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方寸之地,却有天地之宽,法力流到此处,就如百川同归渊海,波澜壮阔,烟波浩渺。
而柳清欢做为合体修士,丹田更是广阔无边,醇净清湛的灵力缓缓流淌,蕴藏着盎然生机,中央一棵灵根所化大树,枝繁叶茂、立地参天。
一把龙骨雕琢的扇子,一段三尺冰锋,以及一只细颈圆肚的青木瓶,都不动声色地悬挂在树枝间。
然而在这一片青色天地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点灿金之色,汩汩喷涌而出,在灵根之树下汇成一汪小泉。
若此时内视柳清欢法身,便会发现在七经八脉之外,还有一条金色的灵脉蜿蜒而生,既独立于原本的经脉体系,又枝枝末末与之相连共存。
激荡的灵力渐渐平静,锋锐尽藏于波澜之下,柳清欢睁开眼,抬手一指——“噗”的一声,千锤百炼水火难侵的静室地面出现一个小洞。
“嗯,果然多了些锋锐之气。”
低语了一句,柳清欢微略收拾一下,起身出图。
炼化金脉圣果花费的时间比预料的长了些,他心中挂念着外面,因此一刻都没在图内多呆。
重新回到囚室中,柳清欢快速一扫,法阵内空无一人。
“还真跑出去了?”
心中不由诧异,虽说那头贼驴有几分不安份,但还是知道分寸的,断不可能长时间擅离职守。
至于玉尊,他完全不对她会有分寸抱任何希望。
等他打开法阵,便知道极可能出事了。
通道依然那般黑暗,但到处都是崩落的石块土块,可见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多半跟归不归去打九阶妖兽有关。
“难道已经打完了?”
柳清欢微微皱起眉,感受着周围不同寻常的安静。
既听不到兽吼,亦无任何人声,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以神念呼吸灰驴,也半天未得回音。
凭借灵兽与主人之间的神魂契约,他竟联系不上福宝,甚至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
心下微沉,不由低骂道:“蠢驴乱跑什么,找到了非得先揍一顿再说!”
指尖一掐,快速打出几道复杂的法诀。
一道青光从他眉心飞出,钻进一侧的通道。
柳清欢一甩衣袖,疾步跟上飞驰的青光,在第五层囚狱内转了好大一圈,几乎是觅着福宝之前乱逛的行进轨迹又重走了一遍,最后停在一间囚室前。
蹲下(隔)身,挥开几块石块,就见囚室门前有一滩已然凝固发黑的血迹。
“不错,从残留的气息来看,确是福宝的。”
他抬头望向石门内,很快在半塌的囚室地面上发现了端倪,等清理走崩塌的石土,一个传送法阵赫然呈现在眼前。
“小型的、短距离传送法阵?!”
柳清欢有些意外了,这囚狱之下竟然还有一座传送法阵?
且看各处阵眼中耗尽力量后化成碎片的空晶石和灵石,这座法阵不久前还曾经启动过。
他知道福宝身上有不少私藏,自己收集的灵药、灵材等,悄摸寻到的稀奇物,以及这些年跟在身边,他随手也给了不少好东西,要启动一座法阵不在话下。
“简直胆大包天!”柳清欢怒道:“不知法阵传送到何处就敢进,果然是太久没被修理皮痒了!”
可惜灵兽是自己养的,不管又不成,而他身边还带着一个更不知天高地厚的玉尊,但愿莫要出什么事。
“短距离法阵,那么他们极可能还在这仙府内,但是为何会联系不上呢,难道是传送到某个特殊地点了……”
心里揣测着,很快就在法阵中重新安放好灵石,柳清欢叹了一声,握紧灭虚剑,打出启阵诀。
一道白光闪过,空气重新流通起来,法阵这一边依然是间不大的石室,只不过墙上多了两支火把,火光摇曳不定,晃出一室暗影。
柳清欢目光落在插在墙壁上的火把上,微感诧异,修仙界照明手段众多,火把燃烧时间有限,又需更换,所以已经很少见了。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墙上雕刻的图案吸引过去,那是一幅绘制得十分精细的星图: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救天毕,载施之行,是二十八宿中西方七宿之一的毕宿。
柳清欢一时也弄不清在这小室中刻一副星图是何意,见并无异状,便暂时略过,走到出口处,发现外面又是一条深长的地下通道。
从通道出去,于一扇半掩的厚重石门前他又停了一下,在一侧门上看到了半个沾着血和土的指印。
“看来他们的确来过这里,而且福宝还可能受了不轻的伤。”
柳清欢暗自焦急,侧身穿过门,外面似乎是一间小殿,幽静的月光从大洒窗透进来,窗前栽着一棵树,树叶如一枚枚银色的小船,闪烁着灵动的清辉。
柳清欢蓦地一退,眼睁睁看着几缕飘渺轻灵的仙灵之气,悠然打着转从窗外飘了进来,然后就像游鱼发现了水泡一般,竟向这边围过来了!
