之差。
皇甫嵩不由得回首往东北方向看了一看。
大汉忠臣,大汉忠臣啊……
为了这四个字,自己付出去了多少?从槐里变成了都乡,岂是两个字的差别?汉灵帝难道不知道中常侍张让所谓的理由是多么的可笑?连战无功,耗费钱粮?
呵呵,呵呵……
不过,眼前的一切,仿佛又是再次的上演,整个大汉的王朝,仿佛都已经向他敞开双臂,就等着他去轻易拾取!
如今手握两万人马,只要能进了长安,那么皇甫嵩立刻就会摄取所有的军权,然后凭借着这些年养出的名望,牢牢的握在手中,到那个时候,至少自己不用再像先前那样活得憋屈,也不需要在向谁卑躬屈膝!
虽然说现在渐渐的天气暖和了起来,但是日头并不是太长,走着走着,眼看的日头就已经开始了西斜。
夜间临敌行军,向来就是是兵家的大忌。
因此,在前方责指挥前军的将校号令下,一队队的斥候向前面伸出侦测,而其余的步卒则是逐渐停了下来,在皇甫嵩号令之下,全军就地扎营休息。
金鼓号令声中,沿着大路开进的一队队兵马,前面的向道路的两边分开,让开中间的道路,使得后面的辎重车可以跟得上来。在最前方的斥候游骑同时向前方和两翼延伸越来越远,侦查着方圆三四十里地的情况。
过了郑县已经是关中的一马平川,所以选择地势扎营也不用费太多心思,反正都差不多一样,因此就按照将大队人马次序,按照队列就地扎下营地就是。
当两翼散开得足够远,扎营号令就已经传到了每一个的兵卒。皇甫嵩的这一只主力,在离新丰一百二十里左右,摆开了一个巨大的营地,以皇甫嵩前后左右中为区分,以军中的每一个营地将校所统领的军队为单位,分别扎下硕大的营盘。前营前突作为警哨,两翼主要安排是骑兵的营地,庞大的中军营地位于中央,同时将薄弱的后营遮蔽在中军营地的身后。
虽然不是那种依山傍水的雄伟营寨,但是已经是在平地之上比较好的一种部署了,这样的安排既保证了后营的辎重和粮草不暴露在西面的西凉军的视线之内,同时也符合在野地之上营地的标准,在各个营盘之间留有足够的通道,如果从空中俯瞰的话,皇甫嵩的整个营地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也称之五花大营。
皇甫嵩的部队还是按照大汉的惯例,分为正卒、辅兵和民夫三个等级,接近两万人在这个区域忙碌起来,场面是极其壮观的。现在两翼的骑兵展开了一个巨大的扇面,对四十里范围内进行详细的侦查,而跟在后面的辅兵和民夫此时已经赶了上来,连忙在正兵的护卫之下开始了扎营的工作,挖壕沟,树塞栅,砍伐树木当作拒马和鹿砦,忙的是不可开交。
这些事情,自然正卒是不需要干的,他们更多的是担任护卫和警戒的工作,只需要等着辅兵和民夫将这一切准备好就可以了。可怜这些辅兵和民夫,走得筋疲力尽,还得干这些苦差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开心乐意,不过军令如此,又能如何,只能是埋着头,像牛马一样死命去做,争取在日落之前,将这些琐事全部做完。
等到日头逐渐在远远的山边上挂着,似乎即将落下去的时候,一名皇甫嵩的亲卫走到了近前,禀报道:“将军,中军帐幕已经设好,请将军移步……”
皇甫嵩环视了一下,看到大部分的军帐也都搭建完毕,只剩下一小部分了,因此也没有生搬硬套什么军井未掘军灶未开的死规矩说事,在加上年岁毕竟大了一些,身子骨也不再如年轻时一样,一天行军下来也是酸痛无比,于是便微微点点头,跟着亲卫往大帐当中而去……
伴随夜色渐渐的垂降了下来,新丰城内也逐渐的笼罩在了黑暗当中。
不论是李傕的大军军营,还是其侧的新丰外廓城墙,在夜色当中,都显得阴沉无比,就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黑纱,就连城头之上的火把光辉,都照不了多远。扎在城墙边上的旗帜,在被夜风一吹,哔哩啪啦响个不停。
在李傕大营当中,火把也在风中忽明忽暗,就像是此刻李傕心中的那一线的盼望。在中军大帐,帐内帐外,满满的都是站着西凉军将,当然也有一部分是羌人,每个人都是顶盔贯甲,在火把的光华摇曳之下,他们脸容上也是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此时此刻,李傕站得笔直,负手而立,目光缓缓环视身边的将校,身上眼中,在长安这些日子被掩盖的那些多年在西凉厮杀的血腥杀意终于是迸发了出来!
帐中所有人都肃然无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帐外的安静被打破,不管西凉人还是羌人,都纷纷低语起来,每个人口中都只有两个字:“来了,来了!”
在这样近乎于“嗡嗡”的低声耳语声当中,几名斥候在一个斥候军侯的带领之下,从外直接奔到了李傕大帐之内,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斥候军侯带着手下拜倒在李傕桌案之前,李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盯在这一名队率身上,沉声说道:“状况如何,速速报来!”
军侯抱拳说道:“已经接触从郑县而来大军的斥候!我等损失二十余人,终于探知皇甫军扎东面一百二十里处!”
李傕动也不动,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问道:“北面情况如何?”
那斥候军侯回答道:“如将军所料,还在白水沟处汇集,并无动静!”
李傕的声音一下子就凌厉了起来,再次确认道:“其骑军步卒,旗号等等均在?”
那斥候也将声音提高了,大声的回禀道:“儿郎们再三确认,白水沟的旗号都在,并无缺失!其步卒骑兵都在营地之内,清点灶台之数也并未减少!”
“好!”李傕的神色依旧没有放松,继续问道,“马将军那边如何?”
斥候军侯几乎是吼声出来:“马将军已经隐于新丰西南野林之后!如今就等将军号令发出,便可出击!”
李傕猛的闭上眼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等他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吐气开声,大喝道:“好!好极了!来人!取酒来!”
李傕亲卫们早就预备停当,听闻李傕号令一下,顿时捧着一叠叠的酒碗分发到大帐内外的每一个将校的手中,另外有人则是捧着酒坛,一碗碗的将酒碗斟满。
李傕将酒碗抄到了手中,高高的举起:“各位都是陪着某从西凉风沙当中一步步杀出来的,如今好不容易争得了一个好前程,竟然他娘的有人看得眼热,要伸爪子!这里他娘的是哪里?是关中!这自古就是我们西秦人的!凭什么让那些关东猴子们来折腾!今天,某就再说一句!”
“关中就是我们的关中,谁他娘的乱伸爪子,伸一只剁一只,伸一双他娘的就剁一双!让这些关东猴子们也知道我们西凉汉子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说完,李傕他将酒碗向众人一举:“各位,胜饮!喝了这一碗,砍了他娘的关东猴子去!”
大帐内外的西凉将校,顿时人人神情激奋,热血上涌,纷纷扯开脖子喊道:“必胜!必胜!砍死那些关东猴子!”
在大众内外众人齐声的欢呼当中,李傕举起酒碗,遥遥一敬,然后便仰头一饮而尽,随后便重重的将酒碗摔在地上,顿时粗陶碗砸得四分五裂,四溅飞散。在场众人也学着李傕,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摔破酒碗,一时大帐内外兵乓乱响,就像是奏响了战争乐曲的最前面的几十个重音符……
远处天际,已经灰蒙蒙的开始亮出了一条线,天色也从纯粹的黑色变成了深灰。
这个时候,也是值守了一夜的兵卒最为困乏的时候,在哨台子上的兵卒打着哈欠,时不时的用手背擦去忍不住流下的泪滴,斜斜的靠在哨塔的木柱子上,摇摇晃晃得勉力支撑着自己,不至于睡过去。
不知道怎么,兵卒突然觉得哨塔似乎有些震动,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是累得狠了,所以站不稳了,但是随着手抓上了哨塔的木柱,发现就连木头也开始一同抖动,就连哨塔上铺垫的木板上的沙土也在轻轻震颤跳跃……
这绝不是幻觉!
哨塔之上的兵卒顿时身上冒出了一层的冷汗,被清晨的夜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一个偷心透骨的寒颤!
猛抬头往西面望去,兵卒在依稀可辨的天色当中,发现了一队队骑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的远处。也到了这个时候,兵卒才听见依稀的传来的马蹄的闷响。
不用说,这一片的大队骑兵,全部都在马蹄之上包裹了的厚厚的布头,直至到了近前,才听到晨风当中传出的沉闷的蹄声!这些骑兵就像是黑夜当中的幽魂,在这天光即将到来的时候,前来收割最后一批的血肉!
要说皇甫嵩也并没有多少的疏忽大意,毕竟是沙场的老将,再怎样也是按照多年的丰富的经验,不管是行军还是扎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先不说步卒,单单那骑兵来说,正常来说骑兵一日行军八十里,若是再往上,不是不可以,只是难免会损耗马力,一夜之间奔驰一百二十里之后,也就根本没有多少体力可以供给战斗了,所以这个距离刚好是一个比较稳妥的数字,但是皇甫嵩万万没有想到马腾从五丈原赶来的三千骑兵,竟然是一人双马!
虽然说马匹空跑也会耗费一些体力,但是比起负重来说就好了太多了,这就跟跑马拉松的成名运动员在负重越野赛当中,也未必能够跑得过军中的普通士兵一样。
正常来说,新丰有县城,有城墙,有地利,就算是西凉兵想要抵抗,想要作战,想要玩什么花样,也都会在新丰城池附近展开,所以不管是皇甫嵩还是如今大营之内的兵卒,其实在心理上,都觉得距离新丰还有一段距离,还是属于安全的地方。
但是如今,上至皇甫嵩,下至大营之内的普通兵卒,都没有想到这一场战斗会来的这么快,就像是自己才刚刚弯腰拿起刀枪,而敌人的刀子就已经当头砍下!
如今那些精疲力尽的战马被留在了后方,当李傕带领着骑兵杀到眼前的时候,这些皇甫嵩大营之内的兵卒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准备!
如今不仅仅是五花形状大营前营的哨塔之上的兵卒发现了骑兵,就连左右两翼的营地内的兵卒,也都发现了这些骑兵。
西凉骑兵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并且战马都已经提升了足够的马速,这些西凉兵老手们无声的伏在马背上,将身躯藏在马脖子后面,一方面减低风阻减少战马的负担,一方面也是减少自己暴露的风险。
战!
马!
奔!
腾!
西凉骑兵手中的长矛和战刀闪烁着寒光,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直接往皇甫嵩大营之内涌来!
人马一上千,就相当的多了,尤其是骑兵这种天生就比较占据空间的兵种,仓促之间,皇甫嵩大营之内的哨塔之上值守的兵卒,哪里有办法静下心来细细的清点数目,只是觉得从远处着这一片片的黑影跃动,竟然就像铺天盖地一般!
还没等这些哨塔之上的兵卒从震惊当中缓过神来,这些袭来的西凉骑兵,已经迅速的逼近了大营,再临近一些,马蹄声终于能够比较清晰的听见了,如闷雷一般开始轰鸣,已经分不出具体的马蹄落点,只是轰隆隆的响成绵延的一大片,震得哨塔之上的兵卒腿脚都开始发软。
值守兵卒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伴随着凄厉喊声响起,示警的铜锣响成了一片!
“敌袭!敌袭!敌袭!”
更多凄厉的喊声跟着响起,伴随着哨塔之上的铜锣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大营内正睡得香甜的兵卒将校,甚至是后营的辅兵和民夫,都被惊动了起来,或从帐幕,或从地窝子,或者就干脆从野地里被吓醒,顿时乱成一团。
有的兵卒抄起兵刃便往帐篷外冲,有的左顾右盼到处寻找兵刃却不知道其实兵刃一直都在他的脚下,有的涨红了脸疯狂的大喊大叫,有的却脸色惨白只想往更黑暗的角落当中退缩……
正兵,辅兵,民夫混杂在一处,相互之间又各有不同的反应,这样一个大营,瞬间就跟炸锅的马蜂窝一样,“嗡”的一下就乱了。
皇甫嵩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从床榻之上翻滚了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扯着嗓门大声下令道:“抽调人手看住民夫,让他们不得自乱,这个时候,乱军心者,尽皆斩!另外召集各军侯,令其立刻就地组织兵卒防御!令两翼骑兵即刻出击迎战!通知各将,本将军令,不得后退,若有违背,全队皆斩!”
皇甫嵩身边的亲兵,顿时立刻大声应诺,然后连忙奔出去进行传令,而皇甫嵩则是在剩余亲兵的簇拥之下,大步的向帐外走去!
在这个时候,皇甫嵩才算是明白过来,这西凉贼兵哪里有半点退缩的意思,分明只是一退再退,松懈皇甫嵩的军心罢了,现在则是等皇甫嵩他在平地之上结营的时机,突然进行袭击!
这些西凉贼子这一百二十里奔驰下来,难道不怕战马脱力?
除非一人双马,临战换乘?
但是西凉贼子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战马?
