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不归忽然停步回头,似笑非笑地道:“说起来,我想起一事,冥山战域那件仙宝就在你身上吧?”
柳清欢心神为之大震,面上却平静无波,道:“仙宝?前辈,有些事好做,有些话却不能乱说啊,这种谣言要是传出去,晚辈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哈哈哈哈好一个谣言!”归不归大笑道:“此地除了你我,还有第二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柳清欢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行了,你也别急着否认,今日我既直接点明,便是没打算要夺你仙宝。”
柳清欢望着他毫无防备的背影定了几息,目光闪了闪,这才提步跟上,便听他继续说道:
“那年冥山战域,一群人正在追踪仙宝,突然失了踪迹,而你就出现在仙宝消失之处,还求我开界门,当时鸤鸠也在。我念在过往情份允了你,送你出了战域。”
柳清欢淡淡道:“前辈莫忘了,仙宝是不能被带出战域的。”
“要不是如此,我当初也不会信了你!不过天道尚存一分变数,万事也有意外,要不是后来战域再无仙宝踪迹,你这话还或许可信度能高些。”
归不归转头朝他笑道:“听说鸤鸠那家伙这些年找了你不少麻烦?不如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在大乘修士手下活到现在的?”
柳清欢堪堪停步,后仰避开归不归那张突然凑过来的胡须毛发一把抓的脸,看得人十分心糟。
那张大脸凑得越发近了些,压在头顶上,挡住了一片天。
“莫非,你就真比旁人更得天道眷顾?”
柳清欢退开两步,道:“所以,前辈便由此确定仙宝在我身上?未免有些草率了吧。”
归不归嗤笑一声:“行了,你嘴硬不认就不认吧!”
他收回压迫,转身继续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柳清欢不由蹙眉,缓缓跟上去:“前辈既然认死了仙宝就在我身上,那为何……不像鸤鸠来寻我?”
“这不是没赶上吗?”归不归挠着乱发,一脸无可奈何的道:“没等我起行,雷倒先劈下来了。这大乘境界的九重天劫啊,哪一重都能要人命,我这条烂命没在九幽地牢里耗死,却差点被雷劈得魂飞魄散,唉~!”
柳清欢想到当年能灭了鸤鸠的肉身,也是趁着对方刚历完天劫、伤势严重之时,不由对那传闻中的升仙劫越发敬畏。
“不过嘛,还有一个原因。”归不归语气正经了些,道:“每一个战季,当仙宝出世时,便会引得冥山战域血雨腥风,不知造了多少杀孽。你将之带出战域,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柳清欢不由一怔,他倒从未如此想过,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所以呢,便将仙宝暂存在你那儿也不错,哈哈哈!”归不归纵然而笑,朝他贼兮兮地眨了眨眼:“总比被九幽那帮家伙占着好,你说是也不是?”
柳清欢不由侧目,归不归大概是他所见过的最没大乘修士风范的大乘修士了,但这一番话,的确让他原先某些想法为之改变。
他有点信对方是真没打算夺仙宝了。
两人溜溜达达地一路前行,归不归拿着罗盘,倒像是并不急着赶路的样子,反倒东游西逛、兴趣盎然的样子。
离了那片死地,这箕斗仙府总算有了点仙府该有的样子,虽说没有奇花异草遍地,但时不时也会有年份颇高的灵药出现,倒让两人都眉开眼笑。
话说开了,柳清欢虽没放下戒备,但说话行事却比先前放开了些,便问出了心中存了很久的疑问。
“前辈,你猜测仙宝在我身上却又说不打算夺宝,那为何要拘着我同行呢?”
“自然是有事要你帮忙。”归不归叼着根野草,翘着二郎腿躺在飞驰的云舟上,悠然说道:“哦对了,我还没跟你说我们正在寻的那位大能的底细。”
“怎么?”
“那人啊,很久以前在修仙界也是大大有名的,天祭老人你可听说过?”
“天祭老人?”柳清欢想了想,似乎的确曾在古籍中见过这个名字:“就是你所说的修生死大道的那位大能?”
“不错,天祭老人与你一样修的是生死,一身阴阳之术纵横了几千年,修为高绝。只可惜那时修仙界因杀戮太过,被天道封闭了升入仙界的通道,只能滞留在人间界,最后躲到水中日月内耗尽寿元而死。”
“他生前为撑过威力越来越大的天劫,曾收集过不少功德法宝,其中有一件法宝名为避天机,据说祭出之后,可帮忙避过一次天劫,但每个人也只能且仅能使用一次此宝,过后便无作用了。”
修士积攒功德,可在度九重天劫削弱劫雷的威力,而功德难攒,但有人另辟蹊径,炼出了所谓的功德法宝。
那名为避天机的法宝竟然能消弭一次九重天劫?那品阶之高,怕也不亚于玄天仙宝了吧?
莫非这就是归不归不打万木瓶主意的又一个原因,因为需要他帮忙?
柳清欢暗自思忖,便问道:“前辈要找避天机,也是为天劫作准备?”
“不然呢?”归不归大叹一声,道:“我马上要度第七重劫,升仙劫第过三重便是一道大槛,威力倍增,而我如今完全没有把握能度过这第七重天劫。”
他倒在云舟上,凄凄惨惨地道:“若找不到避天机,我也只能学前人一样,在这水中日月内了此残生了,惨啊~惨啊~”
这人说着说着,竟然荒腔走板地唱了起来!
柳清欢被挤到云舟一角,无语半日,才想起问:“前辈到底要我帮什么忙,不如先说说,我也好做下准备。”
归不归大大咧咧地道:“也不用做啥准备,你这小子反正鬼得很,到时见机行事便罢。”
柳清欢又旁敲侧击了半天,归不归始终语焉不详,不由让人怀疑他可能也根本不知道天祭老人的洞府是什么情况。
又几日,箕斗仙府内部远比想象的要大得多,当前方出现一条看不到底的深渊时,便见归不归突然面露喜色,大喊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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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归不归满脸喜色,低头摆弄了一阵罗盘,又拿出一册纸卷:“东南路穷,见一大裂谷,石壁峻绝,崖下聩壑崩悬,难计甚深——应该就是这里了!”
“天祭老人的洞府便在下方?”柳清欢问道,瞄了眼他手上泛黄的纸卷:“前辈手中的,是份手记?”
“算是吧,不过只有曾到过此地的修士留下的几句记录。对方只知那洞府极可能就在下面,但具体位置在哪,就得我们自己去寻找。”
归不归操纵着云舟飞到深渊上方,云舟陡然一颤,似要往下栽落。而柳清欢也立刻感觉到异样,经脉内灵力的运转速度突然下降,变得凝滞。
“不错,就是这里了!”归不归忙将云舟拉回来,落到崖边:“这条裂谷有天然的禁灵禁制,据说就连我等大乘修士在此,法力也会凝滞住。”
柳清欢脸色变得不太好,走到崖边往下看:“禁灵?!那我们要如何下去,这渊如此深绝,难道爬下去?”
他突然发生不对:“死气……而且极为精纯!”
但见深不见底的裂谷内光线十分晦暗,丝丝缕缕稀薄的雾气流转在崖壁间,将稀稀拉拉的枯树杂草都浸染成黑色。
“别看了,那天祭老人修的就是生死之道,此地有死气很正常。”归不归沿着悬崖边往前飞去,一边探头探脑。
“前辈,你在找什么?”
“应该有一条石阶能通到崖下,只有在那条石阶上,灵力才能正常运转。”
两人一口气飞出去上百里,果然在这侧崖壁上发现一块块突出的岩石。
柳清欢愕然道:“这、这也算石阶?”
前面十几阶倒还算规整,一级一级往下排,但从第十三阶开始,却在离上一块两三丈之外的斜下方,然后石阶就像突然在此断裂,只在十数丈外有一块呈不规则形状的突出岩石,才又有几阶比较正常的阶梯。
整条石阶便这般断断续续,勉强成阶梯状,一直延伸向下方阴冷的黑暗中。
此地封禁灵力,这样的石阶会给他们造成不小的影响。
不过这并不算最糟的,只见归不归伸手一拂,一股劲风卷过,那些不知多少年无人踏足的石阶上积存的泥土和落叶,立刻被一扫而净。
柳清欢一怔,看着那露出真正材质的,绿莹莹犹如一团燃烧的鬼火般的岩石:“乱魄煞魂玉!”
