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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么回事?!”

    李傕才刚刚统领着后部的兵卒完全渡过了河流,正带着后续的兵卒往前,却迎面之间撞见了那些吓破了胆,只想着逃走,丝毫没有了半点斗志的自己手下。

    “拦住他娘这些哈怂!”

    诧异万分的李傕连忙下令,但是已经有些晚了,疯狂逃窜当中西凉骑兵已经占据了整个的道路,两个不同方向的西凉骑兵,顿时就拥堵成为一个巨大的疙瘩,将整个空地堵得严严实实,只有两侧的西凉骑兵多少还有一点空间。

    李傕看着这些逃窜而来的手下,顿时气得三尸神暴跳,丢了兵刃的,弃了甲的,跑丢了盔的,已经完全不像是一只军队,就像是一群山匪。

    虽然李傕出身马贼,但是依旧看不起山匪,顿时就下令将其中的将校军官抓来问话,却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消息……

    “飞熊军?!”

    “还有大批援军?”

    为了摆脱自己退却的罪责,这些将校基本上都是一个赛一个的讲得绘声绘色,以此来表明自己并非没有尽力,而是对手太过于狡猾和强大,非不战之罪……

    “胡……胡说八道!”李傕怒极,拔剑吼道,“明明前方就五百余,如何来得上千人,还有董太师的飞熊军!来人,来人!将……”

    李傕才说道此处,猛抬头间就发现后方那高耸腾起的烟尘已经如同黄龙一般张牙舞爪的就朝着这里涌来了,顿时就是一呆!

    “飞熊军,来了,来了!”

    “将军,他们来了!”

    烟尘来的并不快,但是范围及其广阔……

    李傕觉得忽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手脚顿时有点发凉,原本有些发热的头脑,似乎了冷静了不少。

    如果对面急急跟在自己的溃败兵卒后面,一路掩杀而来,自己反倒是不怎么害怕,因为只需要让开自家的溃兵,斜向的一个反冲锋,就能制止住追击的态势,甚至是可以反压一波回去。

    人奔跑的速度有快有慢,战马也是一样。因此不管是什么部队,在两种情形下是没有办法完美的保持阵型的,一个就是追击的时候,另外一个就是在溃逃的时候。

    但是李傕最怕的就是像现在这样,结成阵列徐徐推进!

    这样一来,如果李傕率军迎敌,面对的就不是零散不成阵列的先头部队,而是成片的整个军阵。

    徐徐而进,并不求快,求得就是一个稳字。为的就是保持阵型不变,其次也是为了节省马力,方便在可以在交战之际完全再次爆发出来,从烟尘的范围看来,左右两翼稍微前突,这是要准备在河边将我等一网打尽的意思啊!

    眼前的这样一个完美的阵型,明显增加的这么多的援军,自己手下这么快的溃败回来,似乎就有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和答案。

    然后现在……

    背水一战?

    李傕劈手抓过面前的这个兵卒,龇着牙说道:“飞熊军?飞熊军乃董太师亲随,怎会落于此人之手?!汝……这,飞熊军,如何形状,细细说来!”

    兵卒指天发誓,将斐潜的重甲骑兵描述了一遍,再三强调和董太师的飞熊军如出一辙,因此不是他们不力,确实是打不过……

    “飞熊军……真是飞熊军?”

    在李傕的印象当中,似乎只有汉初的那个谁背水一战成功过,然后被记住了,至于其他的也背水一战的,基本上都随着水化为了根根白骨。不是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会自己陷入险地,背水一战?

    幸好自己派了前军去追击,才侥幸发现了对方的埋伏的援军,因此这个该死的斐潜才不得不显现全数的兵马向这里推进!

    怪不得这个该死的家伙选择在这里渡河,怪不得只派两百人来反击……

    似乎一切事情都完美的串联了起来,一切的疑惑都有了答案,当然这个只是李傕个人的猜测,但是要证实这个猜测是否正确,就需要献祭出不菲的性命,或许是对面斐潜的,或许是李傕自己的。

    可是为何有飞熊军?自己的兵卒或许会夸大一些,但是没有亲眼见过的,必定无法可以详细描述到如此的地步,所以斐潜有一只重装骑兵是可以确认的事情了。

    难道董太师……

    不对,那么是董氏之人投靠了这个斐潜?

    也不对,那么这重装甲胄之法,斐潜又是如何得知?

    打不是不可以打,只不过对付重装骑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原来李傕只是知道斐潜五六百骑,那么自己的兵力数倍于斐潜,自然可以获胜,但现在发现并州的骑兵原来也是一块硬骨头,而且又多了重装骑兵,先不管是怎么来的,要正面争斗,恐怕自己的兵卒要交代不少在这里,如此一来,此消彼长……

    如果现在关中没有马腾韩遂,李傕说不定一咬牙就硬耗上了,但是现在不得不考虑如果自己的兵卒消耗太大,那么万一可能出现的问题……

    值不值得?

    李傕是有赌性,也想翻本,可是现在这个局面,似乎要押就要押上全部家身,输了就是一无所有,当然也有可能会赢,不过已经明显不会再像之前想象的赢的那么多,搞不好也是一个惨胜,或者说这里赢了斐潜,之后面对马腾韩遂,依旧还是一个输。

    是拼上去,先干一场,然后就算是赢了,再输给马腾韩遂,还是暂时收手,维持自己的一定数量的兵卒,来确保将来的地位和优势?

    “将军?”

    李傕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缓缓的将长剑收到了剑鞘当中,虽然不甘,但是最终还是咬牙说道:“……撤!后军变前军,撤!”

    终究多年马贼生涯养成的习惯占据了上风,既然风紧,那就扯呼,趁着对方为了保持阵型徐徐而来,先保证自家的安全再说,至于是真是假完全可以等后续验证,如今的风险和收益已经完全不匹配……

    一直树立着的高高飘扬的白色大旌,现在斜斜的卷起收在了掌旗兵的肩上,李傕在数十亲卫骑的簇拥下,向南而退。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傕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看见了在远方那落隐落现的三色旗帜,狠狠的磨了磨牙……

    从此以后,在这关中之地,纵横来往,转战千里的,不仅仅只有西凉骑兵,并州佬,斐潜斐子渊,算你狠!

    而此时的斐潜并不知道李傕已经将其归入到了并州佬的行列当中,他只是看到了李傕远去扬起的烟尘,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来,松了一口气。

    “君侯!这!”身后的黄旭有些发愣,忍不住说道,“这……这西凉贼真的退了?”

    “呵呵,那你还想再打一仗?”斐潜笑着说道。

    黄旭连忙摇头,然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我只是觉得为何连派个斥候侦查一下都没有,就这样直接跑了……”

    一旁的赵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也将目光转了过来,显然也是希望斐潜能够解释一二。

    这个其实就是利用锚定啊……

    有人找你借五百,或许你会拒绝他,这个时候他改口只借个二十,这个情况下往往是会同意借给他钱了,就算是心里知道这个钱一旦借出去就是打水漂。

    这就是锚定,当然,另外还有一点光脚不怕穿鞋子的意味,反正自己徐徐而进,也没有损耗多少马力,如果李傕真的想不开,硬撞上来,自己再退也来得及。

    只不过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就是了,李傕的多疑也是有名的,之前被自己抽冷子搞一下,有怒气是正常的,但是现在么……

    就像是普通人走在街上忽然被人莫名其妙拍了一巴掌吓了一跳,冒着无名火转头正准备和那个莽撞的家伙理论理论的时候,才发现拍自己的是个纹身不好惹的青皮壮汉,这普通人原本升腾的火气恐怕也就立刻削了五六分下去了。

    李傕之前以为可以轻易的解决斐潜,结果发现自己错了,然后第二次又派人出击,结果发现还是低估斐潜了,那么当斐潜现在虚张声势的时候,李傕虽然心中难免还有一些怀疑,不过多少也会对自己原先的判断有些动摇。

    人一动摇,就会想的多,一想的多了,就没有多少坚持的勇气了,这是个比较简单的心理博弈,可是要怎样跟赵云和张辽说清楚这个呢?

    汉代还是没有什么心理学的吧?或许是有具体应用,而没有形成理论。

    “军之统帅,领军日久,皆有其道,”斐潜斟酌了一下,缓缓的说道,“若其不察,便可欺之。孙子减灶,垓下楚歌,皆是如此。池阳侯勇则勇矣,然兼多疑,一败再败,便失其勇,仅存其疑,焉有不退之理?”

    其实减灶和楚歌,多少也有一些锚定的因数在内。

    孙膑撤军,庞涓一路追击,心中多半认为已经是认为孙膑不堪一击了,才会从减灶之数上判断出孙膑已经控制不住军队,多有逃亡,因此才连夜追逐中了埋伏。

    楚歌亦是如此。

    后世经常会提及楚霸王为何自杀,说渡江之后便可卷土重来,那只是知道了前因后果的上帝视角,而对于楚霸王来说,汉军当中有如此多的楚歌,是不是意味着江东之人已经背叛了自己投靠了刘邦,那么自己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赵云点了点头,略有所思的模样。

    张辽倒是在一旁笑笑,说道:“如此说来,吾等皆有其道?”

    这一点,斐潜倒是不怎么避讳,对着张辽说道:“若某于中军旗后,掩藏重甲,配装强弩,诱汝陷阵……”

    张辽笑容渐渐的收了起来,默然了一会儿,便朝着斐潜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君侯提点。”

    斐潜一笑,也向张辽和赵云拱拱手说道:“兵者,诡道也。军国大事,不可不察,若某设计布局,亦有规矩可循之时,望二位亦能多加指正。”

    “谨遵君侯之令。”张辽和赵云一同拱手道。

    “好了,将后面的小车推过来,把重骑的马甲什么的都卸了,再喂些精料,让战马恢复一下气力,准备返程……”斐潜看了看那些重骑,人员是有损失一些,但是实际上损失更多的是战马,幸好这一次的反击,多少也捕获了一些西凉骑兵的马匹,否则真的是会肉痛不已。

    为了快速行进,大的辎重车是没有办法带了,但是简易小拖车倒是带了一些,虽然也需要马拉起来才会跟得上步伐,但是胜在拆卸方便,最重要的是马铠还有一些宿营物资什么的可以捆绑其上,可以减轻不少战马的负重。

    轮子这个玩意,华夏人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之前就已经点亮科技树了,据称第一个轮子是产生在夏代,到了殷商时期就已经有比较完善的车体车厢之类的物品出现了,随后到了战国时期那些什么千乘万乘之国,就是用轴承和轮子这样的科技武装起来的战车数量来计算国力。

    到了汉代,轮子的科技已经是相当的成熟了,基本上是个像样一些的工匠就会做,虽然没有后世什么橡胶之类的东西减震或是减少摩擦什么的,但是至少用来运输物品没有什么太多的问题,反正马铠等一些沉重的物品也不需要什么多舒适的轮子……

    打败了追兵,可以返程了,兵卒也都欢喜了起来,纷纷开始从怀里或是布兜里掏了些自己都不舍得吃的精料,喂给自己的战马当个零嘴,整理一下战马的马鞍什么的,气氛也是轻松了不少。

    还有一些捕获西凉兵卒的战马有些认生,被拉着缰绳,依旧是焦躁不安,这个时候自然是那些美味香甜的小零嘴发挥作用的时刻了,说起来也是好玩,战马似乎都有些傲娇的个性,虽然摇头摆尾,喷响鼻刨蹄子,但是依旧改变不了身体是一个吃货的体质……

    虽说人为财死,鸟是为食而亡,但是实际上马也好不了多少,当意识到身边的新来的这些兵卒力气大又不好反抗,还有点好吃的东西的时候,很快的也就温顺起来,或者跟在大部队当中行进,或者被套上了小车的套头,一行人马便向着东方蜿蜒前行……



    现在的夏牟,在武功县城,并没有如同上报的军情一般紧急窘迫,相反,而是轻松惬意。

    在得到了种劭的最新一波的援助之后,如今的夏牟是要钱粮有钱粮,要兵卒有兵卒,而且又是据城而守,虽然武功的城防比不上什么雄关要塞,但是也不是西凉这些兵卒能够轻易拿的下来的。

    向长安的种劭上报所谓的紧急军情,也不过就是常用的手段罢了。

    将领统兵在外,如果不懂得展示自己的辛劳,不懂得上报些虚虚实实的军情,又怎么能获得朝廷的重视?

    将事态讲得严重些,一面也不会有什么人觉得自己这里比较轻易,然后就有一些小心思,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展示出自己的辛劳和努力,以及与武功县城存亡一体的决心,如以一来,胜利之后自然论功行赏也会高上几分。

    这种事情夏牟自然是做的熟练。

    当然,守城的事情,夏牟身为老将,同样也不含糊,毕竟牵扯到自家的性命。不管是滚木礌石,还是弓弩箭矢,基本上都是备得足足的,加上一些零碎的七七八八的火油金汁之类的,同样也是不少。

    因此韩遂和樊稠领兵而来的时候,尝试了几次,便放弃了蚁附攻城,实在是损失有些大,承受不起,在城外驻扎了下来,如此拉锯了几天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武功城外的西凉兵便渐渐的缺粮了。

    这个当然是夏牟喜闻乐见的,而且为此还颇为自得。

    武功的城墙不高,但是站在城墙之上,依旧可以将城下的西凉营寨收进眼中,夏牟也是沙场老将了,对于粮草这点敏锐度还是非常的高的,在看见西凉兵派小队四处樵采的次数和人数多了起来,就推测出城下的西凉兵粮草已经是入不敷出了。

    当夏牟将这个论断讲给自己手下的将校们听的时候,收获了一圈的崇拜的眼神和奉承的言语,因为大家都是领过兵的,深知兵粮不济,便是须臾之间土崩瓦解的节奏,眼下夏将军明显就是要再立新功的节奏,当然要好好捧上一捧,说不定自己也可以沾点光不是么?

    夏牟虽然嘴上谦逊,然而心中怡然,在多熬得几天,便是连打都不用打,便可以坐收一场大功的啊……

    “羔裘豹褎,今可得矣……”

    夏牟得意的捻了捻胡须,轻声说道,正准备结束今日例行公事,刚刚回转了一半,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便停下了脚步,再次回头细细观察起城下的西凉兵卒的大营来,越看就越是觉得有些怪异。

    夏牟看着看着,眉头紧皱,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脑海当中一样,但就是捞不出来,郁闷了半响之后,还是没能够想出来,便摇了摇头,慢慢的往回走。

    待回到了武功城内的府衙的时候,夏牟仍在不停的思索着,人老了,或许经验上是比年轻人要多一些,但是精力上和脑筋转动的速度就比年轻的时候差了许多。

    堂前梨树之上,几个鸟雀叽叽喳喳,跳来跳去,吵得夏牟的精力有些不能集中,正皱眉间,准备叫人将这些呱噪的鸟雀轰赶之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急急又从府衙冲到了城池之上,再次审视起西凉的营寨来,片刻之后,猛的一击城墙的城垛,怒声说道:“好贼子!竟然连某也险些瞒过!”

    城门上的值守都尉正奇怪夏牟为何去而复返,见夏牟如此说法,不由得问道:“将军?这个……不知所言何事?”

    夏牟用手一指城下的西凉营寨说道:“兵法有言,杖而立者,饥也!鸟集者,虚也!如今西凉贼兵营中多有杖者,且鸟雀盘旋不去,恐营中兵卒已假借樵采,脱营而走也!”