难道是……
“该死!这些斥候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连西凉贼摸到近前了都发现不了!”皇甫嵩实在生气,憋不住怒骂道。待其钻出了大帐,被冷风一吹,顿时觉得身体有些发寒,皇甫嵩不由得将大氅再裹紧了一些。
皇甫嵩没有预料到西凉兵会在这里进行攻击,难道那些所谓的弘农坞堡之内的骑术好手,或是南匈奴胡骑就能预料得到?
因此这些侦骑在累了一个白天之后,对于附近三四十里周边进行了一遍侦查之后,也就安心歇息了,尤其是在临近天明之时,有那个人自动自觉的会再往外跑去吹寒风?
如今野地上的五花大营,看起来气势磅礴,实际上这里原本就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这些西凉骑兵原本就是利用黑暗的夜色遮蔽了烟尘,让皇甫嵩大营之内的兵卒无从察觉,如今,随着天色逐渐的明亮起来,袭来的西凉骑兵终于清晰的出现在皇甫嵩大营之内的兵卒眼中。
提到了速度极限的马,几乎是贴着地面狂奔,一匹匹西凉的高头大马四蹄短暂的敲击了四下地面之后,便是似乎于四蹄腾空在平地之上掠过!西凉的骑兵要不藏在马颈之后,耍不要缩在鞍旁,混合着漫天的烟尘,冲了上来!
西凉的汉子,从战国时代开始,就基本上唱着老秦之歌,不以战悲,反而战喜。短暂秦王朝的二十级战功爵位,给每一个愿意去拼搏的汉子提供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平等的起点,这些西秦人,甚至是一部分靠近汉地的羌人,都习惯了在刀口上舔血,拿人头去获取功名,直至大汉取代了秦朝,直至民爵泛滥,直至西凉成为士族们不愿意去的地方……
王莽之后,西凉人基本上就没有安生过。随着距离中央朝廷的距离变得遥远,随着士族对于西凉的半放弃的态度,这一块土地上的人,不管是汉人还是羌人,都距离安稳的生活越来越远。近几十年则更加的严重,中央掌控能力日趋削弱,羌人在西凉豪强统领之下拥兵自重,诞生了一个个利益集团,之前是董卓,现在这是李傕、郭汜、马腾、韩遂等人的简单的联盟。
但是不管怎样,西凉的这些汉子,依旧崇尚武力,习惯了刀枪!
皇甫嵩的弓箭手在各营将校的号令之下,开始汇集起来,准备对于西凉骑兵进行压制射击,但是这些西凉骑兵在没有抵达长安之前,就已经是跟着李傕往来纵横的马贼了,对于危险的预感和判断,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民兵。
五花大营虽然建得漂亮,气势宏大,但是营地和营地之间仍然有一些缝隙,西凉骑兵马速又快,往往是这一边前营才刚刚汇集了一批的弓箭手准备攻击,才发现这些西凉骑兵已经斜斜的从营地之间缝隙当中绕了到了另一边,奔向了侧面的骑兵营地……
皇甫嵩的中军营地开始汇集起各种长枪手,刀盾手,弓箭手,开始准备迎战,却被从一侧奔袭绕过的西凉骑兵抛射出了不少的箭矢,还有随手扔进来的火把,顿时引发队列又是一阵混乱,几个倒霉的帐篷上沾染上了火苗,转眼之间就燃烧起来,冒出一股股的黑烟。
“他娘的都站好!就地防守!不要乱!”中军营地内的将校大声吼叫道,“去几个人将那个燃着的帐篷砍到!别让它烧到相邻的帐篷!”
皇甫嵩丝毫没有受到这些烟火的影响,依旧是稳稳的站在中军大帐之前,站在他的那一杆战旗之下。骤然遇袭,皇甫嵩并没有多少的慌乱,而是担心其他的人慌乱,当看到五花大营的左右两侧的骑兵营地之内的兵卒终于缓缓的动起来的时候,开始和西凉骑兵交战了,才算是呼出一口长气。
这局面,稳了。
能拖住骑兵的,便只有骑兵。
普通的兵卒可能在烟尘当中分辨不出西凉兵究竟来了多少人,但是从军几十年的皇甫嵩怎么可能不清楚,别看西凉骑兵声势浩大,其实顶多不过是两千骑兵!
而在自己手下,同样也是有两千骑兵!
只要扛过去这一阵子骤然遇袭的慌乱时间,只要自己的中军稳住不动,再加上两翼的骑兵出动,那么西凉这两千骑兵,一方面受到左右两翼自己骑兵的牵制,一方面又要面对正面的逐渐集结完整的步卒,那么结局就只有一个,就是如同以卵击石,惨败收场!
所以现在,皇甫嵩要做的,就不是仓促领着尚未形成完整阵列的步卒和西凉兵对阵,而是凭借营寨的防护,将现在有些惊慌失措的步卒稳定下来,最终再和西凉骑兵一决雌雄。
但是现在在皇甫嵩面前的这些兵卒,却让其多少有些恼怒。
初次遇到这种袭击,有些慌乱在所难免,皇甫嵩也能理解,但是既然自己也已经站出来了,中军大旗也未有丝毫的变动,这些该死的兵卒,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奔乱跑,到底要到几时才能冷静下来?
皇甫嵩皱眉沉声喝道:“督战队出列!传某将令!所有兵卒立于原地,等待将校规整收编!胆敢乱军者,立斩!”
入选督战队的,都是沙场之上的老卒,又多数和皇甫家族略有关系,听闻皇甫嵩号令一下,顿时轰然应诺,然后拔出战刀,开始整理中军营地之内的混乱局面。
虽然秩序多少恢复了一些,但是皇甫嵩依旧皱着眉头,微微叹息了一声。
自己这个中军大营,还算是有一些上过战场的老兵的,然而也变成了这样的慌乱……
若是自己统领的是那些经过长期训练的兵卒,此时此刻早就该冷静下来,形成阵列了。毕竟是在潼关的损耗太大了啊,这些补充进来的民壮,多少还是差了些,唉……
若是原先的那些老卒还多存留了一些,现在整合部队,维护秩序恐怕也不会如此的缓慢和吃力……
皇甫嵩甩甩头,将一些负面的思维抛在脑后,继续大声的命令着,指挥着,不断聚拢着兵卒。
就算是如此,仅仅两千的西凉骑兵,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结果!等到步卒形成阵列出阵,然后两翼的骑兵往中间一包,这些西凉骑兵就没有了驰骋的空间,要么就是硬拼,要么就是突围而逃,而不管怎样,自己应该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说不得等这一仗过后,西凉贼子便再无多少骑兵可以使用了。也好,让西凉贼兵将最后这一点骑兵的家底砸在此处,胜过等到进攻长安的时候在一旁牵制!
“来人!传令!”皇甫嵩断然喝道,“令两翼骑兵务必缠住西凉贼兵,等待中军步卒汇集,再一举将其击败!”
就在皇甫嵩开始整顿中军的秩序的时候,在五花大营的后营,骤然又响起了了疯狂的示警金锣之声!
皇甫嵩立刻反应过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厉声道:“还等什么?快!快上哨塔看看!”
高高的哨塔用的不是来回“之”字型的楼梯,而是直上直下的竖梯,皇甫嵩自己真的是想上去看一个清楚,但是毕竟年龄大了,腿脚多有不便,因此也就只能是让身边的亲卫代替自己查看一下到底后营发生了什么。
几名亲卫急急登上了中军哨塔,向后营方向一看,不由得脸色大变,连忙冲着下面吼道:“后营遇袭!后营遇袭!数量……嗯,两千左右的骑兵,正在袭击后营!”
“什么?!”皇甫嵩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真是活见鬼了!
不是皇甫嵩觉得骑兵绕后有多么的不可思议,毕竟这里都是一马平川,绕后攻击也不过就是多走了一些路而已,只是令皇甫嵩疑惑的是,西凉贼兵如何来了这么多的骑兵?!
毕竟战马这个东西,不是铁质的刀枪,不是铁匠铺抓紧干几个日夜,就可以赶制出来的,和李傕郭汜等人正面干过一战的皇甫嵩算计过,长安周边加上原本西凉贼兵的战马,顶多就是三千左右,而且李傕和郭汜还需要派遣一些骑兵来防守西面的马腾和韩遂……
皇甫嵩想到此处,脸色忽然失去了一些血色,看当下这模样,说不得马腾和韩遂已经倒向了李郭二人!
因此才有如此多的骑兵!
而现在这种平地之上,骑兵就是战场的王!
当急速奔驰而来的重达两千多斤(汉制)的战马迎面冲来的时候,没有得到充足训练的普通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后营,大多数就是辅兵和民夫!
大意了!
自己大意了啊,要是将后营那些粮草放到中军来就好了……
可是这个世间,那里会有什么后悔药。
“将军!将军!后营若失,兵粮若是被毁,兵卒士气就难免败坏!将军!速援后营啊!”跟在皇甫嵩身边的亲卫其实也懂得了一些基本的道理,急急说道。
器械被毁了到还是次要的事情,粮草一旦被烧,那么就是灾难性的打击!
从郑县到这里,已经走了三天的路程,若是没有了粮草,无疑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就算是神仙也变不出这么一只庞大军队的食物来!
一旦无粮,军心立散!
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亲卫提醒,皇甫嵩心中也是清楚,可是等他准备下令让两翼的骑兵迅速回援后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他归属的这两个侧翼的骑兵已经听从他之前的号令,和袭来李傕的西凉骑兵纠缠在了一起……
“将军!怎么办?”众人都看向了皇甫嵩,等着他下令。
是啊,要怎么办?
侧前方双方的骑兵战在一处,先不说能不能抽调脱身出来,单单说已经在交战状态的骑兵硬生生的转向将后背露给敌方,这种危险比迎面对冲还要更可怕三分!
可若是放任不管,在后营的辅兵和民夫能抵挡得住骑兵的突袭么?这些大军所需的军资器械粮草,一旦损坏,那么还能支撑大军几日?
“擂鼓!令前营出营列阵迎击敌军!令中军向后营移动!令两翼骑兵尽快脱离战斗,向后营救援!”皇甫嵩咬紧牙关,不顾中军的步卒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的现状,只能的放手一搏了!
步卒在平地之上,就算是结成战阵,对抗骑兵依旧并不具备太大的优势,主动权依旧在骑兵手中,就算是强行冲阵,如果不能抵御得住冲击,那么步卒往往都是成为要么被击溃,要么被最终拖垮的一方。
然而皇甫嵩现在也顾不得了,只能是抛弃了原先调整完备之后才和李傕骑兵作战的思路,仓促的派遣前营的步卒进行列阵,为的就是给自己中军和骑兵多争取一些时间,可以救援一下后营的那些粮草器械等军用物资……
但是这样做法,几乎就等于是将前营的兵卒卖给了先头来的李傕的骑兵部队!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又能如何?
皇甫嵩现在的举措也是眼下最正确的做法,只不过这个最正确的做法并不一定代表着最有效,也并不能挽救多少后营的混乱局面。
如果说之前李傕带着骑兵袭来的时候,后营的辅兵和民夫还可以寄希望与前方的兵阵能够挡住西凉骑兵的袭击的话,而现在,在那些主战兵力都被李傕的骑兵吸引的时候,从后方直接杀向后营而来的马腾,几乎是瞬间就摧垮了这些辅兵和民夫仅存的哪一点微薄的希望。
马腾带领的羌骑,不管是游弋骑射还是制造混乱,乃至于驱赶人群,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因为这些事情,向来就是他们的老本行,就连多一个命令都不用马腾说,行动之间几乎是如鱼得水一般的流畅。
汹涌而来的羌骑没有直接冲撞进后营,而是按照老套路,先弓箭压制,离得近了才用火箭和火把,甚至是将临时扎就的一些引火物件到处乱射乱丢,顿时就让后营的混乱程度更加的剧烈起来。
那些原本就战战兢兢的辅兵,最初还勉强维持秩序,可是等到火头四处一起,各种物资被引燃,浓烟开始滚滚袭来的时候,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崩溃的民夫在后营,呼号惨叫着,毫无目的性的到处奔跑,哭天抢地的乱成一团,有的往两侧空档上狂奔,有的爬上了寨墙不管墙下还有鹿角就往下跳,有的则是钻到了辎重车下抱着头瑟瑟发抖,还有的钻回了原本他们歇息的地窝子扯了些残枝败叶企图遮掩地窝子的洞口……
一个人情绪崩溃,或许只需要大吼一声,就可以让其冷静下来,而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崩溃,就不是一声两声能够解决问题的了,当这些随军的民夫开始杂乱无章的溃散的时候,就连原本还算是有点秩序的辅兵,也一同被带动了起来,纷纷丢下了手中原本捏拿着的武器兵刃,大家伙一同掉头就跑。
许多人的想法不约而同都是一个字,反正不就跑么?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难道还跑不过旁边的那个矮矬子么?
等到马腾扯开鹿角拒马,杀进后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敢于正面抵抗的兵卒,纷纷乱的一片一片的都是慌不择路逃跑的皇甫嵩的辅兵和民夫,有的甚至蒙头蒙脑的撞到了马腾的枪前!