乱魄煞魂玉,天阶灵材!
一小块便足以用来炼制一件极品邪器或鬼器了,而在这深渊峭壁上却大块大块的,被用来当作踏足的石阶?
“我们就要踩着乱魄煞魂玉下去?”柳清欢眉头深深皱起:“这种天阶灵材,偶尔接触一下倒还好,但接触久了,却会像其名字一样有强的乱魄煞魂之效。”
“这还只是其次的。”归不归道:“看那块,上面是不是绘有阵纹?”
柳清欢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见第十三阶上看到隐约可见的复杂阵纹,而下一阶则在十数丈外。
他可以想象,踏上那道石阶时,若是阵纹突然启动,难以预料会发生什么状况,在此地又禁空的情况下,想要稳稳跃到下一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条石阶上想要走完,难啊!”归不归摇着头道:“写手记那人便是在半途便退了回来,据说越往下越难走,幻象颇生、陷阱重重。”
他看向柳清欢:“所以你还敢下去吗?”
柳清欢沉默片刻,道:“都到这儿了,再打退堂鼓是不是已经晚了?”
他笑了笑:“总要先试一试,实在不行,再退回来便是。”
“好!”归不归大喝一声,转身便往下跳,落在第一阶的乱魄煞魂玉上:“那便试一试!”
他噔噔噔转眼便过了前面好走的十二阶,踏在第十三阶时,就见脚下果然异状陡生,一团绿火轰然而起,将归不归瞬间淹没!
“哈哈哈!”火光中传来大笑,一团金光灿灿的阳神虚火顷刻就将汹涌的绿火压灭,归不归纵身而出,跃到十几丈外,落在第十四阶上。
“柳小子,看好了没,本尊可是给你在前面探路了啊!”
“那就多谢前辈了!”柳清欢笑着回了一句,跳到第一阶上。
脚下有种玉石独有的质感,与冰雪截然不同的寒冷透过一层薄薄的靴底萦绕而来,就像有阴魂贴着大腿爬上了背脊,在颈后呼出了一口阴寒无比的气!
柳清欢并未像归不归一样放出阳神虚火,而是展开道境,从眉心飞出的生死剑意化作黑白二气,如阴阳鱼一般绕着身体不断旋转,所有聚集而来的寒意便消隐不见了。
他修的生死之道,又是天道承认的引渡人,但凡与死魂相关的东西,如今都难以伤他。
不紧不慢地迈步而下,到得第十三阶,玉石上依然还有残留的绿火,未像先前猛然喷涌而出。
柳清欢不以为意,脚下一踏,身形腾空飞出,突有一只鬼手从那块乱魄煞魂玉中伸出,一把抓向他的脚踝!
才刚刚离开石阶,他已感到灵力变得有些阻滞,若再被那鬼手在半空中抓住……
柳清欢眼中厉芒一闪,围绕在身周的黑白二气眨眼间又变回了一把小剑,将鬼手一斩而断!
稳稳落到第十四阶上,他回头望去,那被斩落的鬼手已化为一团黑雾,重新缩回了乱魄煞魂玉中。
归不归也看到了这一幕,在下面喊道:“这石阶上的陷阱竟然还有诸般变化?看来我在前面探路作用也不大啊,你自己小心点,别离我太远,免得无法驰援。”
柳清欢应了一声,加快了些速度,跟上归不归的脚步。
一路往下,石阶零落分布在崖壁上,就像一条通往九幽地府的无尽之路,看不到尽头。
头顶的天光渐渐远去,枯枝残叶遮挡得裂谷内越发昏暗,死气也越发浓郁。
那绿火和鬼手不过最粗略的陷阱,越往下越算不得什么,而长久踏足在乱魄煞魂玉上的症状也开始出现,虽还不到神魂摇动的地步,但却有幻象频频生出,且总在最危险的时候突如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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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窥人性之软弱,展人心之欲望,以喜怒忧思悲恐惊之七情乱人神智,出其而不意,总让人防不甚防。
不过,修为到达柳清欢这样的合体境,道心早已在上千年的修炼之中,由一次又一次的天劫磨炼得坚如磐石,轻易寻不到一丝破绽,幻境很难再起作用。
但是,虽不会被幻境所迷,若是突然来那么一下,且配合某些意想不到又恰到好处的时机,却会造成及其可怕的效果!
头顶的天空早已被浓重的死气掩住,四周漆黑一片,除了围绕着柳清欢流转的生之意,就只有前方归不归身上那灼灼燃烧的阳神虚焰。
裂谷太深,石阶太长。
柳清欢走在这条路上已经太久,久到也开始受到乱魄煞魂玉的影响,一幕幕虚幻的幻影不断从眼前闪过,虽被他一概无视,但也渐渐焦躁。
体内灵力在不知不觉中已消耗许多,为了应对这一路上层出不穷的状况,更是颇费心力。
然而长阶依然看不到尽头。
柳清欢心知这样下去不行,此时乱了心绪,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见下一阶石阶在下方数十丈处,落差极大,一咬牙,停下脚步。
那石阶孤悬在山壁上,其上刻有阵纹,归不归经过时都曾被困在上面数十息,可见厉害。但因为距离前后两阶都隔得极远,想要往前走,就必须以其为跳板。
柳清欢运起灵力大喊道:“前辈,前辈!”
更远处,那团金灿灿的火光摇晃了两下,也跟着停了下来,隐约可见归不归回过头来,问道:“怎么?哦你到那阶了,不用怕,上面只是一种束缚法阵,虽然麻烦点,挣脱并不难。”
归不归往回走了两步,又道:“你别停下啊,这鬼地方呆得越久,受到的影响只会越大。”
柳清欢撑着膝盖喘息不止,道:“不是,我停下与下面那阶石阶无关——前辈,你有没有觉得不对?”
归不归的声音中也有些疲惫:“这地儿有对的地方吗,好吧,你说哪里不对?”
柳清欢一时却又无法说清自己的感觉,想了想,道:“我一直开启着道境护体,但不知从何时起,道境的运转开始变得不畅,就像面对着修为比我高的人,对方用对天道更深的理解和领悟,压制我的道境。”
“竟是如此?”归不归讶然,但以他的大乘修为,显然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他左右张望:“其他的或许我不敢保证,但此处除了你我,绝无第三人,所以哪里来的道境压制?你不是修的是生死之道吗,难道是因为修得没有天祭老人精深?”
柳清欢也有些犹豫,他放开神识,的确没感觉到有第三人存在。因此地死气浓重,聚而生孽鬼,时不时便从暗处偷袭,但还没遇到过能压他的强大孽鬼存在。
这让柳清欢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法力心神消耗太甚,才引起道境施展时也变得吃力。
见他沉默,归不归叹口气,一屁股坐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葫芦灌了一口,道:“好吧,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吧。”
“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柳清欢喃喃道,也依着山壁坐下,一边思索,一边拿出回复灵力的丹药。
山道上陷入沉寂,只听得到归不归喝水或者喝酒的声音,一会儿又听他说道:“要是能弄一块乱魄煞魂玉回去,应该能换不少灵石哈哈哈。”
这人倒是一如即往的看得开,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柳清欢专心化着丹药,随口回道:“这么多天阶的乱魄煞魂玉,就明晃晃的摆在这片山崖上不知多少万年,竟然没被前人挖空,感觉有些奇怪啊。”
“不奇怪。”归不归道:“以前这条石阶必然被阵法或者禁制隐藏了起来,只是后来禁制慢慢失效了,才露了出来。”
他敲了敲崖壁,发出咚咚咚的闷响:“你说,天祭的洞府会不会就在这些石头后面,而我们却还在闷着头往下赶。”
柳清欢一愣,也转头去看崖壁。
壁上的石头被死气浸染成了黑色,湿漉漉地覆盖着一层苔鲜。
“前辈莫非发现了什么?”
半晌,前方传来哈哈大笑声:“那倒还没有。”
柳清欢诧异地抬头望去,不过虚火灿烈,看不清归不归的表情。
他沉吟了下,道:“休息了这么半天,我感觉好受多了,不如继续走吧?”