    “啊?”都尉有些茫然。

    夏牟一跺脚,高声喝道:“来人!击鼓聚将!今日必破贼营!”

    西凉兵卒的营寨果然是个空营,夏牟一发兵出城,西凉营寨的残存的兵卒顿时一哄而散,跑的比什么都快,虽然是将营寨付之一炬,却没有多少的收获。

    正在夏牟琢磨这这些金蝉脱壳的西凉兵到了那个地方去的时候,从西北面的而来的几名骑兵赶到了武功。

    远道而来的骑兵浑身上下狼狈不堪,泥灰汗水混在在一处,胳膊之上还有不知道是刀伤还是箭伤,就连用来捆扎伤口的布条也是黑红一片,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骑兵见到夏牟,连忙拜倒在地,掏出怀中的求援书信,痛声道:“将军!美阳危急!西凉贼绕道功水,兵临城下!卑职冒死得出,望将军速援美阳!”

    什么?

    夏牟原本拉达着的三角眼皮一下子全部睁开了,西凉贼兵竟然去了美阳!

    原本美阳是郭汜的封邑,但是郭汜不是死了么,因此也就等于是被朝廷收回了,不过之前郭汜在位的时候,没少往自己封邑里面倒腾物资,所以现在的美阳之内估计还有不少的粮草物资,只不过之前郭汜安排在美阳驻守的兵卒才刚刚被收拾完,还没有来得及派遣其他的将校兵卒去驻守,现在美阳恐怕顶多就是一个假校尉在统领着七八百的郡兵吧……

    坏了!夏牟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武功此处距离美阳还有一点距离,听不见也看不到美阳县城战场的惨烈状况,然而从前来报信骑兵身上,也能察觉一二,这让原本胸有成竹的夏牟,一下子就有些无所适从了。

    一旁竖立着的战旗依旧在风中不断的翻卷,鲜红的旗面看起来不再像是喜庆,而是如同鲜艳的鲜血在翻滚,仿佛下一刻就要流淌下来一样。

    离开武功去支援美阳?

    离开器械齐全,准备妥当的武功县城,去支援那个不知何时就会陷落的美阳县城?

    “……某已知晓……”夏牟挥了挥手,让受伤的报信骑兵先行下去。

    夏牟微微仰着头,望着大厅之上的横梁,默然不语。

    只要在武功,只要这武功县城之内的粮草消耗殆尽之前,这虽说不是太大的武功县城,必然是稳稳当当的,比起其他县城来说,这武功城内,粮仓是满的,箭矢是足的,就连备用准备更换的弓弦,各种枪头甲片等等各式各样的兵刃甲胄都是充足的,用来守城的器械,都已经准备停当,城池之上的滚木礌石就不说了,在墙垛内圈又竖起了一层层傍牌,城门洞内也塞了几辆装着砂石的辎重车,灭火器物就堆放在城池墙角,还有随时可以布设并且锁连起来的鹿砦,更不用说大量的辅兵和民夫,都在城中待命。

    在这个武功城内,别说西凉兵不足一万的兵力,就算是来了两三万,夏牟照样有把握将其牢牢挡在城外!

    所有人都做好了等待西凉兵垂死反扑的准备。

    夏牟带领前来驻守武功县城的,不管是军官还是普通兵卒,都是宿将和久战之兵,都是忠心于朝廷社稷。夏牟原先估计,虽然西凉人这次扑击必然是凶猛,但是最为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只需要支撑过去几天,在自己的指挥调度之下,就可以将西凉贼兵拖入无粮已继的深渊,到时候,便可轻而易举的获取胜利的果实。

    而且这样的计划,一开始也是进行的相当顺利,直到今天。

    听闻美阳拼死传来的军情,夏牟的心简直就跟装了几十只的马猴一般,重又重的要死,挠又挠得难受……

    此时此刻,随着夏牟一同来到武功,并在身边的跟随服侍的,都是他提拔起来的自己家族里面的子侄。这些夏氏的子弟,统领他的亲兵,一方面积累军旅的经验,一方面也是卫护着夏牟的安全。

    这些夏氏的子弟们现在要上战场,肯定还是差了一些,但是夏牟也不认为,用人唯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难道防着自家的子弟不用,然后非要去用外人才算是道理?以自己的如今的身份之尊,用些自家的子弟,还有什么问题?

    用这些相比较而言会贴心一些的子侄,也算是给夏牟自己提前给他们铺垫的一个进身之阶,况且这些夏氏的子弟们伺候起他来,自然是会比那些一般的普通人要更加的周至和细密,也会更加的放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这些夏氏的子弟们,多半都完全未曾经历过兵事,没有正式上过什么战场,就算是来武功县城的这些天,也没有实际带领过什么兵卒,主要还是跟在夏牟的身边学习,绝大多数的时间,还是花在安排服侍夏牟的生活上面,当然,统兵的基础知识多少也是能学一些的。

    另外还有一些门客和幕僚,此时听闻了有紧急军情,也都纷纷的聚集而来。

    汉代,门生故吏这个是一种惯例,也是一种人脉网络,在夏牟复出,获得了九卿之位的时候,许多原本没有什么路子的官吏,便纷纷找到了夏牟的门下,多少混一些资历军功什么的,来方便以后的仕途更上一步。

    汉王朝虽然官位众多,朝堂之上,各地郡守当中也有不少职位,但是要想从人群当中脱颖而出,在一群郎官预备役里面真正能够获得实权,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因此在种劭夏牟等人重新获得了朝廷话语权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便红了眼睛,要钻到种劭夏牟的身边,拜倒在夏牟面前……

    能当上夏牟的门生和幕僚,当然也不是什么愚钝之辈,指点江山未必人人都可以有,不过讲起行政军事来头头是道也是少不了的,随着夏牟来到武功县城之后,面对着日益困顿的西凉兵卒,更是不少人写下来了不少激昂文字,意气风发得不行。

    不过当得知美阳遇袭之后,这些门生和幕僚,脸上的表情就精彩极了,一个个都似乎是听闻了什么耸人之事一般,一时间面面相觑,哑然无言。

    “尔等有何良策,便可说来……”夏牟沉默了一会儿,发言询问道。

    当即便有人上前说道:“禀廷尉,美阳……不可救!仓促发兵,恐被贼军所乘!”

    这些门生幕僚,进了夏牟的门,便算是夏牟的这个派系的了,确切的说,就是基本上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夏牟捆绑在一起,成也夏牟败也夏牟的类型,所以当下遇到这种切身关系着安危动向的事情上面,便立刻清楚的分析相关的厉害起来。

    “若不发兵,则失侧翼……”夏牟皱着眉,一张老脸上全数写着难办二字,“西凉贼获美阳之粮,进可攻京都,退可返西凉,难啊……”

    一名幕僚嘿然道:“廷尉明鉴,美阳亦有兵将,又有粮草,岂是西凉贼子旦旬可下?反倒是武功此地乃兵道重地,若是轻离……望廷尉三思……”

    夏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依旧皱着眉头。

    另外一人拱手说道:“敢问廷尉,朝中可有明令,须某等救援美阳?”

    “暂无。”夏牟的花白眉毛动了动。

    “敢问廷尉,美阳重乎?京都重乎?”此人又问道。

    “自是京都。”夏牟正容道。

    “如此便易也。”此人拱拱手,仪态堂堂的说道,“西凉贼兵飘忽不定,吾等御于武功,其便北逃美阳。若吾等出师追击,贼兵又改道他县,又当如何应对?此乃西凉贼兵疲军之计尔。当下之策,便坚守此地,若西凉胆敢进犯京都,便可返师,前后夹击于长安城下,如此一战而定,方为万全之策。”

    夏牟沉吟良久,点点头说道:“……此言善也……速上报长安,言吾等已破武功贼军大营,西凉诸贼多数逃窜……美阳之事,押后再报……”

    这个事情,也只能暂时先这样处理了,总不能说自己才刚刚要了大量的物资,转眼之间就中了西凉贼兵的金蝉脱壳的计策,然后被耍了一道,如此一来,自己的老脸要往哪里放?

    至于要不要援兵美阳……

    这个,再看看吧……



    此时此刻,在美阳的血战,已经是惨绝人寰。

    攻城战,历来就是最为血腥不堪的事情,再加上现在西凉兵已经濒临断粮,攻不下美阳城就等于是死路一条,所以也就无所顾忌,什么招数都用了出来。

    樊稠原本就是一个从底层,凭借着个人的武勇,走上来的人,最是没有丝毫的顾虑,而韩遂虽说是西凉豪右出身,但在羌胡地区待久了,也就习惯了一些羌胡的做派,因此这两个人携裹着美阳周边的坞堡之内的百姓进行攻城,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利索的很。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之间的战争有点像是欧洲中世纪分封的贵族之间的战斗,或者说中世纪欧洲的战争也才进化到中华春秋战国那个时间点的水平上……

    驱逐百姓民众攻城,则是游牧民族攻伐农耕民族惯用的手段,樊稠和韩遂统领的兵卒当中,羌人的数量就是不少,所以执行起来难度不大。

    关中之地,原本是没有坞堡的。

    至少是在秦朝那个时候,没有所谓的坞堡。因为秦朝,所有的土地都是国有的,每个人是凭借战功去获取土地,至于胆敢隐瞒人口,私藏粮食的事情,在秦朝严酷的律法面前,是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情的。

    只不过在汉代刘邦之后,一方面为了割一割各地郡县上长势太过于喜人的韭菜,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关中的老秦家人口当中掺沙子,所以一波波的关东之人来到了关中,也就将坞堡庄园的模式带进了关中,形成了现在关中士族的基本状态。

    在这些人当中,一些人看见了战火的来临,先期已经陆陆续续的往东,往南迁徙,多数到了汉中,荆北,甚至还有的继续往南迁徙到了扬州,交州一带,不过也有一些人难离故土,留在了关中。

    而现在,这些留在关中的乡土豪右们,终是遇到了不讲道理的刀枪。

    人口挟持走了,田地无人照料耕种,杂草开始在青苗之间蔓延。

    胆敢反抗的人都死了,尸横荒野,人头则是被砍下,堆放在路口之处。

    对于这一切,或者是将来会发生的一切,樊稠和韩遂视若无睹,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那里还能管得了许多!

    之前还略有一丝丝的温情面纱便全数扯了下来。对美阳的攻击一开始,樊稠和韩遂就带着麾下兵卒,将沿途的坞堡,还有周边的百姓,一股脑的全数携裹而来,逼迫着这些民众一次次地向美阳城墙发起冲击!

    坞堡之内的几代人,甚至是十几代人的存下来的物资,全数都劫掠得一干二净!但凡反抗的,男丁不论老幼,皆尽屠戮,妇女则是捆绑了往辎重车上一丢,樊稠和韩遂更是放出话来,若是攻下美阳,便按照功勋任手下兵卒挑选享用!

    数百士卒,乱哄哄驱赶着捆成一串串的,数量近两千的百姓,用刀砸,用鞭子抽,用长枪杆打,逼迫着这些百姓踩着已经被鲜血浸泡都成为黑浆的泥土,去填壕沟,去架设云梯,去挖凿城墙……

    美阳城下,扭曲纠缠,一节节黑炭一样的,如同冬日腐朽枯萎的枝杈般的物体,便是在火油之下的躯体,若非亲见,寻常人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正常大小的人在被大火烧成黑炭之后会缩成这般的小,稍微触碰之下,熟透焦黑的肌肤便纷纷脱离,露出白骨粼粼。

    稍微远离这一片区域的城池壕沟之内,便是一层层堆叠起来的尸首,男女老幼,各型各色,应有尽有。零星的火焰在这些尸首上燃烧着,散发出脂肪和肉纤维灼烧产生出来的特有的味道

    美阳原本城外的壕沟深三丈,宽一丈五,而现在,依旧基本上被各类的尸首填满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尸首,横七竖八的一层层叠上去,还有几个没有死,只是受伤的,西凉兵也是嫌弃其没用了,便毫不留情的将这些人也一道扔进了壕沟之内。

    随着一波波的百姓在城下死去,城上的反击,渐渐地变得零落起来,只有几个将校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呼,让士卒进行反击,可是当下不仅兵卒气力消耗几乎殆尽,连守城的器械也都已经匮乏了,又怎么能够有效的进行反击?

    美阳城的校尉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吊着一只右臂,但是左手仍然提着一把战刀,从城池的这头走到那头,喊得声嘶力竭:“西凉贼只敢驱使百姓攻城送命!他们不敢舍命攻城!令长已经派人求援!西凉贼他们也在防着武功来的援军!援军不日便到!再撑两天,再撑两天!!”

    校尉吼得嗓子都劈了,但是依旧不停的在喊,因为他知道,现在若是军心一散,便是立刻败亡的局面!

    可是援兵什么时候能来,校尉自己都没有一点点的底数……

    忽然城下响起了一阵尖啸之声,校尉几乎是本能的一个矮身就贴到了城墙的城垛之下,同时高声喊道:“举盾!刀盾手举盾……”

    喊了两声校尉才意识到,其实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刀盾手了,这些面临一线的战兵,是第一批死绝的兵卒,而现在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间,死亡就会降临。校尉蜷缩在城垛之下,躲避着这一波的箭雨,听到身边又是几声惨叫,知道又有几名来不及躲避或是稍微分神疏忽的兵卒在这一波箭雨当中死去了。

    如今城中兵卒就这样一点点被消耗,原本的守军已经不足了,已经是鼓动了两三波的民夫协助守城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消耗下去……

    箭矢掠空之声,如刀子一般的卷过美阳残破的城墙。

    天色已经渐渐的暗淡下去了,只有城上城下一些被烧毁的器物在这浓厚的血色当中露出淡淡的光芒,明明应该是温暖的橙色,却照出了一地的尸骨,只会让人觉得心寒。

    谁会想到西凉兵居然这样干?

    就连董卓当初都没有驱使过百姓来攻伐城池,更没有纵兵劫掠乡野的坞堡!

    这是要断根啊!

    当西凉兵贼裹挟百姓青壮甚至老弱妇孺一起驱赶上阵,疯狂的攻击美阳的时候,当自己的为数不多的弓箭手,射光了所剩下的不多羽箭,几乎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当自己的战刀砍到了一个个自己还有些印象的乡邻的时候,校尉意识到……

    美阳完了。

    若是败了,迎接自己的,要么是屠城,要么是被携裹起来,再去攻伐下一个城池。

    这个时候,摆在校尉面前的,便唯有死战,与其引颈受刃,不如抱着万一希望,死中求活!毕竟求援的骑兵一早就派出去了五六批,终归是有人可以创过包围的,并且武功县城之内还有大量的朝廷军队,只要撑过这一阵,等到夏将军带着大队援军赶来,多少就能争下些性命!

    只不过眼前的局面,就算是胜了,美阳周边的人口也耗光了……

    援军啊!

    大汉的援军啊!

    援军在何方?

    援军何时才能来?

    美阳城头之上,一杆写着大大的“汉”字的战旗,因为被烟熏火燎,箭矢穿透显得有些破烂,或许是已经不堪重负,或许是接连被几根箭矢射中了旗杆,在漫天的箭雨当中,咔嚓一声断裂,旗帜在空中最后舒展了一下身躯,然后飘摇着,落到了城下,沾染上血泥,旋即被几只黝黑的脚板踏了上去……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悄然的发生了,城上城下都在不停的消耗着,似乎进入了麻木的拉锯时间,可是在临近入夜的时候,或许是守城兵卒太过于劳累了,终于是有人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墙!

