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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长的时间,刘协第一次痛痛快快的走出了崇德殿,没有恶心的西凉兵,也不用在看讨厌的李傕郭汜的嘴脸。

    “……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于是玄墀扣砌,玉阶彤庭,碝磩彩致,琳珉青荧,珊瑚碧树,周阿而生。红罗飒纚,绮组缤纷……”刘协一边慢慢的度着步,一边轻轻的哦吟着,显得心情非常的不错。

    只有丧失过自由的人,才体会到自由是多么的可贵。

    “哈……”刘协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半转着头看向了一侧的树梢之上。

    春花基本上已经到了尾声,但是还有一些残留在枝头,而在绿树红花之间,两三只五彩的蝴蝶正在翩翩起舞。

    在刘协身旁服侍的小黄门顺着刘协眼光看过去,然后轻轻的说道:“陛下……要不要奴婢把它捉来?”

    刘协目光随着蝴蝶上下游走着,然后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不……走吧……让它在这……”

    但是刘协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才走了一半,就有小黄门前来禀报,说是侍中荀攸求见。

    侍中严格讲起来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职,只是一个加官而已。

    “出入禁中、顾问应对,位次常侍”,其实就是皇帝身边的顾问,当然这个顾问可以作为掌管乘舆服物,甚至是包括“虎子”在内的器物的皇帝近臣,当然也可以参与朝会,最重要的是,侍中可以出入宫城,常居君侧。

    侍中荀攸在小黄门的带领之下,拜见刘协之后,禀报道:“陛下……征西将军斐,已回师北归了……”

    “为何?”刘协有些惊讶,也有些不解。

    荀攸沉默了片刻,说道:“征西将军言,北地鲜卑多有异动,恐袭扰在即,加之长安初定,又有太常种等贤臣辅佐,故而北归……”

    刘协问道:“太常可有何言?”

    荀攸摇了摇头。

    种劭不是没有意见,只不过这个意见,连荀攸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按照种劭的意思,是要让斐潜去对李傕等残余的西凉兵卒进行追剿,但是种劭是要让斐潜领着自己的兵卒去,而并不是说让其统领长安的这些西凉降兵又或是长安禁军。

    按照种劭的说法,似乎也算说得过去,因为西凉降兵军心未定,骤然之间上战场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可意料的问题,而在长安的禁军一则是要恢复其被李傕郭汜等打乱的编制,另外又要镇守皇宫和城池,还需要看守管辖这些西凉降兵,所以也同样无法抽调出来……

    这些当然是实情,也是现在长安城内的问题,但是并不代表着事情就不可以解决,或者说可以不做任何事。

    常常有人说,男人会在两件事情上会自动的降低智商,一个是美女,另外一个是金钱。其实这两个方面都和一个东西相关,那就是权势。

    种劭在王允当政期间甚是不满王允的做派,而现在当他开始接触到汉王朝的权利核心,开始执掌尚书台的时候,却也同样的陷入了如同王允一般的摄权怪圈。

    种劭不聪明么?

    马宇不博学么?

    刘范不机敏么?

    都不是,但是联盟最大的弊病暴露无遗,当联盟当中一个或是某几人表示强烈反对某一项事情的时候,其余的人往往就算是有正确的意见也很难去真正的得到实行。

    每个人都有梦想和希望,都有当自己如何如何的时候,就要如何如何让去做的雄心壮志,甚至会见到一些人在做一些事情,会大发感慨,甚至是长篇大论,来鄙视这些人的智商和行为。

    但是当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往往就抓瞎了。

    否则后世那么多的人收了黑钱之后也不回寄希望于烧几柱香或是挖几个坑,就可以躲避过风头,消灾避难了,难道那些人都是愚蠢的?相反,这些人能坐上那个位置,能收取大量的财富,其智商或者是情商往往都比一般人的还要高出不少。

    而作为一个联盟的必要领导者,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汉王朝的领导者,汉帝刘协相对来说年龄还是偏小,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么两三年期间基本上都是出于半幽闭的状态之下,虽然说在察言观色上的技能有所进步,但是治国理政平衡权势之间的本领基本上就是零增长……

    荀攸拜而进言道:“陛下……虽京都方定,然三辅未稳,将相不合,非吉兆也……天下望治,如同饥渴,三军之气,尤待重振,如此之时,征西将军北归未免有些……”

    旁观者清,荀攸没有参与到这一场升官进爵的饕餮盛宴当中,所以还算是比较清晰的认知到现在的一个状况,城中虽然已经算是大体上控制起来,但是在城外的西凉兵却未必能够像种劭所认为的那样不堪一击。

    夏牟是老将没有错,是曾经担任过汉灵帝时期的西园八校尉之一也没有错,但是并不意味着就一定可以获得在战场上的决定优势。

    老资格只能说明有一定经验,但是不能完全代表个人的能力。

    所以荀攸觉得至少有个更有实战经验,至少面对西凉兵卒有过胜利结果的斐潜在长安,相对来说会更加安全一些,因此他才在种劭等人听不进建议的情况下,来到了未央宫中,希望通过刘协,来让斐潜能够留下。

    但是想要让斐潜留下,必然就会动到现在种劭、刘范、马宇、夏牟在内的人的职权和利益,所以只有刘协展示出强硬的姿态,以皇帝的名义进行诏令,也才有办法进行协调和分配……

    刘协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荀卿,那么……朕应该如何?”

    荀攸低着头,默然了一会儿,说道:“此事……须陛下乾坤独断,臣不敢多言……”荀攸在心中还是叹息了一声,知道这个微薄的希望还是不太可能实现了。

    荀攸可以将现在的情况告知刘协,这是他的职责。皇帝向侍中了解国家、朝廷、甚至乡野的情形,这是从汉代建国的时候就有的惯例,所以荀攸向刘协讲述这些事情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替刘协做决定,这样的事情就是可大可小了……

    汉武帝继位的年龄就不说了,那种手段和魄力简直就是天下雄主的模板。

    而在汉武帝之后,在民间成长的汉宣帝,左右没有心腹,宫中没有势力,然后都能够一步一步的将权倾天下的霍光一族慢慢的瓦解,最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与霍光连坐诛灭的一口气干掉了近千家。

    汉代的刘氏家族里面,也是很有一些狠角色的,但是眼前的刘协能担当起这个责任来么……

    对于这个问题,反正斐潜倒是觉得刘协现在还不算是一个雄才之主。

    撤离长安,是斐潜之前既定的计划,不管有没有讨取郭汜的首级,都不会在长安久待,当然,杀掉郭汜之后,基本上长安的西凉兵就属于部队无首的状态,被反西凉联盟一**到也并不意外。

    不过有意思的是种劭居然是给了斐潜自己一个征西将军的头衔……

    征镇平安,四方将军。

    征字的将军为排在四方将军的第一行列,和九卿的位置差不是太多,或许是因为之前斐潜被拜过光禄勋的原因,虽然斐潜不就,但是多少还有一个逼格在。

    不过封斐潜作为征西将军,种劭等人的用意也是非常的微妙。

    征西将军是最早的时候,刘秀带着兵马西征赤眉军的时候设立的,后来便一直沿用至今。

    而赤眉军原本是在兖州泰山附近起兵,然后一直发展,在青州徐州兖州不断壮大,最终和王莽的朝廷军队大战,后又进入了关中,鼎盛期时号称百万,成为了和刘秀分庭抗争的两大派系……

    刘秀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统领着冀州和一部分豫州的人马,最终和赤眉军决战,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而征西将军,便是先锋。

    因此有征西将军以来,便都是镇守在关中地区,统领雍凉,一般的情况下也是在长安建衙。

    所以实际上,种劭等人合计着给斐潜这样的官职,实际上不仅是希望将斐潜留在长安,还希望将斐潜完全推到和西凉这些人的对立面上去……

    正当斐潜渡过渭水,开始向频阳方向进发的时候,后面忽然掀起了一阵烟尘,似乎是几骑从长安方向赶了过来。

    来的人正是荀攸。

    “君侯,可否借一步说话?”荀攸一脸的风尘,朝着斐潜拱拱手说道。

    斐潜认出这个就是当日在崇德殿上有对着他施礼的中年人,便下了马,和着荀攸往一边的道旁走,一边说道:“好说,好说,不知足下……如何称呼?此来何意?”

    “在下荀攸,字公达,任侍中,特奉皇命而来……”荀攸拱手说道。

    荀攸?

    斐潜不由得侧头看了一眼,竟然看起来比荀谌年龄还要更大一些。不过荀攸可是号称官渡之战的核心人物啊,现在竟然是不在曹操那边?

    这么说来……

    “君侯?”荀攸没由来的忽然一阵心惊肉跳。

    “呃……失礼了,某忽然想到了些并北之事……”斐潜收回了发散的思维,此时距离曹操和袁绍决裂还有一段时间呢,现在官渡之战还有没有还不好说,现在就对于荀攸采用什么特别的举措未免就太过了一些。

    荀攸还以为斐潜在想着北面的鲜卑的事情,于是理解的点了点头,心中缓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觉得有一股征伐之意……

    荀攸沉吟了一会儿,郑重的对着斐潜说道:“如今君侯名镇并北,犹如赫赫南仲,玁狁于夷之举,实乃国之幸事也。”

    南仲和玁狁啊,呵呵。

    南仲是周宣王的攻讨周边胡夷的大将。

    周宣王是年幼登基,并且周宣王之前的周厉王是历史上有名的糊涂奇葩王,然后就发生了国人暴动,便有了最早的周召共和,也才有了中华历史的纪年开始,南仲也就是那个时候去驻守边疆的……

    周宣王在周召共和这一段时间被称为之为宣王中兴,但实际上却是周朝的皇权旁落的开始,甚至是暴露出了统治阶层的虚弱,从神圣的天上滑落到了地面……

    所以如果知道这一段历史的,便会明白荀攸的意思,而不清楚或者不了解的,就基本上抓瞎了。

    见面就说好话,肯定没好事,荀攸在试探,不过也带了一点点提醒的意味。

    汉代就这样,难道斐潜可以说你这家伙,说什么滚犊子话,能不能说得直接一点?或者斐潜可以不适应这个东汉的社会,而是指望这个社会来适应自己?

    就算是在后世,没有咬文嚼字的文人习惯,难道任何人相互之间都是有一说一,直言不讳?红杏出墙隔壁老王的那点事,会光明正大的满世界说?老总准备给某个下属穿小鞋,会摆明车马的当着面讲?顶着一个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的招牌,就可以指望别人也一起心直口快?

    因此斐潜摆了摆手,说道:“公达过誉,为国守土,乃某本分尔,不值一提,岂敢和南仲相比?如今陛下聪慧过人,又有朝中贤臣辅佐,自然天下指日可兴。”

    荀攸默默的点点头,然后说道:“此番前来,乃奉陛下之令……”

    荀攸向后招了招手,旋即一名跟随其而来的随从捧着一个长条形的锦囊上前,然后解开了锦囊,露出了在其中的一把长剑。

    荀攸将长剑双手高高举起,对着斐潜说道:“陛下得知君侯北归,特御赐此剑,以壮君侯之威。”

    斐潜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汉代虽然是已经有了尚方宝剑一说,但是现在这个尚方宝剑,还没有代表着独断专行的权利和先斩后奏的权力的意思,只是比较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御赐之物而已,而且后世在各种桥段当中,那种真正尚方宝剑有莫大权威的概念,是从明代才算正式开始,而且还必须要举行盛大的授予仪式,才具备上打君不正,下揍臣不忠的特殊光环加成。

    所以此剑必然有其另外的含义……



    汉天子,或许是因为刘邦的遗传太过于强大,所以汉代历朝历代皇帝都对于贱,嗯,剑这个事情分外的看重。

    所以基本上汉朝不管是西汉还是东汉,甚至是后面刘备的蜀汉,都非常热衷于铸剑这个事情,而且还将其和所谓的天人感应之类的东西联系起来。

    汉之初,秉承秦朝的传承,剑是战场之上重要的兵刃,无论是单手剑还是双手斩马剑,都常见于战场之上,但随着金属冶炼技术的发展,甲胄的加强之后,在直刺杀伤能力被限制之后,为了加强战场兵卒的杀伤能力,环首刀就代替了长剑,变成了兵卒的主要作战武器,而长剑则是更多的变成了礼仪用品和装饰器具。

    但是就算是如此,长剑依旧是汉代非常重要的一种兵刃,甚至很多士族子弟们都喜欢佩剑,王公大臣亦是如此,因此汉皇帝将佩剑赠送给某位大臣,也就有嘉奖的意思,但是并没有像后世那种拿着皇帝的剑就可以到处牛气哄哄乱砍乱杀的附加效果。

    留下长剑之后,荀攸也并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只是告诉斐潜说汉帝刘协对其期望颇高等等,然后就告辞离去了。

    如果不是斐潜走得太快,让荀攸都有些措手不及。荀攸也不会主动找到刘协,希望刘协能够协调一下种劭等人和斐潜之间的关系,但是很遗憾,刘协虽然做出了举措,但并不是像荀攸所希望的哪一种。

    实际上,荀攸对于刘协将这一柄长剑给斐潜,心中是不怎么赞成的,但是既然刘协已经决定这样做了,荀攸也不好断然反对……

    荀攸是不知道这柄长剑的来历,要是知道了真的说不得就会想办法拒绝了,虽然直言而谏言并不符合荀攸的性格。荀攸更多的时候是属于那种不问就不说,问了也未必会马上说,就像是温吞水,绝对会让急性子的人就地晕厥过去。

    所以虽然荀攸觉得有些不妥,但也不失是一个刘协表示重视斐潜的方式,最关键的是如今尚书台掌握在种劭手中,如果要封官封爵什么的,就必然要出正式的制书,自然就会引起种劭等人的主意,反倒是像这样赠送物品,还简单易操作一些,所以荀攸最后还是遵照刘协的命令来了,将这一柄长剑带给了斐潜。

    剑到了斐潜的手里,然后问题也同样到了斐潜的心中……

    剑是不错,可以说汉剑都相当的不错,异常的漂亮。

    和后世里面绝大多数的所谓的古代长剑都不太相同,这把剑的剑柄并不长,也就是不到二十厘米的长度,所以是单手剑,拿在手中的时候,整个长剑的重心刚刚好,既不会太过于靠前导致挥舞的时候过于沉重,也不会完全在手柄处显得整根长剑轻飘飘的。

    最具备特点的是,这把长剑的剑身,充满了一种流线型的尖锐感,怎么说呢,在后世看到大多数电影电视的上面,所用的道具其实都是错了。

    绝大多数的汉剑,剑尖都非常的尖锐,如果说后世模仿古代长剑的最尖端锋刃可以看做是一个大概顶角是60度的等边三角形话,那么现在在斐潜手中的这一把刘协赠送的汉剑则是最多只有30度的狭长等腰三角形,剑刃狭长尖锐,充满了一种看了都觉得刺痛的感觉。

    剑柄用了楠木为夹,混合了金丝银线的丝绦为缑进行平缠,柄中部收腰,丝绳反复平缠造成一道道箍,防止在战斗当中滑手。

    剑格较小,剑尾似乎是用铆合的,都用金银做出了花纹,很是华丽。在靠近剑格的剑身上,篆刻有“中兴”二字。

    剑身之上颇有一些砍伐的痕迹,在剑柄的缠丝当中也隐隐有暗褐纹路,显然这一把剑是曾经用于实战当中的……

    中兴剑?

    斐潜慢慢的将长剑归鞘,然后将原有的长剑卸下,将这一把中兴剑挂在了腰带之上。

    刘协这个是什么意思?