柳清欢站起身,探出头,瞄了瞄下方那块玉石的距离。
归不归似乎并不着急,坐在原地没动,又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道:“好啊。”
柳清欢将灭虚剑拿在手中,看了他一眼,一跃而下。
风声呼啸,数十丈距离转眼即至,砰的一声,他重重落在下方那块乱魄煞魂玉上,便见数股黑气从玉石中汹涌而出,化作一条条黑索,争先恐后地缠上来。
柳清欢目光一暗,剑光骤然亮起,一片片如大雪飘零,黑索当当作响,被绞得七零八乱,却依然锲而不舍地爬上脚背,想要钻进他的身体。
同时,一股奇大的力量突然压上他的背脊!
柳清欢闷哼一声,知道那束缚法阵起了作用,浑身立刻冒出青金色异芒,猛地一跺脚,便听得脚下“咔嚓”作响,那坚硬的乱魄煞魂玉被生生跺出数道裂纹,而他身形已然雀起,飞扑向下一级却在斜上方的石阶。
“小心!”
一声惊呼忽起,柳清欢跃在空中一瞥,却看到自己师父明阳子的幻象悬停于左侧半空中,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柳清欢漠然转开眼,已飞过几十丈距离,一手攀住那块乱魄煞魂玉。
然而不等他爬上去,就听得“呜呜”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黑暗一阵涌动,无数只人面鬼鸮扇动着翅膀,齐齐扑来!
柳清欢不由色变,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全都是鬼鸮,它们的脸极似正在诡异微笑着的人脸,双目凶厉,喙如铁钩。
“去!”
灭虚剑一闪而出,一道道寒冽的剑光如疾电般飞驰,揭起乱羽纷飞,鬼哭声越发大作。
“柳清欢!”上方传来呼叫,归不归探出头,伸手来拉他:“快上来!”
柳清欢已感灵力有些凝滞,忙伸手一把握住对方,借着那点力道,总算爬上了石阶。
“多……”他开口道谢,一抬头,突然瞥见裹在金光中的归不归神情十分奇异,一张脸渐渐扭曲,竟是越来越像那些人面鬼鸮。
“!”
这一惊非同小同,柳清欢浑身一震,下意识抬起没被握住的右手,一掌拍出!
“你不是归不归!”
再看之前归不归坐的地方,哪里有人。
然而对方筹谋已久,速度更快,双手已变作铁钩魔爪,先抓上了他的胸腹!
有一瞬间,柳清欢还以为归不归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忍不住朝他出手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东西极可能是人面鬼鸮依托着幻象变化而成,真正的归不归此时早不知去哪儿了。
两人这一路上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既方便施援手,又不会在遇到危机时牵连对方,却没想到这个距离给了幻境可趁之机。
此渊乃是禁灵区域,加上他二人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这条陷阱丛丛的石阶上,而忽略了去查看对方还是不是本人。
说不定,现在真正的归不归身后,也跟了个假的柳清欢呢。
剧痛骤然传来,那只魔爪似乎想要一举抓破他的丹田,将他腰腹间撕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如注般喷溅而出。
柳清欢心下一紧,自修炼《万劫不朽身》功法后,他的法身之强横可硬憾天雷,这东西竟能破开防御,对他造成如此伤害!
柳清欢低吼一声,腹部的口子突然闭合,耀眼的青金色光芒猛然爆发,将那只探入他血肉中的利爪死死夹住!
鬼鸮王发现不对,想缩回爪子,竟是抽不动,而另一只爪子之前死死握着柳清欢的手,现在形势逆转,反被柳清欢擒住!
“砰!”柳清欢的一掌结结实实的印在了鬼鸮王胸膛上,力量之大,换作同阶合体修士,都能拍成肉酱!
咔咔咔数声骨碎脆响,鬼鸮王胸膛立马深深凹陷下去,一张脸越发扭曲邪狞得犹如恶鬼,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倒仰着飞了出去。
两人还有一只手互相制着,柳清欢虽然立刻放手,还是晚了些,被牵连着脚下不稳,亦跌下狭窄的石阶。
柳清欢不由大怒,双手犹如抓着两轮青金烈阳,一连数拳打出,打得那鬼鸮王鬼哭狼嚎不止,反而被激得凶性大发,锋利的魔爪带出残影片片。
一拳如山崩,一爪若地裂,青光大冒,血花飞溅,空间震荡如湍流急涡,砰然大响声在崖壁之间来回震响,往无尽的深渊急速落去。
柳清欢暗叫不好,耳边尽是锐急的风声,体内灵力如冰封一般迅速封冻!
他神念一动,陷入人面鬼鸮群的灭虚剑剑身一转,凝固的黑暗深渊之中刹时爆开灼目的剑光,似大雪漫山,又似海面上波光粼粼,号哭不止的鬼鸮被扫落一大片。
柳清欢双目猛地一缩,连忙封住听觉。
只见大放的剑光照耀之下,更多的鬼鸮如同黑潮一般从远处涌来,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趁着灵力还未完全封冻,他终于将灭虚剑终于召回到手中,一道奇长的剑芒划破虚空,将那只死攥着他不放的魔爪干脆利落地斩落!
鬼鸮王显然不受禁灵的影响,身形扭曲着在空中一翻身,转身妄图扑到柳清欢的背上,却听刷的一声,两只巨大的骨翼在眼前瞬突展开。
狞狰的骨刺根根张扬,每一根都有两三尺长,如一把把竖立的利剑,闪烁着锋利的厉芒,劈头盖脸地呼向鬼鸮王!
“呜呜呜~”鬼鸮王撅着嘴鬼叫,收势不及,身上立刻穿了几个洞,背上也多了两只黑翅疯狂扑扇,总算在另一只骨翼拍下来前将自己拔出来,狼狈地一滚,妄图躲进乱纷纷的人面鬼鸮群中。
到了这种地步,柳清欢岂容他再逃,更何况他体内的灵力就像潮水一般退得极为迅猛,恐怕不用多久,便会完全使不出来。
骨翼一拍,柳清欢如影随行般紧追上鬼鸮王,所有尚还能调动的灵力都涌进了手中的灭虚剑中,伴随着一声怒吼,倾天剑光照得这处深渊犹如白昼!
经过一般激烈缠斗,鬼鸮王此时已是伤势不轻,全身数处都在漏气般狂涌黑血,凶焰一而衰再而竭,亦被打压得所剩无几,不由得恐惧的连连尖啸。
那些人面鬼鸮被驱赶着挡在他身前,齐齐发出呜呜震鸣。
鬼鸮这种鬼物,叫声极其难听,有摄人心魄之效,若只是一只并不可怕,但若是一群,那就如万鬼同哭、魔音穿耳,能震碎敌人的心脉。
可惜,不等那鬼叫声形成势,仿佛能倾天灭地的剑光已然斩下,空间片片碎裂,无数鬼鸮被撕碎成齑粉,鬼鸮王虽不至于此,但它才是灭虚剑的首要目标,粗壮的身躯在抵挡了几息后,便轰然碎裂!