以他目前的修为,还无法炼化仙气,柳清欢心中骇然之时,眼见无处躲避,一按丹田,万木峥嵘甘露瓶立刻出现在手中。
不待他掐法诀,瓶口已经自己打开,欢欣地一吸,便将那几缕仙气吸了进去。
万木瓶圆圆的瓶肚鼓了鼓,显然极为满意。
柳清欢也很满意,解除了危机,此时倒希望再来几缕仙气了,目光扫过大洒窗,却骤然定在了窗下的那张木几上!
木几的样式颇具古意,摆着一套青玉茶具,如莲花一般的茶杯洁净温雅,杯中茶水浅碧,还袅袅冒着热气!
就像不久前有一人便坐在这木几旁,一边欣赏着窗外的月夜美景,一边闲适的品茗。
有人!
只一刹那,柳清欢强大的神识已轰然放出,穿窗而过,扫遍每个角落。
“没人?”
怔了怔,柳清欢眼中难掩异色,几步出得门外,唯见青山悠悠,绿萤点点,晚风送来花的香气和草木的清香。又听灵泉叮咚,碎珠溅玉,却不知隐在哪重巍峨仙阁之后;仙气飘渺,轻舞飞扬,又钻进哪处庄严宫阙之中。
而天空中,星群密布,璀璨辉煌,好似九天玄女打翻了珍珠斛,漫漫铺满了整个宇宙天地。
柳清欢正惊疑自己莫非闯进了世外仙山,还不及感叹,突一声古怪的大叫声乍然响起,从右侧林木中冲出一个人,眨眼就到了近前!
柳清欢这一惊非同小同,灭虚剑毫不犹豫地飞了出去,在月色下划出一道凌厉至极的利芒!
却不想那人身形一扭,也不知如何动作,竟一闪便过了剑光,冲到了他面前,又躲开他仓促拍出的一掌,大喊大叫地往白玉长道那一头飞跑而去!
好半晌,柳清欢才回过神来,几乎疑心并没什么人莫名其妙的突然冒了出来,又莫名其妙的消失。
然而那人虽跑不见了,尖笑声却穿透凄清长夜,依然隐约可以听到。
“疯、疯人?”
回想刚刚惊鸿一瞥,那人满身泥垢,近身时扑面而来的酸臭气,以及那一头也不知多久没打理清洗的乱发,与大街上遇到的疯人乞丐何其相似。
然而,对方又不可思议的一连躲过他两次出手,不仅毫发未损,且如果对方有心在那么近的距离攻击,他怀疑自己未必能躲过。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正想着,右侧方又传来一声轰然坍塌的大响,他倏地转头,就见那边隐在茂密树影后的宫殿群腾起一片土尘,法力波动和喊叫声同时传来。
今晚一连被惊了几次,柳清欢反倒平静了,略一思索,身形一提——
数丈之上的空中突然现出无数光丝,纵横交错成一张贴合着山势而展开的大网,其内电芒微吐。
他又骤然落地:“禁空禁制?”
那边的吵闹声更大了,柳清欢抬眼看了看空中已迅速隐去的电网,贴着地面朝声响传来的地方掠去。
穿过几重宫殿,只见破损的大殿中几个修士正大打出手,似乎是为争夺什么东西。
柳清欢一眼扫去,竟然看到一个略眼熟的身影:“曲老鬼!”