    要我做中兴之臣?

    还是让我继续奉剑讨伐不臣?

    或者仅仅是表示奖赏对胡人作战的功绩还是对于西凉诸贼的战果?

    但是不管怎样,刘协都没有拿出正式的诏令出来,这就说明其实刘协对于现在长安,或者说是现在的汉王朝,依旧没有任何的掌控力量……

    虽然刘协他是汉帝。

    这一次到了长安,刘协和斐潜原先预料当中其实并没有偏差多少。

    刘协是汉帝没有错,但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汉帝的这一层光环并不是万能的,也不可能出现像游戏当中四维自动加个十几二十的效果,所以……

    也就这样了。

    在经历了徐晃的莽撞和赵云的心结这些事件之后,斐潜也已经知道其实指望刘协什么出类拔萃智力超群力挽狂澜等等,基本上不太实际,没有经历便没有经验,在这个时间段的刘协自然不可能懂得如何处理好当下的局面,甚至更不可能处理好整个大汉的混乱的形势。

    所以如果自己留在长安,就必须和种劭等人扳手腕,而将刘协带到并州,先不说其他人愿意不愿意,单单是想一想要手把手的教刘协各种理念和方法,就够让斐潜头疼了。

    呵呵,老子又没有和汉灵帝同床共榻抵足而眠的情谊,凭啥啊?

    如果自己将刘协当猪养,嘿嘿,自己并州地头上还是有不少保皇派的,至少自己的师傅蔡邕蔡老头,肯定第一个跳出来……

    因此对于现在的刘协,斐潜的处理方式就是干脆不懂就不懂好了,反正接下来的局面发展,自然就会逼迫着刘协更快的走向成熟,学会更深层面的去思索问题,但是就算是如此,在历史上,刘协其实一直到了接近后期,才算是真正的意识到了汉王朝走向了一条不归之路……

    斐潜真不想给自己找更多的麻烦,在配合反西凉联盟取得了长安之后,便是最快的速度撤离了出来,反正现在自己的这一杆清君侧的大义旗帜,也算是做到位了,至于后面长安城能不能守得住,那要看种劭等人的本事了,不过现在看来,估计,嘿嘿,够呛就是了。

    现在刘协让荀攸送来这一柄中兴剑,其实也是蛮有意思的,只不过刘协的这个意思是不是他自己的真正的意思,还是荀攸替刘协想出来的意思?

    毕竟如果现在这个荀攸真的如同历史上的有那么深沉的城府的话,必然也能看出长安不稳定的现状,只不过现在一个区区侍中之职,荀攸也未必有足够的影响力去动摇种劭等人做出的决定,所以才以此来让刘协释放出这个善意的信号?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赠与行为,代表着一个善意的信号,但是斐潜在短时间内还是不会在长安过于纠缠的,怕还是要见一些血,才能理顺关中的这一团乱麻。

    而在新丰县城,李傕则是用极其激烈的态度表示了他想要让自家的兵刃沾染上某个人的鲜血,并对某个人发出了极其热情的问候……

    虽然郭汜有时候不怎么,还会跟自己抢东西,有时也会闹些别扭,相互之间也没少摩擦什么的,但是如今郭汜一死,那些所谓之前的芝麻蒜皮的烦心事情便一概抹去了,记忆里便只剩下与郭汜这么多年来风雨一路走过来的交情。

    “竖子!”李傕碰碰碰的拍击着桌案,怒吼道,“某誓杀之!”

    马腾却和郭汜没有什么交情,当然和李傕也没有多少,他和韩遂只是和樊稠在没有成为对手之前,有过一些往来而已,所以对于郭汜的死,马腾么,什么悲伤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欣喜……

    但是李傕展示出来这种愤怒和悲痛,作为现在的盟友又不能什么都不表示一下,只好陪着李傕,多少安慰两句。

    对于马腾而言,郭汜好死不死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安居然反水了!竟然从西凉联盟的手中滑落出去了!更重要的是,这样就意味着自己和韩遂便失去了联系,还有一件极其棘手的事情就是恐怕会断了粮草啊……

    过了一会儿,马腾斟酌的说道:“稚然兄,不如我等先前去和文约汇合,再做打算?”

    李傕喘着粗气,哼哼的坐了下来,并没有直接答话。

    别看现在李傕表面之上暴跳如雷的样子,实际上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不发雷霆,怎么体现出自己针对于郭汜之死的重视,又如何能够让马腾听从自己的号令?

    郭汜一死,不仅仅是将长安拱手让人,更重要的是导致了力量对比产生了变化……

    原本李傕郭汜等人,和马腾韩遂比较起来是占据一定优势的,不管是兵卒还是将领,但是现在胡轸在潼关深受重伤,逃回了新丰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复原,而且李傕也是知道,战场之上受到这种伤势其实极难痊愈,就算是能够痊愈也需要较长的时间静养,因此来说胡轸就基本上属于废人一个了。

    李蒙死,王方逃,然后李利虽然没有受什么大伤,但是毕竟吃了败仗,在马腾韩遂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所以现在等于是李傕这一方的西凉将领,只有一个樊稠……

    再加上长安城中的西凉兵逃走的逃走,投降的投降,被关的关,杀的杀,基本上凡是西凉基层军官都被杀了个干净,因此也就等于是废了,就算是重新收拢到手中也需要好好整理一番才能使用。

    因此相比较来说,就等于是马腾和韩遂,此消彼长之下,在不经意之间占据了上风……

    现在马腾应该还没有察觉,或是还暂时没有考虑到这个方面,但是只要和韩遂等人的部队一汇合,这样的差距难免就会暴露在马腾和韩遂的眼皮子低下,所以李傕根本就不情愿立刻赶回长安。

    “报……”正在李傕寻思着要怎样和马腾进行分说的时候,忽然从外奔来一个斥候,到了帐内禀报道,“……启禀将军,高陆以北发现骑兵踪迹,约五六百之数,旗号打的是‘征西将军斐’……”

    高陆在新丰的西北方向的小县城,是在渭水的北岸,和渭水南岸的新丰遥遥相对,高陆再往东偏北一些便是频阳。

    “征西将军斐?”李傕刷的一下站了起来,重复了一下,然后愤怒的一拍桌案,说道,“定然就是那个该死的家伙!除了此人,又有那个是斐姓?”

    到了现在这个时间,李傕也总算是知道了斐潜其实玩了一个金蝉脱壳,虽然说白水沟大营的斥候一直禀报说旗号未有什么变化,但是现在摆在面前铁一般的事实就证明了实际上这个斐潜把李傕给耍了……

    李傕呼的一下转向了马腾说道:“寿成,请助某一臂之力,诛杀此獠!”

    马腾有些犹豫,这个毕竟和当初和皇甫嵩所进行的战斗不相同。

    场所不一样。

    在新丰这一块区域,骑兵就是王者,想打就打,想撤就撤,或者是边打边撤都没有问题,但是在高陆,也就是渭水北岸,那么就临近山地,特别是频阳至粟城一带,基本上就是山丘余脉居多,骑兵就不那么容易展开,也不容易实施穿插和绕后包抄等等战术。

    李傕也看出马腾的犹豫,但是没有马腾的配合么,单独去找斐潜的麻烦,自己的后方又不够稳固,因此李傕沉声说道:“寿成,此獠必杀之!若世人均可杀吾等兵卒将校亦可来去自如,吾等之辈何来威信可言?此乃首恶!弘农兵已败,唯此贼得诛,京都即可定!”

    马腾皱着眉头,思索着。

    李傕说的么,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西凉部落林立,相互之间就是奉行着这样简单的道理,如果不能强大到让所有的人都害怕,那么就必须奉行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简单法则,否则部落必定就遭受到其他部落的欺凌。

    但问题是,帮助不是不可以,但是能不能取得相应的回报,损失是不是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这个,才是最核心的关键所在……

    西凉情谊,这个么,当然是有的,不过西凉人之间的情谊可以当粮草吃么?

    见马腾有些犹豫,李傕便往上再加一些筹码,继续说道:“诛杀此獠之后,京都定然震动,汇合文约之后,便可轻易收复,届时此番叛乱之人,定然全数抄斩!所获财物,寿成可取半之,以贴军用!”

    这个倒是有几分意思,马腾点点头之后,便说道:“如此……也好……不知稚然兄如何进军?”

    李傕站起,在大帐当中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说道:“此獠……领骑兵在外,白水沟营地必然略有空虚……若其回归,必过频阳……”

    李傕忽然停了下来,咬着牙狠狠说道:“某倒是有些想法,便可诛杀此獠于渭水之北!”



    白水沟大营之内,徐庶和马延站在营寨的垛口之上,面容严肃。

    在白水沟的南面,漫山遍野的骑兵蜂拥而至,似乎是铺盖了整个的视野范围。

    骑兵整个玩意,本身占据的空间就较大,横向散开的时候,滚滚的烟尘又遮蔽了其后的兵卒,使得骑兵的身影在烟尘当中落隐落现,不易分辨。

    “要做出如此声势,应有两千余……”马延皱着眉,仔细辨认着说道,“要不要再派些斥候查探一下?”

    斥候不是没有放出,只不过对面的骑兵散的很开,然后相互之间又防得较为严密,因此并不能够靠近,况且白水沟以南就进入了关中平原,斥候想要隐蔽身形靠得极近,侦测到真切的数量并不容易。

    一个好的斥候,不仅骑术要高超,弓箭也要好,而且还要有胆色,有头脑,往往十余名的骑兵当中才能挑出一名来成为斥候,所以这种精英的轻骑兵,并不能毫无顾忌的随意浪费,毕竟老练的斥候一旦消耗殆尽,那么战场就等于是完全被对方压制,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双方大军离得远,自然是要斥候侦测,像现在离得近了,斥候反倒是要更加小心起来,因为斥候这个兵种,向来就属于嘲讽点满的,一旦被发现瞬间就会被对方所有人集火……

    徐庶思索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既然守在这里,那么不管是对面来的两千骑兵也罢,两万兵卒也好,就必须守在这里,至于对面敌军的多少,只是决定了自己能够坚守多久而已,但是白水沟这个位置,注定了对方是不可能四面包围上来进行攻击的,所以现在就等着对面先出牌就是,斥候么,等晚上再派点出去侦查一下,现在派出未,未免损耗风险太大了一些。

    临近一些,敌军的马蹄声如雷一般轰鸣,轰隆隆的响成一片,关中的风带起漫天的烟尘,笼罩了整个白水沟的整个营地!

    而领军前来的马腾,同样也是有点头疼。

    面对这样一座大营,无论是谁都会有一些头疼的。

    这里本来就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斐潜的大营则是卡在这个白水和无名山之间,步卒营寨前突,戒备森严,骑兵营寨后置,虽然没有步军营寨那么强的防备设施,却横跨了整个的白水和无名山之间的空地。

    要进攻步军营寨,那么两翼就可能随时遭受到后方侧出的骑兵攻击,如果直接攻击后面的骑兵营寨,也同样会遭受到步军营寨的滋扰。

    但是不打又不行……

    这一次出动了这么多的兵马,如果仅仅是虚晃而过,难免就会让对面营寨之内的人看出什么问题来,并且和李傕分兵出来的时候,马腾所承担的任务就是要拖住白水沟大营之内的所有斐潜兵卒,不让其有机会撤退或是援救,因此必须要给白水沟大营保持着一种足够的压力。

    马腾皱着眉,如果按照他之前的经验,像这样的营寨,开始的时候绝对是只能是驱赶普通百姓往里填,等到耗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最后发起攻击,只不过这样需要大量的时间……

    就算是去周边搜罗百姓,一来一回也是要时间的。

    马腾挥挥手,下令道:“来人,邀战!”

    顿时就有几个嗓门大的兵卒前出,到白水沟大营之前游弋,向营寨之内喊话。一时间西凉俚语,长安方言,各种叫喊不绝于耳,使得营寨当中的兵卒都转头看了看徐庶和马延。

    徐庶听着那个兵卒扯着嗓门喊着西凉强调,不由得笑了笑,放着修葺完整的营寨工事不用,然后出去列阵对战?

    “稍安勿躁!”徐庶朗声说道,“这些日子我们辛辛苦苦修的营寨,岂是三言两语便可让我等放弃的?哈哈,多少也要见些血肉,才对得起我们的辛苦!”

    不过随着马腾走到了视野之内,徐庶倒是将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了战场上的关键所在……

    *************

    长安城中,此时也接到了西凉兵卒逼近的消息,只不过不是东面的李傕和马腾部队,而是西面从五丈原而来的韩遂、樊稠等人。

    因为将战马都集中调配给了马腾,所以韩遂樊稠等人一路而来,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周边县城内的官吏则是将这一路的情况,快马加鞭的送到了长安城内。

    这样的消息,不管何时得到了,自然是第一时间要将其送到种劭的手中。

    前几日获得加官进爵之后,少府的人便请种劭从陵邑那边移居到长安城内,毕竟现在已经是九卿之一,还监管着尚书台,可以说大汉王朝上上下下的所有文书,所有人事任命,都需要种劭的点头方可奏效刊发,因此居住在长安城内也是应有之意。

    少府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赶工,终于是在种劭搬迁之时将种劭的府邸重新收拾了一遍,按照九卿的规格好好的布置了一番,但是毕竟现在还是不很方便,西凉贼兵还在左右,一些货物和器皿也就只能将就一下,也算是让种劭委屈承受了……

    种劭府内,器物因为客观因素,所以略有不足,但是侍从什么的,自然是要给得足足的,并且可以说当朝新一任的扛把子火热出炉,自然是府邸门口拜访之人云集而至,将门口的空地堵了个严严实实,新上任的种府门房忙的满头大汉却与有荣焉。

    种劭也并非完全沉浸在升官发财的喜悦当中,在接受各层官员当地豪绅的拜见的过程当中,依旧有下令三辅各地县乡,都必须加强值守,以策万全,城防之上必须再征民壮,协同防御……

    此令一下,固然是有正确的一面,但是对于各地乡绅来说,却有些不爽了,相互之间也就有些怨言,甚至开始阳奉阴违起来。不是这些乡绅豪右们对于种劭个人有什么恩怨,只不过是现在当下正是需要各家坞堡的佃户修整田垄,清除杂草,追加肥料的时候,将人口抽走进了县城搞什么防御,那么田地里面的农活难道要这些乡绅豪右自己一大家子男女老幼下田耕作不成?

    所以基本上也就是意思意思一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算了。

    现在这个阶段,不仅仅是种劭,绝大多数还在关中的这些乡绅豪右,其实都没有意识到灭顶之灾的即将来临。

    在如今长安城多少能够管理到的这些三辅之地内涌动的暗涛,居住在长安新府邸之内,被训练有数的侍者环绕服侍,应付了一天的各个层级官员应酬之后的种劭,也算是吃了不少辛苦,所以天黑之后,在小侍女的喷香怀抱中,享受着绵绵拳头的敲打按摩,倒也是睡得香甜……

    不过军情这个玩意,向来都是不管白天黑夜,说到就必须送到的,因此递送上来的紧急军报,就一层层的送到了种劭的府衙之内。

    正在好梦酣然当中,种劭突然被屋外的响动所惊醒,猛然睁开眼睛定定神之后,顿时就觉得一股无名之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种劭年岁已经不小了,到了他这样的年龄之后,基本上来说入睡就已经是非常不易了,想要睡一个好觉更加的不容易,再加上新换了住所,多少还有一些不习惯。白天挖空心思和各路大小神仙勾心斗角,操劳了一整天的脑神经,刚刚放松下来,进入了酣眠当中,结果手下却这么没有眼色,居然将他惊醒!