越来越多的火头升起,四下里烟雾弥漫,隔绝了人们的视线,只能听见不断突进来的羌人轻骑的狂呼乱叫,只能听见身边接连不断的人员痛苦的临死之前的惨叫,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断的增加了崩溃人群的不安的情绪。
在下一刻,冲进后营的马腾羌骑已经分散开来,朝着皇甫嵩后营之内堆积如山的粮草和辎重,扔出了手中各式各样的火种,还有的将携带不多的火油罐子也砸到了辎重车上,顿时一片烈焰升腾!
大火要将这些物质燃烧殆尽,自然不是一时之间可以办到的,但是火头既然已经升腾而起,那么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了。
而皇甫嵩就还想再抢夺一下这时间,从火神的手中多少挽救回一些物资……
马腾看见皇甫嵩中军的旗帜在往这里移动,便举起长枪,呼喝一声:“压上去!赶着他们往前!”
羌骑近乎于疯狂的呼应了一声,便跟着马腾向前冲,驱赶着后营那些溃散的民夫,朝着皇甫嵩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军阵而去!
等到皇甫嵩下令砍杀了无头无脑冲击兵阵的那些民夫,好不容易闯出一条血路,逼近后营的时候,马腾已经施施然的带着羌骑调转了马头,最后抛射出一波箭矢,然后扬起漫天的烟尘,绕了一个圈子,和李傕的骑兵汇集到了一处,扬长而去……
浓稠如同黑墨的烟雾弥漫天地,将原本还算是晴朗的天空遮蔽的都阴沉了下来,就像是皇甫嵩此时此刻的心情,冰冷一片。
李傕趁着皇甫嵩的疏忽,调虎离山吸引了绝大多数的战兵注意力后,以马腾的羌骑破袭后营,焚烧粮草,战法虽然简单,却十分有效。
虽然这一个短暂的战斗,李傕和马腾同样也有损伤一些骑兵,人员的伤亡还在其次,主要是战马的损伤比较严重,但是和皇甫嵩相比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一场战斗,从凌晨战到日出,虽然只有短短两三个时辰的时间,却完全发挥出了骑兵战斗的优势,搅乱、破袭、破坏、撤离,干净利落酣畅淋漓。
最重要的是,李傕和马腾并没有奢望于一击之下就将皇甫嵩聚拢在一起的大军完全一口吞下,而是就像是一只毒蛇一样,猛不丁趁着黑暗的掩护咬上重重的一口,然后就缩回了草丛当中,等着猎物毒发身亡。
“……整军!”皇甫嵩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长长的呼出去一口气,咬着牙,从牙缝当中崩出一个字,“撤!”
不撤不行了。
物资绝大部分已经焚毁,没有粮草的支撑,军心说散就散,就算是皇甫嵩威望再高,也不能临时将这个什么声望拿下来在这个荒郊野外充当粮草食用,因此便只能是趁着还能管控得住的时候,迅速撤离,同时派遣快马返回郑县,再次筹集物资粮草等等……
但是,被李傕和马腾盯上了,又怎么可能让皇甫嵩这样轻轻松松的返回?
两千余的西凉骑兵,就像是小股狼群跟随着大群的牛羊一样,前后穿插,不断的切割,前一队刚刚停下,后一队又接踵而至,李傕和马腾轮流带着骑兵,将皇甫嵩留下断后的部队一点点的击溃,一口口的吃下,就像是不停的在皇甫嵩的部队这个庞大的身躯上放血,每增加一个伤口,皇甫嵩的部队就虚弱一分,每割下一部分血肉,皇甫嵩的大军就缩减一分……
皇甫嵩不是没有想过反过来用剩余的千余骑兵来打一个埋伏战,但是从新丰到郑县,全是一马平川的地形,哪里能够有什么埋伏的场所?
更何况如果连手头上这一点点的骑兵都丧失殆尽了,那么皇甫嵩还有什么希望卷土重来?
接近三天的路程,宛如在地狱行走一般,每前进一步,都要献祭出血肉,都要用生命进行铺垫,当郑县开出前来救援的兵马烟尘在天边腾起的时候,皇甫嵩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然而,之前从郑县出发之时包括辅兵和民夫近两万人的大部队,如今只剩下不足两千人。粮草无继军心溃散之下,就连皇甫嵩都无力整合。其实真正当场战死的并不是太多,也就顶多四五千人左右,而其他的,基本上就是趁乱逃亡了,就连那些皇甫嵩拼命想保下来的骑兵,在半路上一方面又折损了一些,另外一方面那些南匈奴胡骑,也是见势头不对在夜间逃走了一些,如今加起来又只剩千骑左右……
“这老匹夫……”李傕和马腾站在一处,望着远方腾起的烟尘,啧了一声,“……算他命大……”
马腾哈哈大笑,说道:“稚然好胃口!怎么,连这些新来的,都想吃掉不成?”
李傕磨了磨牙,沉声说道:“若不是还有一路军需要解决……哼哼……这些来援的兵卒又怎么会看在某的眼中!”
虽然李傕嘴上说的硬气,但是实际上李傕也是知道,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极限了,皇甫嵩一路逃命,他和马腾一路追杀,虽然说杀得挺爽的,纵然是一人双马,但是现如今不管是人力还是马力,都已经消耗到了一个最低的水平了,再想面对新来的这一批援军,多少也是有心无力。
虽然这些新来的援军未必有多少战力,但是问题是自己这一方也是疲惫不堪了。这一路压着皇甫嵩穷追猛打,靠的就是一口气势,若是和新来的这一部分体力完整的部队交战,先不说万一碰到铁板,就算是磕上一根钉子,搞不好局面就调转过来也不好说……
作为西凉的老牌马贼,在沙场上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因此李傕将长矛一摆,回转马首,对着身后的兵卒高声说道:“儿郎们,这三天,杀得土鸡瓦狗一路逃窜,你们开不开心?”
西凉骑兵纷纷大笑,有人还吹起了呼哨,大叫道:“开心!开心!”
“开心就好!”李傕也是大笑,“再问你们一遍,这个关中地盘,是谁的?”
“是我们的!是我们的!”西凉骑兵齐声呼啸。
李傕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问道:“如果他娘的有人敢伸爪子,怎么办?”
“剁了他娘的!”西凉骑兵挥舞着刀枪,呼喝震天!
“哈哈哈哈……”李傕仰天长笑,然后将长矛在空中转了几圈,指向了西面,“好了,现在我们杀够了,也玩够了……留这些关东猴子一条狗命,下次再继续玩……走喽,我们回家吃肉喝酒去……”
“噢噢噢……”西凉骑兵齐声欢呼,然后跟在李傕身后开始返回。
马腾也跟在李傕身侧,一同领着大队的人马向西而行,虽然也是带着满脸的笑意,但是目光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天色渐渐明亭起来,对于在白水沟的斐潜营地来说,这个关中战场上的日子,又过去了一天,新的一天又来到了。
当然,目前来说,谁也不知道这一场战事,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当天空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在白水沟的营地之内的兵卒就已经从帐篷内出来,开始了一天的训练和劳作了。
和绝大多数的这个时间段的部队不同,斐潜的下辖的兵卒,并没有什么正卒辅兵之类的区别,因此所有的事情,都是轮流安排来进行的,这样虽然说会在某一些时候花费一些战兵的体力,但是也会带来一些比较好的效果。
就比如简单的营地架设,如果叫辅兵或是民夫来进行操作,那么便只是一项工作而已,反正上头怎么说,就怎样做,至于好坏与否,只能是凭着管事的人来进行衡量。
换成了战兵,相对来说对于防御工事就更加上心一些,他们知道怎样才能更稳固,才能更好的防护,虽然他们并不是专业的工匠,但是他们知道哪些才是最重要的,甚至他们会在营地木墻上刷上泥土,会在草丛之处扯点草打个结,还会在落差大的岩石下方落脚的隐蔽处钉上几根削尖的木棍……
这种事情,其实都不难,只不过人类的天性往往都是习惯性的去选择最懒惰最简单的方式来处理,只有当自己确实不得不面对了,才会认真的去做好。
就像是后世所谓的女汉子,提矿泉水桶,修理电路水管,消灭蟑螂老鼠,甚至没有人帮忙的时候硬生生拖着煤气罐也能上楼,但是只要是身边一有了其他男性可以依靠,立刻摇身一变,就这个也搞不定,那个也拎不动了。
并不是所谓的虚伪,而是人类的天性,反正可以选择动动嘴皮就行的简单模式,为什么要去选让自己辛苦不已的困难模式呢?
一队队的兵卒分别在曲长队率的带领之下,开出了营地,练习阵列的,挖掘壕沟的,伐木做拒马的,扛石头圆木打熬气力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论,反正是没有让任何人闲下来的。
只是这样闹纷纷的情形,让远远躲在山坡上窥视的西凉斥候们很是为难,这样怎样才能数清楚斐潜在白水沟这个大营之内的数量?而且这些西凉斥候还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待上太久,因为大营周边巡视的游骑随时都可能会出现……
“这该死的并州佬,难道是要将这里变成个要塞不成?”一个西凉斥候看了一会儿,不由得低声嘀咕道。
白水沟大营如今不仅有木制糊泥的寨墻,还在四面挖出了一圈壕沟,开掘在离寨墙一箭射程左右的距离上,经过这几天不断的修整挖掘,已经挖出了模样。壕沟足有五步宽,也已经挖了快有一人深,挖出的泥土和碎石,全数都堆叠在壕沟的内侧,形成一个小小的土墙。土墙的侧面也做了一些夯实,用砍伐下来的树木的枝杈,铺垫在上面,交叉编制在了一处,一个是防止泥土回落,另外这不断加高的土墙,也就成了进攻方更加难以跨越的障碍。
在这枝条加固的土墙之后,便是是密密层层的鹿砦和拒马,几乎填塞了壕沟和营寨之间的空地,只在营寨的南北两个方向上留了四五丈宽的空地,架设了简易的吊桥。在营寨内部,树立着十几个哨塔,一方面可以无死角的监视周边的动静,另外要是遭遇敌袭的时候,这些牙就成为了箭楼,控制着南北的通路。
骑兵的营寨则是在步军营寨的后面,虽然没有寨墻,但是沿着山脚铺开的骑兵营地横跨了整个的白水和无名山脉之间的空地,留出了相当开阔的出击道路,随时可以披甲而出,策应前方的步卒营寨。
这样的营寨,足够让每一个想要进攻的人看见了,就丧失了想要攻取的欲望。
“旗号都还在?”
“……呃,还在,都还在的……”
“灶台清点完了么?”
“点完了,没什么变化……”
“成,撤吧……”
几个西凉斥候低着头,弯着腰从小山坡上下来,然后转到山坡后面,牵出了战马,静悄悄的离去了。
过了不久,在白水沟一侧的无名山脉之上,有一个灌木丛忽然动了一下,几个身上扎这一些草叶子的人站了起来,相互之间看了看,不由得笑了出来:“君侯所说的方法还真的不错!这些西凉贼子,离得这么近居然都没有发现我们……”
“走了,回去禀报徐从事!”
几个简单伪装的兵卒,将草叶子等物品收好,便绕到后面比较平缓一点的地方下了山,进了营地向留守在营地之内的徐庶禀报……
没错,现在营地之内,只留下了徐庶和马延。徐庶负责大小事项的调配,马延负责军事行动,而作为主帅的斐潜,早在几日之前,就已经和张辽偷偷的从白水沟大营溜走了。
当然那个三色的旗帜,还是留在了大营之内。
作为最为了解西凉这些人的贾诩,早在起初的时候就已经提出了联合马腾韩遂的建议,但是那个时候的李傕郭汜心高气傲,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此也对于贾诩的建议不当一回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关中局势的恶化,李傕郭汜等人必然会重新回想起这个事情,那么也就意味着整个战局的力量对比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而李傕在新丰发来的这一封斐敏的书信,算是劝慰也好,算是挑衅也罢,终归是希望斐潜等人将目光集中在新丰这样一个地方上。
新丰,位于关中的腹地,水土肥美,地势平坦,不适宜步卒的防守,却非常的适合骑兵的活动!