下一刻,却见灭虚剑凛冽的剑光急剧消退,如剔透的冰锋般的剑身落回柳清欢手中。
柳清欢急喘几声,经脉内所剩不多的灵力已如死水般催之不动,而失去灵力后无法言喻的难受和空虚感涌遍全身,身形不受控制地加速跌向深渊。
“扑扑扑!”骨翼飞快的扇动,但没有灵力的支撑,就连骨刺的锐光也变得黯淡,只勉强减慢了些坠落的速度。
柳清欢心内焦急,往下望去,虽然仍是看不到深渊的底,但这样摔下去,失去灵力的修士肉身再强横,也是会摔死的,便是不死也会伤残,难以再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
而原本散落在崖壁上的乱魄煞魂玉,这会儿一块都看不到,也不知他坠落了多深,离那条石阶怕是已极远。
与石阶一同消失的,还有归不归。
按理说之前那般大的动静,归不归只要不瞎,必然能发觉,更何况他是大乘修士,应对危机和陷阱的能力比他可要强多了,然而对方却一直没出现,着实有些蹊跷。
不过柳清欢这时也没空琢磨那老家伙的下落了,他拼命扇动着骨翼,控制着方向往崖壁撞去,灭虚剑刺出,大力插向那些黑色岩石。
石屑迸溅,一连切碎数十块黑石,在崖壁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犁沟,下坠之力才终于卸去。
柳清欢“噗”地喷出一口血,挂在剑上随风摇晃,勉强踩在一条石缝上稳住了身体,而之前没来得及感觉的疼痛这时一涌而上,腹部的伤口更是血流不止。
好在他在知道此处禁灵后做了点准备,怕打不开纳戒,放了一点可能会用到的急需之物在外面。
用唯一一只能用的手从袖中掏出一只丹瓶,倒出一颗疗伤丹吞下后,柳清欢缓了一阵,总算感觉好受了些,这才开始打量如今的处境。
此时可真称得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往上看去,天不知多远;往下看去,地深不见底。
那些剩下的人面鬼鸮在鬼鸮王死了后,便乱糟糟的四散去,听不到翅膀拍打的声音和难听的鬼叫了。
死寂,裹挟着浓稠的黑暗一起,沉甸甸地漫延而来。
柳清欢闭了闭眼,一只手吊着灭虚剑,一只手并指为刀,“噗呲”一声插进岩石中。
虽灵力不在,但强横的肉身还在,崖壁上这些黑岩再如何坚硬,不过小半刻钟,便被他挖出了个洞。
反正无路可去,他准备先挖个藏身之所,暂作休息再作打算。
黑暗中,一双闪烁着微光的眼睛倏然睁开,沉静而又锐利的凝目片刻,才又缓缓闭合。
柳清欢侧靠在湿寒的石头上,听着洞外传来的簌簌声,那是顽强生长在崖壁上的阴蕨草被风吹动枝叶时发出的声音,极其细微,但在如今这死水一般的环境中却清晰可闻。
又歇息片刻,他抬手摸了摸腹部,那道被鬼鸮王撕开的伤口,在青木圣体强大无比的恢复能力下已经结痂,微痒感传来,想来过不了多久便无大碍。
只是之前流了不少血,将衣襟污了一大片,这时也没法换,柳清欢只能忍受着衣服上血水干涸后留下的血腥气。
“可惜了这件法衣,现在裂了这么大个口子,以后怕是不能用了……”
那鬼鸮王的实力接近八阶顶峰,而他身上穿的带有真魔字的法衣,还是那年在阴阳墟天回头岸上得到的,品阶低了些,所以没顶住鬼鸮王蓄谋已久的那一爪。
低语了一句,小小的洞**又安静下来,柳清欢静静的坐在黑暗中,回想着自进入箕斗仙府后发生的种种,并思索之后该要如何行事。
现如今看来,与归不归是走散了,不知何时才能会合,甚至还能不能会回都是未知数。
而没有归不归在旁边,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他顺着悬崖爬回顶上去,自行去探索箕斗仙府——那崖壁虽然又高又深,他又无法动用法力,但凭着强横的肉身,要攀爬上去也并不难,只是要耗些时间。
要么,与来时的目的不变,想办法回到那条由乱魄煞魂玉筑成的石阶上,继续寻找天祭老人的洞府。
老实说,柳清欢对那劳什子洞府兴趣并不大,走到现在大半是因为归不归不放他走。
不过,退回崖上的选择也并不比继续往下走好多少,本来以他现在的合体修为进入水中日月这个秘境,便已算早了些,而箕斗仙府又是秘境中的秘境,就连归不归等大乘修士都趋之若鹜。
但凡他想要在此有所斩获,就要面对重重危机,有的甚至可能是远古大能留下的手段或者禁制,就像天祭老人的洞府,差点摔死,却连门都还没摸到。
而且就算脱了归不归的掌控,遇到其他几个大乘修士,也实在难说——别人对他可没有半点烟火情。
思索半日,一时却是难以决断,柳清欢叹了口气,却是歇得差不多了,腹部的伤处也基本收口了。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无论如何行事,在这仙府内都是步步凶险……”
他伸了个懒腰,可刚抬起手,就碰到了两侧洞壁,背上无法收回的狞狰骨翼更是刮擦在岩石上,石屑土灰纷纷落下。
“呸呸呸!”柳清欢吐掉飞进嘴里的石屑,方觉手脚都伸展不开,之前挖洞时只求能容身就行,也没管舒不舒适。
现在他并不急着走,便想着把洞扩大一些,至少能站起身活动下手脚。
看了看这窄小的石洞,也懒得用手了,扬起锐利的骨翼一戳,就戳碎了一块岩石,再将落下来的石块往外一扫,十分利落。
“噗”的一声空响,骨翼突然卡住了,柳清欢转头看去,却原来是戳进了一条石缝中,而且还挺深。
凑近看去,那道缝应该原本便存在于山石中,有湿冷的风从内徐徐吹送。
柳清欢一怔,拿手探了探:果然有风,难道这石缝还连通着其他空间?
这么一想,又不由一喜,手与骨翼齐上阵,扒着石缝便往深处挖。然而挖出七八丈远,除了石缝变得宽了些,却未见什么隐藏的洞穴,或者堆满珍宝的石室。
柳清欢因这发散的思绪暗自一乐,又忽觉以前似乎也这样挖过洞,只一时想不起在何时何地了。
一块块碎石滚落到脚下,这期间山石中也出现过其他天然的石缝,不过他只朝着有风送来的那一道挖,也没细记究竟挖出了多远距离去。
就听得一声清脆的鸣音,柳清欢手下一顿,捡起那块掉落的石块。
“这是……”
如墨一般的色泽触感光滑而又冰冷,成垂卵形浑然一体,点点莹绿微光洒落出来,仿佛莹虫聚集而舞,奇幻而又美丽。其上有一个小小凹坑,正是骨翼刺出来的,却没将之击碎。
柳清欢的手却猛地一抖,将之扔了出去!
“汲灵胆!”
即使柳清欢现在的灵力无法动用,但刚刚那石头拿在手中时,却依然能感觉到经脉中的灵力犹如风卷残云般,被快速吸走!
柳清欢骇然不已:“此地竟有汲灵胆!”
汲灵胆,灵矿的一种,因形似胆而得名,极其罕见。但只要出现一块,方圆百里内的灵气便会被其吸得一干二净,沦为不毛之地。
而随着柳清欢继续挖掘,又有数块这种胆形的灵矿石被挖了出来,让他完全不敢用手碰,只能用骨翼将之拨得远远的。
同时,一个可怕的猜测也浮现出来,这处深渊会成封禁灵力,极可能与汲灵胆的存在大有关系。
“那得有多少汲灵胆,才能将这么大片地域变成禁灵之域?难道……是矿脉?”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山石中的汲灵胆越来越多,一块摞着一块的出现,让人几无下手之处,稍不注意,便会挨碰到,仅剩不多的灵力也被吸走。
越来越空虚的经脉甚至让他产生了撕裂般的疼痛,柳清欢不由心生退意。
要不,还是算了吧?
这时,却有一丝沁香幽幽飘送而来,就如久旱突逢甘露,让柳清欢精神为之一振,再闻,却又闻不到了。
他决定继续挖下去。
就算灵力被吸空,反正此地也用不了灵力,留着也没什么用。
随着一声噗响,骨翼再次刺空,水气扑面而来,柳清欢站在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泊边,而湖岸四周到处莹光飞舞,仿如堕入美妙梦境之中,一片旖旎烂漫之景。
柳清欢却只觉胆寒,半晌未敢动弹。
定了定神,他跳上一块没有莹光的黑石,忽然又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不由低头看向湖水。
这座地底湖不知有多大,脚下的湖水平静无波,波澜不兴,看上去幽深得犹如深渊。而在湖中央,湖中影影悼悼似乎有什么东西。
柳清欢皱了皱眉,那股香气又消失了,明显不是从湖水中传出来的。
这一路上,香气时断时续,每次闻到,他都能感到体内灵力会有片刻松动。
此般异状,竟会出现在半丝灵气都别想逃逸的汲灵胆矿脉之中,何等矛盾?因此引得柳清欢越挖越深,花去数个时辰,终于挖到了这座大湖边。
他现在却有种感觉,那股香气是特地引他来此的。
这会儿香气又消失了,柳清欢思忖片刻,俯身欲掬一捧水,谁知刚伸出手时,便有一丝电光从水面跃起!
“噼啪!”
柳清欢迅速缩手,电光扑了个空,又落了回去,便见距离水面三寸之处泛起微澜,一缕缕炽白电光如蛛网般张开,转眼又归为沉寂。
这埋在地底不知多深处的大湖,竟然布有如此厉害的禁制?
柳清欢不由挑了挑眉,望向湖中央的目光变得幽深:那么,这禁制又保护着什么呢?既有禁制,之前的香气又是从何处来的?