    种劭扭头看了看一旁燃烧的灯火,笼罩在纱绢之内的蜡烛并没有烧下去多少,说明此时顶多就是半夜,蜷缩在床脚,将种劭的脚放在怀中暖着的小侍女也惊醒了,连忙爬起来,不知所措的伏在一旁。

    种劭多少安奈了一下床气,沉声说道:“何事?”

    “种公!紧急军报!”

    此时此刻,长安城中依旧是夜禁当中,在街道之上游走的坊间巡检,尽可能的保证了在汉代没有灯火的时候,不至于在夜间产生什么混乱。

    但是从长安长街之上奔走的递送军情的骑兵,已经是惊醒了不少的人群,有些人也从睡梦当中爬了起来,虽然受限于夜禁,不得外出,但是依旧挑亮了灯火,看着窗外院外黑漆漆的夜色,忧心忡忡。

    这个时候,唯独能够聚集在一起的,就着这个事情,相互议论不休,大声喧哗着的便是投奔了种劭的门下吏。

    在偏厅之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说话,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尽可能的表述着自身的观点:

    “该死,该死!朝廷养兵多年,竟然如此不堪一用!如今被些西凉余贼搅乱,便如此慌乱!朝廷年年军费开销,也不知用到了何处!”

    “武功县城最少应有两千兵卒,再加夏将军领军前援,竟不能挡!难道是西凉贼子又寻得其他兵力不成?如此一来,便成祸害矣!”

    “夏将军持重老成,累世将门,如今整合长安兵卒已毕,又有弓弩军械亦备,应可平定才是……”

    “平定得住?若可平定,如何会发紧急军情?从五丈原至此,一路平坦,若武功被陷,这方圆百里无险可守!”

    “西凉贼如此急迫,强弩之末也,其必后继无力!只要耗尽其军中现有粮草,便可无忧!无粮之兵又可奈何!”

    “待其粮尽,虽说是正理无疑,然西凉贼军当中,有谁可知其粮草几何?若西凉贼兵怀必死之心而进,必然凶猛无疑,稍有不慎,便是糜烂之局!”

    “如今还说些什么,应急速再援武功!”

    “再援?兵卒器械,粮草箭矢,哪一样不需要筹备一二,待辗转运至,若不得守,岂不是便宜了西凉贼子?”

    偏厅之内的大小幕僚,各个种劭的门下官吏清客,一个个急的团团乱转,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嘈杂无比,却迟迟没有什么定论。

    此时就听见厅后种劭沉声喝道:“都乱什么!贼兵还在武功!”

    偏厅中众人连忙转头看去,只见种劭穿戴齐整,一身的锦袍,高高的梁冠也是丝毫不乱,虽然气色难免有些偏差,但是比起厅中的众人还是沉稳了不少。

    种劭走到上首,一甩袖子坐下之后,环视一周,才缓缓的说道:“若不是斐子渊抗命不遵,率军北上,带走骑兵,朝廷之军怎会斥候不足,使得西凉贼子逼近武功方才察觉?此乃斐子渊应援不力之故!”

    这个……

    偏厅之内的众人相互看了看。

    大家其实都明白,斐潜带着骑兵北上,说错也没有错,但是如今当下的局面,确实如果有一些经验丰富的骑兵作为先头的斥候,自然就会好上许多,但是……

    其实别看种劭一脸沉稳的模样,实际上心中也略有些发慌,毕竟战争这个事情,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事项,如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表现出一副淡定的姿态,否则手底下的人肯定是更加的混乱不堪了,所以一来便先找了一个借口,不管这个借口的理由是否合理,至少说明局势变得恶劣的原因并不在于他自己。

    更何况前两天,种劭才从宫中得知,汉帝刘协居然将一柄中兴剑赠送给了斐潜!

    这是代表刘协更看重斐潜的意思么?

    因此种劭也憋着火气,碰到这个事情也不由得借题发挥一下,不过他也是知道,说说可以,真的要把这个锅撇到斐潜身上,也不一定可行。

    种劭知道现在情况紧急,不由得向西面望一下。武功县城虽然小,但是却关系这长安的稳定与否,夏牟能不能抵挡得住西凉贼兵的攻击,然后将西凉贼兵拖到无粮可用兵心涣散,就成了现在的关键所在,因此如今只能是尽可能的给与武功更多的援助……

    思索已定,种劭便再次发布了号令,将长安附近可以动用的力量再次汇集一些,然后往武功调运,再派人和刘范取得联系,让其加强巡查在长安以及附属陵邑的值守检查。

    现在的局面之下,便是谁都在争夺时间,谁都想尽快解决对手,只不过谁能最终存活下俩,谁能笑到最后,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成长是一条漫长的路,就像是每一个小朋友剩下来的脸蛋都是嫩嫩的,但是最后长出了是笑纹还是横肉,就很难说了。

    在斐潜刚刚离开长安的前两三天行程,基本上来说就是一帆风顺。

    也许是因为斐潜突如其来的行动,导致长安的种劭等人没有反应过来,或是根本不想反应过来……

    留在长安,和反西凉联盟的人进行斗争,来个咬来咬去一嘴毛,斐潜真的没有多少兴趣,不过在这撤离的途中,斐潜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张辽的机敏,赵云的谨慎,说是一种习惯,也似乎是一种天赋。

    对于这一路的行军,基本上来说,赵云担负了值守的任务,不论是扎营还是警戒等等行军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天的天色未亮,就能见到赵云已经是在安排各项事情了,哪里需要收拾,哪里需要捆扎,哪里需要喂养战马,哪里需要点火做饭,事无巨细,照应着一切。

    而对于张辽来说,做的似乎更多的是哨探和巡弋。在赵云安排营地事情的同时,张辽就基本上带着十几骑出去了,然后沾染着一身的露水回来,前路如何,哪里需要注意,哪里可以落脚,似乎都有了答案,等众人吃完早脯,便可安心赶路。

    而且张辽和赵云,管理军队兵卒的模式都不尽相同。

    赵云大多数时间是沉默寡言的,虽然是照应许多繁杂事务,但也经常是简短的下达一些命令,不过兵卒们也都无不遵从,要是兵卒做不了的,赵云二话没说就会去搭把手,每天第一个起,最后一个休息,巡查营地,看着兵卒都吃完了,赵云才匆匆的吃几口,这些事情,兵卒们自然是看在眼中,因此来说也都很服气。

    对比赵云,张辽就是比较放得开的,基本上除了正事的时候,其余时间张辽都是笑呵呵的,有时候还会跟兵卒一起坐着闲聊,然后说道高兴处便是一同哈哈笑成一堆,见到那个兵卒不听话做事不利索,也是直接上手,不过不是上手帮忙,而是一巴掌就呼过去了,然后才指点两句,说来也奇怪,兵卒们么,也吃这一套……

    两个人,不同的做法,不同的领兵方式,但是有意思的是,不管是哪一种,似乎都在兵卒心中树立了不错的威望。

    更有意思的是,赵云和张辽两个人,居然是旧识!

    早在雒阳的时候,张辽和斐潜说起一个他在北地游历的时候遇到一个擅长枪法的人,竟然说的就是赵云……

    想想也是,赵云的枪法似乎就是用最小的气力去取得最大的收益,而张辽则是不管是什么情况都是威猛无比,话说回来,是不是可以找赵云学几招?

    百鸟朝凤枪法?

    呵呵呵……

    不过斐潜这样轻松写意的小想法,很快的就被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现实状况所打破了。

    “前面就是沮漆水!君侯,后面的追兵距离我们顶多就是半天的路程,绕道其余几条路,恐怕会耽误不少时间……”张辽蹲在地上,一边用捡着一块片状的小石头在泥地上划出了简易的图形,一边说道。

    从昨天开始,斐潜的后路就烟尘直上,显然是大批量的骑兵在追赶着斐潜的行踪。这些追逐而来的家伙打着李傕的旗号,明显是一骑双马,来的极快,起初或许是还没有找到斐潜等人留下的踪迹,略有兜转了一下,然后便跟着印迹一路追来。

    斐潜也没有料到,李傕竟然舍弃不去攻伐长安,而是掉头来追赶自己!

    整个的关中地区,虽然说是关中平原,但是地势并不是水平的,是处于微微倾斜的一个角度,西北偏高,东南偏低,因此当年秦国才在这个地方,利用了地理上的特点,修建了郑国渠,沟通了泾水和沮水,而现在,这一条东西走向的郑国渠,也就成为了斐潜现在要面临的一个问题。

    之所以可以灌溉关中,形成沃野千里的一条重要的水渠,自然不是那种小小的田间地头自家刨出来的水沟可以媲美了,当时秦国动用民夫无数,而且按照当时秦朝严谨的那种尿性,砌在水渠的底部和两边都不是用普通烧出来的青砖,而是在山中采出的石条,已至在这么多年的泾水冲刷之下,依旧完好无损……

    因为郑国渠需要提供较大的水量,所以横截面不小,虽然说泾水清澈,但是实际上泾水整条线路都是流经黄土高原,虽然现在植被还算可以,但实际上水中携带的泥沙其实也并不算少,常年累积下来,在郑国渠的水渠底部,有不少的淤泥,这些淤泥就成为了现在限制斐潜路线的最大的问题。

    “现在我们要过去,要么便是绕前走郑国渠位于万年县北的桥,要么就要走沮漆水的渡口……”张辽在地面上的简图两处地方标注了一下。

    斐潜思索了一下,说道:“沮漆水的水位如何?”

    张辽说道:“虽说现在准备入夏,水是涨了一些,但是被郑国渠分了一些去,所以并没有怎么涨,拉条牛皮索,人和马就都可以过去了。”

    斐潜看着地面上简陋的图画,皱着眉头思索着,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没有选择绕道池阳,再走原来的路子,就是因为那一条路较远,耗时较长,而现在走这一条路比较近,而现在看来,近是近了,然而似乎风险就更大了。

    “子龙你怎么看?”赵云基本上都是沉默居多,若是不问,也就多半不说话。

    赵云沉吟片刻,说道:“走万年县的郑国渠石桥路方便,但是恐怕不好走,渡沮漆水可能会更好一些……”

    当年郑国人修建郑国渠,当时的主要目的是拖住秦国人前进的步伐,所以动用了极大的人力物力,所以沿着郑国渠跨建的几座石桥,也是稳固牢靠,沿用至今,但也正是如此,变成了斐潜现在的问题。

    继续沿着郑国渠往下,先不说郑国渠作为灌溉的水渠,周边无遮无拦,后面跟随而来的骑兵大队,自然就会远远的察觉自己的去向,单说万年县,现在究竟是控制在谁的手中,都是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是长安等人,还是西凉等人?

    如果后面没有追兵,斐潜等人也不会惧怕万年县有什么举动,就算是万年县此处的石桥不能过,前方依旧还有可以北上的道路,但是现在追兵逼近,留给斐潜一行的空间和时间就不多了。

    要么走万年县,要么渡沮漆水,再绕道的话,毕竟斐潜一行不是双马,迟早会被追赶上。

    掉头作战?

    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除非追来的李傕是个纯粹的莽夫,否则凭借着一人双马的优势,只要斐潜一掉头,就立刻绕开,等到斐潜一行的马力消耗得七七八八,便是斐潜等人噩梦的来临,到那个时候连退都没有地方退,稍有不慎,便是葬身关中的局面!

    张辽已经是亲自带着斥候前后跑了好几趟,更是和李傕派出的斥候交过了手,当然凭借张辽的手段,这些李傕的斥候们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也不怎么敢过于靠近,否则的话说不得都窜到附近游弋了。

    所以只能是趁着现在的这个档口,不管是越过郑国渠还是渡过沮漆水,都可以利用地形甩开后面追兵一段距离,只要靠近频阳,便不管是走外线去白水沟,还是越过山路回粟城,都可以摆脱李傕的追杀了。

    绕路是绕不得了,就算是先不管是不是多走了路程,被追赶这段时间消耗的马力,就是一个问题。

    留下人断后更是不可取,因为按照现在的局面,人数上并不占优,而且地势上也没有任何可以借用的地方,留下断后的,虽然有可能让大部队摆脱追击,但是断后部队也同样十分的危险……

    要是张三爷在就好了,只要吼一嗓子便可以安全跑路了。

    抛去不切实际的想法,斐潜看着泥地上面的图案,思索着。

    北方黑黝黝的山影,已经多少能够看得见,若是可以渡过沮漆水,便可以直接北上频阳,便可以在山脉丘陵当中蜿蜒曲折,藏在视线不可见之处。关中虽然平坦,但是北面的山上山下还是有不少的树木,借着这些树木的遮蔽,基本上就可以脱离斥候的视线了。

    “走沮漆水!”斐潜作出了决定,“不过要先将我们的尾巴打扫一下……”

    打扫尾巴,不是掉头作战,而是清理一下马蹄等等遗留下来的痕迹。

    沮漆水,因为是在关中平原之上流淌的关系,虽然水流将土地切割出了一条河沟,但是并不是属于天堑的那种类型,在一些河水比较缓慢的地方,就是可以渡河的场所。

    沮漆水并不是很宽,河滩也同样比较窄。虽然有一些植被,但是并不能掩藏斐潜一行人的身影,六百人马,聚集在河滩之上,就极其的显眼,也就打消了斐潜原本来略有一些的反击的想法。

    这种地形,确实是骑兵的天堂。

    不管做什么机动,在这种天气之下,都会产生出烟尘,也就等于是给对方预警,从而就成为了数量之上的比拼,虽然说斐潜不管是对于张辽赵云,还是手下的骑兵,都是很有信心的,但是数量上的劣势却不能被信心所弥补。

    如今既然李傕统领大量的骑兵追逐而来,斐潜虽然不清楚李傕的具体安排,但是也猜测出弘农一侧的攻势恐怕是够呛了,否则李傕的骑兵部队,绝对不会可以充裕到这样的程度。

    因此这个时间,就必须更加的谨慎,绷紧神经来进行应对,否则轻易投入,形成了兑子的局面,就不怎么好了,毕竟斐潜感觉,手中的这些人力资源还是更加金贵一些。

    因此或许现在的退缩让人有一些懦弱的感觉,然而斐潜依旧认为是正确的选择,能去争取更加优势的作战,为什么要在劣势之下和对方作战呢?