动手的有四个人,除了曲老鬼,还有他那冷面剑修儿子,以及另外两个柳清欢之前没见过的男修。
大家都是合体以上修士,随便丢个法术就能掀翻屋顶,因此就柳清欢赶过来这短短时间内,又有两座宫殿遭了殃,碎石断木滚了一地,屋前檐下的花木也残遭摧残。
“砰”的一声,庭中一根两人合抱粗的廊柱被一拳打得对穿对过,曲瑾之从柱后闪出,神色冷冽如霜。
他一手握剑,一手中却传出“呦呦”的细弱叫声,融融的一团蓝光在指缝间左突右冲,似是想要挣脱他的掌握。
一魁伟大汉其后追出,怒喝道:“贼子好逃!见者有份,东西是大家一起发现的,你却想占为己有,可曾问过本尊答不答应!”
回答他的却是破空一剑,似水银泻地,霁光乍放,本就摇摇欲坠的廊柱轰然倒下,横飞的石块打在宫殿各处,砰砰砰如同下了一场暴烈的陨石雨。
而另一边一座大殿屋顶,曲老鬼倒是没怎么动手,只是负着手与一人以对峙之姿分立两方,一边留意着曲瑾之那边的状况,时不时还转头四顾,显得漫不经心又吊儿郎当。
因此,那声“曲老鬼”甫一传出,他便斜着眼看了过来,就见远远的柳清欢袖着清风、踏着月光而来。
“哈哈,青霖兄,你也来了啊!几时上山的,这一路上怎么没见……哼!”
话未说完,比寒夜还要冷酷的杀意猛然爆发,形成雾煞涌动在曲老鬼身周,一把比人还高的黝黑长枪凝结而出。
那原本想趁他分神之际偷袭的修士大惊,前冲之势转瞬改为疾速飞退,身前浮现出一副太极双鱼图,堪堪抵挡住那沉重压来的杀伐之气。
每当曲老鬼出手,他那一身森森鬼气就会变得淡薄,那张苍老的脸也显露出了几分严肃和威严。
不过下一刻,他扶了扶自己那颗摇摇晃晃的脑袋,一身正气如泡影般消失,带着恶意和轻蔑地看了对面那人一眼,看得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后,才转头笑道:“道友好兴致,也上山来赏月啊?”
柳清欢落在离他相隔的一座大殿上,不动声色地估量了下形势,道:“我刚上山不久,还没弄清此地是何处,见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却没想道友也在。”
“那你脚程未免太慢了。”曲老鬼道:“我们都到两天了,不过这仙山够大,这时候才摸索到这半山腰。”
“两天?这么说,你们到得也没多久……”柳清欢沉吟道:“那道友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又有多少人上山,可曾看到大乘修士?”
“大乘自然都上山顶了。”曲老鬼怀疑地打量他:“怎么地,你这是才从哪个旮旯跑出来的?仙府结界破开、仙山出世的消息都传遍了整个水中日月,所有在此境的人都朝这边赶来了,人数嘛,就我见到的就有一二十个了吧,其中还有一半都是大乘修士。”
“一半大乘!”
柳清欢惊了惊,不过随之想到水中日月本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连合体修为进入都稍嫌不够。
启明真人那几人,再加几个原本就在此境隐修的大乘,凑齐十位也极为正常。
他抬起头,只能看到远远的山巅上笼罩着一层飘渺的仙灵,隐隐可见一座庞大而又华美的琼宫,如月中蟾宫一般,沐浴在漫天璀璨星辉之中。
不知道归不归是不是也上了山,福宝和玉尊两个又跑到哪儿去了。
柳清欢朝正与人动手的曲瑾之那边望了望,道:“你不去帮你……朋友吗?”
曲老鬼嘿嘿一笑,换成了传音:“小崽子长大了,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应付,别人插手还要发脾气,所以看着就好。”
柳清欢有些无语,瞥了眼他对面那位一动不敢动的修士,道:“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曲老鬼沉默了下,淡淡道:“我没打算告诉他。不瞒道友,当年在地府我与道友说的那些话,并不尽然都是假的,如今我只剩下这一副残躯,唯一念想便是能有机会补偿亏欠良多的妻儿。”
“但有的事,说与不说已不重要,说了反而会给人增加困扰,所以不如不说也罢。”
柳清欢大异:“世上修鬼道成仙的也大有人在,就算你改修了鬼道,何至如此颓唐?”
“不关修鬼道的事。”曲老鬼摇头,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对了,还没问你,你是不是也是被天道选中之人?”
