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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下住。

    柳清欢紧张得无法呼吸,可以说是死是活就看这一下了!

    溯梦之毒若能浇到鸤鸠身上,那么他就还有一线生机,若不能,面对一位大乘修士,即使对方看上去气息奄奄,但想要杀他也不过是抬抬手指而已。

    那小瓶爆裂,其内的水液随之泼洒而出,柳清欢眼睁睁看着鸤鸠已注意到头顶的动静,嘴角牵起的弧度似乎都充满了嘲意,那巨大的黑翼微微扬起,只要一挥,便能将所有水液挥开——

    “桀桀桀!”

    怪笑声突然响起,一团雾影从深渊凭空出现,瞬间就扑到了鸤鸠身上!

    虎落平阳被犬欺,柳清欢就没见过这么找死的魔物,显然鸤鸠也没料到,竟被扑个正着,只听他面露怒色,伸手一抓,便将那虚烟般的雾影扯了下来,再一捏!

    尖利的怪笑声戛然而止,之前柳清欢被突然袭击打断攻势,失了最佳的时机,而现在轮到鸤鸠,这短暂的耽搁也终于让溯梦之毒落下,洒了他一身。

    鸤鸠的表情凝固了,肉眼可见的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化,脸上的黑羽越来越多,气息也开始变弱……

    “时间法则!你竟有时间之毒!”

    他惊怒不已,用剩下的那只手想要抹去沾上的溯梦之毒,同时身上黑芒直冒,一道道法诀快速打出,想阻止时间法则对自己起作用。

    然而,即使他是大乘修士,却也逃避不开天地法则的执行,修为显而易见地开始急跌!

    柳清欢看得叹为观止,说实话,他虽然预料到溯梦之毒会有效果,但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大!

    或许也与溯梦之毒的量有关,虽然只是铺了神农鼎一点底子,但神农鼎本身便不小,因此柳清欢足足收集了一瓶溯梦之毒,而他也半点没有吝啬,此次全部用了出来。

    柳清欢心内一动,大声喊道:“鸤鸠,滋味怎么样,要不要再给你来一点?”

    “柳清欢,我杀了你!”

    鸤鸠抬起头,脸上全是惊怒痛苦之色,周身气息更是疯狂的剧烈波动,但极端的恨意还是让他甩出了一道利芒。

    柳清欢哈哈大笑,早在出言挑衅时就已往外飞逃:“来啊,你追了我这么久,不就是想杀我吗,可惜怎么就一直没杀到呢?啧啧,大乘修士杀不掉一个化神小辈,简直是滑天下之在稽!”

    “啊~!”鸤鸠发出惊天怒吼,却突然收敛了所有怒意,再不看柳清欢一眼。

    因为他的修为,几乎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从大乘中期往下直跌到初期……

    翎羽乱飞,鸤鸠身上腾起恐怖的黑焰,一条条玄奥无比的道纹浮现而出,密密麻麻犹如惊涛骇浪般往外铺开,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柳清欢却不肯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虽然靠近不了,但也要试一试,且用言语干扰对方,让其不能专心抵抗溯梦之毒的侵蚀。

    他手上一转,拿出了万木峥嵘甘露瓶,嚣张地大喊道:“喂看看这个,是不是你梦寐以求的玄天至宝?你没猜错,当年我离开冥山战域之时,它的确落在了我手里,哈哈哈!”

    果然,仙宝一出,对方原本紊乱的气息变得更乱,胸膛也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却并没睁开眼睛。

    看来有戏!

    柳清欢便用更加狂妄的语气炫耀道:“虽然仙宝已认我为主,但看在你这么眼馋的份上,且让你知道知道它的神通有多广大……”

    他喋喋不休地开始罗列万木峥嵘甘露瓶的种种神奇之处,只吹得天上地下绝世无双,每说一句,便要看看鸤鸠的反应,眼见着他的修为终于跌破大乘期,不由心中大畅,恨不得狂吼数声来庆祝。

    而在这时,柳清欢突然心生异样,拿出一块碧绿玉佩,只见清透碧辉不断闪烁,立刻扫向周围。

    这条土路过于狭窄,几乎一览无余,什么东西也没有。他凝视着路两侧的深渊,也没发现有魔物摸进。

    但这枚春黎上人给的清心佩曾好几次救他于危难,如今预警,柳清欢不敢怠慢,想了想,左瞳中忽然白光大放,右瞳则所有光亮都消失,变得墨黑而又深邃。

    只要是有生命的东西,都不可能脱出生死法则,果然,在一条条道纹连结之处,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终于出现。

    “心魔!”待看清那些影子的样子,柳清欢心中不由惊疑:“此地为何会有这种魔物出现?”

    心魔是一种极为稀奇的魔物,它们生于虚无,基本没有形体,能悄然潜入别人的睡梦,或是在人陷入迷境之中时出现,勾引出人心底最深的恶念,并将之引入歧途。

    对于修士来说最可怕的是,每当修为晋阶度心魔关时,这种魔物就会出来作祟,造成种种强大无比的幻像,如果堪不破,自然就是晋阶失败,且心中的心魔会更加凝厚,难以袪除。

    因此此魔物得名为心魔,实在是让人防不甚防的东西。不过只要心无破绽,或是早有防备,心魔也不算得可怕。

    柳清欢身上金光一闪,强盛的阳神虚火绽放开来,就见那些鬼鬼祟祟的东西恐惧后退,又悄无声息地缩回了黑暗的深渊。

    幸好发现得早,不然极可能会遭暗算,在这个节骨眼上,很难说又要出什么意外。

    柳清欢暗松口气,一边警惕深渊,一边满怀期待地看向鸤鸠的方向。

    溯梦之毒的可怕他早就领教过,如果能让鸤鸠在时间法则下衰亡……

    然而,愿想虽然美好,但他对大乘境界的了解明显不够深刻。

    大乘修士,对天地法则的领悟已到人间界的极致,甚至已能通过自身所修之道在一定程度上操纵与利用天地法则,即使是被列为禁忌的时间法则,即使不能用也会有了解。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鸤鸠周身气息的强烈波动渐渐变得越来越小,修为消退的频率也在变缓。

    这样都能不死?

    柳清欢的心直往下沉,只能祈祷对方的修为能再降些、再降些,只要能降到阳实境,他或许还有与对方一战之力。

    然而,这个期待也很快破灭了,鸤鸠的修为在合体初期终于渐趋平稳……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可不敢再留在原地看戏,而未过多久,身后果然传来惊天的咆哮声!



    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想要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炼气士,修到巅峰极境的大乘境界,且不说那些机缘、境遇等外在因素,所需要付出的心血、精力,以及时间,都极为庞大。

    几千年的苦修,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终于登顶,然后在数息之间便毁于一旦,修为从大乘跌到合体初期,就不难理解身后传来的鸤鸠那恨怒滔天的怒吼了。

    不过,做为仇敌,做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柳清欢可没心情心疼鸤鸠,他现在要心疼的是自己的小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这条只一两尺宽的土路就像是一座桥,横亘在无尽的深渊之上,燥热的狂风呼啸而来,仿佛要将人从桥上刮下去。

    柳清欢一边往前飞奔,一边思索脱身之计,然而此地遍览无余,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或许下到深渊?

    这个念头刚一起,便被他否定了。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那深渊极可能藏有更加难以估量和应对的危险,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下去为好。

    他往身后瞥了一眼,鸤鸠此时的模样十分骇人,人不人鸟不鸟的,半边肩膀和翅膀依然残缺不堪,但鸤鸠似乎并不打算理会,一双眼都被怒火烧得通红,满心只想杀了柳清欢。

    不过严重的伤势似乎对他造成了不小影响,至少柳清欢逃了小半刻钟,也没被追上。

    这让他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沉吟片刻,决定不冒这个险。

    就算对方伤得不轻,现在的修为也比他高上一个大阶,且作为原本的大乘修士,手段众多,想收拾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而在这时,柳清欢突然发现不对劲。

    他抬头看向前方,只见狭窄的小路蜿蜒而去,而在路的尽头,依稀可见的高大门框依然隐在黑暗中。

    不对,他似乎根本没有与之拉近半点距离!