    爬上城墙的一部分百姓有些茫然的站在城头,左右看看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拿着木制的简陋长枪呆呆的站着……

    然而城下督战的西凉兵卒,也是仰着头呆立了片刻,然后才发出了一声高呼!

    “上去了!登上去了!”

    樊稠在这个时间,依旧是习惯性的站在第一线,猛然间听闻了登城成功的之后,便第一时间一手持盾,一手持锋锐的环首刀,带着精锐便往城头扑上。

    此时美阳的守军,才反应了过来,校尉几乎是疯狂的从城头另外一边带着几十名士卒赶了过来,拼死抵抗。

    因为谁都知道,这一块城头的区域,就是最后的防线,一旦被突破,美阳的守军便已经再没有了进行巷战的能力,只有灭亡一途!

    “扶好梯子!”樊稠将盾牌高高举起,遮挡着自己的头部,咬着环首刀的刀背,双脚急速的踩踏简陋的云梯,在短短几个呼吸之内就攀上了城头,先是用盾牌顶着攒刺而来的长矛,然后便是举刀就是一击势大力沉的横扫,将几个近身的美阳守兵逼迫开去。

    樊稠力大势沉,大刀挥动,猛的砍断了两根从一侧刺来的长矛矛杆,在木屑四溅当中,又是狠狠一刀劈下,顿时砍翻一人,鲜血四溅。

    美阳校尉赶上前来,一刀砍向樊稠砍去。

    两个人的战刀铛的一声撞在一处,刀锷架在一起,都是尽力往前压迫,两个人贴得极近,两张脸上均写满了狰狞。

    然而终究美阳的校尉已经是鏖战整日了,而樊稠在城下养精蓄锐了大半天,力气上的差距渐渐的呈现了出来……

    几个美阳的兵卒见势头不对,连忙不管不顾的从一旁举着刀枪杀来,企图帮助美阳校尉挽回劣势,但是樊稠的亲卫同样也赶上了城头,一个个发了疯一样的挡住了这些美阳守军,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双方已经相互交换了好几条的性命。

    樊稠再往前压了半步,终于是抢到了一个较好的身位,然后吐气开声将美阳校尉的刀压到一旁,在美阳校尉的惊骇神色当中一刀砍下!

    美阳校尉的头颅,伴着冲天的血光,高高的飞起……

    伴随着校尉的死亡,美阳的守军的斗志就像是炎炎夏日之下的冰雪,再加上一身的疲惫,顿时发一声喊,然后便是四散奔逃。

    “城破了!”

    “城破了……”

    美阳令遥遥的听见城头上传来的声响,脸上的血色尽褪,一片惨白。

    “令君!城被贼兵所破,已不可违,请速速离城!某定护卫令君安全!”美阳令的亲卫急切的在一旁说道。

    “走?”美阳令喃喃的重复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惨笑道,“西凉贼兵四下合围,焉有活路?又能逃往哪去?”原先西凉还围三阙一,但是发现美阳竟然不逃走,反倒是利用这个空隙派遣求援骑兵的时候,樊稠和韩遂大怒之下,便率军将美阳这个小县城给团团围住,现在要突围而出,谈何容易。

    “降了吧……”美阳令叹息一声,说道。

    当下关中乱成一片,自己也无所适从,先是王允,后是李傕郭汜,然后又马上换成了种劭等人,接下来似乎李傕这些人又反扑回来……

    反正自己尽力了,不管怎样也说得过去。

    降了吧。

    那个人来当权不都,对自己来说差别很大么?

    主街之上的厮杀声渐渐的停了下来,樊稠和韩遂带着西凉兵卒涌到了美阳府衙之前,看到的却是美阳令跪倒在府门之前,双手捧着县令的印绶,高高的举起。

    “这是干什么呢?”韩遂撇了撇嘴,向樊稠说道。

    “这是……”樊稠浑身都浸染了他人的血,还未完全干涸的血渣子沿着甲片往下滴淌,“……要投降?嘿嘿……嘿嘿……”

    樊稠往前几步,站到了美阳令身前,将染血的环首刀往美阳令面前一顿,说道:“……呦,怎么忽然想要投降了?不是要决死以抗才对么?”

    樊稠一身的浓厚血腥味,刺激得美阳令五内翻腾,离得近了,美阳令甚至可以看到黏在樊稠衣甲之上的碎骨和肉沫,还有几段不知道是肠子还是肉块东西,伴随着樊稠的举动,似乎还活着一般在其甲片上颤动着……

    美阳令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轻声说道:“……江汉汤汤,武夫洸洸……将军威武,卑职自……”美阳令还想用这首汉江来表达一些自己还是有用的,还是可以帮助西凉军来稳定一些美阳局势的,还是可以协助收集军粮平定民心的……

    但美阳令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樊稠在身前哈了一声:“球咧,哈怂就不发人话!烦四咧……”

    樊稠一路砍杀而来,都已经是杀得起性了,哪有什么心思听美阳令唠叨一些什么,三句听不了两句,便不耐烦的举起的环首刀,在美阳令诧异且惊恐的眼神当中,一刀剁下!

    “唉!你……嗨……”韩遂刚抬起手,美阳令的人头已经落了地。

    “干啥涅?”樊稠扭头看向韩遂,顺便还伸着舌头舔了舔喷溅到了嘴边的美阳令的鲜血,笑嘻嘻的问道。

    “啊……没事,杀就杀了吧……”

    韩遂也是无语,挥了挥手,顿时身后的西凉兵一拥而上,便往府衙之内冲了进去。谁都知道,在美阳,不管是人还是物品,府衙之内肯定都是好的,此时此刻,只要记得给两个将军留份最好的,其他的,自然是先爽了再说!

    樊稠大笑着,扛着刀便往府衙内走。

    韩遂一脚将滚到了脚边,仍然死不瞑目的美阳令的脑袋踹开,心中想着,随便啦,反正关中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不管怎样,好处先捞够了再说……



    “征西将军撤兵北归了?”

    频阳的左近坞堡之内,庞舒和频阳令坐在一处。

    庞舒虽然说是已经辞官了,但是对于频阳令来说,依旧还是一个不可以轻视的人物,自然是有什么事情,便会前来探讨商议一二。

    庞舒点点头,然后示意频阳令饮茶。

    频阳令捧着茶碗,啜饮了一下之后,还是觉得有些不理解,便问道:“这个……何也?还望庞公赐教。”

    从董卓进雒阳开始,这两年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过繁杂,让习惯了悠闲时光满节拍的频阳令多少有一些不适应起来。

    如今汉代的郡县的民生政事,其实说起来并不是太繁杂的,很多事情郡守或是县令只需要跟当地的豪右相爱相杀一番,基本上就搞定了。

    加上频阳又是属于比较偏一些的县城,本身就不大,也没有什么让人羡慕嫉妒恨的物产,想要有什么闪亮的政绩来升官,真心不怎么容易,因此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人惦记,频阳令在这里都已经干了快十年了……

    如今变化太快,频阳令多少也有点人老跟不上节奏的感觉。

    庞舒摸了摸胡须,说道:“可知征西将军,是何方人士?”

    “听闻乃河洛之人……”频阳令皱着眉头说道,“……庞公之意……如此更是……种公亦为河洛人士,按理……莫非其属旁支之因?”

    庞舒仰头哈哈一笑,说道:“若某家旁支亦有如此了得之士,理应庆幸才是,安可妒贤?种公心怀社稷,亦非浅薄之辈……此事,当不得旁支之故。”

    频阳令皱眉寻思,不得其解。

    种劭是种暠的孙子,虽然如今久居长安,但是依旧还是算河洛之人,因此频阳令疑惑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汉代人际关系网,除了门生故吏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关系。

    那就是,乡党。

    虽然乡党并没有像门生故吏那么相对稳固牢靠,但是在许多方面,因为都是乡里乡亲,利益也都基本一致,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之下,同乡同郡之人必然比较相互亲切一些,也比较容易形成一致对外的小集团。

    可是为何斐潜是河洛的人,种劭也是河洛的人,怎么就没能在一起抱团呢?种劭掌文,斐潜掌武,这样之下不是可以了么?

    庞舒看着频阳令,心中不由得笑笑,怪不得多年只是任一个频阳令,不得擢升,这个政治智商啊,还是有待商榷……

    不过毕竟还是身边的地方长官,因此庞舒也不拿捏太过,便微笑着说道:“若征西将军舍弃并北,心安于此,自是无有不可……如今看来,征西将军亦有所选矣……”

    征西将军,为什么不是征东南北?

    这个自然是有含义在内,种劭等人的意思也隐约的表达了出来,只不过斐潜选择了不接受这个方案而已。

    不过斐潜这样干脆的离开,倒是让庞舒有些意外之余,也多了几分的赞赏。倒不是说斐潜的这个回到并州的行为是对是错,只是斐潜并没有凭借武力,或者是用什么其他手段继续纠缠,保持了反西凉联盟的稳定……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频阳令想了想,有些恍然,旋即又想到了一点什么,对着庞舒拱拱手道:“如此说来……恐不久朝廷必然再邀庞公复任,届时还请庞公多多照拂……”庞舒、庞羲祖上都是河洛人士,再加上种劭也是,所以这一次基本上就是等于河洛人掌握朝廷了,因此庞舒虽然现在辞官,不过想必不久朝廷必然会再次启用。

    庞舒笑笑,没有答话。

    其实关于斐潜,种劭如此的安排,或者说试探,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斐潜如今和并州人士牵扯太过于密切了……

    王允在任之时的种种事项,加上在平阳之地的那一幕幕场景,说斐潜是河洛之人是没有错,但是如今也不能算是纯色的了,再加上太原王氏,壶关令狐氏等等并州土著依附旗下,也就等于是冲淡了不少河洛的色彩。

    如果假设包括自己在内,种劭庞羲等人谦让,使得斐潜在朝野当中得到掌权,那么斐潜会启用河洛的人士还是他自己手下的并州那一帮子的人?

    这不是明摆着么?

    不能让斐潜获得朝堂的话语权,这一点,几乎就成为了种劭等人的共识,毕竟这种事情,可是没有什么试用期这个说法的,权柄一旦交出去,想要收回来就相当的困难了。

    所以不能给。

    在这件事情上,庞舒觉得种劭没有做错什么,否则河洛这些人辛辛苦苦一场,岂不是为并州佬做了衣裳?

    现在的斐潜么,虽然有不菲的战绩,但是要成为整个河洛人士的代表,还有一段相当长的道路要走,当然,最重要的是斐潜需要表示表示,难能够像现在这样,手下连一个河洛的人士都没有,不是并州的就是荆襄的,这样能叫河洛的人放心么?

    但是话说回来,斐潜这样走了,种劭没点表示,是不是也有些太……小家子气了一些?

    毕竟斐潜来的时候是带了六百骑的,现在只剩四百余回去,说是还遇到了李傕的追杀,要不是又来了五百援骑,恐怕都未必能够返回并北……

    不过自己现在不在其位了,这些事情也就不管了。

    此时此刻,庞舒心中依旧没有认为西凉贼兵还有多少气候,在他的感觉当中,西凉兵也就是催死之前挣扎两下罢了,等上几天,没有兵粮的西凉兵还能剩下多少来?

    ***************

    “斐征西……已离左冯翊?”

    长安城内,种劭的眉头皱了起来。

    难道是真的鲜卑有变?

    而不是斐潜以退为进?

    “禀种公,切实无疑……”报信之人拜于地上,停顿了一下说道,“……种公,亦有一事,不知真假……”

    种劭微微垂下眼皮,说道:“且言之。”

    “……据万年县称,西凉贼将李,领骑兵两千,衔尾追杀征西将军,却被征西将军败于沮漆水……”

    种劭一下子正坐了起来,挺直了腰杆,半响之后才缓缓的坐回,说道:“……西凉贼兵已无斗志,败之……易也……”

    种劭挥了挥手手,让报信之人先行退下。

    侧堂之内,丝绢轻纱悬于朱柱之上,鹤龟香薰散发出淡淡青烟,身后身下都是柔软丝滑的锦缎座靠,但是种劭却觉得怎么坐都有些不舒服,不由得站起身,背着手在堂内转着圈子起来。

    “这个斐子渊……”

    种劭当然知道,在野外对阵的战斗当中,兵卒数量相比较一对一的,能胜,便可称之为勇将了,而一对多能胜的,便不仅仅是一个勇字可以的,甚至还需要另一个智字……

    而这个斐潜,斐子渊,甚至是一而再的处于兵卒上面的劣势,却依旧获得了胜利,这就不仅仅一个勇和一个智可以评价的了。

    可惜啊,可惜。

    竟然不能齐心啊……

    种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年轻人啊,战是能打,而且还是打得不错,不过这个性格么,还是太过于焦躁了些,不够沉稳,稍有不顺便这样撂挑子不干了,何成体统?

    若是说斐潜没有猜测出自己的用意,种劭是不信的,都这么明显了,已经可以说不是什么暗示,而是明示了,若是还不清楚,那么就真是无话可说无可救药了……

    所以当斐潜离开长安的时候,种劭自然也是不怎么能够理解。

    有分歧,很正常。

    有需求,也很正常。

    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相互之间平衡一下,怎么能够说走就走,难不成还要老夫屈尊去迁就你这个年轻人不成?

    因此种劭就觉得斐潜有些居功自傲,并以此来相要挟的意味,也就不想理会,不是想回并州去么,那就回去好了,自己怎么会轻易的向斐潜去妥协,那不就是等于将自己的联盟卖个干净?

    这个斐潜斐子渊啊……

    种劭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忽然堂外一阵吵杂,一名浑身是血的兵卒在几名护卫的搀扶之下,奔进庭院,直到堂下。

    “禀……种公……美,美阳……被围……恐不能守……望,望种公速派……速派援军……”狼狈不堪的兵卒沙哑着声音,艰难的说道,幸好刚刚灌了几口的水,多少润了一下嗓子,否者兵卒连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

    种劭就觉得脑门嗡了一下。

    这怎么回事?

    不是夏牟那边才上报说已经击破了在武功县的西凉大营么,西凉贼兵已经大半散去,不知所终了?

    怎么美阳又被围了?

    难道美阳那边只是西凉贼兵的小股部队?

    还是夏牟那边……

    这到底怎么回事?

    种劭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发凉,而脊背上却微微冒出一层细汗……

    **************

    “斐潜斐子渊返军并北?”

    在潼关的杨彪一脸的不可思议。

    前几天一连串的消息,几乎将杨彪打击得一蹶不振,先是皇甫嵩的大败,然后是斐潜轻骑转进,在池阳斩杀郭汜,会同种劭等人攻下了长安,随后升官的升官,执政的执政……

    杨彪当时简直就想肋生双翼,立刻飞往长安城,扑到崇德殿上,大声的宣称还有一个劳苦功高心怀社稷的大大的忠臣,如何能被忘却了?

    在那一刻,杨彪心中有多么失望,就对皇甫嵩有多么怨恨。

    不过,似乎现在又有一点转机?

    河洛人士的内部居然不和?