正想着,那丝香气又幽幽飘送来了,且比之前又要浓郁得多,大半会儿都没消失。
柳清欢闭上眼深吸一口,只觉馨香满腹、韵意悠长,经脉内原本空空荡荡,灵力之前已被汲灵胆吸得半滴不剩,这时却似有水声响起。
灵力回复速度之快,远超他平时打坐,甚至比吞吃丹药还要来得快上几分。
他猛地睁开眼,心中已有计较,觅着香味跳到了一块大石上,一掌拍下!
“轰!”
一道道电光在湖面上炸开,层层叠叠卷起惊涛骇浪,雷声滚滚似有巨兽咆哮,整座大湖转瞬间便化作一个巨大的雷池。
却有一道裂缝,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若隐若现地穿梭于电闪雷鸣之中。
“果然,能送出香气,便说明禁制已然有了破绽。”柳清欢暗道:“就是不知这破绽是因为禁制年深日久失了效力,还是……故意为之?”
他轻笑一声,一脚踏出,脚下电光顿时炸开,呲啦之声响个不停,却稳稳地托往了柳清欢。
“如果是故意为之,这般大费周章的将我引来此地,若不欣然而往,岂不是,太煞风景!”
他踏在水面之上,身形快如疾电,转眼间便已在那条小路上奔出数丈远,而身外半尺之外便是雷光豁豁,毁天灭地之威令人胆寒。
“嘶嘶~”一道雷蛇赫然从身侧窜出,粗长的身体横在小路上,飞扬的电丝犹如须发,回过头来朝他嘶吼!
柳清欢神色微凛,退后半步,手上青金之芒急聚,一掌轰出,将雷蛇那张吞噬而来的大嘴轰得猛然爆开。
“轰隆隆!”周围雷声震耳欲聋,又有数道电光从小路两侧窜出来,虽大多被柳清欢及时轰碎,但炸开的电光却有不少砸在身上。
这雷霆的威力,竟比寻常天雷还要巨大,充斥着躁动暴虐之意,似要将人连身带魂一起撕碎。
要不是柳清欢在修万劫不朽身时,就经受过无数雷霆伐身的考验,此时怕是已被轰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踏足雷池一步。
便是如此,他也觉全身又麻又痛,好在这禁制的确有空隙可钻,朝他咬来的电光不过漏出的那么几条,总算让他撑了过来,看到了湖中心有个不足三丈方圆的小岛。
柳清欢刚刚轰碎一道雷霆,眼前都是爆闪的光芒,抬头那一刹那却猛地一顿,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岛上有人?”
朦胧中,身着白衣的女子身姿绰约的站在一块墨色湖石上,就连周遭滚动的雷光也仿佛化作了萦绕在她身周的仙气,正眉目含情、笑靥如花地看着他!
柳清欢惊立当场,却有一条电光蜿蜒的粗大雷鞭趁着他分神之际,从身后轰然拍来,背上的骨翼立即断了好几根骨刺。
他痛吟出声,被拍得飞扑出去,勉强在空中翻滚一圈,“砰”的一声巨响砸在小岛上。
这一砸力量颇为巨大,那小岛是由数块湖石堆彻而成,也被砸裂了两块,好一会儿,柳清欢才摆脱了头晕目眩,爬了起来。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幸亏那些雷电似乎不能追上岛来,不然再来这么几下,他骨头都要碎光。
一回头,一张脸几乎贴到他的脸上,一双点漆美目盈盈与他对视,仿似充满了无尽的情意。
“赫!”柳清欢惊得倒退几步,定了定神,这才看清眼前并不是真人,而是一座与人身等高的石雕,或者说玉尊更为合适。
只见这女子玉尊相貌绝美,除了一双含情目外,双唇微启,噙着一丝温婉的笑意,肌肤莹润得仿佛吹弹可破。
她一只玉臂轻抬在鬓边,另一只手捻着兰花指伸出,垂下的衣袂飘飘欲扬,仿佛下一刻便会脚下生云,踏空而去。
“这也……太像真人了!”
柳清欢啧啧称奇,他见过不少活灵活现的石雕或者玉尊,但没有那一个能像这一尊一样,充满了仙灵之意。
不过,再美的女子对于一向不解风情的柳清欢来说,也只是如路边繁花一般,欣赏片刻便罢。
再像真人的玉尊终究也只是一堆冰冷的——他摸了下对方轻抬的手腕:好吧,这尊玉尊触手温润,竟似还有体温一般。
柳清欢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女子玉尊身上移开,因为那充满鼻息间的香气馥郁至极,清冽至极,被封禁的灵力已然解开了,枯竭的经脉正在以极其可怕的速度重新变得丰盈。
他目光转了转,就在玉尊伸出的那只捻着兰花指的手下方,指尖正对之处,墨色湖石的石面凹陷成碗状,碗内盛满了半透明略带青色的水液。
而那股勾得他欲罢不能的香气,便是这水液散发出来的。
柳清欢眼中渐渐绽放出狂喜,俯身仔细看去,果见澄澈的水液中仿佛有光华流转,青天碧日、山海大地,世间万物都浮光掠影般划过。
“天精地乳!”
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一万年或许才能汇成一滴——天精地乳,只凭借散发出来的香气,便打破了此域的禁灵禁制,让柳清欢枯竭的灵力犹如春潮涌动,一发不可收拾。
柳清欢就像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恍了下神:万万没想到,有遭一日竟还能见到这种传说中的灵乳!
巨大的惊喜充满胸臆,他有些颤抖地取出一支玉瓶,一道灵诀打出,小心至极地将天精地乳引入玉瓶中。
湖石上只是微微凹下去一个碗状小坑,积存着薄薄一层汲起淡青色的灵乳,每一滴对于柳清欢来说都珍贵无比。
天精地乳,自然不止加速灵力回复的速度而已,此等灵乳蕴含着磅礴而又精粹无比的天地灵气,不仅可用于炼丹炼药,最大的功用其实是用来提升修为。
他大感痛惜,看这情形,天精地乳应是从玉尊捻着兰花指的指尖凝结而出,日复一日地滴落在湖石上,才砸出这么一个小坑,这中间不知有多少灵乳就这么白白流失了——
柳清欢突然抬起头,从玉尊根根分明的发丝、微微扬起的唇角,一直扫到流云般散开的裙摆上,定了一瞬,才慢慢收回目光。
看着天精地乳绢滴不漏的,都收入了手掌高的玉瓶中,却只装满了一小半,柳清欢依然欣喜不已,将之用符箓封好,却忽而身一低,在湖石上一滚,已到小岛边缘。
回过头,就见原本直身玉立的玉尊,此时却弯下了腰,抬在鬓边的手也换了位置。
他冷哼道:“果然如此。但凡花草木石,生了个人形,年深日久便易练成精怪,更何况,此地还有天精地乳这等……”
柳清欢皱了皱眉,心中忽觉有异,展目看向远处的湖岸。
此时湖面上被扰动的雷电已渐渐平息,漆黑的洞壁上只剩下汲灵胆散发出来的点点莹光。
不对!此湖几乎被包裹在汲灵胆矿脉之中,又是从哪里汇聚来灵气,酿造出这世间难得的天精地乳的?
他想起一个说法,汲灵胆将周围的灵气汲取一空,其实只是将灵气吸入矿石中储藏起来,只要方法得当,就可以重新导出灵气。但因为从没有人成功过,所以这个说法也一直未被证实。
“难道……终于有人想出了汲灵胆的破解之法?”
不然无法解释在毫无灵气的环境下,天精地乳是如何出现的。
心念电转间,柳清欢却一直紧紧盯着那座女子玉尊,只见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僵硬地转动着头部重新面向他,樱唇轻启——
“你、是、谁?”
虽一字一顿,且声调毫无起伏,声音却空灵而又飘渺,还是能分辨出她说的是什么的。
柳清欢戒备地道:“你又是谁?”
“我、是……”玉尊歪了歪头,仿佛在回想:“我是……我叫……贞烟。”
柳清欢没想到还真问出了个名字:“贞烟?”
玉尊娇美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一双含情美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你想离开?”柳清欢挑起眉:“所以,果然是你特意将我引来此地的。”
他沉吟了下,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有了灵智的?”
“灵智?”玉尊不明所以地重复道,大概是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了,已经呆了好久好久……”
只这不大会儿功夫,玉尊的口齿越来越清楚,平板的声调也变得正确,身体转动间渐渐顺畅,原本举着的双手交叠着平放在胸前,优雅地半屈膝。
“请带我走。”
柳清欢却看向她的足间,观察半晌,道:“你的脚不能移动吧?”