    照理来说,那门虽然看似隔得挺远,但他此时为了逃离鸤鸠的追杀,已使出浑身解数,速度未必比惊雷闪电慢多少,这会儿怎么也该站到那黑门之下才是。

    然而,自他进入这奇怪的地方开始,那门就立在路的尽头处,似乎在等候着看到的人去将之开启,现在却又靠近不了?

    未等他想得透彻,身后就传来破空的锐鸣,旁侧的黑渊也突有雪亮的刀芒一闪而过!

    柳清欢心内一惊,身形往前一窜,便听得“噗噗”几声,几片锋利的翎羽深深扎入身后的路面,那根根直立如尖刺的纤细毫毛每一根都闪着黑色光华,突地炸开来,如同瘟疫般晕开的粉尘迅速弥漫。

    一只挥舞着镰刀一般前肢的魔物正好在这时从路旁的黑暗中探出头,原本可能是打算攻击柳清欢,这下却是遭了池鱼之殃,被那粉尘一罩,大半个脑袋瞬间没了,剩下的身体也快速融化成惨绿的脓液。

    阴厉的笑声响起,鸤鸠拖着半残的身体,一扬手就是漫天飞羽:“本尊一生从未跌过如此大的跟头,就算今日杀了你也不能泄恨,你的师门、朋友,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人,都要一起死!”

    这人已经疯了!

    那些翎羽纷纷炸裂,仿佛毒瘴似的粉尘被狂风一带,吹得漫天都是,又迅速汇集,从四面八方涌回来,封锁了前路。

    见此,柳清欢拿出晶莹剔透的火红葫芦,葫口一开,一道粗大的赤色光柱冲出,至阳火力冲开阴暗的气息,生生开出一条道。

    柳清欢一冲而出,千秋轮回笔出现在手中,笔锋划出一道轨迹,便有一条血黄长河从86小说流出,横在身后。

    “砰!”

    鸤鸠一指点出,长河立断,一道利光快若疾电般穿过奔腾的河水,柳清欢闪避不及,只勉强以青金之芒护住身体,避开要害,便被击得飞扑出去,鲜血泼洒向半空!

    “唔!”

    柳清欢痛哼一声,一条长长的血痕出现在他背上,深可见骨,差点没将他拦腰斩成两半!

    “逃,继续逃!”鸤鸠狞笑着从奔腾的河水中走出:“放心,一下子杀了你就等于便宜了你,本尊要慢慢折磨你,慢慢让你死!”

    说着又是一挥手,柳清欢虽然猛地往前一跃,却依然没有躲过,身上再添一道血口。

    修为上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让他几乎没有还手余地。

    但作以待毙绝不是柳清欢的作风,他抹去嘴角的血,手中杀意一闪,残箭从袖子猛地激射而出!

    “不自量力!”鸤鸠冷笑道,挥手欲拍,却发现血色杀意中,竟然还裹挟着一只青色小瓶。

    鸤鸠不久前才吃了大亏,此时见柳清欢故伎重施,忌惮地往后退了一步,挥动翅膀打出一道飓风,只想将之远远推开。

    那小瓶中自然不可能有溯梦之毒,不过是疑兵之计争取时间罢了,只听砰的一声,小瓶爆开,腾起一朵巨大的雾云,遮挡住了鸤鸠的视线。

    柳清欢趁机飞窜而出,继续奔逃。

    “啊啊啊!”

    鸤鸠发觉被耍,气怒交加之余,脸上浮现出暴怒的血红,将雾云挥散,又一掌拍出!

    柳清欢不由得大惊失色,对方明显没有再留手,虚空中浮现一个清晰的掌印,其边缘处黑光闪烁,无数条皲裂般空间裂缝彰显着其恐怖的威力!

    不能硬接,那就只能躲,可是躲又躲不开,即使避开了正面,被掌风带到也让他如遭重击,身体再也控制不住,犹如断线风筝一般被扫飞出去,跌向了小道旁侧的深渊。

    呼啸的热风从身旁滑过,柳清欢哇的喷出一大口血,只觉五脏都在这一击中被震得离了原位,要不是他修炼了万劫不朽身,恐怕这会儿已经肉身碎裂爆开。

    浓浓的青木之气从体内涌出,柳清欢勉强续上一口气,下坠过程中瞥到上方情景,见鸤鸠也跟着扑了下来。

    心内不由苦笑连连,今日这条小命恐怕真的就要这样交代在此了,什么计谋对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跟纸糊一样脆弱无望。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浓稠得连神识都穿不透的黑暗深渊,下方却忽然有一点白光出现,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光也越来越亮,轰的一下,终于是整个世界都变为了一片白色!

    柳清欢有短暂的目不能视,什么都看不到,手本能地伸出去想要挡一挡光,却摸到了冰冷而又坚硬的……石块?



    柳清欢睁开眼,那灼目的白光已经散去,周围一片黑暗,伸手所及全是冰冷的土石。

    他竟被深埋在地底?

    柳清欢连忙秉住呼吸,改用灵息术,但下一刻他便不敢置信的全身僵硬住!

    为何他的修为会突然回到元婴期???

    不等他弄清自身的状况,便感到一阵天摇地动,头顶上方的土层被掀开,明亮的天光下,对上一双没有一丝眼白的黑眸。

    柳清欢与对方视线交汇,发现前一刻还狼狈不堪的鸤鸠,此时衣着整洁,身上没有半点伤势,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乘修士。

    两个人的眼中都浮现出一丝疑惑,而在这时,一声“住手”突然响起。

    柳清欢回头,看到多年未曾蒙面的归不归从远处飞来:“鸤鸠兄住手,这小辈我认识……小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清欢快速往周围一扫,只见青天朗日之下,是望不到尽头的苍澜林海,脚下则是刚刚他被挖出来的那个大坑,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回到了冥山战域,在刚刚获得万木峥嵘甘露瓶的时候,同时也是与鸤鸠第一次面对面的那一日。

    鸤鸠显然也明白过来,嘴角浮起一丝狞笑,抓着他的手猛地一用力!

    柳清欢只觉脖子一痛,眼前便灰暗下去……

    死亡是什么感觉?

    是天崩地裂般的绝望,还是一刹那痛苦过后永恒的解脱,抑或是只感到这一切都虚幻到毫无真实感?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柳清欢再次睁开眼睛,周围依然是一片黑暗,泥石重重压在身上,将他深埋在地底。

    幻境吗?

    几百年前发生过的事,突然再次重现,只不过这一次,鸤鸠也跟他一起回来了,并且因几百年后的满心仇怒,没容他辩解和归不归的阻止,就直接出手杀了他,甚至连仙宝都不管了。

    可是这一切太真实了,就像之前进入思悔渊一样,他找不到半丝幻境的迹象。

    死亡的余音还在脑海中回响,柳清欢神思有些恍惚,再次被从地底揪出去,也再次站到了鸤鸠面前。

    “住手,这小辈我认识……”

    两人同时转头,看着归不归从同样的姿势飞了过来。

    柳清欢心中升起一种荒诞之感,如果说是因为他修为低,摆脱不了这个幻境,但鸤鸠呢?

    鸤鸠在进入思悔渊后,似乎也从未怀疑过所发生的一切,不过现在他应该也意识到了吧?

    但出乎柳清欢意料的是,虽然鸤鸠面上迟疑之色比之前更浓,掐着他脖子的手却依然越收越紧。

    柳清欢连忙叫道:“你难道不觉得现在的情况非常诡异吗,就算你杀我十次百次,也不过是在幻境中,并没有什么用,还不如先搞清楚怎么脱离幻境为好。”

    鸤鸠面上若有所动,歪着头似乎是在思考他的提议,却突然抬手便是一掌,笑道:“可惜我现在只想让你死!”