    哈哈,哈哈……

    听闻斐潜领军北归的消息,杨彪先是不敢相信,然后在三确认之后,便是大笑出声,至觉得浑身舒畅,这些日子的阴霾总算是散去大半。

    剩下的一部分便是皇甫嵩。

    应该来说,皇甫嵩的态度还是非常端正的,兵败新丰之后,写了一篇长长的书信,将整个战败的过程前前后后都写了一遍,很是诚恳,也没有避讳什么。

    当然,杨彪也收到了另外一份,赵温的写的……

    所以杨彪决定另辟蹊径,不再完全依靠皇甫嵩。

    要知道,关中依旧有不少的乡野坞堡,而这些乡野坞堡之内,要粮有粮要人有人。最关键的是,弘农虽然杨氏为尊,但是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穷无尽的提供粮草和人员,所以联合这些关中三辅地区的土著,也就成为了杨彪最佳的盟友。

    坞堡这个东西,还是要感谢王莽同志。王莽土地改革,将天下土地收回国有,宣称“王田”,废除土地私有制,不得随意买卖,结果玩砸了,随后就爆发了全国性的反抗……

    刘秀上台之后,作为冀州和豫州两个大地主阶级推选出来的天命之人,这种土地私有制自然是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和保护,但是王莽的时期的动乱还是给这些大地主留下非常深刻的影响,从哪个时候开始,坞堡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在全国各地上生根发芽了,促进了民族建筑行业的发展和提升了不少的GDP什么的,延续至今,坞堡已经是东汉的一个特色产物,就像是一个个的毒瘤,挂在大汉王朝的体内。

    在杨彪观念里,并不认为坞堡是毒瘤,而且还是一个不错的掌控地方的方式。既然种劭等人窃取了朝廷上的高位,那么杨彪就算是飞奔到长安也是晚了一步,还不如抢先从关中的乡野坞堡上着手,摄取关中底层的实际控制权。

    朝廷要政令通行,要民赋钱粮,要摊派劳役,行行种种,都离不开乡野豪右,都离不开大大小小的坞堡,所以如果可以和这些人员形成统一的阵线,那么种劭又能在朝堂之上支撑多久?

    至于种劭等人会不会对这些坞堡之内的人员下手,杨彪觉得有可能的,但是也无所谓,纵然杀掉一两个,无非也就是将这些乡野坞堡内的人员向自己这边推而已,更何况若是没有几个倒霉鬼,又怎么能腾出一些土地来进行封赏和分配呢?

    不管是谁,想要在这一块土地上立足,就必须掌握好这些乡野豪右。

    之前是没得选,而如今,在关中一个是不断向这些乡野豪右伸手要这要那没有多少根基的种劭等人,一个是位于边陲不通经书不懂文化的野蛮之徒,相比较之下,只要自己拿出足够的善意,允诺一定的朝野位置,自然会得到更多的倾斜……

    此消彼长之下,关中依旧可得!更何况,自己手中依旧还有一张没有打出去的底牌……



    即使不能说地理位置决定一切,但地理位置对于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而言,都极为重要。

    耸立在河套北部的阴山山脉,东西横亘,形如屏障,不仅是一条重要的自然地理分界线,一条农牧业经济形态上的自然分界线,还是历史上匈奴的一条实力的体现。

    阴山之下,於夫罗的大帐之外。

    於夫罗看着大帐前面一侧的一整辎重车上的坛装酒水,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容。

    人啊,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瞎琢磨,一瞎琢磨往往就会生出一些什么事情出来,因此古往今来,凡是当权的,基本上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失业率……

    埋头干活,每日为了三餐饱饭一身暖衣忙碌个不停的,劳作获得的报酬只能维持家庭所需,一日不劳便一日不得食的人,则是向来就是所有统治阶级的心头好。像这样的民众,自然是要一再关爱,一再照顾,确保这样的人可以长期稳定的持续下去,以便于维护整个社会的稳定和健康发展。

    可惜就是有一小撮的人,就喜欢没事就要找点事……

    “哈哈哈,单于今天好兴致!”张济一边哈哈笑着,一边到了百步之外,飞身下马,然后招呼着於夫罗的护卫上前,“听闻单于这边有好酒,巧了!刚好猎了一只鹿,正好拿来下酒!”

    於夫罗也是哈哈一笑,招呼着张济,说道:“不错,不错!来!请!”

    於夫罗搜罗整个阴山区域残留的鲜卑的行动,基本上是结束了,除了一些从阴山西面山脚逃往西域的一些鲜卑人之外,其余大部分的阴山鲜卑,基本上是肃清了。

    牲畜和人口,基本上就是按照之前和斐潜的约定,一部分送往了平阳,一部分则是留下来作为於夫罗的战利品。因此这个时间段,不论是於夫罗还是於夫罗的族人,心情都是相当的不错。

    有了更多的牛羊,有了劫掠的鲜卑的女子,等到今年年冬明年年初,又将会有一大批的匈奴的小崽子们诞生下来,意味着族人的数量也就会稳定的增加……

    只不过相比较汉人在北地阴山这一块的区域的增加速度,於夫罗族人的这一点点增长就不太够看了。

    这一段时间,阴山这里,除了原本是平阳迁移过来的一些管理工匠和普通农户之外,还有大量涌入的关中流民,甚至还有一些从黑山经过吕梁山辗转而来的人。

    阴山区域足够大,而且正好是大河拐角区域,水流平缓,土地肥沃,这些原本的农户,只要是肯下气力,基本上都不用刻意的去挑选,绝大部分的区域都是改变成为适宜耕作的良田。

    当然就算是如此的人口涌入,依旧还不足以填满整个的阴山区域,因此基本上来说,於夫罗等胡人就在阴山西侧一带放牧,而徐晃、马延、张济统领的汉人则是围绕着满夷谷进行耕作。

    因为土地还算是够用,相互之间也并没有直接利益上的冲突,甚至在某些时候还有一点点的互补和合作,所以现阶段,在阴山这一部分於夫罗手下的南匈奴和汉人之间,关系并不算差。

    张济和马越则是轮流带着兵卒到草原上练兵,要练骑兵么,一个是练兵,另外一个也是练马,关在马厩当中的马就算是再能跑,再健壮,也未必能够成为一只好战马。

    这段时间就轮到了张济。

    於夫罗伸出双手,欢迎张济,等张济到了近前,两个人把臂准备一同进入大帐的时候,於夫罗像是不经意的说道:“啊哈,张校尉,对了,前两天有人送了我一些好酒,说是用山泉,还有好几种栗麦,精酿而成……本王也是不懂,只是觉得厉害,听闻张校尉也是懂酒的,所以呢,也帮本王邀品鉴品鉴……”

    於夫罗像是随意说着,张济起初也是没有在意,张嘴随口应答了一句之后,才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回过头仔细看了看停在大帐之侧的那一辆辎重车。

    辎重车是陈旧的,木料之上布满了风雨尘土留下的痕迹,使得原本的颜色都看不清楚了,有一两处是铁钉松动或者是断裂了,导致木板都有些歪斜,怎么看都是一辆极其普通且陈旧无比的辎重车,要不是於夫罗特意提及一下,不管是谁都不会特意的去看一眼。

    辎重车上堆满了酒坛,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坛,酒坛子外面缠着一圈圈的麻绳,相互之间还垫着一些干草什么的,不过酒坛上倒是没有写上些什么记号……

    还没等张济仔细查看,於夫罗就已经让亲卫挑开了大帐的门帘,笑着说道:“张校尉……张校尉,请!”

    “哦……哦,好,好……”张济回过神来,看了看笑容不改的於夫罗,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和於夫罗进了大帐……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张济心中存疑,所以在於夫罗那边,也没有喝多少的酒,就带着手下赶回了满夷谷,见到了徐晃,向其说起了这个事情。

    徐晃现在主要负责的就是阴山的步卒,还有满夷谷的永久性要塞的修建工作。相比较担任外围警戒和训练骑兵的马越和张济而言,徐晃的工作更加的繁琐和细致,并不简单。

    一个永久性的要塞,需要的材料多种多样,光木材就有大小方木,圆柱、尖木、板、楔、椽等不十几种,再加上其他材料,还有这些材料库存和在途情况,使用速度等等,就成为了徐晃每日必须衡量统计的数据。

    虽然具体负责事务的工匠在操作上不需要徐晃指点和安排,但是徐晃同样需要派人进行检验抽查,并且关注到每个环节上,必须确保时时刻刻都能够流畅的运作,不至于出现人等材料,或是材料等人的情况出现。

    这样繁琐且复杂的事情,相当的磨炼一个人的心性和统筹能力,在现在这个汉代,可是没有什么工程进度表这种玩意,更没有什么电脑上的相互关联的表格来协助统计,所有的大小事情只是像流水账一样一条条的记录在木牍或是竹简之上,而作为统管者的徐晃,就必须在心中搭建起整个的运作模式,并且形成一整套的执行计划,才有办法流畅的安排工匠以及劳役奴隶去做好搭建的工作。

    因此徐晃这些日子以来,消瘦了不少。

    “……”徐晃皱着眉,双眉间形成了一个细细的川字。

    徐晃不认为於夫罗是属于没事找事的人,也不是无的放矢的家伙,那么特意叫张济喝酒,其主要的意思必然不是简简单单为了喝两碗酒……

    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徐晃说道:“不知道张校尉,又没有喝出来是哪里的酒么?”

    张济吧砸了一下,眼珠子向上翻了翻,回忆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的说道:“喝是喝了,不过……至于那里的……这个……我也不好说……”

    徐晃点点头,说道:“那么应该就不是关中或者是关西的酒了……这两个地方的好酒,张校尉应该都喝过吧?”

    张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喝是喝过不少,但要说全喝过,这个也不敢打包票……”

    “陈旧的辎重车……山泉,好几种的栗麦……”徐晃摸了摸自己的小胡须,沉吟道,“於夫罗如此举动,就是告诉我们有人去找过他了,至于什么人,什么事情,於夫罗并不想说,或者觉得不好说……会是谁送的?送酒给於夫罗又是想要干什么?”

    往来平阳,或是永安,甚至西河等地的物资车队,隔三差五的就会有,这些车队当中多一辆辎重车或是少一辆,或者说半路上拐去哪里了一辆什么的,对于现在这种毫无监视设备的时代,跟本就是无法追溯翻查的一件事情……

    张济挠挠头皮,无言以对。

    正在此时,马越从外面进到来,人还未到,就先笑着大声说道:“哈哈……君侯于池阳斩郭贼,后克长安,得封征西将军!”

    堂内的徐晃和张济两人,呼的一下几乎是同时间站了起来,迎了出去,只见马越手中握着一份新到的邸报,大步流星的走来。

    “快哉!快哉!”马越笑着,显然是对于斐潜此行的战绩与有荣焉,“西凉贼子命不久矣……呃,张校尉……某……”

    马越光图个痛快,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张济也是西凉人。

    张济苦笑一下,摆了摆手说道:“马校尉无需如此,唉……李郭等人,某亦深以为耻也……”

    徐晃见状说道:“张校尉如今是阴山镇守,有功于社稷也,且休介怀……君侯得封征西,此乃天子恩典,吾等幸事也!”

    征西将军啊,正儿八经的名号将军,位列三公之下,于九卿差不多平级,并且自行开府,下辖府属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中郎二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御属三十一人,另外可以用本号直接领军,其下亦可自行任命部曲、校尉等等。

    如此一来,像是徐晃等人就基本上可以提升一个级别,从所谓的地方性质的郡县校尉的名头,转成真正的军中正牌校尉,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仅仅是可以拥有更多的兵卒指挥的权利,更重要的是可以扩大自己的直属亲卫部队的数量……

    一个正牌有名号的将军之下的校尉,比起一般杂好将军都要更牛叉一些,便是源于此。因此徐晃等人虽然未必有什么揽权的心思,但是能让自己的力量更加强大,又有谁不喜欢呢?

    马越呵呵直笑,说不出的欢喜。其实马越不仅仅是因为斐潜获得了征西将军的封号,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斐潜南征关中,其父亲马延一同跟随,那么既然斐潜获得了封赏,那么父亲马延自然多多少少也会捞一些功劳,如此一来就不会出现自己现在的职级略高于父亲马延的尴尬局面了……

    “如此喜事,当浮一大白!”马越建议道。

    徐晃点点头,便令一旁的护卫取酒水来,三人各倒了一碗,然后高高举起,遥祝斐潜之后,便一饮而尽。

    放下了酒碗,徐晃便又想起了方才张济所说在於夫罗那边的关于酒水的事情,便又向马越说了一遍。

    马越听完,也是觉得有些头疼,说道:“这个家伙,有话也不直说……要不派人去问问,倒底是谁送来的?”

    徐晃却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道:“於夫罗于吾等并非上下之属,此事……多半是看在君侯面子上,方知会吾等一声,至于其他……”

    徐晃并没有将话说得很完整,其实这一次也可以看成是於夫罗的试探,不是对于斐潜的试探,而是对于徐晃等三人的能力的试探,毕竟阴山这边有汉人也有胡人,虽然说现在相处还算是不错,但是终归是应该有个高低上下,或者说那一方做主导。

    当然,斐潜在这里,自然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问题是斐潜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那么就需要展示出一点本事出来,要不然就会败於夫罗看不起,真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比较的被动……

    徐晃这样说,马越也没有反驳。

    这一段时间各项处理各项事务,马越和张济都看见了徐晃的付出和努力,也明白了为何斐潜将这个阴山大本营交给徐晃来主导,因为有些事情,马越和张济真的做不来……

    “二位领军在外警戒,可有何发现什么异状?”徐晃问道。

    徐晃多半在营寨附近驻守,处理事务,所以在外的巡弋的一般都是马延和张济。

    马越左右晃了一下脑袋,说道:“异状?嗯……某倒是忽然想起一事……前些时日,寨外营地之内,倒是有多起争斗,皆当场鞭刑了事……其余么,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事……”

    “这个……争斗打架也算?”张济看了看马越,又看了看徐晃。

    在张济的观念里面,相互吵口打架简直就根本不是什么事情,在西凉那边,普通人相互之间讲话都是扯着脖子,至于打架么,都是汉子,看不对眼的,说不到一处的,便拳头分大小呗,这不是很正常么,所以张济一直都没有讲这种事情当一回事。

    听闻张济这样的话,徐晃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心中忽然闪过一道阴霾……



    今日长安的清晨,依旧是平静的。

    随着树梢之上的鸟雀迎着初升的太阳晨鸣,种劭一身正装,坐在厅中,低眉垂目,面容严肃。

    人生当中,好消息往往就像是黑猫警长,动不动就掏出枪来,打出四个大字“下回再见”,然后一去不复返,而坏消息就像是葫芦娃,来了老大,还有老二,来了老三,还有老四……

    嗯,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

    欧酋除外。

    种劭的脸虽然挺白的,白白净净圆滚滚,挺招人喜欢的一个造型,但是依旧摆脱不了葫芦娃的命运,嗯,坏消息的命运,就在刚刚得到了美阳危急的消息不久,又收到了关于新丰城东的皇甫嵩的大败的消息,并且这还不算,种劭派往周边乡县再次筹集兵卒钱粮的官吏,这一次就遇到了不少明里暗里的阻挠和拖延……

    因为之前李傕和马腾领兵东去,所以长安东面的县城基本多少都是在李傕等人的控制之下,等到了种劭等人掌控了朝廷的消息传到了这些地区之后,比如像是新丰啊,阴般啊等等县城,才将李傕等人的动向等等,派人偷偷的传到了长安。

    此时的种劭方觉得有些惊悚。

    怎么办?