柳清欢想起之前去浩然门后便存下的一个怀疑,听他这话也不怎么吃惊,坦然道:“不错,我修的是轮回之道,因此被选作引渡人,送无法进入轮回者重归轮回。你,也跟我一样吧?身上担负了某些职责。”
“天刹君,代天行杀戮,维护世间正气,不让极恶大行其道。”曲老鬼道,又一叹:“不过这是我没死之前的事了,后来我犯下大错,被天道所弃,所以如今仙途已断绝大半。”
柳清欢心中如塞了一大块冰,寒意四起:“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要守?不然为何一犯错就直接被天道掮弃、仙途断绝。”
这已经是他遇到的第二个犯错的天选之人了,前一个是羿仙人,被困在忘失城的废墟中上万年。
当年他是怎么说的?
“我做下一件大错事,不仅被剥夺了天刑者的身份,还因此断了踏入仙阶的可能……”
“若是行差踏错,便是真正的仙人,也难逃天罚……”
就听曲老鬼说道:“自然是大错。比如,因天选而自以为是,因掌杀伐而越来越膨胀,最后迷失在杀戮之中,铸下不能挽回的天大的错。”
他脸上现出悔意,谓叹般摇了摇头,又转而道:“不过,你的职责倒还好,引渡亡魂重入轮回,应该没什么机会犯大错才是。不像天刹君一职,不仅危险,还极易失控,不得善终。”
柳清欢怔然半晌,道:“也许吧,天选之人中还有一个叫天刑者的,似乎也极易犯错。其实这么久来,我也不知多了这层身份到底有什么用,自担任引渡人以来,也没人来告诉我要怎么行使职责,或者要求我一年必须引渡多少亡魂。”
曲老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是时机未到,等到了,你便知你该干什么了。”
“怎么说?”
柳清欢心中好奇,好不容易才遇到个知晓相关事的前辈,正欲详细询问一番,就见曲老鬼面色陡然大变,身形一眨眼已从原地消失。
“尔敢!”
他忙转头看去,就见那边原本打得难分你我的两人,身后的檐角处此时却多了一道鬼鬼祟祟的浅淡影子。
浓重的杀意霎时间撕开温柔的夜色,那潜伏的人立刻知道行迹败露,果断地暴窜而起,如幻影一般扑上了曲瑾之的后背!
而曲瑾之刺向魁伟大汉的剑再回转已晚了一步,顿时惊魂大震,不过下一瞬,却有一道身影强行切入了他与偷袭之人的中间,挡在了他面前。
“你……”
“噗”的一声轻响,曲老鬼的胸膛上多了一个透亮的大洞,而偷袭之人也被他一掌拍中,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跌飞出去。
柳清欢神色一凛,被正正掏了心脉?
曲老鬼没事吧?
“别动!”他低喝道,目光如剑般落在之前与曲老鬼对峙的那名修士身上:“你最好继续呆在这儿不动,不然……”
或许是柳清欢在低喝出口时气势过于摄人,对面的修士僵了一下,脸上青白交加,憋屈不堪,却最终默默地收回了脚尖。
柳清欢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就瞥见曲老鬼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胸膛上破了个大洞,整个人如同刚刚浴血下战场的杀神一般,手中骤然出现的长枪拉出一道疾影,噗呲一声将跌飞出去还没落地的偷袭之人刺了个对穿对过。
如此还不肯作罢,这老鬼杀心极重,手掌一翻,往下狠狠一压!
那偷袭的修士终是落地了,不过是分成几块散落一地的。
两只手在这边,两只脚在那边,热气腾腾的鲜血从腔体喷射而出,一颗头颅打着转飞得半天高,脸上的神情茫然而又错愕。
震惊、死寂。
星光清清凌凌的洒落在大地上,照出一片血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直到曲老鬼枯瘦的身躯踉踉跄跄地摇晃了几下、不支后仰,才又重新流动起来。
他身后之人却跟愣住了般,甚至微微往旁边避让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而他手中原本紧抓着的那个蓝色光团,趁机从指缝间挣扎了出来,啾啾乱叫着朝山顶飞逃。
柳清欢这才看清,那是一枚小巧的印章,印身雕刻成展翅的雀鸟状,蓝羽金喙,灵动异常。
扑哧扑哧的扇翅声惊醒了所有因变故而呆立的人,那魁伟男修面色一喜,极干脆地弃了一干人等,急追而去。
柳清欢没动,注意力又回到曲老鬼与曲瑾之身上,甚至之前那位不敢妄动的修士顺机跟着逃走,他也没再出手阻止。
原地只剩下三个人,以及一地淋漓的血泊和尸块。
“你是不是有病?!”曲瑾之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一双手却微微颤抖地扶着曲老鬼那转瞬间似乎就变得更加苍老、瘦小的干瘪身体。
“我要你帮我挡了吗?你以为你是谁,这一路上指手画脚还没够,现在又多事,简直莫名其妙!”