    柳清欢顿时失语:也是,要是他几千年的苦修在一夕之间被毁,也会大受打击,一心只想弄死那个始作俑者。

    而鸤鸠此时还是大乘巅峰,他想逃都没法逃,只能直着脖子等死。

    “等等!”

    意外的是,归不归突然上前来一把抓住了鸤鸠的手,面露不悦的道:“道友,这小辈于我有恩,我不可能眼睁睁看你杀他。还请道友能舍几分薄面,你们若有何矛盾,不如我做下调停可好?”

    他又转向柳清欢,斥道:“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因何会招惹到大乘修士?”

    “前辈……”柳清欢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感动,虽然当年也是归不归把他从鸤鸠手中解救下来,但他没想到再来一次,在鸤鸠杀意极浓之时,他依然愿意为他说话。

    但他能怎么说?说几百年后,他用时间之毒,把对方给废了?

    “滚开!”鸤鸠神色冰冷的低吼道,空着的那只手一掐诀,一道杀气腾腾的黑芒飞向归不归:“不杀他难泄我心头之恨!”

    归不归显然没想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连忙后退急避,脸也沉了下去:“你这是要与我动手……”

    后面的话柳清欢就没听到了,因为鸤鸠的杀心之重,根本没听归不归的话,一掌拍向他的脑袋!

    ……

    柳清欢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头:“还好还在,还在……”

    脑袋被拍碎是什么感觉,他此生都不想再体会第二遍!

    拍翅的声音从身下传来,柳清欢抬起头,此时他坐在初一的背上,一片荒僻的山岭落入眼帘,不由暗松口气:总算不是冥山战域了!

    “主人?”福宝疑惑地看过来:“你怎么了,真的有人在跟踪我们?”

    柳清欢心内一动,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福宝愕然:“啊、啊?主人不是刚刚收了锁龙山脉的主灵脉……”

    柳清欢想起来了,这是鸤鸠跑来云梦泽找他那一天。

    他回头望去,沉默了下,将初一和福宝都收回灵兽袋,便往前疾奔。

    虽然希望不大,但总不能坐以待毙,能逃一时就一时吧。

    然而,身后的虚空泛起微微波澜,鸤鸠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带着强大无比的压迫力,扬手一指!

    ……

    无尽的虚空中,身后传来微尘的叫喊声,鸤鸠狰狞一笑,一只手变为尖利的爪子,瞬间贯穿他的胸膛……

    虚洞在脚下形成,恐怖的黑色光束绽放开来,将他的身体射得千疮百孔……

    幽關界,一行人从擎天峰缓缓走下来……

    思悔渊内,鸤鸠找到了囚狱……

    “难道我今天是来体验一百零八种死法的?”

    柳清欢不由自问,发现自己站在了那条横跨在深渊上的土桥上,而一身伤痕的鸤鸠一动不动地躺在另一头!

    好,终于轮到他了!

    这一次柳清欢没有丝毫犹豫,反手一剑将想要偷袭他的魔物解决掉,小瓶也同时飞出去,几乎转瞬间就出现在鸤鸠头顶,溯梦之毒泼洒而下,残箭也直刺向对方眉心!

    ……

    柳清欢心中渐渐浮起一种感觉。

    或许,死多少次并不是最紧要的事,而是在生与死之间有多少可能。

    回想过去,在仅有的几次与鸤鸠面对面的时候,每次他都徘徊在生死边缘,但竟都让他抓住了那极其微弱的逃生机会。

    只不过当他二人同时进入幻境中,在知悉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后,鸤鸠就只执着于要他的命,所以在天差地别的修为差距下,他再无逃脱的可能。

    他唯一能杀掉鸤鸠的机会,只有对方被羿仙人一箭重创昏迷之时,如果当时他没有犹豫,如果没有那只碍事的魔物出现……

    然而,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一切的起因都源于仙宝。

    因为仙宝,鸤鸠追到了云梦泽。

    因为仙宝,鸤鸠找到了湖底的那座祭坛。

    直到最后,两人的仇越结越深,仙宝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剩下你死我活。

    柳清欢猛地睁开眼睛!

    他恍惚了一下,身体传来的疼痛,以及强烈的坠落之感,让他知道自己终于从幻境中脱离了出来。

    随后他便发现自己被无形的道境包围着,道境之外,无数只那种叫心魔的魔物就像是秃鹫一样飞舞盘旋,伺机而动。

    柳清欢抬起手,进入幻境之前一直握在手中的千秋轮回笔,以及藏在笔锋中的生死剑意,此时正不断闪烁着幽芒,而那块原本收在识海内的石碑,也悬浮在身侧。

    柳清欢惊诧不已,但他很快便没空理会石碑的突然出现,因为就在头顶上方不远处,便是半边翅膀残缺、一身触目惊心伤痕的鸤鸠,而且其双目紧闭,看样子似乎还沉浸在幻境中!

    无暇细想自己为何会比对方先醒来,这样大好的机会若再错过,柳清欢觉得自己真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青色的万木峥嵘甘露瓶转瞬间出现在手中,一道灰气从瓶口飞出!



    在幻境中经历了无数次自己的死亡,甚至还曾找到过机会反杀,柳清欢此时的心境已是波澜不惊,平静地看着那道灰气飞出万木峥嵘甘露瓶,落在鸤鸠身上!

    就见原本双目紧闭的鸤鸠突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而又刻毒,然而在下一瞬间却变得散乱,迷茫地转了转脑袋,紧皱的眉头跟着舒展开来。

    柳清欢乍然一喜又连忙收住,由囷休木和迷天树所生成的峥嵘之气虽有极强的迷惑之效,曾将合体期魔修黄喉迷住,但鸤鸠作为前大乘修士,深厚的修为底子远不是黄喉所能比拟的,所以他万不敢在此时掉以轻心。

    留给他的时间可能极为短暂,柳清欢打开戴在左手尾指的那枚纳戒,一缕飘渺的火焰飘然而出。

    此火一现,就听四周围传来“嗡”的一声,那些藏在黑暗中窥探的魔物轰然大散,转瞬间就跑得没影了。

    净莲劫灵火,专焚心之阴秽。凡能经此火焚身而不死,便能肉身成圣。

    柳清欢心无旁骛,小心翼翼的与净莲劫灵火保持着距离,伸手挥了挥。

    苍青色的火苗飘飘摇摇地飞出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之吹熄,看上去安静而又温顺,却隐藏着极为可怕的威力。

    轰!

    灼烧神魂的痛楚让鸤鸠从迷境中清醒过来,然而已经晚了,只要沾上净莲劫灵火,不焚尽心之阴秽便不会熄灭,正道修士尚不敢说一生所为光明清正,何况魔修。

    “啊啊啊!”

    鸤鸠痛苦的嘶吼大喊,身体在轰然而起的大火之中翻滚着,黑色的翎羽漫天狂舞,一道道法诀光芒从中射出。

    柳清欢骇然后退,此情此景不管是看多少回,都让他感到触目惊心。论起品级,净莲劫灵火在异火中的排名并不算特别高,但因其特性,无人敢沾惹半分。

    他决定再离远一点,正准备将悬在身侧的石碑收起,无意中一瞥,却见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几行字,抬头就是“鸤鸠”二字!

    柳清欢不由大异,正待细看,那头的鸤鸠或许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已无力回天,突然放弃了挣扎,带着满身火焰朝这边扑来。

    “赫!”

    此人这种时候还贼心不死,一心只想杀他!