    西面夏牟防守着武功县,虽然传来了击破西凉大营的战报,但是侧翼的美阳却堪忧,就算是将武功的夏牟调取支援美阳,也未必能够将其保下来……

    思来想去了整整一夜,彻夜未眠的种劭终于是想出了一些办法,便让人去请了刘范。

    刘范也来得很快,毕竟长安城说大挺大,说小也挺小的,更何况如今有些事情更是让人牵肠挂肚,自然关注得很。

    “见过种公。”刘范看了看种劭,看见种劭一脸平稳的模样,心中也略定了定。

    “请坐。”种劭点头说道,然后吩咐下人备茶,闲扯了几句之后,便进入了主题。

    “种公,不若令夏廷尉领兵回京……”刘范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建议道。

    刘范其实更想说的是下令召回斐潜,让斐潜从粟城赶回来协助,毕竟从粟城到长安,快马也就是三四天的时间,在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不过话毕竟不能直说,如果真的这样做,几乎就等于是扇种劭的脸了,毕竟之前就是种劭决意表示要不能授予斐潜重任的……

    种劭眼皮拉达着,停顿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必先破城西之敌,方可回军御东……李贼之下,多有骑兵,若夏廷尉回军,李贼与韩樊等贼汇集一处……”

    现在的局面是西凉的骑兵大多数都在长安以东,而西面的西凉兵卒大多数是步卒,现在隔离开多少还算是可以,一旦西凉的骑兵和步卒联合起来,那么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了。

    “……”刘范看了看种劭,没有继续说什么。

    种劭斩钉截铁的说道:“李贼虽有骑兵,然不利于城,故而只需破了韩樊二贼,其兵便可自败!”

    “种公……莫非已有定策?”

    种劭点点头,然后说道:“某欲上表,封韩贼新丰侯也……”

    “妙哉……”刘范一下子就明白了,先是称赞了一下,然后说道,“……然此直计也,樊贼恐非轻易得信……”

    种劭微微一笑,盯着刘范,说道:“……贤侄所言甚是,此计需成,还需贤侄助某一臂之力……”

    ******************

    美阳城内,已经是狼藉一片。

    樊稠攻进城中之后,也没有什么性质去管理和安抚民众,自顾自的抱着手下进奉上来的小娘钻到了府衙之内胡天胡地,当然其下的西凉兵也就像是松开了缰绳的野马一般,散得到处都是,四处在美阳城内劫掠起来。

    韩遂虽然觉得略有些不妥,但是眼见已经如此局面了,更何况见到樊稠手下的兵卒吃的玩的开心的要死,然后自己限制手下也难免有些说不过去,便也就大手一挥,随他去吧……

    于是在美阳之内的百姓基本上就算是全废了。

    别说美阳城下,但是再小的县城也是有两个大户的。樊稠待在美阳府衙之内,韩遂也懒得和这个家伙待在一处,便到了城中寻得了一个大户,住了下来。

    大户姓罗,似乎之前也担任过那个县城的令长,所以也被称为罗令君,至于名字……

    韩遂懒得问,甚至连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都懒得记。

    像樊稠那样的,韩遂其实多少有些瞧不起,什么都动用武力,那跟羌胡之人有什么分别?

    要吃什么,说一声,罗家自然屁颠屁颠的送上来,要玩什么,丢个眼神过去,那个满脸皱纹笑得像朵菊花似的的老罗头,当然也是忙不迭的送到自己眼前。

    一群只懂得耍刀弄抢的武夫,又岂能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的妙处?

    而且老罗头为了保住自家的粮食,也就将周边的一些相对比较有储蓄的大户卖了个干净,就连樊稠手下的搜罗不到的地仓,都在老罗头的指点之下挖掘出不少……

    因此韩遂面对老罗头的时候,越发笑得亲切,也在老罗头的曲意奉承之下,很是过了两天舒爽的日子。

    不过,快乐的时光永远都是短暂的,韩遂的悠闲很快就被打破了。

    “呵呵……”

    韩遂将送到手中的新丰侯的印绶翻来翻去,虽然勉力的克制,但是从内心当中的欢喜缺依旧有些掩饰不住。

    如今自己也是侯爷了!

    列侯啊!

    一举跳过了关内侯,直接就到了列侯啊……

    韩氏如今也有个侯爷了!韩遂真想仰天大笑,不过还是勉强控制了自身激动的情绪,不至于表现得太过于兴奋。

    “樊将军到!”

    院外传来了自己手下兵卒的通报之声,不过没有等自己做出什么回应,樊稠已经大步流星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韩遂脸上原本隐隐露出的笑意顿时收了收,旋即又绽放了出来,将手中的印绶轻轻的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迎了上去:“啊呀,樊将军,怎么今天有到愚兄这里来了?”

    樊稠嘿了一声,然后迈腿就往厅堂内走,一眼就看见在桌案之上的印绶了,嘴角咧了一下,一伸手就将金印抓到了手中,上下抛了两下,说道:“哈!竟然还是真的!没想到韩将军竟然真成了侯爷了……这往后,是不是就要叫你韩侯爷了?”

    “哈哈,客气,客……”韩遂听到“韩侯爷”这三个字,不由得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旋即看到了樊稠的脸色,瞬间收了刚刚爬上嘴角的笑意,正容说道,“……什么侯爷不侯爷的,区区一个列侯,某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还叫某将军就是……”

    “哦?”樊稠斜着眼睛看了看韩遂,似信非信的随后便将手中的新丰亭侯的金印咣当一声丢在了桌案之上,然后绕到一旁坐下。

    韩遂的目光随着那个新出炉没有多久,依旧光鲜亮丽的新丰亭侯的金印在桌案上滚动,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金印砸在桌面上,似乎边角被磕了一点点,嘴角不由得隐蔽的抽动了一下,然后就将目光扭开。

    “某听闻朝廷也准备封樊将军为侯,说不定天使正在路上……”韩遂呵呵笑着,然后也陪着樊稠坐了下来。

    “哼!”樊稠不屑一顾的说道,“切……老子杀了那么多朝廷大员,还给老子封侯?怎么,杀得越多便封得越高不成?那要是将那个小皇帝宰了,老子就能当皇帝了?!”

    “……”韩遂无言以对。

    樊稠翻了翻眼皮,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韩侯爷,要不要去京都走马上任啊?若是需要小弟准备些程仪,尽管开口就是,小弟怎么也给韩侯爷凑出来!”

    韩遂腮边的肉跳了一下,笑着说道:“怎么会!这个摆明就是长安之人的计策,某怎么可能会上当!”

    “哦?!”樊稠坐正了些,上下看了看韩遂,然后说道,“怎么说?”

    “说实话,起初愚兄也是没有能够看出来……毕竟是个侯啊,是不是,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呢,愚兄自然也是被迷惑了一阵,不过么……”韩遂微微捻着胡须,停顿了一下,眼珠子微微左右转动了几下,然后说道,“……此乃离间、缓兵之计,岂能瞒得过某?”

    “……离间么,”韩遂一脸严肃的侃侃而谈,“……自然是离间你我兄弟之间的情感,若贤弟见疑,难免就会在进军途中略有些不和,自然就给了侧面武功之军以可乘之机……想想看啊,贤弟你和我要是真的为这样一个所谓的虚名闹翻了,长安那群家伙岂不是高兴得要死?”

    樊稠吧砸两下嘴,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说道:“韩兄说的,好像是这个道理……”

    “……就是么……贤弟再想想,新丰在哪里?在长安的东面啊,离这这里远着呢!”韩遂一拍巴掌,继续说道,“这样一来,长安的那些家伙的意思不就是很清楚了么?要是某心动了,真的到新丰去当什么侯爷,那么岂不是要和贤弟分开,而一旦你我分开之后,兵势必然是消减不少,这样一来,你我就只能是落得一个被各个击破的下场!贤弟啊!要知道,现在是你我同心合力则胜,分则两败啊!万万不可轻易中了长安之人的奸计!”

    樊稠听了,顿时恍然,一巴掌“呯”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之上,勃然大怒道:“这些没胆子的家伙,就只懂的耍阴谋诡计!”

    韩遂微笑着点点头。

    “对了,韩兄方才还说有什么缓兵……”樊稠看着韩遂,身躯略往前倾,说道。

    “啊?哦……”韩遂点点头,“……是啊,还有缓兵之计……贤弟你看,如果你我在此便为了这一个空名头计较起来,或者说让某产生了一些懈怠之心,耽误了进军的时机,然后给与长安之人喘息的机会,让他们筹集更多的兵力四下围堵你我,如此一来……”

    韩遂越讲,脸色就越发的凝重。

    樊稠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转了两圈,忽然转身说道:“还是韩兄看得清楚透彻!说不定长安之人正在攻伐李大哥,因此才用这个计策来拖延你我二人!”

    韩遂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肃然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即可发兵!进军长安!”樊稠闻言跳将起来,“韩兄,你的意思呢?”

    你这都说完了,再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韩遂虽然心中这样想着,但是依旧点头说道:“某正是此意。”

    “好!”樊稠应了一声,掉头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道,“来人啊!吹号,告诉那些兔崽子们,不管他娘的都在干什么,一个时辰后给老子整装好!兵发长安!”

    韩遂看着樊稠离去,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将新丰亭侯的金印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下,拇指在磕伤的那处抹了抹,随后才慢慢的将其收到了鞶囊之内,再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之侧……

    “来人。”韩遂淡淡的吩咐道,“传令下去,收拾好粮草器械,准备启程。”

    堂外的一名亲兵大声应答,转身出去传令了

    韩遂背着手,缓缓的踱到了院外,看见一旁的老罗头,便微微笑着,向其召了召手。

    老罗头点头哈腰的走了过来,一脸的皱纹笑成了菊花:“将军,啊,侯爷,不知道有何吩咐,小老儿立刻给侯爷去办!”

    韩遂哈哈一笑,说道:“我说,老罗头啊,嗯,这两天叨唠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啊……”

    “侯爷客气了,客气了……”老罗头笑着,“……侯爷能到府上,那是我们罗家的荣幸啊,只要侯爷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嗯……开心,开心,都有些舍不得走了……”韩遂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咯啦啦的声音,然后也没有再看老罗头,径直慢慢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客气,不客气,我这个人啊,最懂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否则岂不是成为了小人了?这样吧,我蒙承皇恩,受封新丰亭侯,也缺人手不是么?所以啊,老罗头你这一家子,就跟着我一起走吧,说实在的,也给我一个感谢的机会不是么?”

    老罗头满脸的菊花一下子就散了,瞪大了双眼支支吾吾的说道:“……啊!侯爷……侯爷好意,小老儿心领,心领……但是故土难离,小老儿在美阳这里也习惯了……”

    韩遂停下了脚步,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老罗头说道:“哦?!罗令君是不愿意跟某走了?”

    老罗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侯爷!看在这几日小老儿尽心尽力的份上,就让小老儿留在此地吧,实在是故土难离啊……侯爷……”

    “故土难离啊……是啊,故土难离……”韩遂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说道,“……好吧,某也是离了故土之人,自然也是能够理解。罗令君既然不愿,那么……便留在这里吧,和其他的……也好做个伴吧……”

    “啊!多谢侯爷!多谢侯爷!”老罗头没听清楚韩遂在“其他的”后面咕噜掉的那个代称,只听到可以留在此地,不由得大喜,连连磕头道谢,待磕了几下之后,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韩遂已经走远了。

    “呼……”老罗头才喘出一口长气,刚刚想要站起身,猛然间却发现院子外面忽然来了不少西凉兵卒……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老罗头大声的喊道,“这……这里是……这里是韩将军,韩侯爷的住所!你们要干什么?”

    “韩将军在这里啊?”十几个西凉兵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那我们方才遇到的是谁?韩将军还能分身不成?哈哈哈……”

    “行了!”一个曲长模样的西凉兵发号道,“动作都快一些!要是误了时辰,鞭子可是不认人!”

    “你们!你们……”老罗头还待阻拦,顿时被一名西凉兵当胸一脚踹翻在地,随后又是被一脚重重踢倒了脑袋之上,磕砸到地面青石上,骨裂声中,立时头破血流,进气少出气多起来。

    血液从头顶沿着老罗头满脸的皱纹往下流淌,似乎是每一道皱纹当中都浸满了血液,眼前成为了一片血红。老罗头勉力的抬着头,颤抖着,虚弱的想要再爬起来,却怎么也翻身不了,最终只能颓然摊在地上,只听到院子内传来了一阵阵西凉兵的浪笑,夹杂着自己熟悉的家人的怒喝和惨叫声音……

    “老天啊……”老罗头仰首瞪着血红色的天空,吐出了几个血泡,“贼老天啊,你开开眼吧……”



    “君侯,”徐庶拿着统计出来的数据,说道,“这是……嗯,清单……”清单这个词,斐潜说的多了,徐庶也就自然记住了。

    斐潜接过,大概看了看上面的数值,然后就关注到了最后的结算数,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五铢钱大坏,所以现在基本上不管是兵卒的兵饷还是牲畜消耗的草料干豆之类的全数都折合成为了粮草,方便统一计算。

    征调往来运输兵粮的民夫大概是三千人,口粮每月一石二斗五升。一个普通步卒,一个月兵饷是三石三斗三升粮,粗盐两升。一个骑兵则是十二石,干豆三石,粗盐六升,当然,这个是包括战马一起的粮食。

    这才四千余的正兵,三千的民夫而已,每个月光兵饷口粮这一块消耗的粮草就是三万石以上……

    以上,还不包括普通葛布,干草、铁钉、木器、各式军备器械,箭矢等等的消耗。

    “啧……”斐潜摇了摇头,在后世动不动就说几千上万都不够看,怎么没来个十万人,百万大决战什么的,现在,嘿嘿,呵呵……

    另外一大列则是兵卒战马等的伤损情况。

    主要还是骑兵部分的损失,骑兵当场战死加上后期重伤不治的,是二百一十九人,中等伤势需要恢复的,有一百六十六人,轻伤的有一百零七人,步卒的相对来说还好一些,但是也有近三百余的伤损。

    另外战马损伤的比较厉害,战死的有三百余,其余的主要还是马蹄和马腿受损。另外跟着斐潜走长安一趟的幸存的那些战马,就算是没有受伤的,也因为长时间的奔跑有些掉膘,需要好好养一养,暂时不能派遣出一些繁重的差事。

    功名之下,便是白骨之路。

    斐潜放下了手中的清单,下意识的用手指头敲击着桌案,发出轻轻的笃笃笃的声响。

    徐庶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斐潜的手,然后默默的坐在一旁捋了捋胡子。

    斐潜思索了一阵之后,然后说道:“西凉损失的兵卒,应该五倍于我们,其中骑兵损失应该是在一千五百到两千左右,整体来说,我们算是打的不错……”

    徐庶点点头。

    其实远远不止打的不错这几个字,取下粟城之地,就几乎等于是将一只脚伸到了关中。雕阴虽然是关隘险要,不过毕竟是狭小了一些,利于防守而不利于进攻,现在则是不同,粟城在手,基本上就等于南下东进都可以……

    斐潜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这个损伤依旧还是大了一些……”毕竟这个消耗啊,多少有些让人为难。

    尤其是骑兵和战马,同种兵种之间的争斗,还是损伤最大的。

    战争,不仅仅是充满了血腥,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残酷场面,更多的依旧还是这些琐碎的后勤,烦人的损失,还有永远都是越打便是越来越糟糕的兵卒个人能力,以及永远都不会停息的内耗加上扯皮。