    如今在这个沮漆水的河滩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些陈旧木桩留下的痕迹,也可以看到在河滩边有人们捡来的石条,应该是充当垫脚的或是栓船的之用,不过现在两侧的河滩都空旷无人,只有哗哗不停的流水环绕在斐潜等人的周围。

    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张辽微微摆摆手,十余名比较熟悉水性的兵卒已经将牛皮编成的绳索环绕在自己身上,然后就奋力的跃进水中,向着对岸游去。

    只要将坚韧的牛皮索在河道的两岸拉扯起来,那么兵卒和战马就可以顺着牛皮索渡河了,当然,皮甲铁甲什么的需要先行卸下,捆绑着空的水囊浮托过去或是直接沿着牛皮索吊送到对岸去。

    因此要渡河还是非常繁琐的,并且最关键的是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点上遇袭,否则就是一场灾难。

    所以现在所有的人一边在准备渡河,一边就在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赵云带着二十几骑也赶了回来,斜下绑在马匹后面的树枝,便扔到水中,那些树枝树叶一会儿便慢慢顺着水流往下游飘走了。

    后面的烟尘在河道上的风吹拂之下,不久便消散了,就算是还有一些残余,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夜色当中,也是基本上看不见了,后续追来的李傕部队,在失去了烟尘的指引,便不得不停下来观察地面上的痕迹,而经过了树叶树枝清扫一边之后,将会给这些追踪者造成一定的困难,多少能够争取一些时间。

    游过河对岸的兵卒,将长长的牛皮索固定好。

    张辽便毫不犹豫的率先带着战马领着先头兵卒渡河了,他摸着皮索,用力拉扯了一下,试了试牢不牢,便抓一手抓着着皮索,一手挽着战马,朝河对面而去。

    基本上来说除了人类,所有的哺乳类动物先天都会游泳,所以不用太担心战马,需要担心的反倒是人……

    嗯,严格讲起来其实人类刚生下来的也都会,只不过因为成长的生活环境不同,使得这个本能之后就有了一些变化,所以有的人会,有的人就变成了旱鸭子。

    现在在河道之上有一个可以抓握的牛皮索,对于这些兵卒来说就基本上足够了,但是对于斐潜来说依旧是不小的困难。

    随着先头兵卒到了对岸,也就轮到了斐潜了……

    “特喵的……”斐潜低声嘀咕了一声,才刚刚踩入水中,就觉得一阵冰凉,“……下次行军一定要多带些老姜……”

    拉着皮索往前走了几步,战马和人终于是完全进入了河里。

    战马四蹄自然的扑腾起来,哗啦啦的就往前游,而斐潜则是借着牛皮索,努力的将头保持在水面上,奋力的向前狗刨起来。

    起初斐潜还觉得这个并不算是什么,但是实际上进了水中才知道,其实就算是水流不大,但是往下游拉扯的力道却并不小,如果没有一条牛皮索限制固定方向,顺着水流可能就会偏离了方向,导致无法顺利的登上对岸,而一旦被冲离开了这一段水流较缓的区域,再想上岸可能就是难比登天!

    虽然已经快要夏天了,但是河水不断的冲刷在身上脸上,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发寒。战马有些不安的摆动着脑袋,斐潜一边抓着牛皮索,一边多少也蹭点战马的力道,奋力向前,身在河道之间,就觉得哗哗的水声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才游了近半,随着力量的消耗,斐潜就觉得双臂双膀开始隐隐的酸痛起来,前进的速度也不由的慢了下来……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夜色也来袭得极快,身处河中,斐潜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寻思着所谓特种作战的问题。在汉代,要形成能上山,能下水,能摸黑,能翻墙,能藏身,能伪装的特殊兵卒,这个,实在是难度太高了。

    向现在的这个情况,要不是斐潜一早就利用和胡人之间的贸易,保持给与兵卒补充一定的牛羊下水内脏之类的东西,虽然不是全数的兵卒,但是这些老兵基本上也是去除了因为营养缺失导致的夜盲症,才有办法进行夜渡,否则的话,估计天色一黑就会变得寸步难行……

    嗯,似乎有一个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斐潜脑海当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但是就像是一闪而逝的光亮一样,又伴随着哗啦啊的水声消失在脑海之中,一时之间就找不到了。

    倒不是回头夜袭,因为作为李傕等的西凉兵卒,又以羌人居多,羌人吃牛羊多了些,视力也会相对较强,再加上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战场定位系统,夜袭搅乱的事情,其实也是高风险……

    斐潜勉力支持着,正感觉到气力逐渐消耗殆尽的时候,忽然战马一震,似乎是踩到了实地之上,不过河岸边上难免有些淤泥,战马接连踩踏几次打滑之后才算是完全站了起来,早就在岸边等候的张辽还有几个兵卒连忙上前,连推带拉,顿时就将斐潜和战马一同送到了岸上。

    “君侯,”张辽一边递过一块拧干的葛布,一边问道,“如何?可有不适?”

    斐潜摇了摇头,刚刚将脸上的残水搽了一下,身边的战马就迫不及待的站直了身躯,将鬃毛一阵乱抖,把一身的泥水都甩了出来,又是糊了斐潜一脸。

    斐潜满脸无奈的和战马的大眼珠子对视了一下,然后拍拍马脖子,让手下将战马牵远一些,随后便和张辽说道:“依照现在的速度,恐怕还是需要不少时间……文远你先派些人手,到北面找个避风隐蔽之处,先升些火好烘烤衣物……”

    虽然是现在即将入夏,但是到了夜间温度还是比较低的,泅渡自然是一身都是水,因此夜风一吹,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感冒啊,搞不好自己没有被西凉兵卒打倒,反倒是被风寒给害了,这就比较尴尬了。

    斐潜一扭头,趁着还未完全黑暗下来的光线,看到一旁的兵卒在用几条牛皮索正在费力拖拽着捆成一团的兵甲,另外几条披索则是像是糖葫芦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穿着兵卒,缓缓的朝着这里游来,似乎每个人的动作都比自己要利索一些。

    斐潜瞧瞧这些人,不由得有那么一些郁闷。有人说现代人比古代人要更好,或许在某些方面可能是这样,但是身体素质上,似乎汉代的人明显好过现代人。不说别的,赵云张辽这种武人就不提了,单单这些兵卒,就少有什么近视眼的,夜盲症是因为营养不均衡造成的,不管是行军还是作战,这些兵卒都更能熬,一天两顿吃得又少,走得又长,却依旧精神很好,似乎身上就有使不完的精力。

    自己虽然这一段时间体格健壮不少,但是要和这些兵卒相比,似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好吧,自己不需要亲自上阵搏杀,是吃脑子的统帅,而不是吃体力的战将,也就只能是这样安慰自己了。

    北面的远处就可以依稀看到一片黑黝黝的山影,虽然这个渡口现在并没有多少人往来,不过之前人踩踏留下的印迹,却蜿蜒向北。

    在几里之外,似乎有一些稀疏的树林,正可以作为用来短暂停留和整理的场所。

    张辽先前带领过了河的一些兵卒,正在河岸边停留下来,一些人在帮助拉扯着牛皮索,一些人则是脱下被水浸透的衣物,然后用力绞干,战马也需要稍微打理一下,不管是战马本身,还是肚带和鞍具也要清理一下……

    张辽正站在斐潜身侧,刚准备说一些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丹凤眼眯缝起来,然后皱着眉头转头四下查看着。

    “注意警戒!”张辽忽然大声下令道,反手将长枪握在手中,然后便往斐潜身前一站。

    就在此时,侧前方远处的小土包后面忽然冒出了十来个黑影,呼的一下扔出了几个火把,伴随着火把则是破空之声乱响,七八支的箭矢,已经带着厉啸,便往斐潜之处攒射而来!

    ******************

    潼关之上,杨彪已经是驻扎在此。

    伴随着前方送来的军报,一份比一份乐观,战况顺利,潼关攻克,郑县纳降,当皇甫嵩全军挥师西进之际,杨彪就在弘农再也坐不住了,带着队伍向长安前移。

    毕竟弘农距离长安还有一段距离,而潼关虽然简陋,但是毕竟还算是一个比较不错的场所,杨彪便是暂时在这里落脚,为的就是等克复京都之后,就用最快的速度开进长安。

    说起来杨彪在没有担任三公职位之前,也有担任过五官中郎将,卫尉等职位,所以统帅军队上多少也还算有那么一点点的经验,只不过不能和将门相比较罢了,因此离战场近一些,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毕竟从潼关出发往长安,比起从弘农走快上不少,虽然说五六天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但是朝堂之上瞬息万变,多拖延一日可能就多一份的变化。

    而且如果说皇甫嵩真的统帅大军进抵京都城下,这个时候杨彪自己还在弘农待着,这个……

    好说不好听啊。

    而且皇甫嵩是在杨彪他以及弘农士族的支持下才有了现在的战绩,如果说反被皇甫嵩一脚踩到上头去,那么杨彪本人岂不是成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杨彪他不仅仅是前移到了潼关,甚至还写了一封书信给河东的王邑,将这里的情形也大体说了一下,毕竟河东的郡守王邑多少也是自己的盟友,也是出过一些气力的,这个收复长安京都的功勋,多少也是分润一二,这也算是对于愿意跟着自己的盟友的一些回报,同时也展现一下天下冠族杨氏的气度。

    长安!

    杨彪现在心中念念的,也就是赶紧拿下长安城!早点将这场战事结束,而且还要确保这场大功,为他这个派系所独得!

    不过杨彪现在毕竟是已经年过半百,岁数大了,就难免有一些筋骨上面的问题,虽然杨彪作为汉代顶尖的人物,但是从雒阳董卓进京开始,一直到现在起兵,一方面要忙着内斗,一方面又要对付西凉人,实在有些辛苦。

    特别是在从长安设计让西凉人轰赶王允下台,却砸了自己的脚,败逃出来,从平阳一路到了弘农,这些日子起起伏伏,悲悲喜喜,更有西凉马腾韩遂忽然出现在长安以西,横插一扛子,还有那平阳的斐潜这个狡猾的家伙在其中搅局,身后还要向弘农的这些士族豪右们筹集钱粮……

    杨彪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就觉得这场战事真的是心力交瘁,恨不得能早点结束。

    现在总算是好了,皇甫嵩的军报当中说得这么有把握,看来不需要多久自己就应该全副仪仗的进长安城了罢。

    只要是自己先期进了长安,那么一切的辛劳也就有了回报……

    杨彪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大队亲卫从人的簇拥下,踏上了西进之路,进驻到了潼关之内。

    潼关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事,许多当时战斗遗留下来的痕迹还没有消除,大量的尸首曝尸荒野之上,加上又值入夏,尸首很快的就开始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出来。因此,杨彪位于潼关之内的,就必须好好的布置一下,才不会让那些臭味熏到了贵体……

    杨彪他虽然表示从简就好,但是对于天下冠族而言,再怎样从简也简单不到哪里去,虽然临时在潼关驻扎,比起原来杨彪的弘农之所,也不遑多让。

    硬件条件没有办法改变什么,软件这些总是要多少周全一些。

    作为三公,自用的车马仪仗总是要的,四乘四的华盖车,多少也是要预备好,每车都要配备三到四个人,再加上跟随服侍杨彪的侍从奴婢,贴身亲卫等等,光属于杨彪个人的这些人数,就有上百人,这还不算直属于杨彪的普通护卫的兵卒。

    还有大堂卧房等房间之内的摆设,所用的香炉挂件等等各式各样的零碎之物,就整整装了三个大辎重车,就这,还是委屈一些,将就罢了。

    天色已经是暗淡了下来,潼关之内到处都是吵杂的声音,原本河东王邑的部队,已经全数交给皇甫嵩进行调度使用了,因此现在杨彪手中的全部都是在弘农筹集起来的人员。先前派遣赵温解送了一批民夫和兵卒前去郑县,否则的话现在在潼关的人数还要更多!

    杨彪住在原本潼关令的府衙之内,虽然这种房屋不能和自家的宅子相比较,但是毕竟远离了城外的那些臭地方,加上屋内熏香,所以多少也还算是凑合。

    虽然晚脯的时间已经过了,但是杨彪专属的厨役们还是准备了一些香喷喷的肉羹,让奴婢给杨彪端了上来。这厨役是弘农家族当中的老人,也都知道杨彪的胃口爱好什么的,自然也就更加的贴心,知道杨彪年岁大了,一顿吃不了多少,但是到了晚间又会饿,所以就入夜之后准备点鲜美的肉羹,也就成为了惯例。

    肉羹么,重要的便是鲜嫩,煮得时间太长,肉质便会变老发干,口感就天差地别了,所以作为杨彪的厨子们,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稍微烫煮了一下腌制好的肉条,便装到了烫热的俎豆之中,再浇上些酱水,配上一些洗净的幼嫩的青篙,便可以了,这样肉羹在奴婢端过去的时候还有一些余热,刚好鲜嫩无比,入口即化。

    杨彪自然是吃得精细,但是潼关之内的其他人员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反正是大头兵一个,随随便便的也就对付了,吃的喝的都是随意,就连睡觉的地方,也不得不簇拥在一处。现在潼关之内的人一时间涌进来的人有那么多,加上还有物资堆放,事项繁杂,谁也没有空及时的进行梳理,因此潼关内就算是有的房间内挤十几个人了,都还是没有办法供应给全部的人居住,只能是让一些人就在街道两边扎了帐篷将就一下。

    至于其他的方面……

    也都是将就了。

    如此拥堵的情形,导致从西面而来的传递情报的几名兵卒都只能是一边高喝让这些拥堵的人员让道,一边无奈的在狭小的通道当中穿行,一不留神还踩上了一脚不知道是那个家伙留下来的黄白之物,顿时皱眉大骂晦气,然后便在一旁的帐篷之上随意蹭了蹭,便扬长而去……

    帐篷之内的兵卒自然也是大为光火,可又能如何,传递兵情乃是头等大事,要是上前理论或是有什么动作,少不得一个阻挠兵情的罪名扣下来,打个几十杖都是轻的,说不定还要掉脑袋!

    军侯带着传递兵情的兵卒一路往内,到了潼关之中的杨彪暂时驻扎的府邸,而杨彪此时才刚刚用完了肉羹,正准备歇息,听闻紧急军情,连忙重新穿上衣袍到了偏厅,方一见前来传递军情的兵卒面色,心里就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应不至于吧?

    给与皇甫嵩的兵力不再少数,加上皇甫嵩又是沙场宿将,多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杨彪只能是先如此的安慰一下自己,然后从兵卒手中接过了火漆封好的竹筒,大略检查了一下,便急急将其打开,上下扫了几眼之后,一颗心顿时就……

    沉。

    到。

    了。

    底。

    军情巾帛之上还有一些斑斑血迹,显然是那个时候的情形已经是狼狈到了极致……

    捏着这一张薄薄的军情巾帛,杨彪浑身的血液才刚刚随着心往下沉到了底,瞬间又“腾”的一下全数到了头顶,涨的他满脸通红!

    此时此刻,杨彪气得浑身直抖,他拼命想镇静,却镇静不下来。厅堂之内,两个加了香料的香炉正缓缓朝外倾吐着温热的芬芳,本来是应该感觉无比舒适才是,但是现在杨彪只是觉得身上一阵冰寒然后又是一阵燥热……

    该死!

    皇甫嵩竟然如此无能!

    两万大军啊!竞然连招架之力都没有,被西凉贼兵一路追杀,十不存一!

    现在郑县就剩下六千余人,其中只有一千余的正卒,一千骑兵,其余都是辅兵和民夫!

    李傕马腾的四五千精锐的骑兵还在新丰一带,谁能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攻来!

    天知道皇甫嵩这个饭桶还能支持多久!

    还厚颜遣人前来求援!

    可是……

    不援救,可以么?



    就在斐潜眼睁睁的看着几到黑线骤然近前的时候,接连铛铛铛几声脆响,却是张辽瞬间就将长枪舞动起来,像一面屏障一样,将射向了斐潜这边的箭矢全数弹开击飞。

    斐潜还在惊魂未定的时候,旁边的兵卒当中就响起了几声长长的惨叫,却是自己这一方的几个兵卒躲闪不及,当场中箭!

    不知什么时候,二十几个西凉斥候的小分队,已经摸到了近前,躲藏在远处的小土包处,或许是张辽等人的注意力全数都在了渡河上,或许是斐潜下令让人往前去寻找合适的生火场所,或许是这些西凉斥候觉得斐潜是一个值得冒险击杀的目标,便骤然发动了袭击!