    将石碑一收而起,柳清欢身形闪动,以缩地术飞快往上方飞去。

    鸤鸠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追了一段速度便慢了下来,一道道污秽的犹如漆黑水液般的流光从身体内狂泄而出,又在净莲劫灵火被焚尽。

    确定对方追不上,柳清欢停下脚步回望,那熊熊燃烧的苍青色大火在黑暗中极为显眼,又持续了好一会儿,火势才慢慢变小。

    一生叱诧风云的鸤鸠,先是被突然而至的天劫弄得重伤在身,被关在思悔渊多年也无法调理伤势,好不容易脱困,却又被羿仙人一箭射得半死不活。

    到最后,甚至落得几千年修为尽毁,连性命都折于修为远低于他的柳清欢之手。

    只能说,他当初就不该不听祭坛外的四只石雕的劝告,执意踏入高塔,开始此趟倒霉到家的送命之旅。

    大敌已死,柳清欢松一口气之余,却并无一丝快意,反而有种难言的悲凉之感。

    他伸出手,将恢复为一缕小火苗的净莲劫灵火又收回尾指上那枚纳戒中,突然又想起因果碑,将之从识海中挪出来,却见上面只剩下“鸤鸠”二字。

    “嗯?”柳清欢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手指拂上冰冷的石面:“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那鸤鸠二字并不是像之前那样缓缓隐去,而是每一笔上都布满了细碎的裂纹,随后如风吹过一般烟消云散。

    “这是不是代表着我与鸤鸠间的一切因果,到此算是全部了结?”

    柳清欢摸了摸已空无一字的石碑,心中如此猜测。不过此碑他现在还没摸清底细,所以到底是不是与因果之道有关也只是猜测而已。

    不管如何,鸤鸠死了,此后就再无人怀疑仙宝在他身上,且对他穷追不舍了。

    不远处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些被净莲劫灵火吓跑的魔物又摸了回来,柳清欢收敛心神,望了眼身下无尽的深渊,往上飞去。

    这深渊给他一种极为危险的感觉,之前只是几息之间,就将他和鸤鸠同时拉入幻境,再待下去指不定还会出现什么诡异的事情,还是速速离开为妙。

    他重新飞到那条土桥上,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赫然发现那道一直靠近不了的门,此时变得清晰了许多。

    两根石柱孤零零的立在虚空中,沉重而又敦厚,上方建有雄恢的门楼,透着一股沧桑而又粗犷的古意,正中间有一块像是城门牌的方形石块,其上有着由点线组成的密仙文。

    而在门旁,还立着两尊凶神恶煞的石雕。

    柳清欢愣了愣,仔细辨认那些密仙文:“阴阳……墟……天……”

    阴阳墟天?

    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名字。

    他翻检记忆,脸上渐渐露出震惊之色:“此地竟是阴阳墟天!”

    如果是以前的柳清欢,定不知阴阳墟天是何地,但他后来到了青冥,又上到九天云霄的三孤山,加入了半山书院,因此有机会在书院的书塔内看到一些未流传于外界的珍本古籍。

    在一本洪荒异志上,曾有这样一段极为粗简的记载:有城曰阴阳墟天,存之于阴阳之间,末之于生死彼岸,与过去和现在同在。

    当时看到这样的话,柳清欢深以为异,同时又觉得不可能:哪有如此奇怪的地方,还过去和现在同在?根本就是与他所知的天地法则相悖。

    他惟恐自己认错,又将那门楣上的密仙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但“阴阳”即使是在密仙文中也是极为常见的字,万不可能认错的。

    带着满心的震惊与疑惑,柳清欢往前走去,一步步靠近那石门。

    就在这时,那立在门两侧的石雕齐齐一动,其中一个嘎吱嘎吱转动头部,眼睛所在的地方身着两道强芒,声如震雷地吼道:“来者何人!”()



    那石雕声如震雷地吼道:“来者何人!”

    柳清欢在门前停下,仰头望了望那高高的门楣,拱手道:“万斛界青霖,敢问道友,此地可是阴阳墟天?”

    “正是!”石雕大声道:“你要进城?”

    柳清欢顿了下,答道:“自然,既已到了此地,能进城一观,也不枉来这一趟。”

    “那你可听好了!”石雕道:“进入我阴阳墟天,有可能迷失在时间的缝隙中,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再找不到回返之路。”

    柳清欢露出惊讶,进去还有这么大的风险?这让他不由心生好奇,这传说中的阴阳墟天内到底是什么样。

    想了想,他问道:“石兄可认识厌篌?”

    石雕转了下脑袋,语气有了些变化:“哦,你说的是在外面看守祭坛的那家伙,他还没被人打死吗?”

    “还好,还没死。”柳清欢不由笑道:“但我在进入祭坛之前,他曾告诉我进来可获得某种传承,然而这么久来,那传承连点影子都没看到。所以想请教一下石兄,传承是否是在阴阳墟天内?”

    “他这么跟你说的?哈哈哈哈!”

    石雕突然放声大笑,前仰后合的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柳清欢扬了扬眉,问道:“难道他所说的都是假的,只是在哄骗我?”

    “那倒不是。”石雕终于收了笑,道:“传承需要你自己去找,至于能不能找到,则要看你有没有机缘了。好了,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他嘎吱嘎吱地转过身,将手放到身侧的门柱上,就见上面的雕纹如活了一般开始游动,而原本空空荡荡的门框内光芒流转,渐渐出现一个首尾相接的太极阴阳图。

    柳清欢心中疑惑不少,还想再问问,可那石雕的眼睛已暗淡下去,变得一动不动。

    事已至此,不管前路如何,他也只能进阴阳墟天里看一看了。柳清欢将雷公尺拿在手中,踏入石门。

    穿过那黑与白相间的太极阴阳图,深渊内的燥热以及魔物的嘶喊声在一瞬间远去,有清新的风迎面吹来。

    身下有脚踏实地之感,然而眼前却是茫茫白雾,浓稠得连神识都无法穿透。

    这让柳清欢颇有些意外,他警惕地在原地停了片刻,未感觉到危险之后,才慢慢往前走去。

    好在雾气渐渐变得稀薄,周围的景物一点点展露,却是一条寻常的长街,一间间店铺分列街道两侧,熙熙攘攘的人声传入耳中。

    柳清欢迷惑地站在街头,有一种异常熟悉却又全然陌生的感觉,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似曾相识。

    这是一座在修仙界各地常见的普通仙城,来来往往的修士川流不息,他们或是匆匆忙忙地要赶去某个地方,或是悠闲的呼朋引伴笑语相闻,身上的衣饰虽各不相同,但大都是修仙界常见服色。

    街两侧的店铺内,售卖的物品从丹药到法器应有尽有,但基本也是寻常之物。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那些来往修士的修为,低的有练气一二层的,高的甚至与他修为相差无几,而那些店铺所售之物同样的低阶、高阶都有。

    这一点十分不寻常,因为在大多数修仙城中,高阶修士自持身份,不会与低阶修士混在一起,当然后者也不敢在前者面前放肆或随意走动。他们各自有各自活动的地盘,彼此泾渭分明,很少往来。

    然而站在街头这一两刻钟的时间内,柳清欢已不止一次见到或是练气与金丹,或是筑基与元婴,彼此有说有笑的从身边经过,仿佛在这里一切身份之别都已消失,地位高低都不足轻重。

    柳清欢正琢磨着这种情形代表的意义,肩膀就被拍了一下,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清欢。”

    柳清欢身体一震,缓缓转过头。

    身后,一位眉目俊朗的男修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在这儿站着干嘛?”

    “……千……里?”

    莫千里夸张地退了一步:“你这是什么眼神,几天不见,就跟不认识我一样。”

    “几天……”柳清欢的神情一言难尽:“我们几天前见过?”

    莫千里奇怪地道:“是啊,我们不久前才一起从北境的地下冰殿回来啊。”

    柳清欢沉默地看着对方,他可不记得自己去过什么地下冰殿,更何况还是不久前。

    一张淡淡的白网在左目中悄然浮现,仔细扫过莫千里的身体,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之前那个石雕话中所言是什么意思。

    莫千里,柳清欢少年时期便认识的好友之一,早在数百年前的封界战争中就已战死。而那时他还在九幽的幽冥界,等回到云梦泽,才得知了对方的死讯,却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然而现在这个莫千里,却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即使他动用了生网死渊的神通,也只是证明了对方的确是生人,并不是死魂或别的什么东西。

    阴阳墟天,存之于阴阳之间?末之于生死彼岸?