玉尊也低头看向自己纹丝不动的裙摆,神情困惑不已,好一会儿没说话。
更让柳清欢在意的是,他此时才发现,这玉尊身上雕刻的那件衣裙,层层叠叠、裙裾繁复,其上布满了细密的仿佛用来修饰的衣纹,但仔细看,却会发现那分明是一条条阵纹。
此女身上,刻着一个大阵!
“不、不!”玉尊抬起头,神色已变得惊慌而又痛苦,激动地扭动着身躯:“你骗我,你又骗我,我能动,我能走!”
最后几个字她是嘶吼出来的,满脸痛苦之色已扭曲成了狰狞,将一身仙灵之意破坏得一滴不剩。
“又骗你?”柳清欢心中一动:“你以前是不是还见过其他人?”
“骗子!骗子!”玉尊却大笑道:“哈哈哈,杀!杀了你!”
“轰!”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湖面刹时间电闪雷鸣,无数道雷电在柳清欢背后齐齐炸开!
柳清欢吓了一跳,连忙跳离湖边:“等等等等!”
形势急转直下,那玉尊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他。
但是她的下半身被牢牢钉在地上,半点移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清欢躲到小岛的另一端。
“她竟然能控制雷池的禁制!”
柳清欢心中骇然,一边试着安抚对方的情绪:“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有话……”
不禁又有些苦笑不得,这玉尊大概从诞生那一天起,就一直被困在地底,即使有了灵智,恐怕在无人教导下,也更多是趋向本能。
而且此地以前可能也有人造访过,看样子还骗了她,所以一受刺激,立马就疯了。
玉尊身上衣裙上的阵纹一条条亮起,她仰起头,发出一声尖啸!
“砰!”身后传来一声大响,柳清欢忙回头看去,却突觉腰上一紧,层层电光没等他做出反应便覆盖而来,将他一卷,就往湖中拉去!
万千雷霆之中,一颗巨大而又丑陋的头颅伸了出来,张开的扁平大嘴里布满参差不齐的獠牙,唇边数条飞舞的长长触须,就像一根根游走不休的灵鞭。
柳清欢倏然睁大眼,在无数电光乱窜中看清了那粗长如蛇的身躯,失声叫道:“太古雷鳗!”
这湖中竟然躲藏着一条太古雷鳗?!
那他之前是怎么走过来的?
眼看着卷在腰间的触须将他往那张满是獠牙的大嘴里送去,柳清欢大吼一声,灭虚剑顷刻出现在手中。
此时他灵力已回复大半,也没有被禁,再不似之前窘迫模样,回手便是一剑。
“无字诀!”
看不到的剑意猛然爆发,犹如狂卷的风暴,周围蜿蜒的雷霆纷纷被搅成无数碎光,噗的一声,卷缠着他的触须并不粗,被干净利落的切断!
柳清欢身形一闪,疾往湖边之前挖出来的洞口飞去。
溜了溜了,天精地乳已到手,太古雷鳗惹不起,那尊奇怪的玉尊他更是惹不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就听身后传来疯狂的大笑声,太古雷鳗愤怒地摇头摆尾,张开嘴,一道黑紫色的雷霆喷吐而出!
紫雷一出,周遭张牙舞爪的雷电仿佛瞬间温驯了,咆哮声都变得低弱,畏怯地纷纷让路。
柳清欢脸色大变,从背后传来的雷威恐怖而充满了毁灭气息,让他整个头皮和背脊都为之颤栗!
“不能挡!”
这个念头刚起,即使湖岸已近在咫尺,他也没有机会再靠近,只得掉转方向,飞扑向另一侧。
“轰!”
紫雷落处,轰隆阵阵,湖边大块大块的汲灵胆矿石被炸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乱摇的莹光。
不过,也仅止于此。
柳清欢惊愕不已,那道紫雷的威能恐怕不亚于大乘修士飞升雷劫的威力,却只是轰碎了岸边数块湖石,引得整个地下洞穴一阵猛烈的摇晃,然而连洞壁上的岩石都没轰碎一块。
“禁制,不对,是结界!”
柳清欢心直往下沉,猛地朝岸边冲去,却撞在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上,所有攻击都如泥牛如海,半点风浪都没掀起。
整个地底深穴,整座雷湖,包括那条太古雷鳗、古怪的女子玉尊,以及他自己,都被封在了结界里。
从他踏入这个地穴开始,就已经落进了陷阱!
愉悦而又充满恶意的笑声从湖中传来,玉尊疯疯癫癫荒腔走板地唱了起来:“你跑不了了,嘻嘻哈哈哈,你要死了,呵呵呵,都留下来陪我吧!”
柳清欢黑着脸转过身,那尊玉尊双脚虽死死黏在地上,上半身和手臂却不受限制,此时正笑得前仰后合,得意无比。
而半浮半沉在雷湖之中的太古雷鳗,此时终于露出上百丈长的身躯,却见一根根粗如碗口的锁链紧紧地缠缚在它身上,有的已经断裂,有的却深深陷进肉里,腐败溃烂的伤口看上去并不新鲜,更像是经年累月从未痊愈的旧伤。
“哗啦啦啦~”太古雷鳗一游动,铁链间互相敲碰,发出声响。
柳清欢惊异无比:这样一头可怕古兽,修为极可能已到了堪比人修大乘的九阶,竟被锁在这不知处在地底多深处的洞穴中!
太古雷鳗这名字,不是说它从太古一直活到了现在,而是指在太古时期便有这种雷鳗存活于湖海之中,历史极为悠久。
不过,史籍所载,世间在数十万年前便再未找到过太古雷鳗的行踪,于是被认定为已灭绝物种,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一条,也不知这条活了多少年月。
远处玉尊的叫嚣声打断他的思量:“吃了他,快吃了他!”
太古雷鳗转动着丑陋的大脑袋看向那边,裂到脑后的大嘴边戳着两个白点,不注意还以为是饭粘子,实际是雷鳗的两只眼睛,只是与巨大头颅相比,小得几乎找不到,此时却绽放着狡诈而又邪恶的光。
它裂开嘴无声狞笑着,哗啦啦朝柳清欢游来。
“不!”谁知玉尊又改变了主意:“不要吃,留着他陪我玩,把他赶回来!”
太古雷鳗一顿,愤怒地朝小岛方向鼓了几下鳃。
玉尊尖叫道:“闭嘴!给你玩一会儿行了吧,别玩死了就行!”
柳清欢听得眉头大皱,就见太古雷鳗一甩粗长的尾巴,扭动着身躯就朝他冲了过来!
他心中一凛,往后一退,然而身后却是无形的结界壁。
只听得“嘣”的一声,半空中无数条绷得直直的铁链,一头扎向深幽的湖底,一头缚着飞天而起的太古雷鳗,任它拼命挣扎,也靠近不了结界边缘半分。
“咔嚓咔嚓!”宽大的嘴与满口利齿开合数次,却无法咬到咫尺之外的柳清欢,不禁气得全身直抖,嘴中已隐见电光!
一股夹杂着腐败、幽暗、腥臭的水气贯入鼻端,柳清欢连忙闭气,灭虚剑近乎化作无形,宏大的剑光如飞霞蝶羽,看似轻盈,却有着令人胆寒的威势。
“噗”的一声,那丑陋的鱼头上又添了数道新伤,浑浊的污血汨汨流出,滴落过程中,已化作一团团罡雷。
柳清欢趁机遁走,回头再看,就见太古雷鳗又喷出一道紫雷,轰然撞在结界上,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波纹。
“不许!”玉尊大叫道:“不许弄死他!”
柳清欢无语地看向湖中心,哗啦啦之声只须臾间又追了上来,那缠满铁链的粗长鱼身除了无法接触到湖岸边的结界壁,在湖内却是半分不受限制,轰隆隆辗过雷浪电毯,蛮横地再次撞来。
接下来,这家伙果然听了玉尊的命令,没再喷吐出之前那种威力骇人的紫雷,不急着弄死他,而是戏耍一般在雷湖中翻滚游曳,逼得柳清欢东躲西避,狼狈逃窜。
“哈哈哈哈!”玉尊放声大笑,看得极为开心。
柳清欢却是满心疑惑,又不得解。
深不见底的禁灵裂渊,世所罕异的汲灵胆矿脉,深藏于山中的地底湖,满身阵纹被禁锢在原地快疯了的古怪玉尊,神秘的结界,还有铁链缠身的太古雷鳗……
眼前种种,早已不止像归不归所说的,只是寻找天祭老人的洞府那么简单,远超柳清欢所能想象的极限。
心内渐生不耐,他一剑斩爆鞭笞而来的雷霆,低头一看,太古雷鳗的尾巴在湖中一搅一拍,数道雷霆被拍得飞溅而起,犹若万箭疾空,又似飞星坠地,铺天盖地、声势凛凛!