冷冽高傲的剑修扬起脸,神色间充满了恼怒、困惑、厌烦,以及深深的怀疑,全都在同一时间爆发出来,因太过复杂,说话时的语气也显得高昂而又激烈。
“咳、咳咳!”曲老鬼捂着胸口的破洞,咳得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一般,好一会儿才奄奄一息地数落道:“死小子,脾气还是那么又臭又硬,一句好话都没有,就该让你自生自灭……唉唉唉轻点,我不说了行吧,一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捏碎了,脑袋、脑袋要掉了!”
曲瑾之一开始还在发愣,到后面终于反应过来:这老家伙连头都说掉就掉,胸口破个洞能有多大关系。
一时间不由怒极攻心,将怀里的人往地上一推,猛地站起:“你!”
柳清欢都看不下去了,曲老鬼这臭德性,不想与亲子相认就罢了,非要招猫逗狗似的嗐咧咧把人惹毛。
他避开那些残肢,从屋顶落到地上,朝曲瑾之微微颔首为礼,便转头问道:“还爬得起来不?”
“去去去!”曲老鬼嫌弃地啐了一口,就地一翻,却并不起身,而是干脆平躺着,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老朽上天入地,纵横三界,一生杀人无数,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就不起,你们待我如何!”
柳清欢暗自一叹,也不点破,道:“行吧,那你就继续赖地上吧,也不妨碍我问事。”
“你还没问够?好好好,问吧,什么事。”
柳清欢还想继续先前被打断的天选之人的事,但曲瑾之在侧,此时再问却有些不方便了,便转而问道:“你们比我先上山,这两日,可有见过一个长着驴耳的少年,和一位貌美若仙的女子?”
曲老鬼枕着手,望着天空想了想:“好像没有……喂臭小子,你可曾见过?”
曲瑾之已经掩去情绪波动,一张脸冷得快要结霜一样,拂袖就走:“不曾!”
“啊别走啊!”曲老鬼从地上挣扎起来:“臭小子,你怎可如此失礼,要知道,在你面前的这位道友可是……”
曲瑾之脚下顿了顿,回头冰冷地道:“请你以及你认识的人以后都离我远点,莫要多管闲事……就算没有你挡那一下,我也不会死!”
“怎么说话呢!”曲老鬼跳脚,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挽袖子:“真真气煞老夫也!今日不教训你一顿,我就不叫……”
他的话音突然断掉,与另两人同时抬头望向天空!
就见刚才还青空朗月、星辰密布的天空,须臾间就如同被拨乱的棋盘,棋子四散离乱,纷纷移了位置。随后,强烈的空间波动传来,绚丽的七彩光芒喷薄而出,天幕如同锦帛一般的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曲老鬼张着大嘴:“怎么回事,天怎么裂了?”
柳清欢神色凝重,道:“天威!不对,我怎么有一种正在被人窥视的感觉……”
曲老鬼的惊叫声打断了他:“快看,山顶!”
山顶有一座琼宫,仙气飘渺、高不可攀,此刻却如卷进狂风暴雨中,所有仙灵之气飞舞涌动,几道身影电射而出!
“那些大乘修士都干了啥,怎会引来天变?”曲老鬼惊悚地道:“莫非是有人突然要度天劫?”
下一刻,那座琼宫上方多了一个人,看不清身形,却有一股可怕的威压横空而出,让人不敢直视。
“哈哈哈哈!”一个狂妄而又阴狠的声音响彻整座仙山:“用了这么久,总算找上门了,呵!本君等你们很久了!”