    虽然斐潜这里会好一些,但是实际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单单从骑兵这样一个兵种来说,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项,然而依旧不是想要补充就能够立即补充的。

    徐庶也是默然,对于这个问题,他纵然智谋百出,但是依旧不可能将一个普通的农夫,说变就能变成为一个骑术精湛可以上阵的骑兵。

    斐潜向堂外的天空看了看,心中想着,如果后世键盘侠在就好了,张嘴一喷估计就能喷出不少来……

    如今,可以说在整个的汉王朝,在中原农业民族区乃至整个中国的骑兵发展史上,当下汉王朝的轻骑兵和重骑兵都已经是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尤其是在骑兵训练上,也是逐渐的规范化。

    最早刘邦手里是没有骑兵的,然后就被秦朝的骑兵一顿胖揍。被殴打得鼻青脸肿的刘邦咬着牙根,简衣缩食的建立了一支“精干”的骑兵,然后力排众议,让具备骑兵战斗经验的秦朝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然后由颇熟悉骑兵战阵的灌婴统一指挥。

    这样一只许多成员早在秦朝就接受过骑兵训练和骑战考验的部队,出身于秦朝,却为刘邦所效力,在荥阳之战、襄邑之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当然更多的骑兵,是跟在项羽的屁股后面一路追赶一路拼凑,建立起来的。项羽这个运输大队长,在垓下的时候,除了自己的那一部分亲卫精锐骑兵之外,几乎全部贡献给了刘邦……

    汉初,在西部和北部置马“苑三十六所”。配“官奴婢三万人,养马三十万匹”。同时,天子设“六厩”,即6个养马场。诸郡国办置养马机构。他们不仅负责马的生产生殖,而且也承担对战马的某些调教工作。有些官员,特别是西北各苑数万名“官奴”,对马的习性、驯育、驾驭等是熟悉的。他们是驯马好手,能够制服烈性马。经过一番调教的马,远不同于苑厩马群中的“生马”,已“告别”许多兽性、野性,变得温驯、灵敏,能够与人接近,经得起许多刺激,易于发挥乘骑功能。

    一旦战争需要,就可向重骑兵、轻骑兵等提供不同类型、经过初步训练和足够数量的战马。分到骑兵手中后,略加热悉就可使用自如。所以调教战马,一定意义上,也属于骑兵训练的内容。

    这些地方就在关中,上郡,并北等地,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刘秀的整体汉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东移,导致这些养马之地逐渐颓废,如今冀州和辽东一带成为了主要战马来源产地……

    当然,现在的这些冀州的骑兵,也就大多数落在了袁绍的手中,并且成为其可以和公孙瓒之间抗衡的手段。

    正常来说大汉骑兵,大体上是可分为中央系统和位于北方的各个郡国系统两大部分。前者,守卫京师和皇宫,其中大部分是通过对后者轮番征调而来的。后者,属于地方部队,有时在中央调动下参加征战活动。不过现在这两个系统的骑兵,基本上都算是不存在了。

    原本中央骑兵,属于北军八校尉,其中,四个校尉是精锐骑兵。在汉初,男丁到了二十三岁,就要正式服役,一年为郡县的普通护卫兵卒,第二年开始则是从其中选择一部分为材官或者是骑土,习射御、骑驰、战阵等等。

    经过一段军事训练,完成现役后,归家务农,变成预备役军人。这样的寓兵于农的制度,才可以让整个国家不练之兵,所以现在问题就来了……

    斐潜叹息了一声:“未得其时也……”

    徐庶在一旁应答了一声,说道:“……君侯所虑甚是,此时撤离,乃上上之策也。”

    “……”我在想什么问题你都知道?斐潜眨眨眼,转过头,对着徐庶说道:“元直,不妨言之……”

    徐庶拱了拱手,说道:“……欲取关中,须举雷霆之势,方可一举镇之。今朝中自成一系,不容于吾等,且西凉兵卒未靖,又有弘农兵卒在外窥视……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加之吾辈根基亦非安稳,如此,诚非良机也……”

    哦,原来想的不是同一件事啊……

    徐庶想的是这个关中战场,而斐潜则是考虑到现在整个的大汉现状。虽然两个人的想的事情不一样,但是结论都是差不多,还不到时间。

    在这个汉末阶段,原先汉朝的留下的义务兵体系还没有完全破坏,所以这些野心家们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募集到一批可以直接上阵的兵卒,而这一点,则是斐潜自己目前的弱项。

    并州之地,除了太原上党一带算是保护的相对完善一些之外,其他的地域人口都比较稀少,虽然说前一个阶段补充了一些长安的流民,但是依旧不乐观,并且在这些区域,原本的所谓的汉朝法制各项军备等等都几乎是荒废了,所以要想像袁绍袁术两个家伙,敲个钟就能汇集一片的民兵转职成为正式兵,根本不用想。

    不过自己也有自己的优势,在这一片羊膻味比较重的地区,招募胡骑还是比较容易的,这些胡骑原本那就是骑术,弓射技能精良的人,所以要逐渐初级的骑兵还算可以。不过要从初等的骑兵,转化成为一部分重骑兵,或者是要成为一只令行禁止,不仅擅长于顺风战斗的,同样在逆境也有足够韧性的部队,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所以不管是从关中战局的角度来说,还是从整个天下的局面来说,此时都不是将自己树立起来,成为一个巨大标靶,来迎战天下所有野心家的时机。

    暂时来说,斐潜的现状,依旧耗不起。

    “撤兵……”斐潜说道,“据粟城,观关中,待其变。友若与某回平阳,至于张马赵三人……”

    徐庶说道:“君侯,马校尉与西凉马寿成有旧,祖上皆伏波将军之后也,不若留于此处,或有大用……”

    斐潜看了看徐庶,说道:“……原来如此,某前日半途遇之,见其身穿裘衣……”

    徐庶点点头,说道:“周边郡县,均未见过马校尉,焉知此马非彼马乎?若引得西凉诸将猜忌不定,便是一功……”

    斐潜点点头,既然这样,马延就需要留在这边里了。

    那么张辽和赵云,带那一个回去平阳?不可能都带走,毕竟雕阴还是要留一个武将镇守的。

    徐庶倒是看出来斐潜在考虑什么,便建议道:“留于雕阴,张赵均可,然赵校尉之前经峪中至频阳,此方地理多少更为熟悉一二……”

    斐潜闻言,便点了点头,这边的事情,大概就这样定了下来。

    “尚有一事,”徐庶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君侯如今下辖人口渐多,须速举孝廉茂才等,以备所需……”

    其实这个事情,是在雕阴的荀谌来信和徐庶进行商讨的,因为徐庶的出身和荆襄的关系,这个话题,也许只有徐庶来提出来比较的合适,其他的比如荀谌,或是贾衢等人,虽然也有这样的心思,然而提出来难免会担心斐潜有些认为拉帮结派的嫌疑。

    人口多了,自然事务就繁杂了。

    说起这个事情,斐潜也是表示同意,说道:“此事,待某至平阳之后,即刻进行。”

    民生政事,如果不是斐潜如今也是一方小诸侯,大小事务亲身经历,单凭着后世的想象力,绝对无法体会到汉代的民政的繁琐和难处。

    一地民政,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因为不管是郡,还是乡县,大体上都是相似,都至少是有户籍、风俗、傅籍、更役、乡役、泛役、复除、置三老、尊高年、赐孝弟、恤鳃寡、体孤独、抚流民、市奴婢、治豪猾、录民伍、劝农桑、假民田、蠲免税、赐酺酒、赏民爵、祟孝行、戒奢侈、瘗遗骸等等的事务……

    容易么?

    是不是抓一个懂点文字的人就可以做了?

    另外地方民政长官不仅要懂得以上的这些,还需要懂得什么是“土会”,什么是“土宜”,什么是“土圭”,什么是“十二教”,什么是“三物八刑”……

    但是很难么?

    按照正常来说么也不会。

    因为绝大多数的工作都不用郡县的一把手去做,只需要交代底下的各级官吏,然后各级官吏又将这些事情摊派到乡县的豪右和地方士族头上,然后由地方的豪右士族们一家一户的完成那些琐碎的事项,最后汇总到郡守县令这里……

    所以,后世经常有人说士族有什么了不起,士族不就是懂两个字,不就是在乡野有点地位的么,地球离了士族还转不动了还是怎样,诸如此类……

    但是在汉代,完全抛开士族,那么就意味着所有的民政事情,将全部压在地方的行政机构上面,不说其他,单单是收取粮食赋税这一项,在没有任何现代化交通工具和设备的情况下,要完成从各个农耕定居点,一点一滴的收粮归仓,就是一项相当繁琐且可怕的工作量。

    要知道在汉代,没有汽车轮船,没有火车飞机,没有起重机没有收割机,所有的事情基本上全部都是依靠人力或者牛马之力,在这样的生产条件下,要在一定时间内在庞大的郡县范围内收拢几乎同时间成熟的粮食,完全脱离士族子弟,只依靠地方行政机构的人员来操作,这需要多少人手和多少时间?

    粮草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像是布匹啊多少可以放一放,而粮草不赶在时间内收完,不管是受潮还是遭到鼠咬虫食,损坏的部分要算到那个人的头上?

    原先斐潜只有平阳和永安,像蒲城什么都有当地处理了,因此多少也算是简单,但是现在扩大到了北至阴山,东至壶关,西至雕阴,南至粟城这样一片广大的区域,有的县城收复了但是没有配置足够的官吏,有的是刚刚开始大规模农耕生产,到了今年秋收的时候,虽然收获的粮草肯定比起去年要多得多,但是需要各式各样的进行管理和协助的官吏数量也同样要多得多……

    “这下子林子大了啊,估计什么鸟都会出现了……”斐潜幽幽说道。

    徐庶闻言,琢磨了一下,摇头苦笑道:“……君侯,水清则无鱼,这个林么,若过慎亦无鸟矣……”

    斐潜一愣,旋即哈哈一笑,“说的好,受教,受教……”若是普通的鸟也就罢了,如果是害群之鸟,多少还是要收拾几个的……



    “冀州现在情况如何?”

    说完了关中的下阶段布置,斐潜自然而然的就和徐庶转到了东面的方向,如今斐潜这个地盘南面自然是关中地区,而北面则是受到鲜卑人的威胁,在太行山以东,则是与袁绍的冀州接壤,冀州幽州的局势变化,就成为了斐潜时刻需要注意的事情。

    河东的王邑和西河的崔钧,虽然也是关注的对象,但并非关注的重点。崔钧和王邑虽然都有一定的手段,智慧和情商都不差,但是这两个人手下没有足够分量的将领,也没有强悍的部队,所以并不能算是一个较大的威胁,暂时可以先放放,将其作为一个缓冲区域来对待。

    冀州面对的东西,和斐潜现在有些像是,一方面都有胡人外在的威胁,一方面也有汉朝内部的斗争,另外同时也有不知道是盟友还是敌人在身侧徘徊……

    北方的游牧民族,向来是华夏王朝的一道伤口,虽然不一定每次都致命,但是时不时的都会流血,从周朝一直流到了清朝。

    自始皇大帝嬴政开创大一统的万世基业以来,秦朝采取狂修长城这种极品防御措施来抵御匈奴部落的游牧骑兵;经过多年韬光养晦和休养生息的东西两汉王朝终于换来大规模讨伐匈奴的辉煌战果,南匈奴归附中原王朝,北匈奴一路向西逃遁,慢慢消失在欧洲的浩瀚历史尘埃中。

    但北方游牧民族的南侵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从五胡乱华开始,北方的游牧民族的灾害就一次胜过一次,公元1200年时,北方的“神族”成吉思汗家族率领蒙古铁骑扫荡了欧亚大陆;公元1600年时,曾经折磨脑残朝廷诛杀名将岳飞的女真部落再度崛起,凭借大明王朝上至末代崇祯帝、中至名将李成梁、下至大顺朝开国流窜帝李自成的轮番政策失误,一举扣关成功,问鼎神州,将世界顶级泱泱大国彻底的闭关锁国,从巅峰的成功的拉扯到了二流帝国,然后迅速扯到了三流……

    “袁车骑和公孙将军界桥之战后,又于龙凑大战……”对于冀州的事项,作为谋士的徐庶也是多有注意,因此当斐潜问及的时候,几乎立刻就回答了,“……不过,此间倒是有一事颇为蹊跷……”

    “何事?”斐潜问道。

    徐庶捻了捻胡须,说道:“袁车骑与公孙将军战于龙凑,而其邺城竟叛……”

    “邺城叛乱?”斐潜重复了一下,确实有些惊奇,毕竟在后世的印象当中,袁绍推平公孙瓒似乎也没有多少描写,一切从界桥开始,顺风顺水的最后拿下了易京,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邺城可是袁绍的老巢啊……

    这真是个极大的讽刺。

    “正是。袁车骑先败公孙将军,方收到邺城叛变的消息,若是……”徐庶点点头,又摇摇头,显然是有一点点的感慨。

    斐潜也是点头。

    汉代没有实时的通讯工具就是这样,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说袁绍和公孙瓒正在交战的时候,不管是在交战前或是交战中,接到了邺城叛乱的消息,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后方重要的据点失守,肯定会极大的影响到袁绍军的士气……

    可是偏偏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等到了袁绍击败了公孙瓒的部队之后,邺城叛变的消息才传到。

    “战于龙凑,嗯……”斐潜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问道,“元直,龙凑之战是那一方主动发起的?”

    徐庶大致比划了一下,说道:“……公孙将军领两万兵南下,沿河间往安平国,渡清河水……”

    一边听着徐庶的讲述,斐潜一边在脑海当中形成大概的路线图……

    此时的冀州,并不能完全说是袁绍一个人的,因为其实冀州北部还是属于公孙瓒的,易京就是在冀州的北部,而后世的北平,如今还只是幽州的一个边远都市而已。

    “这个路线……”斐潜轻轻的敲敲桌案,“……倒是有趣,颇有些南辕北辙的意味……”正常来说,行军作战,虽然局部行动上可能会有一点点的偏移,但是绝大多数是因为行军不得不被山川河流等地理所限制导致,而在整体的方向上,双方应该是相向而行的,然而这一次龙凑,却是在邺城和易京的连线上,往偏东了了非常大的一块距离……

    河南河北是什么地形,相信基本上稍微读了一些后世中学地理的,大概也会有一些印象,基本上是不可能因为所谓的山脉河流走歪了,所以必然是主动发起进攻的公孙瓒特意选择的交战地点。

    清河也有不少世家大姓,这些士族有没有进行押注?会不会是清河的大族做了一场双方的投注?这些东西,斐潜自然是不得而知,只能是凭借着传递过来的一些基本的信息,进行逆向的推演。

    如果公孙瓒有意在清河这一块和袁绍一决胜负,那么就不会仅仅是带了两万的兵力,所以在多少也有一点佯攻的味道,而佯攻的目标就是邺城。

    那么邺城莫名其妙出现的叛乱也就说得通了。

    只是有些可惜。

    如果公孙瓒再能坚挺一个月,或者说多个十几天,恐怕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整体来说,这一个龙凑之战简直就是诡异莫名,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点发生的一场错误的战斗。

    斐潜忽然想到,啊呀,刘大耳不会也参与了这一次的作战吧?