    见他一直不说话,莫千里脸上现出担心之色,靠近一步:“你没事吧?”

    种种念头闪过,柳清欢突然笑了,道:“没事……我正准备去找你,没想到在这儿就遇到了。有空没,一起去……”

    他抬头随意一扫,指着一家店道:“去那里喝一杯?”

    “好啊!”莫千里爽快的答应道,十分自然的将胳膊搭到他肩上:“走走走,好久没喝了,我正想这一口呢。”

    柳清欢已多年未与人勾肩搭背过了,一时倒有些莫名感慨浮上心头。

    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见到早已辞世的友人,虽明知这一切为虚假,但看到此刻活蹦乱跳的莫千里,那些清风朗月、快意潇洒的少年时光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两人进了酒肆,点了酒水,便开始闲聊。

    柳清欢从那莫虚有的地下冰殿开始,不动声色地套着莫千里的话,而对方对他有着毫无防备的信任,噼里啪啦的什么都说。

    很快,他便发现莫千里并不知道自己已然身死,过往的经历也并无不同,区别在外面的莫千里死后,而这里的莫千里却在继续活着,且丝毫没察觉出有何不对。

    柳清欢找不出什么破绽,沉吟道:“这么说,你在阴阳墟天已呆了上百年……”

    “阴阳墟天?”莫千里诧异道:“那是什么地方?”()



    “阴阳墟天?”莫千里诧异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在昊元城吗?”

    柳清欢往窗外看了看,赫然发现外面的街景还真是昊元城,只不过他有好多年没去过昊元城,所以早忘记城里是什么样。

    他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

    “诶?”莫千里连忙追上去:“你干什么去?”

    柳清欢头也不回地道:“我去城外看看。”

    莫千里一头雾水的跟着出了城,飞到半空中,看着他四顾八方,随后听他低喃了一句:“竟将整个云梦泽都搬过来了吧?这也……”

    “啊?什么意思,什么搬不搬?”

    柳清欢回头,想了想道:“我有些事,准备回门派一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没什么打算,不是!”莫千里一脸的莫名其妙,围着他转了两圈:“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很不对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柳清欢无语,思索半晌,面对这个少年时的好友,即使面前这个极可能是假的,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他将修为放开一点,极其微弱的一丝威压就让只金丹期的莫千里骤然后退,露出惊骇表情:“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现在看不透你修为高低?”

    “说来话长。”柳清欢道:“我只能告诉你这里并不是真正的云梦泽,而是一个叫阴阳墟天的地方……”

    他想要解释阴阳墟天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突然发现自己张不开口,就像喉咙被堵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柳清欢愕然地愣住,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言灵禁制!

    言灵禁制,是为防止某些隐秘或者消息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而设下的禁制,具体表现就像现在这样,他想给莫千里解释阴阳墟天的存在以及与外面世界的不同,却张不开口、说不了话。

    此种禁制因涉及到天地法则的运用,难度堪比仙术,绝不是寻常修士能使出的,柳清欢甚至怀疑很多大乘修士都很难接触到这方面的东西。

    而如果强行违反言灵禁制所设下的限制,很可能会遭受反噬或是惩罚,后果难料。

    “你说什么呢?”旁边的莫千里用“你疯了”一样的眼神看向他:“这里是阴阳墟天?兄弟你没事吧,我们刚从昊元城出来呢,还有咱们身后的曲殇沼泽,这不是云梦泽又是哪儿?”

    柳清欢又试了几次,最终也只能有些怜悯地看了莫千里一眼。

    不知真相也好,若是知道自己在外面的世界其实已经死去,那么精神定会大受冲击,很难说会引发什么后续。

    他回头看向行人如织的昊元城,也不知这里面有没有像他一样是从外面进入的阴阳墟天,又有多少人是像莫千里一样。

    存之于阴阳之间,末之于生死彼岸,与过去和现在同在。

    柳清欢突然有些明白这几句话的含义,也明白了外面那座石雕的警告:进入阴阳墟天者,有可能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迷失在时间的缝隙中。

    即使是虚幻,能回到云梦泽,再见到少年友人,弥补当年错失最后一面的遗憾,他也该满足了。

    柳清欢叹了口气,拍着莫千里的肩道:“走,回城去,今日不醉不归!”

    “喂你还没说清楚呢!”莫千里抗议道:“什么阴阳墟天,你之前那话什么意思,还有你的修为又是怎么回事……赫,你不会已晋阶元婴了吧!”

    低阶修士无法看透高阶修士的修为,柳清欢总不能说自己现在已是阳实境的空阶修士,只能支吾过去。

    “玩笑之语,你还当真了啊!至于我的修为——元婴要是那么好突破,我还在这儿?不过是前两天偶有顿悟,略微提升了些,所以想吓你一吓。走了走了,喝酒去,喝完我就要回趟门派……”

    两人并肩往昊元城走去,途中传来莫千里不依不饶的追问声。

    人生难得再相逢,且暂将种种思虑与烦忧抛开大醉一场,让今日之欢喜长留记忆中。

    数日后,柳清欢只身出现在东华州文始山脉,拿出自己的身份令牌,朝空处挥了挥。

    然而,应该出现的光洞并没有出现,只有几道淡淡的仿佛受到惊扰的波纹一闪而过。

    柳清欢一愣,看了看手中的令牌:“难道他们修改了护山大阵?”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派山门前徘徊?”

    转头看去,却是一个年轻筑基期修士,身着带有门派标志的道衣,但样式却是他没见过的。

    柳清欢有些诧异,就算是新入门的年轻弟子,没见过他本人,也应该见过他的画像才是,而现在这个弟子,不仅态度没有半分恭敬,看他的目光也全然陌生。

    “你不认识我?”

    年轻弟子停下脚步,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你谁啊,每个人都该认识你?等等!”

    他瞄到他手中的身份令牌,顿时警惕地上前两步:“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为何会有我派的标志!”

    柳清欢终于察觉到某些事似乎跟料想的不太一样,不动声色的用袖子掩了令牌,试探地道:“请问小友,此地可是文始派?”

    “是!”年轻门人神色间是毫不掩饰的防备:“你是谁,来我们门派干什么?”

    柳清欢假装没看到他藏在背后的手拿出了一道传讯符,道:“本人道号青木,来找……来找空无师兄,不知师兄如今可在门派?”

    “空无?”年轻门人疑惑地歪了歪头,道:“空无是谁,我们文始派的人我都认识,没有叫这个道号的师兄。”

    “什么!”柳清欢一惊:“你这小弟子怎能……等等,现在是哪一年,门内现在的掌门是谁,化神修士是哪几个?”

    “你在说什么,不会是刚结束闭关出世吧?”

    年轻门人看他的目光变得跟莫千里当时看他时一样了,倒是防备的神色收了几分,耐心地道:“现在是大陆历承开七六三年,而我文始派的现任掌门当然是虚眉师叔,而化神老祖,便是整个云梦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文始真人!”



    柳清欢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化神老祖是谁?”

    年轻门人脸上带着崇敬与骄傲:“文始真人啊,我文始派创派至今一千八百余年,从最初弟子人数只有几十个,到现在几百个,已经是一个中等大小的门派了!”

    柳清欢颇为无语地看着这小弟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阴阳墟天内的时间也太混乱了,他原本以为有莫千里出现,这里的时间是在几百年前,结果现在告诉他回到了近五万年前,还能见到开派祖师?!