那么结合贾诩所说的情形,几乎就可以推断出李傕是想在新丰打一场骑兵为主的战斗了,也就等于是说李傕郭汜等人已经和马腾韩遂联手,否则就不可能有充足的骑兵数量来打这一场战斗。
虽然说斐潜手头上也有相当数量的骑兵,但是同样的斐潜也并不愿意将手头上的这些骑兵全数投入到关中这个绞肉机当中。因此,对于斐潜来说,庞羲的提议就更为适合一些……
当然,只是更为适合一点而已。
但凡是联盟,自然就有联盟的特性,组织松散,为了竞争而合作。不管是李郭还是后续加入的马腾韩遂,必然也是如此,所以一旦外界压力过大,反而会导致他们更加紧密的联合在一起。
所以,要想打破这种联盟,就必须开一个口子,然后就可以让这种联盟不均衡起来……
频阳县城城郊的一个坞堡之内,斐潜和庞羲正在坐在坞堡的大厅之内,和坞堡的主人庞舒在一起商议事项。
庞舒和庞毅,同朝为官,关系一向不错。因为庞姓其实非常的古老,源于姬姓,出自毕公高之后,属于以封邑名称为氏,几乎就是从周朝就开始有这个姓氏了,所以也一只都在大河这一带繁衍生息,虽然并不是同一支出来的,但是基本上算是同族了。
庞舒到过平阳,见过了斐潜,所以相互之间也并没有太多的陌生感,气氛还算是比较的融洽,说是比较,那是因为在某一些问题上面还是略有分歧……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比较和谐的,因为在说道这些西凉人的时候总有说不出的一种欢乐感。
庞羲微笑着捋了捋胡须,说道:“祭天之所,某意池阳,故说美阳,然美阳侯恐池阳侯在外多有不满,故而……”
池阳侯是李傕。美阳侯是郭汜。池阳就是在长安城以北,相对来说比较近,而美阳则是在靠近郿坞的位置,属于长安以西较远一些的县城。
所以不管从地理还是从方便行事两个方面来说,池阳都是比较好的选择,但是朝野当中种劭等人明知若是再郭汜多疑的个性之下,若是主动提出选择池阳,说不定反倒是被郭汜察觉,因此就故意似乎是为了拍美阳侯郭汜的马屁一样,提出要在美阳举办祭天之礼。
结果正如种劭等人预料的那样,郭汜虽然有些动心,但是最后还是犹豫了,考虑了两三天之后,还是决定在池阳办这个祭天之礼,如果没有斐潜等人的威胁,郭汜说不得就顺水推舟同意在美阳了,但是现在局势险恶,郭汜就要考虑得多了一些,最后决定再池阳,也就是为了稳定在外带兵的李傕之心。
说到这个事情,庞舒也笑了,然后说道:“不仅如此,种侍中还启奏欲用文舞……呵呵,果不其然,美阳侯便改为武舞之礼了……”
早在中国上古时期,在祭祀的时候用乐舞就已经是一种非常完善的一整套礼仪了。在华夏形成的时候,乐,作为五声八音的综合,体象鼓鞞,木其虡也,亦为天地之和。在礼节当中,更是作为先王之饰喜,是异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一般的老百姓是没有资格享受音乐的。
而舞,则是在宗教祭祀的时候用来表示沟通人和神之间的动作,表达对于神的虔诚和敬拜的意思,因此,乐和舞就成为了在宗教祭祀当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
汉代也是如此。
祖宗祭祀是汉代最为重要的一个祭祀传统。为了更好的赞美皇帝祖先的功德,也为了体现出祭祀者对于皇帝祖先神灵的敬畏和虔诚,在汉代,不论是乐还是舞都编排得更加细致和繁复,但是大体上和后世没有多少差别了,就是请神,然后奉上祭品,最后送神这样三个大环节。
每一个环节都配备乐曲和独特的礼仪,所谓文舞还是武舞,就是在献上了祭品之后,让祖宗神灵开心的的仪式,用舞蹈来歌颂祖先的文功武德……
文舞,舞蹈者拿的是羽旌,而武舞么,自然拿的是干戚了。
所以朝野当中的这些家伙,玩的这一次的欲擒故纵,又一次的成功了。原因么,很简单,原先董卓把持朝政的时候,都是用的武舞,不过那个时候绝大部分的因素只是董卓个人喜好而已,而现在却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性的考量。
王允改武舞为文舞,那么现在要祭奠了,难道还能用文舞不成?因此留守在长安的美阳侯想都没有多想,便直接否决了种劭等人的提议,将文舞改成了武舞……
可以说郭汜自以为完全是自己个人的主意,却没想到全数都落在了种劭等人的计算当中,这种智力上的差距,确实不是依靠官职大小爵位高低所能弥补的,因此也怪不得庞舒和庞羲不约而同的都露出了一种对于郭汜在智力上碾压的嘲笑。
因此不管是庞舒还是庞羲,对于在祭天的时候阐除郭汜这一件事情上面,都表现得比较的相对乐观了一些,同时对于在干掉郭汜之后的事情处理上也似乎想当然了一点。
“……池阳侯如今在外,又握有重兵,不知二位及朝野诸公可有准备?”斐潜看着这两个有些得意的庞大庞二,哦,庞羲和庞舒,表示他们别将目光死盯在长安的郭汜身上,还需要特别关注一下这个事情。
“此有何难?”庞羲表示这都不是事,说道,“池阳侯在外,兵粮具由美阳侯于长安城中调配,若除之,便断其供应,不出三日必乱之……”说完还看了看斐潜,似乎在表示斐潜怎么能如此胆小,还惧怕一些没有粮草供给的贼兵的样子、
斐潜不由得略微苦笑了一下,这些家伙,还是想当然了一些。是的,没有错,没有军粮的部队,基本上来说能强行撑三天就是奇迹了,但是问题是李傕军中有没有存粮,是不是可以从其他的地方调取粮草?
新丰县城之内的仓库,周边的坞堡,都有可能给李傕等人延续时间,而当诶斐潜将这些事项摆出来的时候,却又遭到了庞羲的否决。
“斐侯此言不无道理……”庞羲缓缓的说道,“……然新丰等地,亦被搜刮殆尽,焉有存粮?至于坞堡……便犹如取野食于树栗也,岂能饱众人?”
好吧,既然你是这样认为的,我也没什么好说了。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不再言语,只不过越发的察觉了其实这些所谓的正义之辈,朝堂之上的忠心大臣,也就是暂时性的和自己进行联盟而已,至于其他的方面,恐怕……
祭祀天神的祭坛已经建了起来,来不及用土夯实,便用木架搭建了,虽然并不是多高,但是上中下三层都布满了旌旗,再缠绕上了布匹和绢纱,看起来满像是一回事的。
“……灵之车,结玄云,驾飞龙,羽旄纷。灵之下,若风马,左仓龙,右白虎。灵之来,神哉沛,先以雨,般裔裔。灵之至,庆阴阴,相放怫,震澹心……”
乐师整整齐齐的带着头冠,身上在葛布衣袍之外披着绢纱,端坐在细苇席上,一板一眼的奏响了郊祀之歌,宣告了整个的祭祀活动的开始。
虽然郊祀之歌对于一个祭祀天神的礼仪有些超标了,但是也并不算是多大的事情,因为其实也属于同一个等级档次的歌曲……
郊祀之歌是伟大的汉武帝制定下来的郊祀之礼,并且把这样一个乐章专门在乐府之内单独列出来,并且还是李延年作曲,司马相如做词,想想就简直有一些后世天王天后同台献艺的的感觉……
池阳在泾水之北,所以也有人称之为泾阳。因为泾水清澈,又北靠高陵,所以也是比较符合古代望气学术的观点,因此也就成为了李傕扒拉到自己怀里,作为自己封邑的一个地区,而现在从池阳城门一直到十里之外的祭坛处,一路都搭建着一些简易的草棚,而且在草棚的上还缠绕着一些昂贵的丝绢,可以说光这一项,就花费不少钱财了。
汉朝不得不说是一个比较年长的王朝,从刘邦到现在刘协,已经是绵延了四百余年了,这个算得上是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在大一统的前提之下的长治久安,自然对于所谓的神灵,或者说是祖宗之灵,有了较大程度的发展,在耗费的钱财数量上也远远的超过了周朝或是秦朝。
祭祀就是这样文化的最直接的体现,能够获得上天的眷顾,钱财什么的便都是浮云了……
人活在世上总是为了生存而苦苦拼搏,孜孜以求,总是怀着美好的希望,所以统治者也利用这一点,用神秘且隆重的仪式,来表明自己是天地或是神灵的意志的代言人,具备了管辖万民的权利。
这或许也是郭汜愿意举办这样一个祭天仪式的最根本的原因,在郭汜的观念当中,说是祭天,还不如说是祭人,因为他也想通过这样的一种模式,告诉所有的人,西凉人,或者说是郭汜他自己,绝对也是上天的宠儿,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其实祭天之礼,并不是汉代最高档的祭祀活动,封禅大礼才是最高级别的。
“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但是封禅大礼毕竟太过于隆重,并且按照惯例是要到泰山进行,因此也就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举办次一等的祭祀。
次一等的祭祀活动当中,分为三种,分别是郊祀、灶祀,和其他祭祀,很遗憾,或许和后世绝大多数的朝代不一样,在汉代,祭天这个祭祀活动就是属于其他祭祀。
而作为郊祀,在西汉期间非常盛行,特别是在汉武帝时期,三年一次,规模盛大,许多礼仪规范也就是在那个时间段定下来的。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到了东汉光武帝刘秀,他一生当中只进行一次郊祀,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光武帝的影响,随后的西汉的皇帝,也都没有进行过什么特别的郊祀。
灶祀也比单纯的祭天之礼要更加的高等一些,不仅官方祭祀,民间也同样祭祀,在二月祭祀太社之神是一项全民的活动,后世的“二月二”的节日也就是渊源于此。
而仅仅是祭天之礼,也就是祭拜天神,则是和地、日、月、星、风、雨、雷、电诸神同列,当然在所有神灵当中,天神的位置算是最高的了,不管是皇帝即位,还是盟誓、封拜等事都离不开对于天神的祭拜。
不过很显然的是,对于天神而言,人间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渺小了,因此他们也几乎没有什么空闲来理会,就像是人类一般也不会关注蝼蚁在祭拜什么一样,如果蝼蚁也懂得祭祀的话。
池阳县城城门之处响起了一阵金鼓之声,几面鲜艳的旌旗从城门之处最先出现在人群的视野当中,随后便是绚丽多彩的华盖车,还有那威武的骑士……
此时此刻,郭汜正在亲卫队的护卫之下,坐在华盖车上,努力在一摇三摆当中控制着身体的平稳,缓缓的前往祭坛。对于郭汜他来说,这一次的祭祀自然可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虽然地点设在池阳多少让郭汜觉得有些不爽,但是这只是给李傕一个面子而已,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祭祀,是由郭汜他来主持的,皇帝还小,在长安待着就好,而且作为皇家贵胄,自然不能轻动,像这种“辛苦”的事情,当然是自己这个“重要”大臣来担任代劳就好了。
皇天后土,在一般人眼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而郭汜若是进行了天神之祭,也就代表了自己是在朝野当中担任重要的角色,自然就成为了自己如今地位的“合法性”最佳的注脚,就像是汉武帝热衷于五年就跑一次泰山进行封禅一样。
作为当朝新封的后将军,这个仪仗自然不会太寒酸。作为正式的场合,郭汜并不能骑马,而是乘车,也就是那种华盖车,并且还不是一辆,而是四乘,也就是四辆四匹马拉着的华盖车。
郭汜当然一个人同时坐不了四辆车,但是要的就是这样的逼格,要的就是这个调调,和后世那种一长串的婚车的意思同出一辙。
最前方的称之为金车。其实就是仪仗车队的引导车,车上一般安装着金錞或者是金铙,用来击打,声音响亮。在金车之后的便是鼓车,在车上竖着一面楹鼓,在楹鼓两面均有鼓手,手持鼓槌,正在卖力的击打,将沉闷的鼓声混杂在清脆的鸣金之声当中,传递得很远很远。
第三辆华盖车自然坐的就是郭汜,在华丽无比的宽袍大袖的装饰之下,这个往昔的马贼似乎今天也多了几分儒雅起来……
当然,除了最后一辆插上了旌旗的殿后衣车之外,还有两侧徐徐而进的骑士,左右两两对仗,手持矛、戈、戟、钺、枪、盾,正好十二人,而在车队后面,还跟着车乘一同前行,捧着各式各样的器物的戎仆、齐仆、道仆、田仆,将整个队列拖得长长的。
车马人。
旌旗器物。
摇曳过长街。
正是风光无限。
随着道路两旁的人群拜伏下去,在华盖车上的角度上看去,只能看见了一个个低下的头颅和翘起的屁股,这样的情形,自然让端坐在华盖车当中的郭汜,洋洋自得起来,觉得在这一刻,仿佛是全天下的荣耀都集于自己一身,情不自禁的捻着胡须,就跟上了花轿的新娘一样,虽然是勉力的维持着矜持,但是多少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十里之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到了祭坛之前。那些在祭坛之下早早就在等候的礼仪人员和武舞的表演人员,便在礼官的高声长吟当中,也是伏拜到了道路的两旁。
坐在华盖车上的郭汜目不斜视向前缓缓而行,维持着威武雄壮的姿态,然而这样的姿态却并没有维持多久……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道路两侧临时搭建的彩棚之上,忽然冒出了一股黑烟,旋即便有火焰冒头,开始燃烧起来!
火苗在绢纱之上蔓延,燃烧得非常快,迅速的引燃了草棚之上垫着的干草,再加上野地里的风一吹,顿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转眼之间就浓烟滚滚,火花四溅!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快来人啊!”顿时有人高呼着招呼人员进行救火。原本在道路两侧观礼的百姓轰然大乱,奔走哄乱成了一团,将原本秩序井然的依仗队列冲乱了不少……
而那些原本伏在地上赤膊的武舞舞者,在领头人员的眼色之下,便一个个默不作声的爬了起来,然后便渐渐的逼近了郭汜所在的华盖车队。
“便是此刻!”车队当中不知道是谁大声喝道,“惩奸除恶!清除国贼!速速动手!”
旋即依仗当中有不少人人也跟着同声喝道:“惩奸除恶!清除国贼!”