    毕竟清河距离平原也就是隔壁郡县而已……

    这么说来……

    如果真的刘大耳带着桃园黑红双煞参战的话,那么有了两个万人敌的加持,却依旧在袁绍的军势下败北,这其中的意义就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战斗所能够描绘出来的了。

    一旦公孙瓒获得全胜,对于刘大耳而言,并没有多少的好处。因为胜利的果实是公孙瓒的,而刘备依旧还是直接面对着东面的曹操,南面的袁术,依旧是公孙瓒派出来看守门户的一只鹰犬,自然也就失去了持续壮大成长的空间和时间,所以,维持公孙瓒和袁绍的对峙局面,对于现阶段的刘备来说,才是最佳的选择……

    怪不得刘大耳四处流窜的时候,一度投靠过袁绍,而起初刘大耳和袁绍之间的身份差距,简直就是天地之别,再联想到在酸枣的时候袁绍是怎样对待刘大耳的,后来又是怎样欢迎刘大耳的,甚至在刘大耳鬼话连篇的情况下,袁绍依旧选择相信刘大耳,这其中难道仅仅是因为刘备和曹操喝了几场小酒,掉了几次筷子?

    这个,恐怕不好说啊……

    “……此事……恐怕刘大耳脱不开干系……”斐潜思索着,无意之下竟然将刘备的绰号给说了出来。

    “……刘大耳?”徐庶转了转眼珠,想了想,问道,“君侯可是说黑山军的统领?想不到君侯竟然已经知道了……原来领兵在邺城作乱的黑山统领,叫刘大耳啊……”

    黑山军当中有这样的一个统领吗,徐庶确实没有多少的印象。黑山当中,各家统领都是以绰号示人,因此有个什么大耳的名头也不以为奇。

    “啊……这个……”斐潜愣了一下。

    按照徐庶此言的意思,邺城是黑山军作乱?

    这个冀州,都乱成什么了,似乎比起关中这一带也好不了多少啊!

    幸好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去抱袁绍或是曹操的大腿,按照现在的局面,自己在后世里面那些并不怎么可靠的信息,恐怕装不了几次那啥,就要面对如此繁杂无比的局面……

    “黑山军如何能进得邺城?”斐潜旋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难不成是……”

    汉代虽然没有什么人脸识别系统,但是依旧有过所,有封验,有关防,哪里是那么好混进城中的?若是一个不大的小县城,城防松懈,那么还多少有些可能性,而邺城好歹是袁绍的大本营,岂能是任人来去自如不加巡检?

    徐庶点点头说道:“虽说袁车骑以势夺得韩文节之位,毕竟还是有一些不够磊落……韩文节其为人么,多少有些优柔寡断,不过在其经营冀州这些时间内,民殷人盛,兵粮优足,也不失是一个好州牧,却被袁车骑如此逼迫,自然也是招人愤慨……”

    徐庶叹息了一声,说道:“掩护黑山军进城的,便是韩文节原属的长史耿文威、别驾闵伯典二人。此二人先是谏韩文节于袁车骑未起之时,又辞袁车骑高官厚禄于后……可谓忠主之臣矣……可惜……”

    原来是这样。

    所以这样的一切都说的通了。

    “……如此,韩文节恐命不久矣……”斐潜也叹息了一声。

    徐庶闻言一愣,然后默然。

    ***************

    而此时的韩馥已经是离开了冀州,准备回颍川的家乡去。从冀州往南,一路还算是太平,并没有什么盗匪滋扰,过了陈留,再往南便是颍川了。

    韩馥坐在马车之上,回首躺倒在一旁,双腿捆绑固定在一处,昏昏欲睡的大儿子,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不是韩馥不明白,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快……

    说好的仁义礼智信呢?

    逼迫自己将冀州牧拱手相让还不够,还派人将自己的大儿子的双腿打断……

    可有所谓“仁”?

    当年文威几次劝说要自己除掉袁本初,想着自己受了袁太傅之恩,不忍下此毒手,却未成想到如今反倒被咬一口……

    自己坚持的“义”又有什么意义?

    假借皇帝之名承制,视家国法度于不顾,又焉有什么“礼”可言?

    而所谓的“信”,呵呵……

    或许现在便只剩下了“智”。

    见风使舵的“智”。

    颠倒是非的“智”。

    巧取豪夺的“智”。

    ……

    韩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也罢,归家。

    家中的桃花应该开过了吧,不知道到家的时候还能不能看上一点残花……

    正在韩馥想着的时候,忽然在自家车队之后,烟尘腾起,马蹄声声之中,一队二三十名骑兵赶了过来!

    为首的一名骑士大声呼喝道:“前方稍驻!某奉陈留太守之令,特来邀请韩使君赴宴!”

    *****************

    “当啷”一声,酒爵滑落在桌案之上,黄褐色的酒液泼洒四溅,沾染上了衣襟,但是韩馥却根本顾不得这个,只是呆呆的看着张邈,良久才说道:“……孟卓,此事……此事,此事与某无关啊……某已离冀州,又岂能……岂会……”

    张邈面无表情的看着韩馥,轻声说道:“然,韩使君有玉……”

    “……”韩馥张大了嘴,无言以对。

    张邈站起身,说道:“韩使君……某亦是不得已为之……切莫让某为难……使君不妨三思……”

    “孟卓且驻!”韩馥看着张邈即将走出堂外,忽然出言道,“某妻子无辜也!”

    张邈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说道:“某会理得,自当遣兵卒护之……使君请宽心……”

    韩馥点点头,然后说道:“谢过孟卓……可上鸩酒矣……”

    “呵……”张邈转回过身,看着韩馥摇了摇头,然后将目光转移到桌案上用来割取肉食的锋锐小刀上,幽幽的说道,“此时,此事,如何用得鸩酒?韩使君既有虞叔之玉,亦知当有……”

    韩馥顺着张邈的目光一低头,却不由得呆住了,再抬头时,张邈却已经走出厅堂。

    “哈……哈哈……”韩馥苦笑,喃喃的说道,“……怀玉璧兮月同辉,旃弗献兮获其罪,贾无厌兮甲胄追,归家难兮唯梦回……呜呜……哈哈……”

    韩馥咧着嘴,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哆嗦着伸出手,握紧了置放在桌案之上的锋利的短匕,缓缓将短匕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锋锐的刀锋刺激着肌肤,寒毛都竖了起来,或许自己便只有这一条路了,唯有一死,某人才会心安。

    恨么?

    悔么?

    此时此刻,韩馥心中千万思绪,不停的翻腾,呼吸也非常的急促。良久之后,韩馥喘息着,才渐渐的平复下来,纵然有千般恨,万种悔,到如今,又能如何?

    一世的繁华,如同云烟,而今牵挂的,却只剩下了自己的妻与子……

    也罢,某不能归家了,总是要让某子孙能够归家!

    儿啊,父亲无能,不能再牵着你们的手,领着你们向前走了,以后的道路,你们只能自己独行了,只是将来,莫要再走为父的这条路!

    这条用人血、人肉和人骨铺就的道路!

    恨啊!

    悔啊!

    韩馥闭上了双眼,狠狠的用短匕划过了自己的脖颈,鲜血顺着气管喷涌而出,发出轻轻的口哨般的声响,就像是当年他在离开颍川赶赴冀州上任之时,那郊外的桃花婆娑,那春风吹拂过桃花树梢之上……



    遥远冀州的风云,朝廷大员的兴衰,似乎完全和韩遂樊稠不相干,在这个时刻,他们只是领军向着长安进发。

    西凉兵卒在美阳好好的吃喝了几天,也发泄出了原本的不安的情绪,着实兴奋了一阵子,说要进攻长安,这些兵卒似乎也不觉得是多难的事情,也没有多少怨言。

    美阳城内几乎所有能搜刮来的粮草全部都被西凉兵卒带走了,至于剩余在美阳的那些民众在未来怎么活,这就不管西凉兵卒的事情了。

    夜色临近,营地已经是扎好了,晚脯过后,累的人已经是钻回帐篷内去休息了,还有点精神的就围着等火有一句没一句的低声聊天。

    旷野之中四周都安安静静的,营地的火光也照耀不出多远,周围都是掩藏在黑暗之中,就像是阴谋者的内心。

    斥候游骑组成了小队,围绕着营寨的在黑暗当中忽隐忽现,警戒大军的四周,这些游骑基本上就是韩遂和樊稠仅有的一些骑兵了,因此也是十分的金贵,吃穿什么的都紧着这些骑兵用,因为如果没有了这些骑兵,那么纯粹步卒的西凉兵,就等于是瞎了一半了。

    这些斥候,绝大多数都是韩遂的人,而原本樊稠手下的战马,已经是跟着马腾去新丰了……

    这就导致了周围的信息,樊稠拿到的永远都是二手货。

    樊稠之前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却觉得在这其中问题非常的大……

    二手货就算了,还特么的有可能是个假货!

    这就让樊稠有些不能忍了。

    匆匆巡查完一圈营寨之后,樊稠便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之内,一进帐篷,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阴郁得仿佛随时都能滴出水来!

    虽然之前韩遂表示并不在乎什么侯爷的封爵,但实际上……

    樊稠咬了咬牙,哼了一声,他樊稠心思是粗了一些,但是并不意味着是傻子!

    此时此刻,当下最紧急的事情就是要如何和长安的兵马的激战上面!心思都应该放在战场上硬碰硬的事项上,那里还有什么故人情谊可言?!

    可是偏偏这一路来,不知道那里冒出不少人,陆陆续续的送来不少礼物,都说是韩遂的什么故人送来的……

    什么故人?

    问韩遂,韩遂说他也不清楚……

    狗屁不清楚!

    有谁他娘的故人会不清楚的乱送东西,而且还送了不止一次?

    老子怎么从来就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什么故人?

    狗屁故人!

    保准有什么名堂!

    人往往就是如此,一旦相互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缝的时候,就很难得可以修复好,可以重新回到完好如初的状况下。

    所以直到此刻,樊稠忽然觉得和韩遂之间的原本的交情,现在似乎越来越不牢靠了。

    樊稠一路跟着董卓拼杀,后来又和李傕郭汜在一起,击败了长安的守军,干掉了王允,还砍下了不少朝廷百官的头颅,现在可以说,在所有西凉将领当中,他是最没有退路的一个。

    这一次收复长安,樊稠他必须胜,不胜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将军,李校尉来了!”

    “进来!”樊稠吩咐道,“看好帐篷,别让人靠近了!”

    樊稠的亲卫自然领命,在李利进了大帐之后,甲片声轻轻的响起,顿时环绕着整个帐篷,显然是已经护卫隔绝了外人偷听的可能性。

    “伤好一点没有?”樊稠问李利道。那一日李利被马超所败,差一点命丧当场,被马超所俘虏,不过因为李傕和马腾韩遂讲和之后,便又放李利回来。虽然是逃脱一死,但是李利以为损兵依旧被打了板子……

    身上的伤虽然还没有好全,但是李利还是拱手说道:“多谢将军关怀,已经是好多了……”

    “嗯,”樊稠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然后就立刻问道,“今天上午你跟着韩将军在前面……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今日行军的时候,韩遂领着骑兵等作为前军,又遇到了所谓的故人,等到樊稠的中军得到了传来消息,急匆匆的赶到了前门的时候,韩遂所谓的故人已经是离开了,樊稠根本没见到。

    樊稠毕竟是武人,说话也比较直,三问两问,一方面又问不出什么来,二也引得韩遂很不痛快,两人不欢而散。

    但是这个事情,就像是一个疙瘩一样,老是在樊稠心中膈应着,所以入夜扎营之后,就叫来了跟着前军行进的李利来问个清楚。

    如今当下已经是没有了退路,只能是一路向前,原本还指望着李傕能够凭借这战马快速回转,和自己合兵一处,攻克长安,但是现在李傕那边迟迟没有什么消息,而自己这里和韩遂之间,好像有些麻烦。

    李利低着头,听到樊稠的问话,心中不由得动了动,虽然现在和马腾韩遂算是友军了,但是败在马超手下的耻辱却是李利他至今都难以释怀的事情,如今还要强忍着耻辱感在韩遂之下干这个做那个……

    尤其是那个马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是尴尬无比。

    每一次见到马超在和一群人不知道笑谈一些什么,李利都会觉得马超是在讲他那一天被俘虏的丑态。有时候李利恨不得冲上去和马超再干一架,但是李利知道,他自己打不过马超,因此只能是咬着牙,忍了。

    现在,似乎,好像,嗯……

    李利眼中目光闪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来……

    ………………………………

    对于樊稠的小情绪,韩遂多少也有一些意见。

    故人送点东西,怎么了?

    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现在自己被拜为新丰侯,当然就会有人附势,要是自己现在是在长安城内,说不定已经是宾客盈门了!

    怎么了,还要某见一个故人就打跑一个故人不成?

    自己在关中和西凉,都是有名望的,那能会没有什么故人?

    韩遂原本名字叫韩约,原本就在金城当地具备名望,被当时的金城太守殷华征辟为官吏,后来金城太守殷华在任上病逝,因为韩遂等于是殷华的门生,所以韩遂当时就和另外的官员江英等追送殷华的遗体到遐邱,并为殷华刻石碑,纪念其功勋,很是成就一番佳话。

    也正是因为如此,韩遂后来前往京师雒阳办理公务的时候,那时还在世的大将军何进,久闻其名,特别邀请韩遂相见。那个时候韩遂还向何进谏言,劝说何进诛灭宦官……

    后来西凉羌人叛乱,攻陷了金城,胁迫当时在金城的名士边允、韩约入伙,推举边章、韩遂为统领。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边允改名为边章,韩约也在此时正式改名为韩遂。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韩遂比起李傕、郭汜,甚至是马腾来说,都更为有一些知识,也更有名望,而且从内心深处,韩遂还是希望摆脱一个叛军的污点的……

    更何况,就算是苦人家,多少也有几个穷亲戚的,现在自己封侯了,那么多了一些所谓不怎么熟悉的“故人”,岂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这种事情还需要怎么解释,还需要如何说明?自己又不是樊稠的爹,有必要事事都给樊稠掰碎了好好讲么?

    更何况自己身边依旧还有一个熊孩子,嗯,别人的熊孩子需要照顾,哪里有空理会樊稠的什么小情绪……

    “叔父!”马超兴冲冲的来到了韩遂的帐篷内,拱手见礼,然后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叔父,昨日你所说的事情,我想明白了!”

    马超虽然是马腾的年龄最大的儿子,但马超的字却是用的孟起二字。这是因为马超的母亲是一名羌女,所以……

    因此马超明事理之后,便知道自己的父亲虽然对自己有所疼爱,不过也是有限度的,或者对于父亲马腾而言,自己更多的偏向一个将领,一个可以信任多一些的将领而已。当然现在的马超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如果自己连一个将领都没有办法好好胜任的话,那恐怕就在父亲马腾那边失去了自己的存在的价值了。

    不管是汉代还是在后世,在孩子还没有进入叛逆思维模式的时候,父亲绝大多数依旧是孩子心目当中的英雄,因此马超为了让自己更加的复合马腾的期望,不仅每天苦练武艺,甚至还主动的像韩遂示好,为的就是能从韩遂这里学到一些其他地方学不到的东西。

    比如左传。

    比如政事。

    比如前两天所说的那个话题,关中的老秦为何在天下统一之后一败涂地……

    “哦?”韩遂笑笑,示意马超就坐,然后说道,“好,你说说看……”好为人师,指点迷津,向来就是根深蒂固扎在所有华夏人内心深处的东西,韩遂也没有摆脱这样的喜好,反正现在也是闲着,也就不妨随意的指点年轻人几句。

    马超说道:“老秦之败,非兵甲不利,乃徭役太过,民不聊生,故而乱起。”

    韩遂点点头,说道:“不错,孟起果然是有所得。”

    马超闻言,顿时开心的笑了。

    “不过,为何老秦要举徭役?”韩遂又慢悠悠的问道。

    马超收了笑容,眨着眼皮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始皇帝好大喜功?”