苍穹之上,那道巨大的裂缝中传来雷音阵阵,漫天星辰乱纷纷一番移动,竟慢慢组成了一只占满整个天空的巨目,森森瞳孔无情地注视着这处凡尘人间。
柳清欢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胸腔中充满了炽烈的怒意,火烧火燎地灼烧着他的神智,让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山顶,将那狂笑不止的人撕成碎片!
他骇得连忙收敛心神,却收效甚微,一转眼,就见曲氏父子也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怒目瞪着半空中那人。修为最低、心性定力大概也最弱的曲瑾之甚至已经举起剑,下一刻就要冲出去了!
柳清欢赶紧一把抓住他,并大叫道:“曲老鬼,醒醒!”
曲老鬼如入了魔怔般,一双眼血红,狂暴的杀意在身周盘旋,即将失控。
柳清欢不由大急,骂道:“你搞什么!再不醒,你儿子就要去送死了!”
只见曲老鬼全身一哆嗦,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却总算找回了神智,与他合力制止住挣扎个不停的曲瑾之。
他们这里正乱着,山顶半空中那人离苍穹上的巨目更近,却似乎完全没受到影响,反而疯狂的大笑起来,充满轻蔑之意的又说了一句什么,手中忽绽放出一道奇长无比的幽光!
柳清欢只觉眼前一闪,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身处何处,也忘了自身的存在,仿佛一根无知无觉的木桩,就那么杠在原地直到天荒地老。
“噹!噹!噹!”
洪亮的钟声响起,柳清欢三魂聚首、七魄归位,猛地醒过神来!
喉间咯咯作响,他大喘着连连退了几步,又忙不迭抬头望向天空。
却见东方青白,晨曦微露。
天亮了。
“你他娘的是谁啊,踩着我了!”
柳清欢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你……你……”
不久前,那位被曲老鬼杀死、连尸体都碎裂成数块的修士从地上爬了起来,神采奕奕、活蹦乱跳,全身连点血迹都没有。
柳清欢骇然道:“你没死?”
“你才死了!”男修怒道,但他的表情很快凝固在脸上,惊惧地在身上乱摸:“不对,我记得我、我、我之前好像的确死了,就是被……”
他猛地伸手一指曲老鬼:“被他杀死的!可是,为什么?我又活了?哈哈,咦,难道我在做梦?”
他陷入迷乱中,话也说得七零八落,一下大喜,一下又大悲。
柳清欢看向曲老鬼,对方眉毛胡子都纠结在了一起,脸色沉重,胸口上那个大洞也消失了,没有丝毫受过伤的痕迹。
浅淡的晨光洒下,照耀着巍峨的仙山,道宫重重,法殿落于悬台上,而后危箐回合,清溪夹道,既显得法度庄严,又超然世外,好一处清修之地。
可惜在场之人此刻都无暇欣赏,面对不久前才在曲瑾之与人动手时塌毁、而今却变得完好如初的大片宫殿,众人都沉默了。
“时间……”柳清欢低喃道,脸色极为沉重。
“你确定?不是什么厉害的幻术,或是其他大法术?”曲老鬼走到他身边,肃然道:“所有涉及到时间的法术,都是绝对的禁忌,被天道严厉监察着。”
他目光阴鸷地看了眼依然有些神思不属的男修,对方立刻警觉,防备地退后了几步,将所有惊惶不定收敛得干干净净。
“我自己杀的人自己知道,绝不可能失手,而如果刚刚的时间禁术厉害到能让人死而复生,为何还没招引来天罚?”
这也是柳清欢想不通的,要知道当年在九天青冥宝镜宫中,那颗蕴含着时间法则的丹药一出神农鼎,就立刻被天雷劈得四散,便可见对天道对此有多严厉了。
因此那时他在神农鼎内得到了一瓶溯梦之毒也不敢用,直到进入阴阳墟天,才将之用在了鸤鸠身上。
踏入仙道这么多年,他也只在原本就时空混乱的阴阳墟天这一个地方,感觉到这个禁忌稍有松懈。
其他地方,诸如文始派的大须弥乾坤塔,里面收着几个新生的小界域,与外界时间流逝的速度略微不同,也算稍有涉及时间法则,但那是界面天然生成,在天道允许的范围内,人为无法干预也绝不能干预。
这时,从刚才就一直冷着脸的曲瑾之突然动了,快步走到旁边一座大殿前,一掌推开紧闭的殿门,朝里面望了望:“印章在原处。”
柳清欢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走到门前,果在殿内一张长案一角,看到了他们之前为之争夺又遁走了的那枚印章。
与凤凰有几分相似的雀鸟栩栩如生,每一根翎羽都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有力的脚爪抓着一块温润的黄玉,一看就颇为不凡。
曲老鬼将之拿起,道:“看来所有东西都回到了我们还没动过的时候,难道是……时间倒浪?!”