人潮立时“轰”的一下,混乱不堪。
郭汜腾的从华盖车上站起,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在得知马腾领兵过了长安前往新丰之后,郭汜基本上就已经轻松了许多,甚至开始有些乐观了,因为在只要和马腾韩遂联手之后,便真正可以说在关中区域,西凉的实力就变成了绝对的优势!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郭汜才想着赶在樊稠和韩遂,甚至是李傕和马腾之前,先举办这样一次的祭天之礼,来给自己添加一些话语的分量,然而没想到遇到了面前这样的事情!
“保护将军!”
几名临近的骑兵亲卫便往郭汜的华盖车靠拢!
“国贼死去!”
一个手捧着铜盆的仆人转身猛地将手中的铜盆砸向了侧面骑士的面容,然后便不管不顾的直接扑了上去,一把抱住骑兵的腰,就往一边拖拽,企图将骑兵拉扯下马来……
一名舞者闷声不吭的挥舞着干戚,猛的砸在了一名郭汜兵卒的面庞之上。虽然作为舞礼的斧头是没有开刃的,并且还是木制涂漆,但是毕竟也算是一个沉重的钝器,而且还有盾牌,正好是可以用来抵挡一些郭汜的骑兵的反击……
“爹!娘!”
“娘子!”
“郎君!”
浑然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的那些在道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被眼前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顿时混乱奔逃,相互推搡踩踏,哭天喊地……
在远处的一个山谷之中,斐潜正带着人手埋伏在此。
有了地头蛇的帮忙,其实潜伏工作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困难,否则汉代也不会号称是逃犯最多的年代,甚至那些朝廷钦犯可以公然成为各地郡守的座上宾席上客,因此斐潜在庞氏二人的掩护之下,施施然的化整为零,然后便来到了池阳的附近。
当然所谓的整其实也没有多少,就算是汇合了赵云绕道而来的百骑,也就不过是六百骑而已,并不多,但是要搞搞事情么,多少还是够了。
留在山顶上的几名斥候看见了祭坛那边的黑烟和火光,顿时转头向山谷内大呼道:“火起了!看见火起了!”
“出发!”斐潜翻身上马,然后一挥手,没有多余的第二句废话,便直接和张辽、赵云一同向着前方祭坛之处压了上去。
在乱纷纷的火灾现场的混乱的喧嚣声当中,斐潜的六百骑兵一开始并没有引起郭汜等人的注意力。
郭汜甚至还愤怒的扯开了身上的原本穿戴整齐的锦袍,接过了身边骑兵亲卫递过来的长矛,站在华盖车上居高临下,刺杀了好几个敢于挑战他的威严的家伙,指挥着亲卫骑兵开始斩杀这些原本手中就没有多少利器的礼仪人员……
郭汜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当然也有带来一些骑兵和步卒作为护卫,只不过因为礼仪上的关系,普通的兵卒自然是不能跟着他一起踏上祭坛的,所以现在大多数的步卒都在外围,仓促之间就被这些百姓和舍生忘死冲上来的礼仪人员隔开了,但是只要将这些企图挡在面前的人员砍杀殆尽,也就会汇集在一处了……
就在此时,一个相比较祭坛附近疯狂的叫喊声小了许多的闷响和震动,慢慢的传递开来……
沉闷的马蹄声,先是不紧不慢的踢踏着,然后便渐渐的加快了起落的速度,然后在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连续密集的敲击地面的闷声,如同旋风一般,向着祭坛席卷而来!
斐潜所带来的的六百骑,全是经过战阵的精兵,各个都是正在壮年的精干兵卒,再加上其中有三百骑,不管人马都披上了一层的战甲,虽然为了重量考虑,只是给战马装备上了皮甲,但是当这三百重骑领先奔驰起来的时候,却依旧让人感觉到了不可阻挡的一股强大力量!
按照斐潜的老习惯,这些骑兵不仅有铁札甲,有头盔,自然还标配着画了鬼颜的面罩,此刻面甲已经放下,露出了狰狞的图案,只露出两只眼睛在黝黑的孔洞当中闪烁着精芒……
当这些骑兵如同一个个活动的铠甲堡垒压上来的时候;当战马的鬃毛在风中飞扬舞动着的时候;在这些鬼面之下喷涌着喷涌着气息逼近的时候;当扬起的战刀长枪的寒芒在阳光之下闪烁的时候;排列整齐冲阵的这六百骑兵,竟然迸发出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威严之势!
六百带甲骑兵越逼越近!
正在往郭汜处汇集的外围兵卒感觉有些不对,待转头查看的时候,猛然之间才发现从斜刺里面杀出来的斐潜一队人马,刚刚喊出敌袭两个字,就看见了漫天射来的一波箭矢,然后就是眼前一黑……
“斩杀国贼!”
六百带甲骑兵轰然撞进了郭汜的护卫兵卒当中!
临战是否能够准确无误的射出有效打击的三波箭矢,这是精英骑兵和普通骑兵的一个很大的差别。
并不是所有只要能骑上马,便能成为骑兵了,这其中还有很长的一个距离,也正是因为如此,就算是大汉其他州郡得到了战马,仍然只能组建出小规模的骑兵队伍,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个。
真正能有这个条件,可以招募并直接当成骑兵使用,也只有西凉和并州两州了,很有意思的是,在这两个州郡之内,都是胡人占据了一定的比例……
但是不管是西凉还是并州,能够连人带马都备甲的毕竟还是少数,当斐潜的骑兵出现在郭汜等人的眼帘之内的时候,许多老西凉兵卒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飞熊!飞熊军!”
是的,董卓手下的飞熊军就是这样一只连人带马的重装骑兵,然而斐潜并不是完全形态的重装骑兵,因为就算是一再挑选,并州战马依旧还是小了一号,现在只能说一半铁甲一半皮甲,只不过,这样的形态依旧有极大的震慑力量!
三波箭矢之后,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骑兵,已经将弓插回了一侧的布袋,顺手将长矛举了起来,虚虚的握着,夹在腋下,就像是刺猬将一根根的刺伸出一样,层层叠叠的让人心里面看了就发毛!
而在最前面两排的骑兵之后,便基本上是擎着环首刀,刀锋闪烁着寒光,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钢铁打造的。
除了主战的兵刃之外,斐潜的这些精锐骑兵还配备了像是小铁戟又或是小斧头之类的投掷类的兵刃,还有的人准备了两把的战刀,甚至有人是三把!
其实在冷兵刃战斗当中,环首刀是属于劈砍兵器,但是也同样属于比较沉重的兵刃,但是就算是质量再好,也有可能会损坏或是在激烈的战斗当中脱手,因此,为了更好的进行持续的作战,携带备用兵刃也就成为了不二的选择,毕竟在战场之上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够从身边摸到趁手的武器,有时候就快那么一点时间,往往就可以救自己一命。
可以说,有汉以来,也正是这两个地区的汉人,在汉家疆域的绝边穷地之上,前仆后继,做殊死战,将汉人文明,从黄河流域的这个几字型的角落,向西扩展扩张到西域,向北进军到了漠北!
这一份的汉家气度,仍然雄浑无比,这一刻的汉家骑兵,依旧慷慨刚健!
六百骑兵如同山岳崩临,直直的撞入了郭汜所带领的兵卒当中,尤其是赵云和张辽,简直就宛如两只凶兽一般,顿时就将郭汜的兵卒队列撕扯得一个粉碎!
祭坛之下,依旧是火光如海,人涌如水,郭汜却已经没有方才的轻松的姿态,当看见全身带甲的骑兵突进的时候,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万分惊骇的表情,眼睛瞪得溜圆,就像是在寒冬腊月又被迎面的一盆冰水泼得一头一身,连手中原本挥舞着的长矛,都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下来。
再下一刻,郭汜的这些兵卒就已经在在惊呼乱叫声中彻底崩溃了。
这些兵卒为了营救被人群围困住的郭汜,根本就没有形成什么像样子的战阵,只是乱哄哄的往中间赶,现如今又被斐潜这六百骑兵从身后一个猛突,再加上赵云和张辽两个凶悍猛将,哪里有什么还手之力?
重装的甲骑并不算是冷兵器时代无敌的存在,使用之时也有诸多限制,甚至可以说是耗费巨大,性价比颇为不合算的一个兵种,但是在现在,在关中腹地这种平地居多的地方,尤其是在这种小规模的战斗当中,不管是威慑力还是战斗力,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想要击败这样的铁罐头一般的重装骑兵,轻易枪扎不进,刀砍不透,普通的攻击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据地形结成阵列,然后用强弓硬弩,然后配上拒马车阵,长刀长矛,将这些移动的堡垒的速度减缓下来,然后才会取得一定的效果。
当然在使用重装骑兵的时侯,当然也有诸多的限制,如尽可能的集中重甲骑兵的兵力,还要以其他兵种配合,远程兵压制对方火力,步卒轻骑在两翼牵制等等,并不是说只要有重装骑兵一种兵种就可以横扫天下。
冷兵器时代,一场大型的会战还是要依靠着体系进行对抗的,虽然对抗重装骑兵从来都是要付出惨重的损失,需要真正号令森严,军伍整肃,装备精良的兵阵,但是重装骑兵还是没有能够大规模的运用,其最根本原因,就是花费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获得了大会战的胜利,往往也是损失不少,尤其是战马,更是极易因为受伤而被损耗。
再加上如果实在地势不平的地区,山间林地,重装骑兵也不够灵活,因此可以在关中河北河南纵横无敌的重装骑兵,到了东南丘陵水网密集的地区,往往就成为了最好的靶子,因此无法成为一个绝对无敌的存在。
然而现在,不管是长枪长刀,还是强弓硬弩,郭汜面前什么都不具备,唯一还能算是地利的就是……
郭汜连忙从华盖车上跳了下来,然后一面朝着祭坛奔跑,一面招呼着手下兵卒向其靠拢,企图在祭坛上组建起防御的阵线,多少抵御一下斐潜这些重甲骑兵的突袭。
张辽似乎对于所谓敌军的统领,有着一种先天之上的敏锐感觉,就算是在万军当中,似乎也能寻找到正确的行军方向,也可以正面怼上敌方的中军,寻觅到敌军统领的身影,因此眼下的这个祭坛附近虽然百姓众多,各种人员繁杂,但是张辽依旧看见了郭汜仓皇逃窜的身影,顿时将长枪舞动开来,扫出一片安全区域之后,便暴喝一声让亲卫进行掩护,然后立刻摸出了弓箭,二话不说便嘣嘣嘣连珠射出了三箭!
在战场之上,恐怕最害怕的,就是碰到张辽这样的武将,近战强横,打又打不过,然而想要逃跑的时候,远距离的弓箭又狠又准,连跑都跑不掉,着实让人棘手不已……
郭汜才刚刚站上祭坛的台阶,半转身准备招呼着手下列阵阻挡一些斐潜的骑兵的冲击,然后多少给他自己争取一些逃命的机会,却在眼角的余光瞅见了几道黑光,顿时寒毛全部都炸开,猛地将身躯一扭!
如果上天能够重新给郭汜一次机会,郭汜一定不会只为了图潇洒好看,而没有在锦袍之内穿上重甲,不对,郭汜肯定是连这样的一个什么鬼祭天都不会赞同,绝对不会允许,更不会仅仅带着千人就来这个该死的地方……
但是这个世间哪有什么后悔良药,才听到风声尖啸,张辽的箭矢就已经到了。
三只尖锐的狼牙箭矢几乎是并排的呈一个小扇面的扎来,郭汜虽然尽力扭开,但是依旧没有能够完全躲避,被一只狼牙箭矢切过了腰肋,强劲无比的力道使得箭矢带着一蓬鲜血穿透而过,去势不止还钉在了祭坛阶梯之上,带着血珠的箭矢羽翼不停的震颤着,仿佛下一刻还将破空而起一般!
郭汜嗷得一声惨叫,载倒在地。
“将军!”
见到郭汜一倒地,原本就有些慌乱的西凉兵卒顿时就炸锅了,再加上斐潜不失时机的大吼“郭汜已死”,则更是让失去了指挥的西凉兵完全丧失了斗志,更不用说集结起来和斐潜的重装骑兵进行对抗了……
等到郭汜勉强抑制着剧烈的疼痛,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整个西凉兵的体系已经完全崩溃了,十几名,甚至是几名的骑兵可以撵着上百的西凉兵进行追杀,整个祭坛之上,就剩郭汜和身边的不到二十名的亲卫。
郭汜用长矛撑着,勉强站着,然后看着围拢而来的骑兵,咬着牙喊道:“汝等何人?所欲何为?”虽然是心中已经是清楚到了绝境,但是郭汜还是想再努力一下,说不定还能谈判谈判,争取到一线的生机……
“吾乃斐潜斐子渊,前来借将军头颅一用……”斐潜也不避讳,便在张辽和赵云的护卫之下,朗声说道。
“哈哈,哈哈……”郭汜仰天惨笑几声,然后将长矛举起,指着斐潜说道,“……某大好头颅在此,有种便来自取吧!”
“善!”斐潜不慌不忙的点点头。
“某替君侯取之!”张辽跃跃欲试的就想向前。
斐潜连忙拉住了张辽,然后冲着郭汜笑了笑,忽然扬声说道:“全体都有,弯弓上箭!送郭将军一程!”