    这么一想,他心跳骤然加快。

    少时他刚入文始派时,在了解门派历史时,知晓开派祖师是位胸藏天地、精微大道的大能,创《文始真经》以立派,后证道飞升,被奉为无上太初博文文始真君。

    如今竟有机会与这位开派祖师相见,虽此时他只不过是化神修为,但柳清欢依然期待不已。

    而且,从他这些日子观察来看,这阴阳墟天内即使时空错乱,但发生之事、出现之人,大都真实存在,并非来自他自己荒谬的臆想或者幻境。

    “喂,你发什么呆?跟你说了,我文始派并无叫空无的人,你要没事,还是去其他地方找吧。”

    柳清欢回过神,朝那弟子拱手道:“麻烦小友帮忙通报一下,就说……清涧峰青木来访,想与文始真人以经道一会。”

    “诶你这人!”年轻弟子不高兴地道:“老祖可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谁啊!先是鬼鬼祟祟的在我派门前转悠,现在还想进山……”

    柳清欢脸一沉,上位者的威严透体而出,喝道:“门派就是如此教导你们接待来客?你的礼仪呢,至于见与不见,是你能做主的?还不快发讯通报!”

    年轻弟子吓得呆住,不由自主地拿出传讯符,等发出后才醒过神,却不敢再大声说话,只嘀咕道:“你、你、你凭什么教训我……”

    柳清欢没再理他,想了想,将自己修为压制到化神期。

    没过多久,便见不远处出现一个光洞,一个元婴期弟子走出来,看到柳清欢后先是打量了一下,脸上露出震惊之色,赶忙上来行礼。

    “不知大修士驾临,门下弟子礼数缺疏,还望前辈恕罪!”

    一旁的年轻门人呆立原地,此时才意会过来自己面前竟然是位化神大修,不由一激灵,连忙也跟着行礼。

    柳清欢淡淡道:“起来吧。本尊偶至你派门前,得知文始真人道法精深,突生出会友之心,未约而来,却是有些冒昧了。”

    元婴弟子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座峰为清涧峰?晚辈才疏学浅,却不知清涧峰在何处,而且以前从未听说过您的……”

    他尴尬地停住话头,柳清欢却明白了,对方言下之意是在询问他的来历呢,倒是颇为谨慎。

    “本尊一向在山中清修,很少于外走动,名号自然不显。”

    不过,柳清欢外表一看就是正统道修,周身气息如清风冷星,即使是来历不明,却不会引起不好的怀疑。

    “不不不,是晚辈见识浅薄,有眼不识真人。”那元婴弟子忙道:“还请前辈再稍等片刻,师叔他老人家日前说要闭关,不知现在可否出关,为免让前辈空候,晚辈需得请示一下。”

    “这是自然。”

    柳清欢本身就出自文始派,以前也知道门内以清修避世为主,很少接待外客,没想到今日亲身体验了把山门难进,不由觉得有些新鲜。

    又等待了片刻,那元婴弟子终于得到指示,将他引进护山大阵。

    熟悉的前山景色呈现在眼前,奇峰怪石、长桥飞瀑,灵鹿优雅的在岩壁上漫步,山间回荡着清越的鹤鸣。

    柳清欢眼中涌起怀念之色,恍然间仿佛在一草一木、一瓦一殿中,看到了五万年来岁月的更迭,风霜不改、传承不变。

    有一天,那些普通的山石会印上淡淡的道纹,殿前的雕梁画柱也会覆满厚重的底蕴。

    柳清欢突然停下脚步,一座高耸入云的擎天巨峰出现在前方,惊道:“不死峰!其他八峰呢?”

    在前面引路的元婴弟子回过头:“啊,什么八峰?”

    他指着脚下,神色难掩自豪:“我文始派内可不止八峰呢。”

    柳清欢低头,原本应该存在的八座和不死峰差不多大小的山峰,此时只是连绵起伏的低矮山峦。

    他开始回忆自己年少时背过的门派历史,隐约记起八峰确是后来门人数量增多后才分的,而现在这个时间,文始派立派才一千多年,门内弟子也不过才几百人。

    还好不死峰并无太大变化,柳清欢沉默地跟在元婴弟子身后到了半山腰上,便见一个道人背对着这边站在山间的竹亭内,微风吹起他身上的灰白道衣,仿若要乘风而去。

    柳清欢瞬间便认出了这个背影,挂在太一殿正殿的那张画像与此刻重合在了一起,不由肃然起敬,整理了下衣服,上前躬身深鞠道:“师……前辈!”

    灰色的道衣轻轻拂动,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从头顶落下:“你可以叫我师祖。”

    柳清欢愕然抬头,见到的却是一张比他想象还要年轻许多的脸,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目光深邃而又悠远,仿佛只是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来历。

    与此同时,柳清欢发现就像之前那两个弟子看他一样,根本看不透对方的修为高低,不由得心中大震!

    “师祖,您……”

    文始真人伸手将他扶起,神色温和地道:“你从外面来,这一路应是颇为艰难吧,且坐下歇息片刻再说。”

    从进入阴阳墟天开始,种种意料之外的事便接连发生,但没有哪一刻,会像这一刻这样让柳清欢感到意外。

    他脑中有些混乱,直到坐在竹亭内才理清了点头绪,望着文始真人道:“师祖,您知道这里是阴阳墟天?”

    文始真人用指点了下桌子,旁边咕噜着热气的铜壶便从炉上飞起,馥郁的茶汤飞出,落到青瓷小杯中。

    做完这些,文始真人才轻笑一声,道:“知,也不知。”

    柳清欢怔了怔,就见对方抬手沾了点茶水,指尖落在桌上,写出一个个由凌乱点线组成的密仙文。



    文始真人沾着茶水,在桌面写下几个密仙文。

    柳清欢仔细辨认,却是“你不该来”这几个字,有些不解地问道:“师祖,您的意思是……”

    文始真人却微微摇了下头,再次落指:阴阳墟天,遗望之境,进来容易出去难。

    柳清欢看着桌上的水渍,不由睁大了眼:“遗……”

    他话还没出口,就感觉一股玄妙而又强大的力量突然出现,摆在两人之间的石桌响起“咔咔咔”的崩碎声,如蛛丝一般的森然黑光从每一个密仙文的凌乱点线中乍然喷出!

    仿佛只是一瞬间,整个竹亭都被笼罩在千条万缕的黑色光丝中,齐齐朝文始真人绞去。

    柳清欢即使坐在对面,也能感觉到那由天地法则所带来的恐怖威力,颤栗感爬满后背。

    却见文始真人衣袖一扬,犹如轻薄飘渺的烟霞般的清辉挥洒而出,狂舞的黑色光丝就像浸在了温水中一样纷纷融化,所有可怕的空间波动也被一点点抚平。

    柳清欢心中为之大震:仙渺之气!

    他曾与万斛界的那棵仙根榕近距离接触过,所以绝不可能认错那就是仙渺之气,也就是俗称的仙气。

    而现在,文始真人挥手间放出的就是仙力,将言灵禁制的反噬顷刻间便化解掉,难道他竟然已是仙阶之人?

    但转念一想,柳清欢又觉不可能,毕竟只要修为到达大乘,便要将自己灵力慢慢转化为仙力,为后续飞升仙界作准备,因此能使用仙力似乎也不如为奇。

    竹亭内慢慢恢复平静,唯有那张碎裂了一地的石桌诉说在不久前的极度凶险。

    “可惜了一壶好茶。”文始真人云淡风轻地站起身,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柳清欢跟上去,斟酌着问道:“师祖,您对……颇为了解?若弟子想要离开,如何才能出去?”

    文始真人侧首看了他一眼,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本尊观你道基深厚,所修之心法定也博大而精深,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且暂时留下,与我论道清谈一番。”

    柳清欢听了惊喜不已,文始真人的身份和修为,恐怕远超他的想象,若能得到对方一些指点,于他只有益处。

    他忙恭敬行礼道:“多谢师祖怜惜,能得您之教诲,是弟子三生有幸!”