    天色已经是暗淡下来,为了不引起主意,斐潜等人泅渡之时并没有举火,并且才刚刚渡过沮漆水,不管是张辽等兵卒还是斐潜等人,也都是一身湿湿的,哪里有什么火把等照明之物,而那些西凉斥候高抛丢过来的火把,顿时直接就将斐潜等人的身形照在了明处,而小土丘上那些袭击者却隐藏在黑夜当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从小土丘到这边,不过是百余步的距离,但是在沮漆水哗哗的水声掩盖之下,再加上泅渡之时人马的嘈杂,导致张辽也是没能听见有什么特别的声音,要不是武人的那种敏锐的感知力,说不定被射中了身躯了才会察觉异样。

    不管是那一方的斥候,只要是老手,基本上都是弓马娴熟,听着箭矢的尖啸声,就基本上知道这些西凉斥候用的是军中三石的硬弓,射出的箭矢又快又急,几个被射中的兵卒一箭入体,箭矢几乎就从另外一头冒了出来!

    为了渡河方便,所有的人都是卸甲泅渡,人甲分离,要不然沉重的铁甲都会将人拖到沮漆水中去,因此当西凉斥候骤然用弓箭袭击的时候,就是毫无防护能力,往往是被射中了身躯就是重伤。

    中箭的兵卒的惨叫声还未落下,张辽已经是将长枪往身前一顿,抢过了身侧战马之上的弓箭,眨眼之间就张开弓,嗖的一箭还了回去,他这一箭,弓力实在强劲,带出了好大的尖啸之声,顿时小土丘那边也是惨号一声,倒下了一人!

    但是张辽连珠再射,却都射了个空……

    这边明亮,那边昏暗。

    张辽凭借记忆,顺着方才火把抛出的轨迹射出的箭矢,那边小土丘上的西凉斥候稍微变换一下身位,便让张辽失去了准头。

    不过正是张辽争取了这几个呼吸的时间,斐潜侧面的几名亲卫立刻围拢上来,将斐潜团团围住,护在了身后。

    “灭火!灭火!”斐潜知道现在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大声的提醒道,“用湿布,沙土,盖上去!”

    张辽也在一旁大喊:“来人!护住……退到马后去!”

    张辽刚刚准备喊出君侯二字,下意识的又吞了回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叫喊斐潜的官职什么的无疑就是给那些西凉斥候们树立一个巨大的靶子……

    第二轮羽箭已经呼啸而至,虽然西凉斥候不清楚这边站的就是斐潜,但是依旧至少有一半都是冲着斐潜和张辽的方向而来!

    毕竟两人个人在一起,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一些。

    黄旭一声不吭的绕到了斐潜的身前,将手中的战刀疯狂的挥舞着,一面拼命的格挡着飞来的箭矢,一面把斐潜朝后面推。

    一名亲卫为了遮蔽斐潜,也顾不得躲闪,顿时箭矢透胸而过,血淋淋的在斐潜面前露了出来,喷涌出来的鲜血泼溅了斐潜一脸都是。

    幸好现在视线昏暗,被遮掩起来的斐潜就很快的脱离了火把的照耀范围,消失在西凉斥候的眼中,于是这些西凉斥候便将目标转向了那些企图灭火的兵卒身上。

    才刚刚渡过沮漆水,兵卒身上的衣物大都还是湿的,因此一边的兵卒已经是有人抢步出去,脱下了身上的衣物就要扑灭了那几个在地上燃烧着的火把。

    这些人就成为了西凉斥候重点关注的对象,接连的箭矢飞至,一人肩头中箭,一人小腿上中了一箭,被身边弟兄抢了下去,另外的两个人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径直被被射中了身躯,噗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小土丘之上羽箭也来得飞快,只能听见弓弦颤抖接二连三的响起,箭矢在空中尖啸,就是为了压制是朝前来灭火的人,另外的一些则是冲着斐潜的这里漫射,多少引发了斐潜的兵卒一些慌乱。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斐潜被黄旭和其他亲卫护到了侧后,躲开了正面的箭雨的袭击之后,惊慌遇袭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下,就紧紧的捏着拳头,深深吸了几口气,也顾不得擦拭一下泼溅到脸上的血水,强迫自己迅速开始思索审视起现在的这个局面来。

    当下赵云还在沮漆水河南岸,北岸这边只有张辽和不到两百名的兵卒,其余的兵卒,还有大部分的兵刃铠甲都还在南岸,而小土丘后面正在攻击的西凉斥候其实数量上并不多,要抵御甚至是解决这些西凉斥候问题并不是太大,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还有付出的代价多少而已……

    但是现在重要的问题是,在这些西凉斥候小队的后面,还有没有其他的西凉兵卒,还有没有大队的人马!

    如果这只是少量的西凉斥候哨探,那么问题并不算是太大,然而要是李傕大部队这里,或者是正在北岸往这里赶,那么斐潜面临的就不仅仅是背水一战这么的简单,搞不好会在此身死道消!

    李傕等人一人双马,确实有这个可能趁着绕到斐潜的前方去,并且说实在的,关中这一带的地形,说不得还是西凉这些人都比自己等人还要更熟悉,因此也就有可能在此守着自己,来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小土丘之上,又是一道绑着燃烧着的布条的鸣镝冲天而起,在天空中尖啸着划出一道明显的火线,在这个没有什么光污染的汉代,估计十里开外都能看得见!

    这是在报信,这是呼叫援兵!

    现在自己是进?

    还是退?

    不能再等!

    现在斐潜就必须拿出主意来,而且走错了一步都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要撤退么?

    赵云和张辽的侦查可能有问题,也许是不小心疏忽了?

    就像是张辽没能够察觉到小土丘上逼近的小股西凉斥候一样,也许李傕在南岸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已经转到北岸?

    毕竟身后沮漆水南岸的赵云带领的兵卒还是没有卸甲的,人数也比北岸这边的要多一些,或许会安全一点,就算是抵御起来也更加的容易……

    叫赵云带兵卒抵进河岸,用弓箭压制,量这些西凉斥候也不敢靠近,自己就可以安全的脱离这个危险的地带,然后带着人马绕道往万年县去过郑国渠,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就在下一刻,斐潜却被夜风一吹,有些发热的脑袋也似乎凉了一些下来。

    不对!

    这个退缩的想法刚刚升起,心中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否决了。

    沮漆水北岸不可能会有李傕的大部队!

    不应该怀疑赵云和张辽的判断!

    因为这一路上,都是张辽和赵云在进行着各种行军上的安排和警戒,既然张辽提议走沮漆水或是在万年过郑国渠,那么就说明至少在张辽赵云侦测的时候,这两个地方都没有李傕大部队的踪迹,所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就有极大的可能只是李傕派出来的在河道边来回巡查的小股部队……

    相信自己还是相信赵云和张辽?

    斐潜闭上眼,深深的呼吸了几下……

    “令子龙加速渡河!”

    斐潜断然下令道:“文远!上马!领兵突击!击垮前面的敌兵!”

    战场之上,既然有了决断,就不能有丝毫的犹豫,相信张辽赵云的判断,不轻易改动既定的计划,可以让下属安心,也是让兵卒稳定的有效举措。

    虽然面临的是小股部队,但是既然已经射出了火箭,那么也就意味着斐潜在这里的踪迹已经暴露,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的宝贵,说不定李傕的大部队随时都会出现!

    沮漆水南岸的赵云见到北岸斐潜遇袭,一向是镇定无比的他也有些焦急起来,虽然取弓在手,但是隔着一条沮漆水,又是昏暗的天色,根本看不清楚对岸敌人的所在,就算是想要帮忙都帮不上,额头之上不由得都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君侯有令,速速渡河!”一名传令跑到了沮漆水边,冲着赵云大声吼道。

    “唯!”赵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焦躁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开始继续安排人员渡河。

    那一条牛皮索用来吊送兵甲,那一条用来运输兵刃,在一旁打包捆扎的兵卒的速度是否跟的上,其余另外几条牛皮索之前排队等候渡河的兵卒是否均衡,这些一切的一切,都在赵云的安排之下迅速行动起来。

    越是这种时刻,就越不能慌乱!

    赵云不停的提醒自己,然后冷静的分析和调配着,有了赵云有条不紊的安排指挥,在沮漆水南岸的兵卒也很快就在慌乱的情绪下镇定了下来,开始从停滞混乱的状态变得流动有效,开始加速向北岸泅渡,不知不觉之间渡河的速度反倒是比之前更快了三分……

    而在沮漆水北岸的张辽,虽然然没有着甲,但是听闻斐潜的号令,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几个贴身护卫的保护之下,立刻跨上了战马,带着同样也是来不及穿上甲胄的兵卒,便往小土丘那边冲去!

    张辽在战场之上,似乎先天就有一种无名的直觉,方才骤然遇袭之时,几乎是在西凉斥候还没有进行攻击的时候,就已经是警觉了,才让第一波最为致命的箭矢没有能够伤到斐潜一分一毫。

    方才斐潜号令之前,张辽虽然一直没有说什么,但是依旧在不停地观察着小土丘的情形,听闻斐潜的命令一下,便领着几名骑兵冲了出去,动作之敏捷,有若闪电!

    张辽并没有直直的冲往小土丘,而是绕开了一些,避开了小土丘的正面的部分,一方面是可以拉扯开小土丘这些西凉斥候的攻击角度,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避开这些西凉斥候有可能在小土丘正面布设的一些陷阱什么的……

    果然,小土丘之上的西凉斥候见到张辽带着人绕半圈,从侧面袭来,立刻就有些慌乱起来,这些西凉斥候看见了斐潜这些人带着战马泅渡,怎么会没有做一些准备,不过西凉斥候准备的这些陷阱,基本上都是在正对着斐潜兵卒的方向上,谁会想到张辽带着人绕了小土丘半圈才攻上来?

    等到西凉斥候发现不对的时候,慌忙掉头照着张辽的方向射击的时候,向斐潜这里的压制力就一下子稀疏了许多,顿时就被其余的兵卒抓住了机会,连盖湿布带泼沙土,将零散四落在周边的火把全数闷灭了。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当中,只有头上的星星点点。

    失去了光线上面的优势,西凉斥候射出的箭矢顿时就没有了什么准头,反倒是斐潜这边组织了一些兵卒,按照大概的方位覆盖过去两三波的箭雨,虽然同样也是无法瞄准,但是胜在数量较多,总有几个倒霉鬼缘分到一两只箭矢……

    见形式急转直下,这些西凉斥候也没有指望着一个小土丘就能抵挡住张辽的突袭,便在张辽还没有冲到近前的时候,便慌乱的从土丘上连滚带爬的下来,扯过了藏在土丘后面的战马,打马就逃。

    张辽追击了一阵,杀了几名逃得较慢的兵卒。原本想留个活口,但是昏暗的夜色之下不好控制自己的弓箭准头,虽然已经是往偏一点射的,奈何还是射中了其胸腹,等张辽赶到近前的时候,这个倒霉的西凉斥候已经是口吐血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艰难喘息几下便断了气……

    没有活口,这怎么办?

    谁能知道李傕大部队的具体位置的确凿消息?



    随着小土丘上的西凉斥候小分队败逃,危险是暂时性的解除了,但是依旧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和杀伤。

    备甲和无甲的兵卒,在面对箭矢的时候,相差太大了,百多步的距离之下,若是有甲,说不定都可以直接硬扛弓箭的射击,搞不好若是箭矢的角度不好,还未必能够射穿战甲,但是无甲的话,基本上不管箭矢的入射角度是什么,都会造成严重的伤害。

    斐潜一面组织着兵卒帮忙南岸的人员尽快渡河,一边让兵卒救治那些受伤的人员,就这样短短的一点时间,因为人员一开始站的密集了些,加上又被火把光线照耀着,导致西凉斥候射来的箭矢基本上都没有多少落空,死了十余人,还有十几个重伤,几个轻伤的,直接就损伤了三十多人……

    看着那几个粗手粗脚的在帮忙着救治的老兵,斐潜觉得之前被遗忘的那个问题又重新想了起来,对于战场救治这个事情,无论如何到了平阳之后就要整备出来了,多少要配备一下,不仅仅是对于兵卒战斗之时的救护,就算是平常的时候,也是需要的。

    前一段时间,因为树立起了一个良好的形象,所以多少来了不少的人员,其中不知道有没有学医的,不过在汉代,医生这个称呼还是没有的,只有医师或是方士,或者是根据其诊断的专科,称呼其食医、疾医,或是金疮医等等,就连郎中、大夫之类的称呼,也是到了后代才有的。

    因此在军中的,多半就是金疮医居多了。从这一个方面来说,华夏人对于医生的重视,其实在起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医师和匠师并列……

    斐潜正在考虑的时候,张辽带着些羞愧的面容,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虽说没有能够抓捕到活口,但张辽随即派遣了不少兵卒,甚至是亲自往北搜寻了一段距离之后,直至没有再发现什么潜伏的西凉军队,确定周边安全之后才回到了斐潜身边回报请罪。

    若是说有罪责,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毕竟先期到了北岸的是张辽,没能够发现有西凉斥候潜伏进来也是问题,但是若说张辽一定有罪,这个也不好说,毕竟是待在岸边,水流声加上人马渡河的声响,就足够给与这一只小股西凉斥候队伍足够的掩护了……

    因此斐潜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只是说一声押后再议,便让张辽去收拢和组织兵卒了。斐潜他现在最担心的问题就是李傕的位置到底是在南岸还是北岸,不过现在,在得知了张辽的回报之后,心中便多少略微安定了一些。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问题终于揭开了答案,隆隆的马蹄声音在夜色当中传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什么猜测了,因为这么多战马的奔腾声音,就足够证明了李傕的大部队依旧是在跟在斐潜的后面,而方才出现在这里的,只不过是李傕派出来负责巡弋沮漆水小股斥候部队而已。

    斐潜在方才那个时间的正确的决断终于是得到了回报,李傕虽然看见了手下斥候发出的火箭指引,马不停蹄的赶往这里,但还是晚了一步,赵云等人刚刚渡过沮漆水,李傕的先头骑兵才出现在了斐潜的视野当中。

    西凉骑兵举着燃起的火把,似乎是盖满了整个的视力所及的区域……

    斐潜忽然有些庆幸,如果方才遭受攻击的时候稍微胆怯了一些,不管是退回南岸还是延误了下达继续渡河命令的时间,都有可能被李傕堵在半渡之时,那个时候,轻者损兵折将,重则自己的小命可能都不保。

    “该死!该死!”

    片刻之后,李傕带着大部队也到了沮漆水南岸之上,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面的斐潜部队,不由得愤怒的挥舞着马鞭,咒骂着……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战场之上向来就是如此,差得片刻时间,就是天差地别。

    若是李傕早一个时辰,或者是斐潜耽误了一个时辰,可能情况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不过现在难题则是从斐潜这里转移到了李傕头上,既然李傕的大部队在沮漆水南岸,那么斐潜自然可以施施然的踏上北上的路程了,而李傕则是不得不面对着之前斐潜所面对的问题,是跟着斐潜的踪迹,一样从沮漆水泅渡,还是往东绕一点路走万年县的石桥?

    要渡沮漆水,要么也就和斐潜做的一样,脱下战甲,人甲分过进行泅渡,否则被水浸泡的战甲简直就会像背着沉重的石头一样,将兵卒全数拖到水底去;要么仗着人手多,去周边砍伐树木,拖过来搭建简易的浮桥,便可以不卸甲直接过河,但是不管是采取哪一种方式,所用的时间都会比斐潜用的时间要更长,毕竟李傕人马的数量在这里摆着,泅渡自然时间更长,就算是选择搭建浮桥,同样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绕道万年县,或许有可能会相对便捷一些,但是那样就等于是又要重新搜寻起斐潜的踪迹了,如此一来耽搁的时间不说,搞不好万一跟丢了,就等于是失去了围堵绞杀斐潜的最好时机,这如何能让李傕可以接受?