郭汜眼睛顿时睁得溜圆,指着斐潜怒声大喝道:“汝……汝……”
斐潜笑笑,心里当然知道郭汜在想些什么,或者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基本上不以为然,也不在乎。
能轻松获取的时候干什么要去特意费劲?像什么电视电影上面,明明到了最后关头,手头上拿着自动步枪,枪里也有子弹,就动一下手指头的事情,非要放下枪和敌人进行险象环出的肉搏战?这是怎样的一种愚蠢的行为?那些导演是自己智商不够还是觉得观众的智商不够?
斐潜随意的将手一挥,密集的箭雨就将郭汜未说完的话语全数堵了回去,连同其身边的亲卫,一同葬送在箭矢之下。
“记住了!”斐潜对着张辽和赵云,也同时对着身边的骑兵认真的说道,“你们的性命永远是珍贵的!正面的拼杀,刀头上舔血,那是各凭本事!但是不该冒的风险就别冒!某将你们带出来,同样也要带着你们回家!”
包括张辽赵云在内的众人,略微停顿了一下,便轰然而应。
“带上人头!我们走!”斐潜下令道。
其实方才的那句话,不仅是给张辽赵云说的,其实也是斐潜说给自己听的。
现在的局面其实并不乐观,虽然说目前郭汜已经授首,但是在长安以东还有樊稠等人正在赶来,而在长安的西面的新丰还有李傕,和斐潜只是相隔一道渭水而已!
汉代是没有什么即时通讯的工具没有错,但是郭汜之死,或者说斐潜他潜行来长安的事情并不能永远的隐藏下去,或许过几天,或许就在明后天,在长安东西两边的李傕等人就可能会得到消息,那么他们会因为死去了一个郭汜就放下刀枪束手就擒么?
想想也是知道这个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在李傕已经尝到了权力的甜美之后。
因此长安并不像庞舒庞羲,又或是种劭等人想象的那样,除掉首恶之后,便可一举成功万事大吉……
在潜行来池阳这里之前,斐潜就和徐庶再三的推敲过。
十分可以肯定的是,李傕在新丰领着重兵,等着斐潜或是皇甫嵩上钩,说不定还有马腾韩遂的协助,但是就算是马腾的人要赶到新丰,多半也只是骑兵,而步卒肯定还在西面的五丈原慢慢的往长安走,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在长安的这一小段时间内是兵力的真空期,如果真的能够在池阳杀死郭汜,那么就意味着在短时间内,长安城的西凉兵就没有了领兵之人!
当然,这些情形,郭汜也不见得会将西凉兵的情报宣告得朝野当中上下都知道,所以身在长安的这些反西凉联盟的人未必清楚,对于他们来说,既然网已经布下,那么多少捞到一只也是好的……
也许在这些长安的反西凉联盟人士的想法当中,现在西凉人已经岌岌可危,似乎摇摇欲坠,只要再加一把力就可以轻易的推翻了。
这样时间差和信息差,就给斐潜行事创造出一个机会,但是这样的机会所拥有的安全时间,也是非常短暂的,所以现在斐潜必须争分夺秒!
而现在,郭汜在眼前死去,人头装在了木匣之内,走到了这一步,也就意味着斐潜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池阳之南就是泾水,渡过了泾水便是五陵原,也就是长安城的陵邑所在,而在陵邑的对面,在渭水桥南,就是如今的汉京都!
大汉,长安!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梦想照进现实。
但是实际上当地面的人类仰望不管是三十度角度还是四十五度角度的天空的时候,想让梦想之光照耀自家的门口也好,窗台也罢,其实关键并不取决于角度。
而是取决于云层。
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被人从梦中叫醒,终归不是一件让人觉得非常舒心的事情,而现在长安城和陵邑之内乱纷纷的西凉兵卒,也就像是数九寒冬,被人从被窝里面活生生的拖出来,然后迎面泼来一盆冰水一般的感觉。
信息不对等永远都是人类的一大痛苦。
当原本认为掌握的所谓的真实的信息,却被迎面而来的另外一个消息证明是假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恐怕都会陷入不知所措的慌乱当中,而在慌乱的时候,也就难得有人会迅速冷静下来去寻找这些信息当中的破绽,并别别其真伪。
长安城头之上,一片慌乱。
这些西凉兵卒,原先也是吃得了苦,经历过风雨的边陲勇卒,但是跟着李傕郭汜等人进了长安之后,也就难免奢华起来,吃的穿的用的,反正都这样,眼珠子都是红色,容不得半点沙子,也就自然容不得掉进眼里的那些好玩意。
照理来说,军中是应该有规矩的,自然是不能随意的获取百姓的财物,但是西凉这些人不管是从李傕郭汜,还是中层的这些校尉军侯曲长,说是长安拿到手里了,但是能待多久,心中也都没有一个底数。
因此基本上可以说,上上下下的,还有李傕郭汜为了三面的敌手晕头转向,那么低下的兵卒这些吃拿卡要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管,而李郭等人不管,那么谁来管?
以前董卓在的时候,多少还有李儒控制着场面,维持着朝廷的秩序,当董卓一死,这些投降了王允的西凉兵一时之间也被打压得够呛,现在重新翻身做主人了,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再加上眼一红,自然就做出了不少的事情来。
这一段时间长安城和周边陵邑之内的人员都对于西凉兵卒没有多少的好感,更谈不上什么认同度了,所以在长安,李傕和郭汜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就坐在火山口上。现在这个郭汜的屁股被挪开了,脑袋被砍下了,被斐潜挑在长杆之上,往长安城前一晃荡的时候,顿时城内就炸裂开来了。
城池之上的兵卒慌乱不堪,临时负责城门防卫的校尉也是没了主意,就在此时,长安城中在城墙附近的一处院落当中,忽然就陆陆续续走出了不少的精装汉子出来。
原本正常来说,若是城池之外出现了外敌,那么城中就应该立刻进行管制,不允许民众私自外出走动,里坊之间就要开列出巡查队,然后一方面防止突发事件,一方面控制民众的情绪……
而现在城门校尉六神无主,城中又没有主事的官员,因此长安城内不仅没有进行管制,反倒是比平常还要更加的混乱!
在来往的人潮当中,这一队精壮的汉子,就直接朝着洛城门而来!
原先洛城门就在李傕和郭汜的攻击当中,吊桥损毁了,后来朝廷秩序一直都很混乱,没有下拨工具款项,所以只是工匠简单的在吊桥原来的位置简单的架设了一些木板,做了一个简易的桥梁,破损的城门和完整的吊桥也一只没有修复完善……
几名汉子,低着头,稍微佝偻着身躯,让自己的身形不会显得太过于明显,然后便渐渐的朝着洛城门凑了过去。
城门已经关闭了,原来在城门处检查出入的西凉兵,此刻注意力都集中在来外面,门洞之中尚留下来值守的几人也是扒拉在门缝处,一边心神不属的盯着城外的情形,一边低声的相互嘀咕着什么,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几名汉子看到了这样的情形,相互之间微微递出眼神,便从怀中拔出短刃,直接往城门洞当中扑去!
带听到脚步声觉得有些不对劲的西凉兵回过头的时候,已经是被欺到了近前,在血花溅起当中,那西凉兵只来的及惨叫一声,便被短刃捅进了胸腹之间!
这些汉子,基本上都是各个朝廷大员的私兵,如今在相互串联之下整合起来,竟然几乎是在同时,对几个城门都进行了偷袭!
在厮杀声响起了不久,长安城中忽然腾起了几处冲天的火焰,浓烟滚滚,使得长安城内更加的混乱。
城中的西凉兵卒,乱纷纷的不知道是应该去城池当中镇压混乱,还是应该去抵御攻击城门的那些人员,就在迟疑之间,包括洛城门在内的几个城门都已经相继被城中的人员攻占了下来,开始疯狂的拔出城门的插销……
在未央宫中,自从李傕和郭汜掌控了长安城之后,刘协便再也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间了。崇德殿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接见朝臣的场所,也有后殿,也有独立的殿墻,原先刘协多少还是可以出崇德殿,在未央宫内走走逛逛,还可以到后花园中去踩踩青草,看看小花,而如今甚至连出宣德殿都不可以。
刘协只能天天就在大殿之内,来回的转着圈子,然后仰望高墙之上那一小片的天空,从天明到天黑,寄希望于那一天,梦想当中的阳光能够照耀到他的身上。
在杨彪和斐潜举起了清君侧的大旗之后,李郭二人对于刘协的看管则是更严厉了三分,就连原本崇德殿当中的宦官黄门,也都被禁止外出,一切事项器物,全部都是由外面的送到崇德殿外,经过重重检查之后,才能送进崇德殿内。
因此,原本就有些窘迫的刘协就更加的凄凉了。
不说其他,单单是吃食这一块,就基本上每一顿都是凉的,这还不算,经过了检查的食物不仅会被翻得乱七八糟,甚至一些肉食都会被西凉兵以有问题的借口扣下来……
刘协和崇德殿内的人,算起来已经有两三个月都没有闻到什么肉味了。
当长安城中第一声呼喊声隐隐约约传来的时候,在崇德殿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在意,而刘协却一下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后殿,抬起了头,竖起了耳朵,尽可能的在风中辨认着那传来的不和谐的声音。
转眼之间,长安城内的呼喊厮杀混乱的声音,在各处猛烈爆发响起的时候,刘协不由得露出了紧张神情,攥紧了双手,咬着牙,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
这是北面的,不,这是西面的,不,这只是城中的,刘协尽可能的将这些声响筛选辨别出来,希望通过遮掩过的声音,能够多少得知外界的情况现在发展到了那一步。
长安城内的呼喊嚎叫的声响,几乎就是之前西凉兵攻城的翻版,那种惊慌惨叫,那种全城的杂乱,竟让让刘协的身躯再一次微微的颤抖起来。
在未央宫值守的兵卒们也敲响了示警的金钟,加入长安城内的这些一波波的声浪当中,仿佛震得整个崇德殿都嗡嗡作响。
“陛下!陛下!”服侍刘协的小黄门连忙跑了过来,有些慌乱的说道,“陛下,城中大乱……陛下,要不要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躲避?”刘协喃喃的重复了一下,然后微微咧了咧嘴,说道,“……能躲到哪里去?呵呵……那一次是朕躲得了的?”
“陛下……”小黄门拜在刘协的脚下。
刘协默然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略弯腰,伸手将小黄门拉了起来。
这是我的大汉,这是刘家的天下!
就算是末日来临,我也要看着天地如何倒悬!
长安城中喊杀惨叫,惊呼狂乱之声,更大的响了起来,仿佛全城都骚动起来,随后出现了一个声音,远远的在北面飘起,刚开始还模模糊糊,但是很快的,不知道多少人一起加了进来,扯着嗓门跟着一同大声的呼啸,这个声音也越发的响亮起来,如晴天霹雳一般在长安城中呼啸而过!
“郭汜已死!长安已破!勤王军已进城!!”
刘协闻声不由得喜形于色,一把抓住了身边的小黄门,急声说道:“快!快去准备朝服!我……朕要穿上朝服……来迎接勤王之军!”
在此时此刻,长安北面原本设备就不完善的洛城门终于是洞开了,张辽率先领着先头骑兵冲进了城门当中!
在一片混乱当中,张辽带着身边的百余先头骑兵,心思都是一样的,就是迅速的击溃在洛城门之后大街之上的所有但敢于阻挡斐潜部队的抵抗力量,将整个长安城尽快的控制下来!
对着洛城门,便是南北走向的北门大街,在这条街道的中段,有京兆尹的府衙,此刻正有不少西凉兵卒赶到京兆尹的府衙周边,汇集在一处,往洛城门此处而来。
“加速!后面的跟上!”
张辽大声呼喝,将长枪一摆,伏低了身躯,减少空气的阻力,便要直接冲击当街而来的这些西凉兵卒。在张辽身后的百余骑兵,也没有丝毫退缩,径直跟着张辽就往前冲刺,此时此刻再说什么战术都没有,只剩下最直接的拼杀!
每个人都将马力放到了极处,马蹄敲击着北门大街上青石板,发出隆隆的闷响,下一刻便呼喇喇的撞了上去!
京兆尹附近西凉兵汇集起来的时候也是比仓促,长短兵器,自然是顺手拿到什么便带什么,更不用说什么拒马等可以阻挡骑军的器械了,猛然间见到长街城门处突进来一群骑兵,顿时大呼小叫的乱成一团。
这些西凉兵绝大部分都会骑马,也见过骑兵冲击步卒战阵的威力,正是因为如此,当见到张辽带着骑兵猛得冲来的时候,自然就下意识的想起了那些被自己骑兵冲击之下的步兵战阵……
“快!那个谁,拿长枪的,快立长枪!到前面结阵!”一个西凉校尉连忙将冲着一旁几个拿着长枪的西凉兵高声喊道。
应对策略么,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问题是,西凉兵并不是后世那种军衔制度,也不是所谓的上级就一定可以管辖到其他的下级兵卒,若是李傕郭汜等将领在场,一声令下,说不得这些西凉兵还真的会列阵迎敌,但是一个校尉来下令……
哈,你谁啊?