    文始真人笑道:“何来幸与不幸,本尊久无可交谈之人,也是闲的,你就当陪老人家说说话吧。你所修的,可是大因果之道?”

    柳清欢也没意外对方能看出来,道:“是。不过弟子目前的境界还处在因果之道门外,未能领悟真境。”

    文始真人沉吟半晌,道:“此乃大道也,从生死入轮回,由轮回悟因果,前世因后世果,今日所为明日之报,你能进来此境,也算有些道理。”

    “道理?”柳清欢心内一动:“你是说此境与……”

    后面的话却是问不出来了,只要与阴阳墟天本质有关联的事情,在这里都受了言灵禁制的限制。

    文始真人却听懂了他未尽之意,脸上带着淡笑,道:“世间万事万物,都在三千大道之内,自然也与因果有关系,且看你如何去悟而已。”

    柳清欢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回想在进入阴阳墟天之前的那些经历,持有弑星神箭的羿仙人、追杀而来的鸤鸠,以及自己从识海中跑出来的因果碑……

    “是了。”文始真人凝望着不死峰下起伏的山峦,突然道:“你从多少万年后回来,且与本尊说说,门派后面的发展如何。”

    “哦。”柳清欢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事,如实说道:“门内一切都好,如今已是云梦泽内最顶级的宗门之一,不过自从云梦泽回归到万斛界,弟子因为一些私事流落他界,也已很久没回去。”

    “哦?”文始真人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道:“云梦泽回到万斛界了?”

    “是,大概在几百年前,我界与另外一小界因封界之战……”

    两人漫步在山间,柳清欢开始讲述过去五万年来文始派的兴衰历程。

    清风送来山下小弟子的笑语声,而高耸的不死峰就跟后世差不太多,满山种满了郁郁苍苍的清秋梧桐,自有让人平静下来的悠然之意境。

    此后的日子,他便留在这阴阳墟天的文始派内,有幸向开派祖师请教种种于大道上的疑惑,一边静下心来修炼。

    那所谓的传承还没个影儿,他也找不到离开此境的办法,虽然文始真人肯定是知道的,但对方却对此避而不谈,只让他等待契机。

    至于是什么契机,文始真人再一次莫测高深的微微一笑。

    柳清欢也只能耐下性子,好在外界也无要紧之事,就算他现在出去,也是继续呆在幽關界为半山书院做事,或许还要面对九幽方面的追杀,所以这么一想,暂时留在阴阳墟天倒也能接受。

    悠悠数载,风平浪静,却有一日,文始真人忽招他到跟前,道:“如今门内弟子人数渐多,然天资长处各有不同,已到了分峰之时。后世门内既增了八峰,那便不妨由你出门找找,将那八峰寻回来,也好安置门人。”

    柳清欢不由感到疑惑,这收峰之事,随便安排个元婴弟子就能做到,却为何要他去?

    难道是因为他知道那八座山峰长什么样,才让他去找?

    不过,柳清欢也没多问,文始真人既如此安排,也可能是另有深意,这位开派祖师颇为喜欢打机锋,太难猜他话中之意了,干脆不如不猜。

    第二日,简单收拾了一下,他就出了文始派,选择往高峰众多的横芜山脉飞去。

    然而没过几日,柳清欢就在一道高耸的悬崖前停下了脚步,因为前方出现了一片汪洋大海,一眼望不见边。

    “难道我搞错了方向,把东方误作了西方?”

    不然为何应该是云梦泽中州大陆的地方,变成了大海?

    搞错方向这种低级的错误,柳清欢自然不会犯,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这阴阳墟天又在搞鬼!



    好好的陆地,变成了汪洋,这阴阳墟天之诡异莫测,已远超柳清欢的想象。

    他站在悬崖上远眺,只看到碧波万里,水气茫茫,仿佛此地亘古以来便是浩瀚大海。

    柳清欢摇了摇头,正欲转身离去,却忽有所觉,低头看向地面。

    他挪开脚,就见一个绿芽顽强地顶开了土层冒出头,摇晃着两片娇嫩的叶片,随后便以让人惊叹的速度飞速成长为一棵小树,枝叶蓬勃伸展……

    “哗、哗、哗……”

    与此同时,耳边规律的海涛声也突然变得又快又急,海面上时而大浪翻滚,时而风平浪静,水流速度出快得犹如在奔腾一般。

    柳清欢迷惑了一瞬,随之心中大骇:时间流逝!

    他眼睁睁地看着天空之上风云突变,云层呼啸着聚散来去,太阳仿佛被追赶般朝西方落去,月亮匆匆忙忙地升上天空,伴随着漫天流转的星辰,转眼间便是一天过去。

    又一天。

    再一天。

    日月如梭,光阴加快了脚步,正在飞速溜走……

    但柳清欢很快镇定下来,只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变化,似乎对他并无影响,那可怕的力量只作用于这片天地,于他没有关系。

    那棵小树此时已长成了参天巨木,而周围的草木也跟着生长或是凋零,一群海鸟从天空飞过,速度快得就像一闪而过的黑点,转眼就不见了。

    远处传来轰然巨响,海崖大片大片的垮塌化作海的一部分,而海中却有山峰浮起,成为新的岛屿……

    柳清欢震憾之极,书上所书“白云苍狗、沧海桑田”,那是漫长的时间下慢慢进行的,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和岁月的更迭。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如此真切地发生在眼前,亲身体验的感觉非常奇妙。

    阴阳墟天果然非同寻常,时间、空间在这里似乎都没有了意义,让人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此处又是何处。

    柳清欢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山川变化如此巨大,已不是云梦泽景色,那五万年前的文始派可还存在?

    还没等他想清楚,便见急促的海涛声渐渐放缓,一切都重归舒缓和宁静,时间的流逝也回到了正常速度。

    然而山海已是大变样,柳清欢脚下的悬崖崩塌成一片沙滩,海上新出现的那座岛屿飘到了海岸附近,变为了新的陆地。

    柳清欢朝那边随意望了一眼,视线却突然一凝,神色间浮现出几许疑惑。

    天色昏昏沉沉,似乎是要下雨了,茂密的丛林幽深而又神秘,上空飘浮着淡蓝色的迷雾,而在迷雾之中,一个庞然大物隐约可见。

    “这里竟然有座城?”

    柳清欢大为诧异,他之前注意力没在那方,而且从时间加速流逝开始,除了偶见鸟兽的影子外,并没有人出现在附近,所以那城是何时出现的?

    他眉头微微皱起,那片丛林给他一种不太好的观感,林间看不到一只飞鸟或走兽,甚至连虫叫声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以及蓝色的雾气在枝叶间漫溢。

    “没毒?”

    柳清欢有些意外,那蓝雾竟不带一丝毒性,但却有种莫名的幽暗气息在暗暗流转,让人无端升起一股悲凉和绝望之意。

    将雾气隔绝在外,柳清欢从林中穿过,渐渐有虽然残破却仍能看出雕琢的石块散落在枯叶间,或是半埋在泥土里,而那座城也终于进入他的视线。

    残破的城门,饱受风霜的城墙,杂草顶开平整的黑石地面在长街上漫延,一间接着一间的房屋仿佛无穷无尽般,朝着天边漫延开去,却有冷风从宽大的墙壁裂缝间呼啸而过。

    一座极为庞大的,死城。

    柳清欢却没注意这些,他站在城门前,那里有两尊已经颇为眼熟的石雕,高大且面目狰狞,但其中一尊少了只胳膊,另一尊则半倒在地上,身首异处。

    柳清欢啧了一声,这些石雕可不是普通之物,只要它们出现,便很可能是极为重要的地方。

    他站到那尊还算完好的石雕前,拱手道:“石兄有礼!”

    可惜对方一动不动,只像是怒目金刚似的将他狠狠瞪着。

    柳清欢等了等,试探地上前拍了下石雕的肩膀,又飞速退开。

    “不是活的?”