    怎么办?

    李傕左右衡量着,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抉择。

    似乎是感觉到了李傕的情绪,其胯下的战马也有些不安的在沮漆水南岸河滩之上,打着响鼻,来回的踢踏着脚下的沙土……

    “来人!去周边砍伐树木,搭建浮桥,继续追击!”李傕咬着牙,发狠的说道,现在这个局面之下,既然已经兴师动众的前来围剿斐潜,难道就这样轻易的让其突围而去不成?

    若是这样,先不说对于士气影响如何,单单是在西凉派系当中,接下来岂不是落人口舌,搞不好自己的威望会受到影响,到时候又怎么去站在马腾和韩遂之前?

    “啊?哦……好吧……”

    李傕的号令一下,许多西凉兵卒就不免的有些嘀咕了。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一大早急匆匆的出发,然后一路追逐,虽然是一人双马,但是依旧是累的够呛啊,临近夜晚又是见到了斥候急报,根本就没有休息便往这里追赶而来,却在最后关头差了那么一步,这些西凉兵卒一路提着的那口气,憋着的精气神在见到斐潜部队施施然离开之后,便都松了下来,顿时就觉得身上疲惫不堪,而现在居然还不能休息,还要继续伐木来搭建浮桥……

    这个,多少难免就有一些怨言出来了。

    “……日泥二革腰子地,先前马哈的,跟着东太四还有肉吃,现在么哈……都四吃土涅……”一个老西凉兵一边慢悠悠的往一边去找树木,一边发着牢骚。

    “奏是泥么……累死球咧……”这样的话语立刻引起不少人的共鸣,顿时就有人表示同意。

    一个西凉曲长模样的小军官闻言便喊道:“带!二混子!黑狗子!说啥子涅?!额把泥尕子子子两头子都捏住咧!半蔫汉!个嘛泥一团子就康完了!”

    见曲长喊话了,许多人也就不做声了,那个老西凉兵还有些不忿,低声嘀咕着:“各瓜皮!当年老子拿刀子耍地,泥怂还拉住巴巴儿灌土滴哩……”

    曲长见多少镇住了,也就没有再理会那几句低声的牢骚话,就装着没听见,径直分配了任务,其实他也知道现在兵卒确实是累了,不过军令已经下来了,就算是累,也还得干啊,有牢骚那是难免,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就行了。

    于是,在没有了多少动力的西凉兵的行动之下,浮桥也就慢腾腾的开始进行搭建了……

    ******************

    而在白水沟,马腾却面临着另外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到不是攻不攻营寨的事情,而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同族的人,这个仗还打不打?

    原来马腾也是不相信,不过在见到了马延之后,不由得他不相信了。

    因为马腾所用的长枪的形状,竟然和马延用得长枪类型一模一样,甚至是在阵前两个人稍微比划了一下武艺,发现招式什么的竟然也是相差不多……

    这就让人在有几分的诧异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叹人生的巧合。

    两个主将在阵前打着打着,然后就停了下来,相互下马坐到了一处,哈哈笑着,叙说着自家的家庭变迁的事项,说道动情的之后,两个人都是唏嘘不已。

    原来马腾和马延都是从一个老马家里面分出来的,如果说辈分的话,还是挺接近的,都是马援的后人。

    马援,倒是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人物,年少的时候就颇有名声,还有一身的好本领。

    后来在王莽时期,天下大乱的时候,先是担任隗嚣的绥德将军,然后又背叛了隗嚣,投奔了刘秀,然后利用自己在隗嚣势力当中的地位和声望,导致后来隗嚣其下的大将十三人及部众十万余人不战而降,隗嚣逃至西城,成为刘秀的平复西凉的重要功臣。

    马援还做出了聚米为山的战略战术举措,推进了五铢钱恢复了经济的周章,不仅是平定羌人,同样也领兵南下平定了岭南地区,可以说是战功赫赫,后来被封为伏波将军,但是这样的功勋还是抵挡不了皇帝的猜忌,后来马援在前线病逝之后,便连个像样的葬身之所都没有。

    虽然后来马家里面多少还有一点人才,但是都没有能够像先祖马援那样的光华夺目,于是便分散开来,开枝散叶,成为了西北许多马姓的源头。

    显然马腾和马延都是得到了马援武艺方面的传承,所以连所用的兵刃都有些相似,因此当日徐庶在寨墻上看到了马腾之时,就有所推测,后来派遣了兵卒询问之后,才有了阵前马腾和马延相会的结果。

    然而这样的结果,也导致了马腾的手下看着眼前的情形之后,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消散大半,两军主将都坐下来聊天了,这还打的起来么?

    打不起来了干什么?

    自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因此原先马腾造出的浩大声势一下子便都收了回来……

    其实马腾根本就没有带多少人来,原先营造出来的庞大规模只是疑兵之计而已,如今被拆穿了,虽然有些尴尬,但是反正当初和李傕的约定,就只是前来拖延斐潜在白水沟这边的骑兵步卒而已,给与斐潜营寨足够的压力,使其不能分兵。

    所以现在马腾也是很不好办,打是打不起来了,毕竟一开始也没有打算硬攻,不过是撤退还是在这里待着,就有些犯难了……

    白水沟营寨之内的徐庶也看出来了这一点,便遣人送了一些牛酒意思意思,马腾笑纳之后,便领兵折返新丰去了。

    至于李傕那边怎么交代的问题,马腾表示,李傕是谁?

    马腾他在西凉好歹也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能配合李傕做些动作也算是可以了,要完全听命于李傕,惟命是从,这个,呵呵……

    白水沟营寨之上,徐庶看着马腾带着兵卒渐渐的往西南远去,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的轻松的神情。

    马延有些不解,只是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牛酒粮草而已,就避免了交战,让马腾自行撤兵,这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难道还真的要杀上一场,见些血死点人才值得庆幸?

    徐庶看出了马延的疑惑,说道:“此地虽安,彼处即危。虽说结识马寿成亦是不错,然恐君侯之处多有危急……”

    马延闻言,也是默然点头。

    对于汉代现在来说,一没有战场无线通讯工具,二没有什么定位系统,想要及时的收取到斐潜当下的信息,真心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么,徐庶忽然转过头,盯着马延上下打量几眼,然后捏着胡须,微笑了起来,倒是让马延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毛毛的,“元直,有话请说就是……”

    *******************

    马延换上了一身的皮袍,又回首看了看身后带着的的羌人骑兵,再看了看头顶上那一面换了一个颜色的战旗,摇头苦笑了一下,旋即呼哨了一声,然后带着五百羌骑往西北方向而去……



    天边才刚刚出现一些亮色的时候,派出去的斥候也已经返回了。

    如果是在后世,或许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多半还是窝在床上,和被褥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然后等到肚子实在是饿的不行了,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去做些吃的或者是干脆叫外卖……

    然而现在,这样的生活或者说这样的生活习惯,已经距离斐潜相当的遥远了。

    眼下,斐潜他率领着孤军深入的五百余骑,这样的情形,也是在后世的他绝对无法想象的。

    斐潜接过黄旭递过来的水囊,咕嘟嘟灌了几口,鼓起腮帮子,将水在嘴里倒腾了一下,把牙缝上的残渣用水流冲刷出来,然后并没有吐出来,而是咽了下去。

    习惯了。

    吃的很简单,但是食物的热量却不少,添加了动物油脂,少许的盐和糖,经过炒制的麦粟等磨成粉,压实了一块块的装在竹筒内,食用的时候可以用水煮也可以直接的干吃,虽然比不上后世压缩饼干,但是在短时间内也可以保证人体所需要的热量和钠离子。

    就像是习惯了在汉代的这种军旅生活,这种饮食方式一样,斐潜也渐渐的习惯了用一个统帅的方式去推理和思索问题。

    斐潜将赵云和张辽招呼到了身边,说道:“……西凉兵在架设浮桥渡河……文远,子龙,你们觉得,现在应如何处置?”

    赵云看着斐潜,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张辽表现得倒是直接一些,回首往来的道路看了看,然后转头回来说道:“君侯的意思是,掉头收拾这些贼子一场?”

    斐潜微微笑道:“如何?还能厮杀否?”

    张辽赵云均是一拱手,大声回答道:“君侯但请下令!”

    斐潜大笑,转身上了战马,便前往队伍的阵列之前,黄旭等捧旗亲卫也紧紧的跟着,张辽和赵云对视一眼,也是急忙上马跟上。

    每个兵卒,都不由自主的转头看着斐潜,看着那一杆三色旗号之下的统帅。

    冷兵器时代,军队的士气往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战斗因素。就算是到了后世,十几个兵想赶鸭子一样追逐驱赶着是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毫无斗志的对手士兵的情况也大有其事。

    这样一路退,被李傕在后面追,虽然现在相对会比较安全,但是实际上多少也会对整个的队伍士气造成一些伤害……

    斐潜端坐马上,环视一周,将身侧长剑拔了出来,在空中猛力往一侧虚劈。长剑在晨光的映照之下,闪动出一汪耀眼夺目的光芒。

    “我们并州汉子,是这块土地上的群狼,不是牛羊!”斐潜冲着兵卒喊道,“这两天,一路从高陆被人撵着屁股跑到这里,这些西凉贼子不烦,我都烦了!有人说大汉的边军,向来就是并凉是精锐!而现在,我要说,西凉兵已经不行了,整个天下!只有我等并州兵卒才是大汉的精锐!”

    “噢噢噢!”听闻斐潜如此说法,众兵卒不由得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战刀长枪,向着天空挥舞着,发出一阵呼喝之声。

    “我们之前撤退,不是害怕这群西凉贼,而是觉得都是同属于边军,大家都不容易……”斐潜睁着眼,一本正经的讲着,“但是这些贼子还没完没了!我们并州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现在轮到我们给这些西凉贼子点颜色看看了!”

    “全体上马!我们出发!”

    天边一丝亮色越来越明显,映照出通红通红的一片朝霞。

    斐潜披风高高的在晨风当中飘荡着,纵然一夜未眠,但是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之下,依旧是精神奕奕。

    西凉兵在李傕的带领之下,匆忙赶了一整天,又忙乎了一夜,就算是一人双马,在追击的过程当中损耗的程度比较小,但是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这个节点上也正是他们需要恢复体力的时候。

    再者来说,虽然浮桥是比较便利,不用卸甲通过,但是一个晚上搭建起来的浮桥又能有多庞大的架构?一次性能通过多少人员?

    经过斥候的描述,斐潜就几乎知道了李傕所搭建的浮桥的大体形状,那是最为简单的基于木筏之上的桥梁,用横跨三个或者四个木筏作为基座,然后再用其余的木材将这几个木筏相连,当然浮桥的宽度顶多就是一马半宽左右,因为越宽的浮桥不管是消耗的材料还是人力都会大幅度的增加,一次性使用的,一马半左右的宽度也就差不多了。

    虽然说是回军反击,但是并不意味着斐潜一定占据绝对的优势,因为双方都是长途驰骋许久了,人和马的消耗都是同样的大,正常来说,现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会战时机。

    然而,也是当下最佳的作战机会。

    因为除非北上山脉地区,否则这一带真的就没有多少可以用来狙击李傕的场所了。李傕以为自己只会逃窜,也不会有多少的准备,正好可以突然一击!

    趁着晨曦,当斐潜等人重新返回了沮漆水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李傕派出来的斥候!

    天色并未大亮,所以烟尘也不明显,当双方听见了如同擂鼓一般的马蹄之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面对面的距离了。

    赵云和张辽两个两骑,就冲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如同两把锋锐的尖刀一般,见到了李傕派出的斥候,不待斐潜发布号令便已经是不约而同的瞬间将马速提升到了最高如同离弦之箭,向前奔去!

    张辽如同长在马背上一般,身子微微弓着,一杆长枪直直伸出,稍微舞出几朵枪花,就将对面慌乱之下射来的几只箭矢全数弹开,转眼之间就逼近了李傕斥候的列出的阵线之前!

    赵云比张辽稍微慢了半个马身的模样,但是他在马上已经取下了战马身侧的长弓,双腿加上腰杆的力量,足以帮助赵云他在奔驰着的战马之上坐得稳稳的,在战马腾空的瞬间,赵云转眼之间就已经连珠射出了三箭,然后再下个瞬间又是三箭,箭矢瞬间就越过了张辽,直扑最前的几名西凉斥候而去!

    箭矢尖啸,正准备迎击张辽的西凉斥候大惊失色,不由得纷纷侧身躲避,但是终究有三个人躲闪不及,一人被射中面门,另外两人被射中了胸腹之间,都是立刻向后一仰,便翻身落马。

    这个时候,张辽已经大喝一声,跃马直直冲入了西凉斥候的队列当中!

    一名西凉斥候才准备举刀砍下,张辽长枪已经快了半步就戳入了这一名西凉斥候的脖颈之上,顿时就捅开了半边的脖子,西凉斥候的人头耸拉着歪倒一旁,胸腔之内的鲜血在压力的作用之下,顺着硕大的伤口“噗”的一声喷涌出来,如同放出了一个血红色的烟花。

    在两人身后,其余的并州骑兵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狠狠的撞入了这一只李傕西凉斥候分队之上,这些并州骑兵此番前来已经是穿上了战甲,因此已经不再是那种一箭就倒的状态了,径直撞入了西凉骑兵的队列当中,在一片人喊马嘶当中,顿时就将西凉斥候的阵型全数冲散了。

    西凉斥候的分队不敌,立刻纷纷在斜刺里一转,掉头便逃。张辽和赵云正待追击,却被斐潜拉住交代了几句,张辽便领命,先期带着两百骑兵咬着西凉斥候的溃败的尾巴,便追赶了下去。

    李傕此时正在指挥着西凉兵卒渡河,确实如同斐潜所料,浮桥并不宽敞,而且因为赶制的太急,而且因为条件限制,基本上来说就只有捆扎在一起,被水一泡相互摩擦着,还出现了一些断裂和松散,进一步影响了渡河的效率。

    好不容易渡河过来一些兵马,李傕派遣出一队斥候查勘周边情况和斐潜逃走的痕迹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当面就撞见了斐潜带着部队袭来。

    李傕立于南岸的一面白旌之下,身边十几名亲卫环绕护卫。

    “来得好!”

    李傕恶狠狠的说道,下令让已经渡河的骑兵上前迎击,并且让随后的的兵卒加快渡河的速度!

    呜呜的牛角号声响起,一些已经渡河的西凉骑兵就在李傕的指挥之下,开始集结准备迎接斐潜部队的袭击。不久就有一名西凉军侯呼啸着,带着最先集结在一起的两百名骑兵先行迎了上去。

    和这斐潜部队遭遇得突然,加上这一块河滩地区两侧碎石比较多,不是不能展开,但是要冒着马蹄损伤的危险,因此李傕干脆便准备仗着人多就要和斐潜的部队硬扛上去,只要击败了斐潜,将其或擒或杀,便一切都值得了。

    可是斐潜等骑军的扑击,比李傕所预想的还要凶猛十分!

    几乎在一瞬间,李傕派去迎击的西凉军马就像是水流撞上了礁石一般,虽然水势看起来汹涌无比,但是礁石却岿然不动,西凉骑兵在其上只是撞出来血红色的泡沫血花之外,竟然撼不动斐潜的骑兵尖阵!

    有的人平常或许是毫不起眼,但是只要在战场之上,这些人就是战场上的王!

    就像是张辽!