如今城门已破,谁也不知道城外到底勤王之军有多少,还有多少兵马会杀进长安城内,原本在慌乱之下就没有多少斗志的西凉兵卒,见到眼前的势头不对,那几个拿着长枪的西凉小兵,根本就没有人去听那个校尉呼喊的命令,还有的见势不对便将长枪往地上一扔,旋即往街道旁边的巷子内一钻,跑了……
北门大街又直又宽,张辽策马狂奔之下,转眼之间便到了这些散乱的西凉兵近前。几个西凉兵见来不及躲避了,打着临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主意,嚎叫着便将手中的兵刃胡乱捅刺出去。
张辽眯着丹凤眼,一点都没有马速减缓的意思,手中的长枪微微一抖,便将一侧刺来的一柄长矛荡开,然后借着反回来的气力,便往另外的一侧横扫过去,如闪电般划过一名举刀砍来的西凉兵卒的脖颈,顿时横着切开了这名西凉兵半边的脖子!
在漫天的血雾当中,张辽已经冲进了西凉兵卒的人群当中,长枪飞舞之下,兵刃碰击,夹在着骨裂筋断和鲜血喷涌的声音当中的声声惨叫,很快的就击垮了这些西凉兵仅存的勇气……
待张辽带着骑兵穿透这一些已经溃散的西凉步卒的时候,抬眼一看,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宫墻便出现在了北门大街的尽头!
在张辽冲进洛城门之后不久,斐潜带着剩余的骑兵,在赵云的护卫之下,也进了长安城。北门大街已经已经被张辽打通,长安城中现在西凉兵已经丧失了统属,也没有了领头之人,从陵邑赶来的一些属于种劭和刘范的私兵,正在逐渐的接管长安。
斐潜一身戎装,领着骑兵沿着北门大街直入向南,赵云从后面赶了上来,在斐潜身侧轻声说道:“君侯,同我们一起来的种侍中和刘都尉等人,正在收拢西凉残兵……”
斐潜向后看了一眼,没有理会那些兴高采烈的反西凉联盟的官员们,而是淡淡的说道:“不用理会……我们的目的已经算是基本达成了……”说完便看着在远远街道尽头的龙首原上的宫墻,不知道此时此刻想到了些什么。
长安城内已经算是暂时恢复了平静,里坊也汇集了一群一群的人,围在张贴着安民告示的照壁之前,叽叽喳喳的议论不休。
“知道不?那勤王的大军来的时候,老子可是亲眼看得真真的……”一名汉子挥舞着胳膊,连比划带讲,脸上透露出一种向往的神色,大声的说道,“那骑兵……我告诉你们啊……啧啧啧……那气势……啧啧啧……就那个前几天抢走老菜头的一担竹笋的那个西凉贼,还记得不?在勤王军马前被一枪!噗!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那是!”人群中有人附和道,“说这个事啊,某还帮上忙了!”
然后就有人不信发出了质疑,“你个老常头,吹牛吧你?就你还上去帮忙?连杀个鸡都墨迹半天?”
老常头涨红了脸,大声的吵吵着:“嗨!你还别说,我还真动手了!那天勤王军冲进城内,有个西凉贼从我家院外逃跑,我……我可是真动手了!那可是真真的见了血的!”
“哦噢噢……看不出来啊,那说说,你是怎么动手的啊?”
“哼!”老常头得意的扬起了脖子,说道,“那天我不趴在墙头向外看么,然后看见那西凉贼子落荒而逃……我就不知道那里来的一股劲啊……”
“哦噢噢……然后呢,怎么了,怎么了?”众人连声追问。
“嘿嘿……正好墙头上有半拉碎砖,我抓起那砖头就砸了下去!”老常头挥舞着手臂,似乎还在回味那一刻的感觉。
众人:“……”
“干什么呀?你们什么意思啊?砸砖头不算动手啊?那你们说说,那个有上去交过手的?嗯?说说啊?”老常头不服气,叉着腰嚷嚷着。
“中中中,你老厉害,厉害了!”
和长安街头出现的此样的情形相似,在未央宫内的崇德殿前广场之上,见到或是听闻到勤王之军击败了西凉贼兵的朝廷内的大小官吏,也在未央宫之前汇集了起来,分别凑在了种劭、刘范、马宇、庞羲身边周围……
当然,也有一些人围在斐潜的身边,但是不多,而且官职都并不是很高。
但是在其中,有一个让斐潜都觉得有些意外的人——刘诞。
许多人对于这一位同志并不是很熟悉,但是如果讲到刘诞的弟弟,估计很多人就有影响了,刘诞的弟弟就是刘璋。
没错,刘范、刘诞、刘璋是三兄弟。
原先汉朝的挖墙角的首创人士刘焉,向汉灵帝献计建言说要设立州牧制度,来统管越来越膨胀的地方势力,这样一个治标不治本的策略得到了汉灵帝有限度的支持,当然最先得到了收益的便是刘焉自己。
而汉灵帝也不完全是听风就是雨的傻子,所以虽然同意了刘焉的建议,但是并没有全面的铺开,而是有限度的小范围内试行,而最佳试行的场所,便是大汉的边疆位置,因此只是安排刘焉出任交州牧。
而作为一方要员,作为惯例,家中是要留在京都作为质子的,因此刘焉就将其几个孩子都留在了雒阳,也就是刘范、刘诞和刘璋兄弟三人,不过,在刘焉行进到了巴中的时候,觉得交州实在是那个啥了一些,因此便上书说自己身体不堪长途跋涉,再走到交州恐怕就是死翘翘了,希望汉灵帝能让其改成益州牧……
汉灵帝觉得刘焉言辞切切,然后就觉得益州多少也算是边疆地区,于是就同意了,从此刘焉便成为了益州牧,后来刘璋封旨去益州宣召,刘焉得知汉灵帝身体不行了,便以各种理由留下了刘璋,不让其返回雒阳,因此后来跟着董卓一起来到了长安的,便只有刘范和刘诞两人。
刘诞倒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文士模样,面容清瘦一些,但是正位于青年期,所以也并不显得太瘦弱,留着短须,身穿一身的锦袍。当然作为纯粹的奉车都尉来说,刘诞的身体还是太过于瘦弱了一些,只不过似乎正因为如此,刘诞倒是兴趣满满的凑在了斐潜身边,询问着一些并州塞外的风土事项,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刘诞带着一种向往的神色,向着斐潜拱拱手,说道,“封狼居胥,斐侯功莫大焉……”
“仲景言过了……”斐潜察觉到刘诞并没有什么反讽的意思,只是单纯的羡慕,便微微笑了笑,拱拱手谦虚了一句。
话说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作为老二,一般都是有用的时候才想起来,没用的时候都异常的嫌弃,这个不管是对于人来说还是对于什么来说,似乎都差不多……
作为家中的老大,长子长孙身份不一样,那么伴随而来的责任也不太一样,而另外一头那些作为最小的儿子,不管如何都会得到父母较多的疼爱,而位于中间的,那就,嗯,就那样了。
所以刘范待人处事沉稳有度,也也负责处理一些大小的事项,而作为刘诞来说,更多的时候只是作为陪衬,就像是现在的斐潜。
不过斐潜对于刘诞来说,第一印象还算是不错。因为和周边身穿锦袍,头带梁冠的朝中大员比较起来,斐潜现在的情形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兵卒一样。
汉代又没有什么护肤品,防晒霜之类的东西,所以在并州北地待得时间长了,原本斐潜还算是比较白净的脸,如今已经被晒得有些古铜色了,自然和待在长安,出入都有车坐的长安这些朝廷大员们略有一些差别。
并且斐潜带着骑兵,一路风尘,除了在频阳城外的坞堡算是暂时歇息了一下之外,就再也没有好好的梳洗清理过,因此一身的尘土,加上汗水和血水,简直是一个超级糟糕的气味散发源,连斐潜自己闻起来都觉得有些馊了,虽然说进城之后大概清洗了一下,但是戎装之上依旧残留着不少难闻的气味,而刘诞居然可以面不改色的站在一旁,就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一样,这倒是让斐潜觉得有些意外。
刘诞微微仰着头,小声的说了一句:“塞外风光啊……有人喜欢长安风景,在下倒是觉得塞外更好……不知何时能亲眼所见……”
“……嗯……呵呵,若是他日仲景有暇北上,斐某自然尽地主之谊……”斐潜看了看刘诞,笑着回了一句。这个刘诞,还有些意思,看来似乎公子哥模样的,其实恐怕并非是一个不明事务的高等衙内吧……
刘诞看了斐潜一眼,然后拱了拱手,没有继续说什么。
长安啊,长安。
沉睡过去的人,往往要感觉到了不适,或者是疼痛才会不情愿的醒来,而现在长安依旧还在沉睡,至少这些朝廷的大员们还不愿意醒来。
看看眼前的情形,依旧是以种劭、刘范、马宇和庞羲为首,大小官员就宛如众星捧月一般将这四人围在其中。
种劭是种暠的孙子,而种暠曾经担任过刺史、太守、大司农,司徒等等,也算是功成名就的一代佼佼者,而种劭小的时候就以文才知名,早在何进时期,就已经担任了朝廷当中的官职了。
当时董卓进京的时候,因为大将军何进当时也对于董卓表现出的行动略有怀疑,便下令让种劭去诏令董卓停止进军,但是董卓根本不理会,并且还以兵卒对种劭进行威胁,结果当场被种劭大声呵斥,董卓无法应答,最后不得不暂且领军后退……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种劭这个反西凉联盟的领头人,几乎从何进那个时候就可以算起来了,自然是老资格。
原本刘协是希望立刻接见这些勤王的人员,但是种劭却说这样的做法不合法度,于是便改在了次日,也就是今天。
斐潜对于这个,并没有表示任何的意见。
早在今天还没有到未央宫之前,就已经有礼官前来安排各个觐见官员的位置和次序,而斐潜作为外地官员,被安排在了朝廷的百官之后。
呵呵。
斐潜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次带着六百骑来,一个是因为条件不允许,另外一个则是斐潜还是有些顾虑。
而现在,这种顾虑正成为了一种现实,摆在了斐潜的面前。
斐潜可以说在频阳庞舒的坞堡之内,在和二庞进行讨论和协商的时候,就有些预料到现在可能会出现这个的局面了。
在这些人眼中,斐潜并不是一个绝对性的力量,只是暂时性的联盟而已,甚至联盟都算不上,只是合作者。
对于在长安的反西凉联盟的这些人来说,斐潜只是邀请来的参与这个事项的合作者,不是发起者,更不是决策者。
更何况,这些人害怕。
一个是害怕斐潜现在如果按照李傕和郭汜当时的诏令的话,那么斐潜就已经是九卿之一的光禄勋了,而现在又立下勤王之功,那么岂不是要拿三公来进行封赏?
在汉代,三公的位置有多么的重要,简直就是一个士族子弟毕生奋斗的目标,斐潜足够德高望重么?
在经学上有立言立功么?
还是在朝野或是在民间有广阔人脉旧吏么?
那么如果这些都没有,凭什么给斐潜三公的位置?
真的给了,那还怎么能够一起愉快的玩耍?
其次,这些人还更害怕斐潜利用这次机会,会成为董卓,成为李傕郭汜,成为下一个使用武力胁迫朝廷的人,所以当长安平定之后,种劭这些人立刻开始对原有的西凉兵进行收编,重新整合出了长安城守卫的禁军部队,甚至有意无意的将斐潜支开,不想要让斐潜掌握这些军队兵卒……
所以今天礼官安排朝见的位置的时候,并没有将斐潜当成光禄勋,而是依照之前的官职进行排位。
不过这些人的举动,正合斐潜之意。
在和庞羲,甚至前几天与种劭接触之后,斐潜就已经意识到了在长安的这些反西凉联盟其实都还活在自己的梦里,想象着像之前王允做过的那样,干掉了董卓之后,西凉兵就会“嗡”的一声就散了,对于统兵在外的西凉将领,更是没有任何的举措,只不过觉得断其粮草就会导致其溃乱……
如果说在李傕郭汜没有攻下长安之前,或许还有这样的可能性,但是现如今这种理想的状态已经是不可能再有的。
如果不曾拥有,也就不会在意失去,但是一旦拥有之后,再度失去的那种痛苦,往往会让人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可以说,当李傕得知长安被偷袭,郭汜被杀之后,绝对不会像种劭他们想象的那样丧失斗志就地解散,而是会疯狂的报复回来,但是……
此时此刻,说了有用么?
说了,这些沉浸在胜利的梦幻当中,沉睡在陈旧的习惯当中的官员,愿意清醒过来么?
“肃静!百官归位!”
站在广场一侧的礼官高声喊道,旋即代表着朝见即将正式开始。虽然汉代的朝见的礼仪规范并没有像后世那些朝代那么的变态,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规矩的。
未央宫的崇德殿的大门轰然而开,一个小黄走了出来,走到了大殿之前,扯着脖子尖叫着:
“宣百官觐见!”
十几名威武的护卫崇德殿的禁军兵卒随之高喊:
“宣百官觐见!”
站在宫殿之外的礼官接过了第三棒,冲着斐潜在内的百官高声喝道:
“百官觐见!趋!”