“哼!”
柳清欢冷哼一声,伸手一抓,一支长簪落在掌心,指尖一抿,簪子扇形打开,化作一把光焰流转的扇子。
他轻轻一挥,明净湛蓝的无极冰焰倾泻而出,如翻腾飞卷的海水风浪,半空中与袭来的雷霆一撞,便掀起滔天的赫赫光焰!
“吟~”
雄浑悠长的龙吟声响起,粗长的龙身于光焰中窜出,一枚枚光洁整齐的鳞片仿佛由阳光熔铸而成,闪耀着灿灿金光。
太古雷鳗傲慢地晃着脑袋,两只豆大鱼眼却有些不安的左瞥右瞅,就连远处小岛上的玉尊也停下了疯狂大笑,朝这边望来。
雄伟威仪的金色巨龙终于现出身形,低头看向湖中那条长得十分丑陋的鱼,不禁庄严的又低吟了一声,一口灼热的龙息便浇了下去。
这湖中的太古雷鳗勃然大怒,收起漫不经心的戏弄,张嘴就是一道雷电,横贯长空!
一龙一鱼眨眼间便斗在一起,又听得嗖嗖几响,五龙焰扇另外四根扇骨飞射而出,黑紫青赤四条巨龙纷纷现身,搅入战局。
柳清欢总算从雷鳗的纠缠中脱出,身形一闪,落在了湖中心的小岛边缘。
玉尊歪着头,将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温柔地道:“你回来啦?”
柳清欢不久前才见识到她的疯狂,自不会再被她骗,冷声道:“贞烟?阵眼吧!你是此地大阵的阵眼,如何能离开!”
见玉尊脸上的微笑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马上又要疯癫,他继续说道:“至少,你要告诉我如何打破脚下的法阵,我才能放归你自由!”
柳清欢十分无奈,如今不只是玉尊、太古雷鳗被困在这阵内,他也暂时被困。
倒也不是出不去,如果能找到进来时大阵中那道破绽的话,应该有机会离开,但是,他抬头看向半空中激烈的战斗。
整个雷湖此时已变得极为汹涌,一道道暴躁的雷电满湖乱窜,那太古雷鳗狂怒地扭动着身躯,哗啦啦的铁链响声甚至比雷声更响。
五龙焰扇虽然也是玄天级别的宝物,但品质只是寻常,无法与万木瓶这等极品玄天至宝相提并论。封印的五条真龙魂,魂力也不是无尽的,属于用一次就会被耗弱一次,不然当初他也不可能一一将之打回扇骨中。
要不是太古雷鳗被铁锁禁锢住了游动的范围,实力应该被封住了不少,堪比大乘期雷劫的紫雷似乎也不是想吐多少就有多少,五龙也无法将它缠住。
陷入暴动的雷湖,一时间已难以找到进来的那条路,柳清欢被逼回岛上,只能重新与玉尊谈判,谋求其它的脱困之法。
然而,听了柳清欢的话,对方只是阴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头一撇,丢给他三个字。
“不知道!”
“不知道?”
柳清欢皱起眉,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若想获得自由,若连这点配合都做不到,那我就更无所谓了。”
这玉尊的性情太过喜怒无常,与之交流起来实在是费劲。
头顶是不断炸开的轰隆爆鸣,那玉尊突然忿然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要不是她脚下不能动,可能还会气愤地跺跺脚,但她也极为娇嗔地嘟起嘴:“我从醒来那天起,就被困在阵中,就是这个样子,连是谁把我雕出来的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你所说的法阵、结界什么的要怎么打破!”
柳清欢愕然片刻,想了想,沉吟道:“你是在什么时候生出灵智的?”
“不知道!”
玉尊又道,柳清欢不禁微恼,就见她开始掰手指:“不过,上一次你这样的人修找到这里,他曾说那一年是血戈历黄初廿三五戊月朔日。上上一次,有人来是在洪皋什么什么年。再上上,天戈……记不得了!”
“血戈、天戈?”
柳清欢怔了怔,修仙界因为各个界面之间并非畅通无阻,所以各有各的历法,记法并不统一。但是,以戈为记,却是冥山战域独有的。
以战季为轮,每个战季历时十万年,而血戈就是上一个战季的记年,据今已有……
“血戈、黄初……十三万年前!”他惊呼道:“而天戈,则要追溯到冥山战季元年!”
“你竟活了这么久!”柳清欢不禁侧目而视:“所以你上一次见到人时竟是在十三万年前?”
“很久吗?”玉尊歪着头注视他,像个天真清纯的小姑娘:“睡一觉不就好了?睡得我都快忘记怎么说话了呢。”
柳清欢冷漠地“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么,除了我之外,你迄今为止,只见过三个人?”
“嗯……”玉尊糊里糊涂地又开始掰着手指算:“好像是呢,一个、两个……”
她突然咯咯咯笑了起来,拍着手道:“惠子昭,对了,他叫惠子昭!你认识惠子昭吗?”
“不认识。”柳清欢微觉不妙,顿了顿又问道:“他是谁?”
玉尊以一种故作神秘的,又透出几分疯癫的神态道:“惠子昭啊,就是他教我说话的啊,咯咯咯!他还陪我玩,还说喜欢我,还说要带我离开这寂寞又阴冷的雷湖,去看那灵皓华境的璀璨星海,再到古摩界的苍月下许天心之誓,最后在九天青冥的仙渺云霞中结为道侣……”
玉尊犹如陷入了美好的梦境中,神色间满是娇羞的情意,与渴望和期待,然而,怨恨却慢慢爬上了那张冰雕雪琢的脸。
“然后有一天,他不见了!哈哈哈哈,他不见了,自己偷偷跑了,再也没回来!”
玉尊愤怒地伸出手乱抓乱刨,目光迷乱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位叫惠子昭的负心男子,大嚷大叫道:“杀了你,骗子!全是骗子!你们都该死!”转眼又求道:“不许走,这漫漫长古寂夜我再也撑不下去了,留下来陪我……”
看着玉尊陷入疯狂和迷乱中,柳清欢无奈地叹息一声,也大概猜测出此间发生的事。
不知何年何月何人,亦不知因何缘故,在这地底深湖中建起了一座大阵,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座大阵是抽取周围汲灵胆矿脉中的灵气为驱,再以女子玉尊作为阵眼。
汲灵胆矿脉吸藏的灵气无疑是十分庞大的,全部汇聚到玉尊脚下后,不仅凝出了天精地乳,还让玉尊生出了灵智。
然后,也有人和他一样闯了进来,其中一人以花言巧语许下过承诺,又没做到。
柳清欢并不太相信那位叫惠子昭的修士,会爱上一尊玉尊,能闯进此地的人修为绝不会低于合体,道心早已坚不可摧,对人间情爱的执着也应该很淡薄了,怎会无缘无故与一死物结缘。
不过,对方却又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了玉尊,难道是日久生情?
柳清欢摇了摇头,并不想理会这些背后的纠葛,他看着近乎癫狂的玉尊,一道清心安魂的法诀打出,低喝道:“你要再不恢复神智,我可真走了!”
过了一会儿,玉尊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情绪低落至极,一动不再动。
柳清欢十分冷静地道:“我进来时那条路,应该就是惠子昭弄出来的吧?他离开了,不管你是想去找他报仇,还是只想得到自由,我都可以帮你,但是!”
他逼近一步:“你不能再发疯,如果这点都做不到,你还是继续留在这儿吧!”
“不要!”玉尊凄然叫道,喃喃不止:“我想走,我想要自由……”
若不是见过她一开始时的模样,此时她看上去和真人已无什么差别,肌肤莹润光泽,一身衣裙也不再是冷硬的石块,而是华美艳丽,散发着七彩光芒。
离开,显然已经成为她的执念,她抹了抹脸,神色变得坚定:“好,我都听你的。”
柳清欢道:“那好,你唤太古雷鳗停手吧。”
玉尊立刻大怒道:“你是不是也想趁机逃走!”