    激战当中,似乎敌人围上来的越多,张辽便越是凶猛!

    那一杆如龙飞舞的长枪伴随着在马背上腾挪的身影,加上周边伤亡的西凉兵卒喷涌出来的血液,竟然像是一团红艳无比的光华,刺得每个人眼中都是生疼。

    长枪寒芒闪动,张辽方刺死正面冲来的一个西凉兵卒,立刻反手一拧,狠狠抽在一旁正往此处冲来的两名西凉士卒身上,一个人在斜斜的连着脖子根带锁骨,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顿时泄了浑身的气力,捂着怎么都捂不住涌出的血液,一头就栽倒下去,而另外一人倒是抢前了半步,让开枪头划击,却被后面枪杆狠狠抽在了肩膀之上,整个人横着直跌下马,人还在翻滚的时候,就被后门冲来的一匹战马一脚踩中了后背,顿时就将其半声的惨叫憋到了土里面去!

    后面冲来的几名西凉兵卒,仗着身上也是披甲,挥舞着战刀,动作极快,趁着张辽的长枪还未收回,便直直的纵马抢进了张辽中圈范围之内,躲开了那凶残无比的枪头,举刀便往张辽身上砍割而来。

    张辽见已经收枪不及,便干脆便双手换为单手,展臂往朝前一送,顿时洞穿前方另外一人的胸腹之间,而左手却反手抽出了战刀,脚一磕马腹,战马会意的往边上让出了半步,顿时就让从侧翼砍来的两刀落了空。

    还没有等这两人收刀,张辽的战刀已经随着战马往侧翼的力度横扫了出去,那两名冲过的西凉骑兵身形顿时矮了一截,血雨劈头盖脸浇下,这个时候,其余的人才看见这两名西凉兵卒的头颅,已经是冲天飞起!

    骑兵的对冲,速度比上步卒快了不止十倍,血雨当中,张辽已经在西凉骑兵队列当中看见了前方那一名带队前线指挥的西凉军侯。

    眼神方一对上,那一名西凉军侯就知道自己是躲不开了,顿时心中发狠,大吼了一声,先声夺人的拍马向着张辽冲来!

    军侯一手环首刀,一手擎着一面有些椭圆的骑盾,交错之时,见张辽一枪刺来,大喝一声便用骑盾往外一撞,然后便是挥刀直砍,动作极其熟练,简单又是力道十足,显然就是战场上锤炼出来的招式,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张辽此时是双手枪变成了一刀一枪,长枪的灵活度就下降了少许,西凉军侯磕飞张辽长枪的时机抓的极准,力道也是十足,长枪顿时就被西凉军侯磕开了一个角度,见西凉军侯一刀斩来,张辽也是同样一刀砍去,双方的战刀在空中交击在了一处,“铛”的一声火花四溅!

    骑兵与步战不同,通常双方照面的的瞬间便只有一击的机会,然后双方因为马速的原因就交错而过了,若是要在继续交手,那就要等下一次相互交错的机会了。

    西凉军侯也是沙场上的老卒,一见张辽的状态,所展现出来的武艺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因此发了狠将自己在战场之上累积得来的直觉和经验全部发挥出来,堪堪抵挡过了张辽的攻击,交错而过,心中才呼出一口气,就听到身侧有自己手下在惊惶大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辽已经将拿着长枪的那只手一滑,从原先抓在枪尾位置变成了现在握在枪头红缨之后,腾出了长长的一截枪杆,在双马交错的这个瞬间便是反手斜斜的往后猛的一捅!

    长枪枪尾虽然没有像枪头那样的尖锐锋利,但是依旧有呈现三棱形状的一个钝尖头,西凉军侯听闻手下示警猛回头之间,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迎面而来,再想躲闪的时候就已经晚了,被张辽一个枪尾捅到了额头之上!

    在这一刻,虽然是人喊马嘶的嘈杂战场之上,但似乎所有人好像都听到了这一声的骨裂之音!

    伴随着这个统帅前部迎击张辽的西凉军侯颓然而倒,不仅仅是那一把战刀和盾牌掉落尘埃的,同样滑落的也有这些迎击的西凉兵卒的士气……

    张辽身后的并州骑兵气势大振,纷纷大声呼喝着跟在张辽杀出的血路当中冲了上来,而反观西凉骑兵再失去了前沿的指挥军官之后,一时间就胆气堕落,稍微抵抗了一会儿之后便斜斜的避开,然后调转马头就往回跑。毕竟这些西凉骑兵当中有大部分是羌人胡骑,打顺风仗的时候固然凶残无比,打败仗的时候跑起来也是相当的熟练。

    往回跑的西凉骑兵和第二批准备上前的骑兵眼见就要撞在了一处,顿时将西凉兵的阵列搅得有几分慌乱,在后面领兵的都尉顿时大喝,命令兵卒往退下的西凉骑兵马前射出一排箭矢,在察觉死亡威胁的时候,这些士气跌落到了冰点的溃兵才算是比较清醒了一些,没有持续往中间集结的军阵撞去……

    “全军且住!”张辽一扫前方已经渡河的西凉兵数量,举起长枪收住了马。

    河对岸那一杆白色的大旌依旧飘摇,证明李傕多半还未渡过河来,所以就不值得过于冒险,已经渡过了河的有大概五六百西凉骑了,而在南岸的一字排开的还有大量骑兵,若是过于靠近,说不定会还会被冷箭攻击。再加上河滩之上回旋的余地小,要是过于深入,一头陷进去,最后失去了战马的速度,未必是一个好选择。

    因此张辽抓住了这个脱离战斗的机会,拨回战马,然后将那名西凉军侯的尸首用长枪挑起,扬声大喝道:“某乃雁门张文远!特备礼一份,望池阳侯笑纳!”

    话语落下,张辽便将长枪上的尸首重重往前一甩,“嘭”的一声激起大片尘土,“尔等若是再往前一步,便是如此下场!雍凉边军,呵呵,也不过如此!儿郎们,我们走!”随后便带着手下兵卒,调转了马头往回便走。

    张辽的话音传到,在白色大旌之下的李傕,脸色铁青一片来……



    战场上憋屈的事情是什么?便是有力气却根本用不上。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局限性非常的大,而且部队之间转换的速度非常的慢,经常有出现前军已经交战了,后队还不知道要往哪一个方向走的情况。

    后世上什么电影电视上成千上万人一字排开,然后平行推动,如同排山倒海一般进行攻击的情形,嗯,只是为了影视的视觉效果而已,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战场是恶心且不美观的。

    行伍的调配力度,基层军官的中继作用,往往就是决定了一个统帅的号令是否能够顺利传达,在许多冷兵器战役当中一旦中军本阵被袭击,就导致全军溃散的例子不要太多,其根本的因素就是如此。

    并且大多数的普通士兵是不懂得分辨出金鼓号角的节奏所代表的具体含义,一长一短,两长一短,一步一鼓,两步一鼓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基层军官这种中继翻译站被干掉了,基本上也就是鸡同鸭讲了。

    当没有了指挥,前面的人胆怯想要后退,后面的人不清楚情况要上前,人群当中有想要向左跑的,有想要向右跑的,这样的队列碰上了整齐划一的捅过来砍过来的刀枪,又怎么能够抵挡得住?

    李傕纵然是渡过了不少的兵卒,人数上还比张辽统领袭来的更为占优,但是在第一波的军侯被张辽斩杀之后,便失去了对于第一波兵卒的有效控制,几乎是转眼之间就被击溃,然后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张辽带着部队耀武扬威的徐徐退了下去……

    有兵卒却用不上,有优势却吃了败仗,这种憋屈感极其强烈的袭击了李傕,让他愤怒不已。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被张辽灌了这一口,绝对不怎么好下咽的,对于士气的打击更是明显,长途跋涉而来,不仅没有获得战绩,反倒遭受了对手的打击,这样的事情放在谁的心中会觉得容易接受?

    “来人!”李傕额头上青筋毕露,“将第一列溃退的队率、曲长鞭十!”

    转瞬之间便有军法官带人上前拿住了第一波和张辽对冲而溃败下来的队率和曲长,将其按跪在河岸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剥下了其身上的战甲,塞入了口枚之后,便举起马鞭,开始行刑。

    随后又对于那些掉头逃跑的普通兵卒同样也实行了鞭笞之刑。兵卒之间的秩序暂时被恢复住了,但是丧失的士气却并不能随时提升起来。

    李傕知道这一点,却不能不继续强压着兵卒去做,甚至在此时此刻,连找一个可以商讨和询问的人都找不到。

    “渡河!”李傕从牙缝当中蹦出几个字,“追击!”

    “将军!”

    李傕恶狠狠的眼光盯了过去,说道:“某令!渡河!追击!”

    “……唯!”

    在短短时间内接连死去的人已经是没有人理会了,只有一些折损了兵刃的兵卒上前到尸首处搜寻了一下,看看有什么合用的兵刃就捡了用。伏在河滩处死去的尸体中的鲜血已经流干,只剩下淡淡粉红的豁口,露出惨白的骨头,就像是后世不良肉贩案板上面那些被灌水灌到了极致的猪肉。

    到了此时,李傕已经毫无退路。

    这场双方都未曾预料到的追逐战,演变到了现在,已经不渐渐的脱离了李傕所能够控制的范围,就像是赌徒上了赌桌,虽然之前一再强调说要慎重,要收手,但是往往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押注下去。

    不押注,就等于之前的损失成了定局。

    继续押注,虽然还有可能是输,但是也有机会能够赢……

    不赢不行。

    不赢怎么去面对其他的西凉统帅?

    不赢还怎样继续安稳的做他的池阳侯,车骑将军?

    李傕板着一张脸,端坐马上,在自己的大旌之下,听到已经是听了不知道多少年多少遍的催掉兵卒的号角之声再次的响起,再看着那些或坐或躺在河滩之上的伤兵和亡者,血腥之气弥漫四周,仿佛感觉自己又像是回到了那一年的望垣县北。

    斐潜到了这里,距离白水沟大营还有一段距离,况且还有马腾在那边佯攻,就算是白水沟想派遣援兵也是不太可能了。

    按照现在的军情分析,自己的兵卒固然辛苦,然而斐潜所剩下的兵卒也并不多,并且斐潜等人没有双马,也不可能有比较充沛的马力,从高陆到此也算是到了一个极限,再逃亡下去必然会导致马力不足,速度自然就会下降。

    所以才有方才那个什么雁门张文远的反戈一击!

    只有两百骑的反击!

    那是因为斐潜已经拼凑不出更多的有足够气力的战马,来进行这一次的反击了。

    既然如此,便只能是看谁能够坚持到最后!

    不过自己的兵卒的体力……

    李傕抬头望了望天,然后决定再追击一天,等到天黑如果再追堵不到斐潜,恐怕也只能是趁着夜色撤离了,但是如此一来,这一次的败绩就将记录在兵卒的心中,让他们对于并州骑兵存下三分的畏惧,等到下一次面对的时候,难免就会更加的麻烦。

    所以,能够在今天之内解决的,就在今天之内解决掉!

    就算最后不能斩杀斐潜,将那个什么雁门张文远杀掉也行!

    李傕深知,作为西凉的统帅,自身的威望不是官职多大,学问多高,而是在他的统领之下,能不能一次次的用胜利来进行铺垫!

    胜利越多,威望越高,士气越昂扬!

    董太师在世的鼎盛时候,当那一队飞熊军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那个时候,不仅是西凉人,甚至那些羌族胡骑都会疯狂,因为那飞熊军的出现就是代表了敌人的溃败,自己的胜利!

    那个时候,不仅仅西凉人,就连无甲的羌骑都会用血肉撞上去,咬上去,纠缠住对手,就算是死也要连同对手一起拖向黄泉的深处……

    那个时候啊……

    李傕在心里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

    如今,西凉边军,真的已经衰败了么?

    不!

    李傕一提缰绳,便纵马冲上了河滩,向着浮桥而去,同时大声喝道:“前军出击!”只要某在一天,西凉边军就绝对不能衰败!

    号角又再次的响起,已经渡过河流到了北岸的西凉骑兵集结成了两个锋矢的阵列,在李傕的号令当中,向着北方追逐而去……

    前锋的西凉兵卒一路追逐,才沿着遗留下的马蹄印迹追出去没有几里路,有眼尖的西凉兵卒就看见前方有几缕烟火在袅袅上升。

    “并州狗子在做饭!”

    西凉军侯大声的喊道,带了几分的欣喜。

    谁都知道,不管是临时扎的营地或是在路边进行野炊,这个时候是没有什么战阵可言的,因此只要这个时候冲上去,就具备了绝对的优势!

    “快!快!干球咧!”

    西凉军侯挥舞着战刀,催促着兵卒再次提升速度……

    “还真的如同君侯所料,这群西凉贼真心好胆!”张辽立马横枪,看着南面腾起的烟尘,冷哼了一声。

    在张辽的侧面,许多兵卒正在蹲在篝火旁边,不敢卸甲,大致的借着火力烘烤着衣物,当然,也并没有做什么饭食,他们连釜都没有带,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战场之上就是博弈。

    只不过对于李傕而言,斐潜掌握的信息明显更多一些。

    抛开历史上面的印象不提,单单李傕不惜一人双马,又是派出小股斥候分队四下如同拉网一般的散开,目的无非就是要将自己赶尽杀绝。、

    自己也没有干什么啊,除了干掉了美阳侯郭汜之外……

    嗯。

    莫非美阳侯是池阳侯的那什么……

    汉代似乎对于这种事情比后世还要更加的宽容,毕竟爱情的力量是不分国界不分老幼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季节的……

    所以李傕已经花了这么大的气力,费了这么多的功夫,好不容易看见了自己的一点尾巴,难道会轻易的放弃?

    斐潜觉得不会,然后李傕的行为就很好推测了,因此才有了让张辽和赵云分开进行行动的安排。

    看着后方的烟尘越来越近,张辽狠狠的挥了挥长枪,然后中气十足的喊道:“行了,把篝火踹倒,别收拾了,走了,遛狗了!都他娘的收着点,别跑太快啊!”

    张辽的话语引来并州骑兵的一阵哄笑,然后便纷纷跟着张辽一起,调转了马头,控制着速度,开始在前面引诱着追来的西凉骑兵不知不觉的改变着方向……

    并州骑兵的士气已经重新提升了起来,现在虽然依旧还是在逃跑,但是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弱势的一方,甚至还有的人轻松的在马背上玩着花样,一点压力都没有。

    这就是之前一次反击带来的效果。

    “你!还有你!”张辽一边带着队伍在前面跑着,一边用手指点了身边的几个兵卒,说道,“把旗丢了!还有穿的那个甲,绦绳都断了,晃晃荡荡的,干脆也割了扔了!”

    逃跑多少也要一点逃跑的样子不是么?