“刘都尉,请。”种劭微微向着刘范示意了一下。
刘范拱拱手,笑着说道:“种侍中,请。”
随后种劭位于东列,刘范位于西列,两人便一左一右,领先进了崇德殿的院门,百官依次跟进。
斐潜默默的低着头,跟在西面的官员列队后面。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将其从睡梦中叫醒的人的,否则也不会有什么起床气这样的词语了,就算是忠于职守的闹钟,也有下一刻就支离破碎的风险,所以斐潜自然也不会充满大无畏的精神去当这样的先驱者,沉睡的人就让其沉睡过去就好了……
此时此刻,如果否决掉了光禄勋的职位,那么就仅仅是一个外郡太守或是护匈中郎将而已,那么自然是要排在这些朝中勋贵的后面了……
崇德殿大殿之上,待百官在各自的席子上正坐之后,礼官才高声唱礼:
“恭迎陛下升殿!拜!”
包括斐潜在内的百官,便转向宝座行拜礼。
刘协此时才四平八稳的从崇德殿的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缓缓的坐上了宝座,然后带着一丝忍不住的笑意,朗声说道:“诸位爱卿,平身!”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作为这一次反西凉联盟的创始者和发起方,种劭率先上奏,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站在大殿当中朗朗有词:“……大汉之幸,神庇灵佑,瑰材虹梁,齐整阴阳。乾坤正位,太紫圆方,清扫华阙,洁褨朱堂。列钟虡镇于宫庭,拱金人卫于朝纲……”
嗯嗯,说的不错。
文才也挺好。
反正就是一个中心思想,为了坐在上面的刘协啊,我们都费了老鼻子劲了,干掉西凉贼是多么多么不容易,损失了巴拉巴拉等等,然后刘协你看着办吧……
斐潜一边有心没心的随意听着,一边目光在崇德殿中扫视着。
崇德殿上,汉帝刘协在上首端坐,而东面除了种劭、马宇之外,还有董承,赵彦,杨琦,其余的斐潜就不是很熟悉了。
而在西面这一边的,除了刘范刘诞两兄弟之外,还有个夏牟坐在前列……
夏牟到也是个宿将,早在汉灵帝时期就担任过左校尉,此次收拢的西凉兵卒还有统帅宫中的禁卫,基本上就是他在处理了。
如果要按照名望或是官职来说,原先朝野当中的那些硕臣,被杀的杀,免的免,死的死,逃的逃,现在确实在长安里面存留下来的并不是很多了。
荀家的荀爽,据说前一段时间病逝了。马日磾,似乎是和太仆赵岐一同出使在外,此时也不在长安之内。
如今长安之内,加上李傕和郭汜把持了朝政,大小事情都是需要通过李傕和郭汜裁决,向什么司隶校尉等三独坐的官职都基本上悬空,所以现在长安之内都是一些侍中侍郎看家,也没有多少让斐潜可以特别注意的人物。
就在斐潜暗中打量着崇德殿上的各式人物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坐在东面中间的一名中年文士,迎上了斐潜的目光,然后微微的拱了拱手。
斐潜也略微向其拱拱手回了一礼。
这是谁?
虽然看起来有一点点的眼熟,但是确实是没什么印象……
在崇德殿当中激扬的种劭,终于是告了一个段落,慷慨的余音还在大梁之上莹莹回绕,然后便伏地而拜,高呼:“大汉幸甚!陛下幸甚!”
众人在种劭的带动之下,也是齐齐而拜,异口同声道:“大汉幸甚!陛下幸甚!”
斐潜自然也是跟着山呼一拜。
反正这一次,斐潜之所以只带着六百骑来,为的就是不想涉足于长安太过深。
不管是那朝那代,其实只要是一致对外的时候,纵然是一时间的折损,但是终归是能够恢复过来,唯独只有内耗的时候,那种损伤,短时间虽然看不出来,却往往会让一个健康的王朝迅速的走向衰亡。
是的,迎娶献帝,嗯,迎接献帝有很多的好处,但是在当下,却坏处居多。
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实这个举措,或者说事件,能让众多的人知道,是因为曹操也干了这样的事情,之所以说“也”,是因为这个举措并非曹操所首创,甚至不是第二个用这样的招式的。
第一个吃天子这道螃蟹大餐的,是齐恒王,然后是晋文王,接下来才轮得到曹操这个骑人王,哦,魏王……
最关键的是,在很多情况下,是可以选择你的神对手,但是却无法选择你的猪队友。虽然神对手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打击你,但那个也就是使得糟糕的情形变得更糟糕而已,然而猪队友却会让一片大好的形式瞬间就急转直下!
只要本身够强大,那么神对手根本就不敢出现,因为他明智的知道现在是打不赢的,所以根本不会有任何的举措,甚至还会躲开不露头,而猪队友则不同,他们会用各种合情合理的方式,接连不断孜孜不倦的挖坑,直至最终一坑入魂。
汉帝刘协是不是一个猪队友,斐潜暂且还不知道,但是斐潜知道,现在在长安的这些官吏,现在在崇德殿上的大部分官员,基本上都是猪队友,要不然也不会被西凉的这些马贼们收拾得人模狗样了。
不管是什么样,什么等级的猪队友,都不会清晰的认知到自己是一头猪,绝大多数甚至一直到死,他们都在认为自己在做最正确的事情,甚至还会哀怨的发出感叹,为什么没有人帮助,没有人理解,没有人支持……
那么一旦猪队友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而事情却办砸了,那么在猪队友眼中,这样的事情是谁的锅?
所以现在斐潜若是只把汉帝刘协带回去,这些猪队友肯定不愿意啊!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只认为自己才是最正确的,不肯听不想看不接受不解释,只愿意只想要别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事的人了,所以猪队友不愿意怎么办?
强行使用武力,来个血屠崇德殿?
先爽了再说!
这样的局面一定是极其受中二病影响的人欢迎的。
但是就算是在后世,中二的人也是越来越少,许多到了中二年龄的半大正太和萝莉一个比一个腹黑,那么在现在,斐潜也不至于愚蠢到刚刚举起大义的旗帜,然后反手就直接跳进粪坑,遗臭万年?
斐潜留下来,在长安等着背这些猪队友的锅,这又怎么可能?长安这个坑,太深,搞不好将自己的那些家当填进去,也不见得能弥补上猪队友捅出来的窟窿。
后来为什么曹操的小手一勾,这些朝廷官员就神魂颠倒的听曹操的话呢?
那是因为这些朝廷官员饿啊,而曹操有粮啊!
西凉这些马贼头子,只懂得吃喝玩乐,不懂得组织生产,因此关中在行政混乱和人马纷争之下极度缺粮,导致连汉帝刘协都没有饭吃,朝廷百官甚至要自己上山去采集野果之类的,所以当听曹操表示我这边人傻钱粮多的时候,这些朝廷百官猪队友们就不约而同的流下了激动的口水,积极主动的将汉帝刘协送到了曹操的老窝。
而现在,长安虽然经过了两次战乱,但是钱粮,多少还有,周边的坞堡还没有被完全的破坏,整个关中的局势还把持在这些士族手中,就像是频阳的庞舒,见势头不对了便辞官往自己坞堡内一躲……
所以说,果子还没熟,还要再等等。
就在斐潜神游天外的时候,崇德殿上君臣之间的大戏也逐渐的走向了尾声,压轴的部分总算是放上了台面。
种劭被封为太常,兼管尚书台,仪比三司;马宇被封为大鸿胪;刘范升任羽林中郎将,也是仪比三司;夏牟则是任廷尉;当然其他的诸位官员都略有封赏,比如像是董承也捞了一个大司农当着……
“护匈中郎斐潜斐子渊。”
“臣在!”
斐潜从百官后面走了出来,一身戎装,虽然已经多少清理了一下,但是甲片之上依旧有残留的污浊尘土和干涸血痕,和周边的身穿锦袍的百官格格不入。
阳光从大殿的门口射了进来,斐潜站在阳光当中,抱拳拱手而拜,身上的甲片被带动起来,叮当一片乱响,宛如战场之上的兵刃轻敲……
宝座之上,因为阳光照在斐潜身上的甲片上,略有一些反光,为了更好的看清楚斐潜,刘协不由得微微眯着眼,伸着脖子上下打量了斐潜一会儿,忽然叹息了一声,说道:“斐卿……朕竟有些认不得了……塞外风霜,边关冷月,竟染如是……”
斐潜拱回禀道:“为陛下镇守边疆,乃臣子的本分……若陛下愿一览塞外风土,臣亦恭迎……”
种劭顿时侧目以视。
新上任的大鸿胪马宇慨然站了出来启奏道:“夫君之体,如山岳焉,巍峨不动。庶人敬仰,天下归往。宽大弘仁,奉孝行德,大宝重任。清以养德,静以修身,清则不劳,静则不扰。三辅初安,岂可乖离,动摇国基?”
站在崇德殿丹陛之前,手捧着制书的小黄门有些发呆,然后忍不住微微回头看了刘协一眼,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怎么办,是等候一下,还是当成没听见马宇的话,继续往下念……
斐潜斜斜瞄了马宇一眼,懒得理会。
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看什么都不顺眼,凡事都要和旁人争一个输赢,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动不动就说算是看出来了,算是看明白了,算是看清楚了,然后就给所有周边的人或者事下一个结论,否则就是浑身不得劲,到处都不痛快。
和马宇对喷?
抱歉,没兴趣。与这种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仿佛天地间都围绕着他一个人转悠的人争辩,难道斐潜在后世没争辩够,还跑到汉代继续?
看戏就好,戏精请继续。
也许是斐潜的小眼神刺激到了马宇,又或是原本马宇就觉得像斐潜这样的年轻人,居然也跻身了大汉朝堂,顿时就情绪更加激动起来,挥舞着长袍大袖,颤颤巍巍的说道:“如今蟊贼当道,争荣华于旦夕,竞势利于市闾!恐富贵之不先,无高升而不喜!令色巧言,先意承旨!讵自庸愚,何迷之甚!望陛下明察!”
这就是斐潜最为厌烦的事情。
和这些家伙们讲事情么,他们会积极主动的拐去讲道理,随后和他们继续讲道理么,他们会立刻转移开始讲辈分,跟上他们的节奏开始和他们讲辈分的时候,他们会迅速的显摆自己吃的盐更多,然后高调的表示他们不是同一类人,脑回路跟你不一样……
斐潜忽然收了笑意,却依旧默然不语,只是保持着一个姿势站在大殿当中,却有些不怒而威。
崇德殿上忽然静默下来,安静得可怕。
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的刘协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毕竟刘协现在虽然是汉帝,但是也仅仅十来岁而已,看着刚刚还是一团和气的局面,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慌,瞪大了眼睛在崇德殿当中下意识的去寻找可以帮助他的人……
背对着阳光的斐潜,就像是在身形上沾染了一层银边,脸庞反倒是藏在阴影之下,虽然刘协努力的去看,但是始终看不清楚。
刘协这个时候才忽然有点意识到,这一波波的人,这朝野当中的蟠螭灯一样来来往往的臣子,董卓也好,王允也罢,甚至是西凉的李傕和郭汜,再到现在的种劭马宇,似乎都并没有将自己这个大汉天子看得多重要,他们或许都只是需要自己盖个章……
沉默就像是一层层沾染上湿气的葛布,覆盖到崇德殿的所有人身上,似乎每一刻每一秒都在增加,压的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从雒阳出发,一路风雨征程,斐潜一步步的走到了现在,虽然武艺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突破,但是不管是外表上,还是体格上,都和在雒阳之时大不相同,甚至和上一次到长安的时候也不太一样了,因此刘协才会说出认不得的话语。
气势这种东西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有时候我们虽然不认识某人,但是一眼之下却觉得某人应该是个大人物,其实也就是一种气势上的感知。
久在并北军中,一言之下,千军随行,斐潜已经记不得自己做过多少次的重大的抉择,在手中直接或者间接的沾染了多少的人血了,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气场,现在收了原本挂在脸上淡淡的笑意,便多多少少散发了出来。
见斐潜根本不搭腔,马宇这个独角戏也唱不下去了,只得拿眼看了看种劭……
其实崇德殿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明白人,也是知道马宇并非真的就是和斐潜过不去,只不过长安就这么大,殿堂之上的位置就这么多,如果斐潜坐上前去了,那么反西凉联盟里面的这些老资格又去哪里找位置坐?
种劭站了出来,打圆场道:“斐侯年轻才俊,偶有失言,亦无他意……大鸿胪也言重了……陛下,斐侯率军于池阳,手刃郭贼,亦有大功,诚宜封赏……”
“是是,种卿言之有理……”有人出口开声,殿堂之内的无形的压力似乎就随之散去,刘协呼出了一口气,忙不迭的接口说道,并示意一旁捧着制书的小黄门赶快继续往下念。
小黄门也偷偷缓了一口气,连忙大声念道:“……今护匈中郎,关内侯斐,忠心社稷,除恶靖奸,平定祸乱,多有功勋,特拜护匈中郎斐为征西将军,进平阳亭侯,食邑五百户,持节……”
呵呵,嗯,这倒是有趣。
斐潜忽然有些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真是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