“你可以让它一直守在外面,我跑不了。”
又犹疑了半天,双方才勉强达成协议,铁链声终于停下,柳清欢也趁机收回了五龙。
他蹲下(隔)身,仔细观察玉尊层层叠叠繁复无比的裙裾上那些阵纹,一边道:“你将衣裙先恢复成玉石……对,这样才能看得真切。”
“你要走,那么必须破坏此地的结界,但是,你身为阵眼,破坏结界就等于杀了你。”
阵纹,绝对不止雕刻在玉尊身体表面,其体内,应该也是一道道繁杂的纹路,与整个大阵连在一起,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玉尊急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也不是没有……我需得再仔细看看。”
柳清欢心里暗道:要那么好办,也不会这么多万年过去,你还半点动弹不得了。
虽然不是真人,但玉尊也是个女子,他却像个色鬼般盯着对方的腿来回打转,实在有些不像话。
柳清欢突然目光一凝,手不自觉地拂了裙摆:“……得罪了!”
那些阵纹,竟密得几无空隙,一层叠着一层,以他从未见过的方式交错在一起。
“真仙文?!”
都来读
柳清欢第一次接触到真仙文时,还要追溯到当年他第一次前往啸风大陆时。一块残布,难以辨认的玄奥笔划,就是他最初对真仙文的印象。
等到他修为渐高,来往于各大界面,慢慢就知道了更多有关真仙文的信息:来自真仙界的文字,每一笔都蕴含着天理法则,天生自带莫大威力。
柳清欢仔细观察玉尊衣裙上那些纹路,才发现除了能分辨出的明确的阵纹外,还充斥着大量奇特的点与线的结合,错综复杂地交缠在一起,完全分不清是什么字。
“真的是真仙文……”他心头震动不已,喃喃道:“竟以真仙文布阵,闻所未闻!”
玉尊懵懵懂懂地问道:“真仙文很厉害吗?”
柳清欢道:“何止厉害。”
他指尖剑芒轻吐,灭虚剑露出一点端倪,毫无犹豫地斩向她的裙摆一角!
“当”的一声清越鸣音,看上去极脆的玉石,在灭虚剑能斩灭虚空的剑锋之下,却依然完好无暇,甚至半点痕迹也没落下。
他暗暗叹息:难怪之前那几人无法破解此地禁制,那叫惠子昭的修士即使动情许诺,最后却没带走玉尊,恐怕很大一部分原因便与真仙文有关。
“能解开吗?”玉尊问道,神色十分平静,一双含情目似在看他,又似透过他看在虚无处。
柳清欢却感觉到了那种不动声色的威胁,要是说解不开,玉尊是不是又要开始发疯?
不过,他拂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复杂纹路,心中已有了一点想法,道:“非常难……若能辨认出这些真仙文是什么字,或许能找到一点破解的头绪。”
玉尊眼睛亮了起来:“你识得真仙文?”
“真仙文不用识得。”柳清欢道:“这种文字本身就是天理法则的一部分,见字而知义。”
就像从古至今便存在的山川地脉的走势,随手一撩水波荡漾开的痕迹,及至花开又花谢,万物的生死和枯荣,天地间理所应当的存在一般。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尽述的感觉,就仿佛每一个真仙文并不是用笔写出来的,浑然天成,理应如此。
柳清欢忆起在幽冥地府第一次见到了完整的真仙文时,那种震撼与由然而生的敬畏。
玉尊抬起手臂,拾起自己长长的袖摆,上面也有着纹路,惊奇道:“可是为什么我认不出?”
“因为你看到的密仙文。”柳清欢解释道:“真仙文是真仙界的文字,在人间界无法完全显现,只能以密仙文的形式存在,字体也变得更加复杂,极难辨认。不过,我过去曾有机会习过一段时间的密仙文……”
玉尊期待地道:“所以你能认出来?”
柳清欢拿着剑,开始挖旁边的黑色湖石,一边道:“尽力而为吧,不一定全部能认出。不过,现在我要先下湖去看看。”
玉尊的裙裾就像云朵浪花一般,迤逦铺展在她身后的地上,占据了小岛近一半的面积,用剑剥开表层作为掩饰的湖石,便可见其下是与玉尊身上同样材质的玉石,上面也布满了纹路。
“你能控制一部分禁制吧?”柳清欢问道,语气却极为笃定:“身为阵眼,又有了灵智,即使不能操纵整座大阵,但一定有部分掌控权!”
“你想说什么?”玉尊冷着脸道:“你是不是还想逃走?哼!别妄想了,你进来时那条路已被我封了,除非能带我出去,你别想一个人走!”
柳清欢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要铁了心想走,你还真未必能留住我。行了,把你那点敏感心思收起来,问你有没有掌控权,是要你配合我解阵。”
他懒得与其再废话,走到岛边:“另外,我要下湖查看,别让太古雷鳗和禁制之力干扰到我。”
“你!”玉尊气结,眼睁睁看他跳入湖中,恨不得招来一道雷劈了他,但或许是慑于柳清欢说一不二的气势,最后还是乖乖地照办了。
满湖乱窜的雷霆一收,露出了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
柳清欢沉入水中,侵入骨髓的阴寒立刻席卷而来,一回头,太古雷鳗犹如梦魇中才存在的可怕怪物,不怀好意地在旁窥视。
他定了定神,阳神虚火轰然腾起,在幽深的湖水中犹如暗夜星辰一般明亮,也将黑暗驱散开去。
一根粗壮的圆形玉柱出现在火光边缘,一端顶着上方的小岛,一端伸向深不可测的湖底。
柳清欢拔开纠缠在一起的森森铁链,摸上玉柱,果然摸到一条条深刻的纹路。
大半个时辰后,只听得“哗啦”一声,柳清欢带着满身冰寒爬上小岛,哆嗦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玉尊毫无形象地蹲在那儿,笑嘻嘻地问道:“好玩不?”
柳清欢也没想到那么冷,连阳神虚火都顶不住,喘着白气道:“难怪你走不了,你与下面的玉柱本就为一体,想要分开,除非削断整个连结。”
而在真仙文的加持下,削断玉柱基本不可能。
玉尊笑不出来了,愁眉苦脸地道:“那怎么办呢。”
柳清欢爬起来,沿着裙裾的边缘,将她脚下所有湖石都用剑削去,直到露出玉石面。
随后,他临空描摹着其衣摆上的纹路,沉吟了半天,才再次开口道:“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以真仙文解真仙文。”
“什么意思?”
柳清欢道:“真仙文在以密仙文显现出,其含义已被削解得难以辨认,还可能缺失了些笔画。更甚至,有的真仙文因蕴含的天理法则太过精深,完全无法以密仙文显现。”
“哦?”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在幽冥地府时,曾有幸接触过一件混沌至宝名为孽镜,能照出前世今生,人心之污秽无所遁形。孽镜上刻有一列真仙文,其中有一句意为‘万炁本根、祛惑解真’……”
“万炁本根、祛惑解真?”玉尊满面犹疑:“这句好像是指人心吧,能用来解阵?”
“物不同而理相似,天理如是,万物同理,万炁本根便是此意。所以此句也不仅仅狭指人心,以人心之曲折复杂尚且能解,也未必不能解一个死阵。”
他想了想,又道:“就算一次解不开,那就多写几次,以真仙文的浩大威力,总能有些效果。”
说完又摊了摊手:“我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这一个,就看你愿不愿意尝试了。”
若是云铮,或许能找到其他办法,但柳清欢对法阵禁制什么的并不精通,只能想到这种极其粗暴的破解之法了。
玉尊哪里懂这些,只想了一下,便干脆道:“那就试试吧!”
“那好。”柳清欢拿出了千秋轮回笔,凝思片刻,道:“还有一件事需得你帮忙。”
“你说。”
“就像我先前所说,因密仙文显示不完全,威力实则大幅下跌,所以这次我打算直接书写真仙文。而真仙文重意而非形,每一笔都蕴含着天道法则,不仅是对我自身所修之道的重大考验,还可能要耗费极其庞大的法力。”
柳清欢目光灼灼地望向玉尊:“我自身的法力,绝对无法支撑真仙文的连续书写,寻常丹药回复法力的速度又太过缓慢,所以这一点,就必须由你来填补上。”
“好呀。”玉尊歪着头问道:“我要怎么做?”
柳清欢笑了笑:“我需要更多的天精地乳,才能续上法力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