    他不由有些失望,暂时放弃了与对方交流的想法,转身走进城门。

    “嗡!”

    当他的脚才刚踏上那少见的黑石地面时,便有嗡鸣声在耳边响起,仿佛突然走进了一座热闹的城镇,熙攘人声纷至沓来,却混在一起怎么也听不清。

    然而放眼望去,唯见长街空空荡荡,不见人踪。

    柳清欢惊疑地往后一退,嘈杂的声音立刻消失,然而当他的脚再次踏上城内地面,那声音就又再次响起。

    “这黑石有问题?”

    他低头看去,仔细分辨后,得出那是一种极为少见的固魂石。

    “吼~”

    突然,一声大吼猛地响起,柳清欢立刻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空无一人。

    “啊哇咕噜呱啦~”

    那声音却并没停止,就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帘,在他耳边不知所云的大吼大叫。

    柳清欢心内一动,右眼中神光隐没,墨色迅速漫延至整个瞳孔。

    终于,在“死之寂渊”神通下,这座奇怪的大城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天空中黑云密布,扭曲成种种诡异的形状,而原本的死城却活了过来,长满荒草的街道变得干净而又平整,墙上原本都能过人的裂缝也弥合如新。

    一个个人影也跟着出现,他们在街巷店面之间来往走动,如同每一座城镇中那最平常的街景一样,只不过这些人无不是身形虚渺不定,而且面目狼狈。

    七窍流血的,开膛破肚的,缺胳膊少腿的,甚至还有人脖子上光秃秃、手里却拎着一颗头……

    柳清欢也不由愣住了:这哪里是人,全都是死魂!而且是一整个城的死魂!

    “喂!”这时,他耳边再次响起大吼:“好你个生人,竟敢不理本尊,本尊要把你撕成两半!”

    一道厉风从侧面袭来,柳清欢身形一闪躲了过去,再转头看去,不由自主发出了声:“哇!”

    只见这位仁兄,魂高八尺、相貌英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从头顶到腰部,被整整齐齐地劈成了两半,大概是怕散开,所以又在脖子、胸部、腰部用绳子强行捆住。



    凡人中有个传说,死于非命的人,变成鬼后就会保持死时的样子。

    比如被人捅死的,肚子上就会有个大洞。

    比如被劈成两半,就会像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位仁兄一样,只能滑稽的用绳子把自己捆在一起。

    但是,那是凡人!

    柳清欢还没见过修士死后会是这个样子,而且修士也与凡人不同,修士只肉身毁掉并不会真正死去,稳固的神魂也能独自存于世间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再找到合适的肉身,甚至能用夺舍的方式继续活下去。

    所以这城中聚集了这么多的修士魂体,且以死于非命般极其狼狈的样子存在,让柳清欢着时吃惊不小。

    “呔!”

    被晾在一边的高大死魂大喝一声,将两片极其危险摇晃个不停的脑袋强硬地凑到他眼前:“别装作看不到我,我知道你看到了!”

    柳清欢身体往后仰,拉开彼此的距离:“什么意思,我为何要装作看不到到你?”

    “嘿嘿嘿!”高大死魂突然发出尖笑,转头大叫道:“你们都他娘的快过来,咱这儿又来生人了,大伙别客气,好好招呼他一下!”

    他又朝柳清欢发出几声冷笑:“哼,告诉你,以后看清楚地方再进,不该进的地儿别进!”

    随着他的话语,柳清欢发觉周围的气氛突然变了,那些懒懒散散、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在大街上游荡的死魂,此时突然停下脚步,且齐齐看向了这边!

    柳清欢脸色为之一变,灿烂的金焰轰然间高高腾起!

    像他这样的正统道修,神魂所带的阳神虚火最是克制阴魂鬼煞,更何况这些死魂虽然数量众多,但一个个跟燃烧到了尽头的灰烬一样,仿佛风一吹就要跟着散去。

    与此同时,千秋轮回笔也落入手中,道境徐徐展开……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那些已渐露狰狞之态的死魂突然顿住,一个个眼睛都往下落,全集中在了幽芒微闪的千秋轮回笔上。

    甚至,被劈成两半的高大死魂原本已是跳将起来,身体中间那条裂缝绽出腥红的血芒,却突然偃旗息鼓,也愣愣地看向他的手。

    一张张死气浓重的脸上都绽放出异样的神情,看似喜又似悲,看似哭又似笑,诡异的寂静如浪潮般迅速漫延开去。

    什么情况?

    柳清欢也不由愣了,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命定灵器。

    对面的死魂大张着嘴,左右各半张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喃喃道:“你是……你是……”

    柳清欢不明所以:“我是什么?”

    话音落下,他就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这两句对话,似乎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过?随后忽回想起,之前遇到羿仙人时,对方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就跟这死魂说的一样。

    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兴奋,柳清欢追问道:“我是什么,快说!”

    “你是引渡人!”对方大叫道,脸上如同回光返照似的浮起一层红光,欣喜若狂地挥舞着双手,随后脱力般滑倒在地,嘴里不断重复着:“引渡人来了,引渡人终于来了……”

    其他死魂也骚动起来,一个个仿佛虔诚的信徒纷纷跪倒,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柳清欢看得目瞪口呆,身上的阳神虚火腾得更高,不让那些想要往他身上扑的死魂靠近。

    “什、什么,引渡人?嗯……不对!”

    他突地想起自己曾经的一段经历,举起千秋轮回笔,神色间露出几分怪异:“不应该是摆渡人吗?”

    “你曾做过摆渡人?”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就见满大街情绪激动的死魂们慢慢停止了哭叫,且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一位五官冷毅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

    “羿仙人!”

    柳清欢惊讶不已,来者正是羿仙人,让他更意外的是,这人现在也只剩下魂体,虽不像其他死魂那般缺胳膊少腿,但一双眼却被灼瞎了,眼眶周围爬满了深深的裂纹。

    对方“看”向他:“那年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到这里。”

    柳清欢神色一凛:“思悔渊内发生的事,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发生的?!”

    “是。”对方微微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友若是有空,不妨去老朽处坐一坐,也能慢慢说话。”

    柳清欢沉吟了下,颔首道:“也好。”

    他心中有预感,之前关于阴阳墟天诸多的疑问,极可能在羿仙人处找到答案。

    跟着对方往城内飞去,他便迫不及待地道:“我真的回到过去的时间且见到了你?还有,当时你话未说完就突然消失又是怎么回事。”

    “不,你弄错了一件事,当时消失的不是我。”羿仙人道:“而是你,哦还有那个与你一同来的大乘魔修。”

    柳清欢难掩震惊地道:“竟然是真的!我一直以为那是幻境一类的地方。这阴阳墟天内,果是虚实难分,时空混乱至极!”

    说完这句话,他才发现言灵禁制竟没“堵”住他的嘴,诧异道:“言灵禁制解除了?”

    “在忘失城内没有禁制。”羿仙人微微朝他示意了下:“前面便是老朽的住处,道友请。”

    “忘失城……”柳清欢若有所思地道,分神朝下方看去,此时他们已穿过了大半个街道错踪复杂的城,地势开始逐渐上升,却在前方突然断裂。

    “那是……”

    柳清欢凝望远处,只见波浪滚滚,大河滔滔,弥漫的灰蓝色雾气遮挡住了前行的方向。

    羿仙人用一种虚无飘渺的语气回道:“那是迷津,深有万丈,遥亘千里,隔断生死,阻绝轮回,将我们这些被天道掮弃之幽魂困锢于此,逐渐被时间遗忘。”

    柳清欢沉默地望着那条长河,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么,所谓的引渡人又是什么意思,又为何那些死魂如此称呼我?”

    他转头看向羿仙人,审视着对方道:“我在思悔渊时,仿佛听到过一种说法,你似乎有个天刑者的称号?”

    羿仙人与他对视片刻,目光下移,落在他手里的千秋轮回笔上:“引渡人,乃是天道所赋予的一种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