    顿时各层级指挥的旗帜和一些零碎就陆陆续续的被丢在了路上。

    冷兵器时代,队有队旗,曲有曲旗,行进分散,左进右击,在战场上嘶喊震天的时候,未必能够听清楚金鼓之音,但是自己这一方的旗帜是不会有错的,所以一旦丢失了旗帜,也就等于是这个建制失去了指挥的工具。

    因此,在追击的过程当中,是不是有见到敌方遗弃的旗帜,就成为了衡量敌方还有没有抵抗能力的一个因素。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因素,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就像是现在,张辽抬头看见右侧的稀疏的小树林,有几名人影晃动了一面红色旗帜,在得到了张辽的回应之后,便又缩了回去。

    树林之内,便是赵云领着的另外一部分的并州骑兵。

    这些并州骑兵,已经是相比较而言,算是修整了较长的一段时间了,就连战马也喂食了一块的炒过的甜面饼子补充体力,身上已经是重新披挂上了铁甲,其中一百多匹战马也穿戴上了皮质的马铠,正立于疏林当中等候命令。

    这一片区域其实都非常的平坦,树林虽然有,但是都和现在这个一样,比较的稀疏,要是细心一些,别说是大部队,就连几个斥候巡弋而过的时候,都未必能够隐藏住身形,但是现在西凉兵卒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张辽的屁股上,所以难免其他方面就疏忽了一点。

    当张辽带着骑兵斜斜的兜过半个圈,渐渐的远离这一片小树林的时候,西凉的追兵就到了。

    在最前面带队的军侯看见了这一片小树林,微微扫了一眼,没有多少在意,如果张辽冲着小树林而去,逢林莫入的警句说不定就跳出来了,但是现在张辽都已经扭着屁股远离了这一片树林,那么谁还会有多少心思盯着侧侧后方的树林去看?

    赵云默默的举起长枪,拨开临时砍伐下来,挡在前面充当遮蔽物的树枝树叶,然后慢慢的从树林当中策马而出。

    一名名的并州骑兵,也跟在赵云身后,开始向前。

    窸窸窣窣和铠甲铁片轻轻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几根树枝被踏断的声音在林中响起,随后便掩盖在有力的马蹄声音当中,几个呼吸之后,战马开始加速,一个个并州骑兵分成几路鱼贯而出,跟在赵云身后,一个个都默不作声的斜斜向着西凉骑兵的中段部分奔去!

    几个侧面的西凉骑兵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一扭头才发现身侧骤然出现了一只骑兵,在其中全副武装,覆盖马铠的骑兵更是让其瞪大的双眼……

    “飞……飞熊……”西凉兵卒吓得手中的战刀都一松,差点落到马下,扯着脖子喊道,连声音都有一些颤抖,“是飞熊军!飞熊军!”

    “什么?”

    “飞熊军!董太师的飞熊军!”

    “为什么在这里会有飞熊军?!”

    这些跟着李傕的西凉兵,很多都是跟着董卓经历过一次次的战斗的老兵,但是自从董卓身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飞熊军的身影,现在骤然出现了一只同样人身穿重甲,马覆盖重甲,就连面部的鬼覆甲也有些相似……

    “不是飞熊军!不是董太师的飞熊军!”队列当中的军侯拼命的喊道,然后企图号令兵卒调转方向进行迎击。

    然而昔日战场之上,飞熊军的恐怖冲击力的影像又再一次的在这些西凉兵卒的脑海当中鲜明了起来,看看自己身上的简陋的铠甲,再看看侧面袭来的那所谓不是“飞熊军”的武装到了牙齿的装备,再加上原本的士气就不是很高,许多原本的西凉老兵下意识的往旁边斜侧里躲避一下,不愿意正面对上并州重骑兵的锋芒。

    因此当赵云领军突进的时候,竟然没有遭到什么像样子的抵抗,轻而易举的就撕扯开了西凉兵的队列,斜斜的将其阵型切割开来!



    被夹在中间的西凉兵卒,还没有交战,就已经是呈现出了一团乱象,看到如此的情形,赵云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是没有片刻放松,只领着骑兵便往前冲,而前方的张辽见状也兜转了马头,开始转了回来,顿时就形成了两边包夹的态势。

    在赵云的统领之下,一排排的并州重甲骑兵,转出了疏林之后,便散开了一个小扇面,沿着平缓的草地,轰隆隆的席卷而来,前端一排排的长矛已经端平,骑手都放下面甲,狰狞的鬼面似乎也在渴望血肉的滋养,那一匹匹比起同类来相较比较强壮的战马,也在骑手的鞭策下和身边同类战马的嘶喊当中,逐渐的兴奋起来,喷着响鼻,奋蹄向前!

    这一片区域其实并不是非常好的一块伏击的场所,因为这里还是蛮宽阔的,可是重甲骑兵体格相较也比较庞大,加上马具覆盖,竟然看起来比普通的轻骑还要更大三分,在视觉上占据的的空间也比轻骑大了许多,这不到两百的并州重骑,横向摆开一个扇面的时候,竟然是生出了一种充盈着整个天地的感觉。

    一排排冰冷的甲胄反射着初生的阳光,没有让人感觉到丝毫的热度,只有内心当中的阵阵颤栗。战马的马速渐渐提起来,达到了极致,大地的颤抖声,马蹄的轰鸣声,冲阵骑士的呐喊声,已经混成了仿佛海潮一般的声音,在以赵云为锋刃之下,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涌向面前的西凉骑兵!

    如果是其他的地方的兵卒,或许还不清楚重骑兵的威力,但是这些西凉兵卒,还有许多跟随董卓多年的羌人胡骑,是多次亲眼见过董卓旗下那一只绣着肋生双翅的飞熊图案的重装骑兵在战场上纵横,是如何让一个个的阵列成为了马蹄之下的一滩稀烂的血泥的,因此纵然队列当中的军侯大呼小叫着,说冲过来的重装骑兵没有打出飞熊旗帜,不是董太师的飞熊精骑,但是很多西凉兵卒还是不想和这些铁皮疙瘩硬碰硬……

    饱经战阵西凉兵卒的确对于生死并不是太在意,但能活到现在,多半也不是没有脑子只管冲杀的莽夫,况且现在追逐一天一夜,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好的休息过,也就失去了所谓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那个莽撞劲头,反正让别人去顶这个铁皮疙瘩就好了,老子在一边打伤害不是更好么,干什么非要拿老子的血肉去顶在前面啊?

    如此想的人多了,都指望着别人上前抗伤害,结果就是没有任何人愿意上去顶着滚滚而来的铁皮疙瘩!

    这些西凉兵卒都知道,就算这些人不是飞熊军,那也和飞熊军差不太多!当初董太师遴选飞熊军的兵卒的时候,他们要么在场,要么听人说过,不仅是装备极其精良,刀砍枪扎不进,甚至人还要选那些身强力大,精力旺盛之辈,遇到这样子的家伙,谁对上了会有好果子吃?

    其实就算这些西凉老兵敢于面对,也未必能够有一个好的下场。

    赵云领着铁骑如山洪一般狂涌而来,对付重装骑兵,轻骑兵向来没有多少正面对抗的力量,只能是避其锋芒,或许只有同种的兵种,或是密集的重装步兵战阵,才可以直接抵御这样的攻击。

    大军冲杀,与平常人与人之间,或是乡野之间村寨的械斗,完全是两回事。虽然村寨械斗可能会更加野蛮和血腥,但是这种军队列阵冲击,严整萧杀的气势,往往可以在一开始就将对手的抵抗力瓦解剥夺掉,并且像会滚雪球一样,越来越无法挽回。

    重骑兵在前,其余的并州狼骑在其后高高的抛射出箭矢,那些有些犹豫的西凉骑兵一方面紧张的盯着重骑兵越来越近,一方面头上又要防御袭来的箭雨,加上内心当中对于飞熊军的恐惧,行动越发的慌乱起来。

    不是没有西凉兵尝试反击,但是反击过来的箭矢,那些角度好的,也就是只能堪堪卡在札甲缝隙中,就算是突破了第二层的皮革,也会被第三层的丝绢裹住箭头,入肉也不深,并且也很好处理,而绝大多数的箭矢稍微角度不正,便会被札甲弹开,除了一些声响和少许的火星之外,根本造不成多少的伤害。

    这些普通的西凉骑兵按照装备来说,应该大都是轻骑,按照常理来说,是属于那种绕圈,然后用弓箭标枪等远程武器给与对手的步军或是骑军阵列破坏和搅乱,等到对手完全不堪骚扰,阵列大坏的时候,才一拥而上,践踏冲撞彻底摧毁敌阵。

    然而现在,这些西凉轻骑兵面对重骑兵压上来的时候,完全束手无策,至于游骑对抗重骑的战法,对于现在的这些西凉兵卒来说,这个技能点还未点亮。

    相对赵云带的这些重装骑兵来说,战法就只有一个。

    冲撞。

    直接被重骑兵一次性杀伤的兵卒并不多,往往是冲撞进去之后,带动驱赶着这些兵卒阵型崩溃,然后前面的溃军冲乱后面阵线,一阵带动一阵,直到将对手阵线完全击溃或是击败中军指挥系统,这就是重装骑兵最为基础也是最为有效的战法。

    在赵云身后,重装骑兵跟着他跃马冲进了西凉兵的阵容,敢当在赵云马前的,基本上是不管如何躲闪招架,都免不了绽放出一朵血花的下场,区别只是坚持的时间或长或短,被刺中的部位略有不同而已……

    铁骑转瞬即至,凿入西凉队列中!

    在这一刻,那些来不及躲闪的西凉的骑兵,都几乎是相似的一个表情,大张着嘴,带着一丝惊恐,带着一丝的绝望,看着这铁甲洪流向着他们涌来,看着被马蹄践踏而起大团翻卷的黄尘泥块,看着那些披着重甲骑兵脸上狰狞的面甲,看着闪烁着寒芒的冰冷矛尖,转眼之间就送扑到了自己眼前!

    咯喇咯喇的沉闷的声音,是兵刃入肉砍折骨头的声响;咻咻嗤嗤的轻快的声音,是血液快速的沿着伤口喷溅的声音;这些声响混在在一片嘶喊和刀刃碰撞当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就像是一曲动人心魄的战场协奏曲。

    鲜血和马蹄践踏而起的黄尘浮泥一混合,就成为了近乎于深褐的颜色,泼洒四溅,雪亮的刀光附着在黝黑的这一只手或是那一只手中,扬起阵阵的艳红,断离身躯的肢体在黑红色的肌肉内露出惨白断骨。

    天空之上,似乎是几只食腐的大鸟盘旋不去,发出兴奋的叫声。

    张辽引着先前的骑兵,也已经兜转过来。

    张辽原本就是时刻关注着后面的西凉兵卒的一举一动,在看到遇到赵云突击之后呈现出一幅土崩瓦解的状态之下,一切都如预料当中一样的发展的时候,便高呼一声挺着长枪,后面并州骑兵一同跟上,马蹄缭乱之间,激起滚滚黄尘,转瞬之间,已经呈现出包抄夹击的态势!

    在这一块区域上,遭受到张辽赵云两个人同时攻击的西凉骑兵并没有能够抵御多久,就开始散乱了,有的操弓却被顶在了最前面,有的持矛却落在后方,有的挥舞着战刀却左右都被紧紧的挤迫着完全没有空间,相互之间逐渐失去了配合,整个阵型开始溃散。

    这实在是一场再完美不过的重骑冲阵态势。

    地形足够平坦,虽然略松软一点,但是表面一层浮土之下,依旧是比较坚硬的地面,能够撑起重装骑兵的奔驰。

    最要紧的还是西凉骑兵的配合,一方面这些前来追击的全是骑兵,而不是重步兵结成的铁刺猬一般的方阵,并且为了追赶在前方所谓逃窜的张辽部队,这些西凉骑兵还分散了,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带状阵型,等到赵云发起冲击的时候,这一条带状的西凉骑兵阵列指挥稍有那么片刻的迟疑,前后又拥堵在一起!

    赵云和张辽均冲在最前面,他们虽然个性并不相同,但都是习惯了身先士卒,并州骑兵跟随在两人身后,呼啸声中,搅得西凉兵毫无还手之力!

    不论是赵云还是张辽,两个人,两杆长枪,就像今日似乎要在一起别别苗头一般,在西凉兵卒的乱阵当中,像是两只天矫飞龙,上下翻飞,凡是在这两个人面前的倒霉的西凉骑兵,不死极伤,纷纷落马,竟不能稍微阻挡这两人半步!

    两人一路冲杀过来,仿佛就街道之上砸开了无数消防栓一样,只不过喷涌而出的,是鲜红的血光!

    斐潜带着殿后的五十名骑兵,站在后方略高一些的土坡之上,向前方望去,只见两道洪流涌入了西凉骑兵军阵当中,然后迅速的将其切割成为了两段,前一段还被张辽和赵云连手夹击,稍微成建制的西凉集团,就像是冬日的冰雪,迅速的消融,在滚滚的铁骑洪流之下,每一道浪头扑至,这西凉兵卒的抵抗就消融一分,伴随着张辽和赵云最终交错而过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有多少西凉兵卒,就这样淹没在这一轮的冲击当中。

    此时此刻,西凉兵卒的心气已经是彻底垮掉了,虽然还有一些西凉兵卒落在后面,并没有遭受到攻击,但是现在这些人,也没有多少欲望想要参与到前方的战斗中去了……

    不是西凉兵卒不勇猛,也不是这些人天性懦弱,他们这一路追逐斐潜而来,虽然马力上占据优势,但是人的精力总是有限度的,难免会困顿不堪,再加上李傕这边的西凉兵卒可是没有像斐潜一样,有准备些在特殊情况之下食用的干粮,因此李傕等人觉得自己是追赶得挺快,但是一加上埋锅做饭,吃饭收拾的时间,其实也并没有比斐潜等人跑得多快,这也是西凉骑兵一直都在后面吃土的最根本的因素。

    斐潜站在高位,看得清楚,拔出长剑,用力一挥,旋即身后的五十骑发出震天的吼叫声,挥舞着旌旗,冲下了土坡,每一名的骑兵身后,都捆绑着一只砍伐下来的小树杈,树枝树叶在黄土地上拖过,转眼之间就激扬其漫天的黄尘,将斐潜这些人的身影掩盖在如同黄龙一般的滚滚烟尘之内。

    先前这些西凉骑兵,气势汹汹的追赶张辽,那是因为以为张辽等人是歇息状态,没有能力进行抵抗,再加上之前对张辽这支骑兵的仇恨,才各个奋勇向前。谁也没有想到,当下转眼之间,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支重装骑兵,以如此气势,以这般力量,一下就摧垮了他们的全部希望!

    尤其是见到如同飞熊军一般无二的鬼面重骑,这心中没有打就已经是三分的胆怯了,又添加了张辽赵云这两个杀神,这些西凉兵卒最后的一丝勇气,现在看见在前方又腾起了一片更大更高的烟尘,顿时就像是心中有什么东西嘣的一声断了一样,纷纷调转马头,开始逃窜……

    眼前这钢铁洪流一般的重骑已经让这些西凉兵卒够绝望了,而在前方的三色旗帜带领之下,从前方土坡上似乎有大队的并州轻骑源源不断的涌出,烟尘滚滚,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这些并州轻骑微张两翼,缓缓策马而前,控制着速度,就像是一只展开了双翼的鹏鸟,徐徐压了上来,这从容不迫的气势,分明就是等着自家兵卒崩溃,然后张开两翼包抄追击,好一网打尽!

    这些该死的并州佬,是想将他们全部粉碎在这里!

    西凉兵卒已经是连续跑了一天,又辛苦的搭建了一夜的浮桥,先是遭受了张辽的打击,借着又承受了赵云和张辽的暴击,再加上看见眼前的这一幕,那滚滚的烟尘似乎无时不刻再提醒着他们,现在他们追击的不再是兵马偏少的弱小羔羊,而是得到了庞大援军的凶兽!

    完了。

    败了。

    已经无法挽回了……

    纷乱的西凉兵卒队列当中,一瞬间所有抵抗意志都已经崩溃。

    几乎是转眼之间,所有的西凉兵卒都在向后逃跑,都想着尽快的脱离那个硕大的包围圈,只想逃离这个战场,远远离开这一块死亡阴影笼罩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