    “是,也不是。”韩遂说道,然后看着马超疑惑的样子,笑了笑,解释道,“天下大乱之时,举国上下皆兵,由乱转定之际,便须去兵还农……又防六国复燎,便须多征劳役,弱其人口……”

    秦始皇好大喜功么,自然也是有一点,但是在统一之后,修建一系列大型工程,并不单纯是为了他自己享乐。

    战国是乱世,结束乱世的王朝除了完成“打天下”这个任务之外,还需要建立新政权,因此除了必须的经历那些过程之外,还有两个虽然单一但是比起王朝更迭还会更复杂棘手一些的问题需要处理:

    如何对待前朝各国遗留下来的王公贵族、军队等人员的处置?

    如何对待打江山时自家的庞大军队?

    打江山时所需要的军队数量远远多于守江山时,之前的各国军队若无法妥善安置的话,便极有可能形成新王朝的危机。

    更重要的是,不管是军人还是他国落魄贵族,从连年的征战、从骄奢的过往恢复到普通人的生活,都需要一个过渡。

    因此秦始皇便选择了修建浩大的工程,长城、陵墓、阿房宫……

    这些大工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与物力,如此一来,便将原本有可能颠覆王朝的力量非常妥善地处理了。

    “……”马超恍然。

    “征战四方,非为其乱,乃为其定也。乱而能定,方显圣德,如光武帝……”韩遂又笑笑,说道:“如此,今日之题便是,为何秦皇在世,关中徭役未得起乱,秦二世之时,却烽火遍地?”

    “哦……”马超喃喃的重复了一下,将这个问题记了下来,然后便向韩遂告辞。

    临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马超停顿了一下,回头说道:“……嗯,那么叔父这两日对关中故人好言相待,莫非也是为了战而后定?”

    韩遂闻言笑道:“孟起如今举一反三,善也!汝父得知,当不胜欢喜!”

    获得了韩遂这样的称赞,马超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眉开眼笑的再次向韩遂行了一个礼,才走出了大帐。

    韩遂脸上的笑容,在马超走后,慢慢的收了回去。

    狗屁战而后定。

    谁信谁是傻子……

    老秦衰败,最根本的原因不是所谓的徭役,不是所谓的民生,不是所谓的法度,仅仅是因为战胜之后的利益分配不均……

    谁会将自己手中的利益轻易的拱手让人?

    反正韩遂自己不会。

    是老子的,就他娘是老子的,谁敢动一下试试?自己现在辛辛苦苦走到了这样的位置,从一个边城小吏终于成为了一介列侯,难道就因为所谓的情谊就要丢出去?

    哼!

    一阵夜风吹来,将大帐的门帘吹开,吹得大帐之内的火把火焰顿时一阵闪烁,映照在韩遂的目光之中,似乎也同样的闪烁不定起来……



    两天之后,樊稠和韩遂的联军逐渐逼近了长安。

    只不过越临近长安,樊稠和韩遂之间,争执的时间越来越多,如此一来,就算是瞎子也能察觉得到这两个人的矛盾是越发的明显起来。

    此日,中军大帐之内,两个人又是因为对于事件的看法不同,发生了争执。

    “此事不可信!”樊稠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的说道,“长安内上下所有官员,均将吾等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会投降?只有蠢人才会相信这个鬼话!”

    韩遂眉毛动了动,哼了一声。

    马超倒是在一旁听了,觉得有些不爽,便不大不小的嘀咕了一声道:“长安城内,恨之入骨,嘿嘿,与某何干?”

    樊稠顿时横眉怒目,几步走到马超近前,大声呵斥道:“军议之事,岂容黄毛小儿置舌!需要多言,否则军法无情!”

    马超有一些羌人的血统,嗯,不仅仅是有一点,严格讲起来应该是四分之三的羌人血统,所以如果从后世的角度来说,混血的孩子是相当的英俊的,星眸剑眉,微微有一些褐色的头发,肤色也是白皙,加上修长的身高,估计放到后世去,妥妥的可以让一群迷妹捂着心口叫哥哥……

    但是这样的形态并非汉代的主流,马超自己也非常介意这个事情,听闻樊稠“黄毛”二字出口,顿时蹦将起来,戟指着樊稠吼道:“败军之将!若无某父亲,叔父伸手相救,汝已死于五丈原矣!安得在此跋扈!”

    樊稠怒不可遏,立时就要拔刀斩马超。

    韩遂连忙上前劝阻。

    马超吼了一嗓子之后也是知道自己莽撞了,见势不妙便趁着樊稠被拦住的时间,掉头跑出了中军大帐。

    韩遂说道:“……这个,樊将军且息怒……孟起乃是寿成之子,某定将此事告知寿成,让寿成将其重重责罚,以赎冒犯樊将军之罪……”

    韩遂嘴上说是要重重的责罚,但是实际上是告诉樊稠,若是真的想要对马超做点什么,还需要看看马腾的面子,要不然到时大家相互之间脸上恐怕就有一些不好看了。

    樊稠被双方的亲卫隔离开来,头脑多少恢复了一些清明,不再针对马超,而是转向了韩遂说道:“韩将军!此乃长安奸计,定然是诈降无疑!”

    韩遂无可不无可的说道:“好,好……此事再议,再议……”

    双方旋即不欢而散。

    ……………………………………

    次日一大早,樊稠又来寻韩遂,却听闻韩遂已经出营了。此时的樊稠和韩遂,虽然还是依旧兵归一处,但是兵营却立了两个,各自归于各自进行管理。

    “出营了?”樊稠问道,“到何处去了?”

    值守的校尉摇头。

    “往哪个方向去了?”樊稠又追问道。

    值守韩遂大营的校尉看了樊稠一眼,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樊稠见状一愣,旋即怒声说道:“某问汝,韩将军去往何处?!不遵将令,当某斩不得汝不成?!”

    校尉看了看樊稠,心想着自己确实没有必要因为这个事情沾染上什么不痛快,毕竟韩遂会保护马超,但是不见得会保护自己,在说韩遂也没有交代这个事情不能告诉樊稠,因此便用手微微一指东面,说道:“禀将军,韩将军乃往东而去……”

    “往东?!”樊稠顿时惊疑不定,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拨马而回……

    ………………………………

    “来来,韩将军,此事只论情谊,不谈军务!”刘范高举着酒爵,对着韩遂说道。

    刘范是何许人也?

    刘范是益州牧刘焉的长子,是在刘焉上任之前,按照惯例留在京都雒阳作为质子的,而刘焉则是鲁恭王刘馀之后裔,所以刘范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贵胄,身上流淌的是大汉皇室的血脉,多少和韩遂这样一个起于边疆金城的一个边吏,身份之间的差距还是蛮大的。

    然而现在,却坐在一起隔案饮酒,不管怎么说,也就意味着韩遂如今和刘范可以平起平坐了。

    这对于韩遂来说,就获得了精神上极大的满足感,因此韩遂也笑着点头,拿出金城名士的仪态做派,和刘范举爵同饮。

    饮了几爵之后,刘范放下了酒爵,忽发感叹道:“……长安虽好,不过……唉……乃流辟雍,辟雍汤汤。圣王莅止,造舟为梁。皤皤国老,乃父乃兄。抑抑威仪,孝友光明……如今回想起昔日雒阳辟雍,临水举杯,放怀高歌……不胜唏嘘矣……”

    韩遂闻言,也一声叹息。当年他因公事也有到过雒阳,去过辟雍,也在洛水之上,泛舟饮酒哦吟过,所以刘范这样一说,心中难免也有些戚戚然。

    “文约兄……”刘范换了一个更为亲切一些的称呼。

    韩遂连忙摆手:“某乃边境鄙陋之人,焉敢当得中郎将如此称呼……”

    刘范笑道:“如今文约兄乃新丰侯,如何当不得?难不成须某称文约兄为君侯不成?”

    韩遂啊了一下,笑笑,便不再说什么谦逊之语了。

    “文约兄,实不相瞒,吾等欲东归也……”刘范略微前倾一些身体,靠近了韩遂一些,悄声说道。

    韩遂眼眸当中精光一闪,旋即似信非信的哦了一声,“陛下……陛下亦愿东归?”

    刘范笑道:“呵呵,这个么,岂有什么不愿之理。故而……某与文约兄,实则不必斗勇而战,坏了情义……”

    情义不情义的,韩遂倒是不怎么关心,他只是心头如同闪电一般的转动着,衡量刘范所透露出来的这个消息是否真实,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对于自己又有什么样的影响。

    “……文约兄,”刘范拿着酒勺给韩遂添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爵,然后示意了一下,“恕小弟直言,若文约兄取得长安,欲何为?欲何位?如今已然新丰侯矣,难不成欲立于三槐之下?”

    其实马腾和韩遂两个人,和长安这一帮子大小官员之间,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仇恨,当初领兵东来,其实也就是为了趁着朝廷混乱,想要捞一个便宜,升官发财罢了,若说是要真的干掉汉帝刘协,做什么大不赦的事项,韩遂真的没有想过。

    韩遂和马腾不一样,马腾乃羌人所生,而韩遂多少是进过大汉的体制之内的,所以当马腾渴望着三公位置的时候,韩遂只是笑笑……

    三槐堂下,自然是极好的,不过韩遂也知道,这个三槐之位,并非人人可以坐得,就连如今的种劭都不敢轻易涉足,只是退而求其次,拿了尚书台在手中,就足以说明这一点了。

    汉代的三公,虽然没有什么硬性的规定,但是自从汉武帝那个时候天人感应传下来的潜规则,三公就是必须要德行兼备的宿老大儒才能担任,否则天公必然降祸于人间……

    而且如果一旦发生什么自然灾害,就算是三公再有名望,政事上清明勤奋,也都必须背起黑锅,上表说明这次天灾不是皇帝的过错,而是自己的错误,引咎辞职。

    从这个角度来说,三公就是背锅侠一点都不过分。所以,韩遂也没指望自己能够一步登天,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将刘协怎样了……

    如此听闻刘范一说,韩遂心中便多少有些意动,毕竟这样一来,长安的人寻求讲和,便有了充足的理由……

    正待韩遂准备旁敲侧击一番,继续摸清楚长安的这群家伙到底怎样安排的时候,忽然不远处刘范的亲卫大声示警道:“将军!西面有兵来袭!”

    韩遂刘范两人骤然向西而望,只见一股烟尘高高耸起,正朝着此处而来!

    “韩文约!”刘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声喝道,“某敬汝为当朝名士,未曾想也如此下作!竟安排兵马害某!”

    韩遂也觉得有些奇怪,见刘范指责,多少心中有些不快,但是这些部队似乎是从自己营地那边的方向而来,所以也没有和刘范争执,只是说道:“中郎将且宽心,此非害汝而来!”

    刘范根本不相信,径直往后退了几步,说道:“非图某而来?哼,难不成欲害汝耶?”

    见刘范退走,韩遂也没有阻拦,这种情况下空泛的解释毫无作用,换成自己恐怕也会做同样的举动,毕竟两军现在虽然有讲和的迹象,但是还没有真正落到实处。

    ………………………………

    樊稠赶到的时候,却只见刘范一行的烟尘也在渐渐的远去……

    “韩将军!”樊稠勒住了马,不管不顾的拿着马鞭一指韩遂,怒声道,“汝于此地何为?”

    韩遂脸沉如水,并不作答,上了马,带着人就想走。

    泥人也有三分的火气,被当众指着鼻子吼,任是谁心中也会不痛快,于是就懒得再理会这个莽夫。

    然而韩遂这样的行为在樊稠眼中,却有着另外的含义,这是心虚表现,要不然跑什么?亏老子还跟你有些交情,没想到你这个韩遂竟然是这样的小人!

    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怒气逐渐的在樊稠胸腹之间翻腾,老子辛辛苦苦带着大伙儿打打杀杀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伙儿能够吃个饱饭,混个前程?

    而现在这个韩遂居然在和长安的那些对头,在和该死的敌手在妥协!

    “韩遂!你他娘的胆敢背叛我西凉!”樊稠越想便是越怒,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直呼韩遂姓名。

    樊稠无礼的表现让韩遂终于是忍无可忍,冷哼了一声,说道:“无礼!汝乃西凉耶?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非蚁附一途方可显其勇!”

    樊稠挥舞着马鞭,吼道:“什么上上下下的,老子不懂那些,老子问你,刚才那个人是谁?是不是长安城内的家伙?你他娘的是不是在和敌人在谈判?是不是拿着西凉的兄弟性命在换你的前程,你的侯爵?”

    韩遂气结,实在是懒得再和这个家伙多言,冷哼了一声“无知莽夫”之后,便调转马头就往自己大营之内行去。

    “韩遂!你如果没有做亏欠我们西凉人的事情,为何要跑?”樊稠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匹夫!带回大营在众人面前说个清楚明白!”

    樊稠此时只是想到,如果韩遂真的是背叛了西凉联盟,那么等到韩遂回到自己的营地之内,必然会起兵对抗自己,那还不如现在将韩遂先行拿下,也好免除双方西凉兵卒内部哄斗的隐患。如果只是误会了韩遂,那么事情解释清楚之后再给韩遂赔礼道歉也就是了……

    按照樊稠的认为,也是他自己行为的方式,如果心中无鬼,那么必然会坦荡的解释个清楚,如果反抗,那么肯定也就是有问题了!

    然而韩遂却并不是这样认为的,眼前的这个莽夫明显已经是头脑发热了,万一自己落到他的手中,一言不合就砍了自己的脑袋,又要找谁去解释一个清楚明白啊,于是韩遂几乎是想都没有多想,便下令道:“拦住他!吾等速回营!”

    韩遂的亲卫连忙分出一部分前来拦截,但问题是原本韩遂来见刘范,双方为了表示诚意,特意选择这一个空旷的场所,而且所带的兵马都没有多少,只有五十骑而已,因此现在不管是兵卒的数量还是将领的武勇上,韩遂跟樊稠比较起来,都差距不少。

    韩遂原本只是一个金城的名士而已,哪里能和樊稠这样从战阵当中厮杀出来莽撞汉子相提并论,更不用说什么放对厮杀了,因此只能是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快马加鞭的逃窜……

    樊稠原本只是派出几个兵卒而已,却没有想到韩遂竟然反应这么大!

    前几日李利的话语,其实樊稠当时还是将信将疑,但是现在一看,基本上就已经是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不由得火冒三丈,当场就抽出了战刀,吼道:“韩遂!匹夫!站住!你竟然真的背叛我等!”

    就像是大部分人被叫站住的时候往往跑得更快一样,韩遂扭头看见樊稠连刀都举起来的,哪里还会有任何的停留,连忙再次下令让后面的亲卫去拦截一下樊稠,心中不由得大骂这个疯子,但是又打不过,只得咬着牙往西拍马狂奔!

    老天!

    难道我堂堂一个新丰侯,竟然要死在此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