他满脸惊诧,瞪着在手里挣扎起来的印章。
柳清欢却注意到长案上摆着的其他物件,右手边还有一方石砚,砚内墨汁半干,旁边搁着一支用过的竹笔。而在长案正中,铺着一张白纸,纸上绘有半丛茂竹。
他伸指点了点,发现墨迹都还没干,就好像画的人不久前还站在案后,却不知因为什么事突然要离开,以至只画了半副。
这不由让他想起才从地底囚狱传送到山上时,在通道尽头看到的那盏温茶。
“你们到时,这里就是如此摆设?”
曲老鬼将印章随手抛给曲瑾之,回道:“你说这个啊,我们上山这几天看过不少了,余热未散的丹鼎、还在冒烟的香炉、喝了一半的酒,一直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搞了这么一出……”
他思索了下,指尖朝上:“你说会不会跟之前天上出现的巨瞳,和山顶那个人有关?我在最后一刻,好像看到那个人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是。”柳清欢道:“最后他手中绽开了一道幽光,尔后你我几人应该都短暂的失去了神智,再回过神时,时间仿佛就倒退了。”
“但是,这样依然无法解释这些画了一半的画、燃到一半的香,就算时间倒退,那画画的人、燃香的人又到哪儿去了?”
曲老鬼晃着他那岌岌可危的脑袋,咕哝道:“我现在更想知道山顶那家伙是谁,竟然搞出这样大的事!”
“应该是那些大乘修士中的一个吧。”柳清欢猜测道,现在想起那只驱动星辰组成的深空巨瞳,不可抵御的浩然天威,以及后来那人手中幽芒绽放开来时,如今想起依然感到心悸。
他顿了顿,问道:“你当时听清他说的话没?”
“什么话?”曲老鬼道,竟然露出尴尬之色:“我当时,哈哈,神智有点不清……”
柳清欢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看来这老鬼杀神出世,脑袋也说掉就掉,但之前受的伤恐怕比他估计的还要重些。
“他说。”冷冰冰的曲瑾之开口了:“用了这么久总算找上门了,本君等你们很久了。”
柳清欢点了点头,道:“对,我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用了这么久、等了很久’?你们不是也才上山两天吗?”
“三天。”曲瑾之回道:“算上今日,有三天了。”
“所以为什么是等了很久?”
曲老鬼沉吟道:“嗯……好像是有问题?”
柳清欢揉了揉额头,有一种身陷迷雾之感,只觉这座山带给他的疑惑越来太多。
“这个先不说了,我先前那话还没说完,既然这有副墨迹还没干的画,就有画画的人。你们上山时,可遇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你是说这山上原本就有人在?”曲老鬼皱起眉头,道:“不可能吧,这山不是一直被封着吗,怎么可能还有人在。”
却不想,门口传来一声“有”。
三人回头,就见那位死而复生的男修一直没离开,面带迟疑地道:“我在半山腰处,曾遇到过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那人不是跟我们一起上山的。”
柳清欢精神一振:“他是不是有点疯疯癫癫的,修为却很高?”
“修为高不高我不知道。”男修道:“我看到他时,他正对着一棵树,一直埋着头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什么,叫他也不应。”
“真有人?”曲老鬼极为惊讶:“怎么可能!”
那男修动了动嘴皮子,却突然回头朝外看去,低呼道:“那些大乘下山了?”
柳清欢几步走到门口,正好看见一位身着紫衣的修士从上方山道上跃下来,其身后还跟着几人,都板着脸,极为严肃的样子。
他瞅准里面一位老者,跳到屋顶上,高声喊道:“苦前辈!”
苦道人应声看过来,脚下顿了顿,朝这边掠了过来。
“小友怎在此处,归兄呢?”
“前辈没见到归前辈?”柳清欢有些诧异:“我与他之前去了一处无底渊,如果没出现,那他就可能还没上山吧。”
“没上山好!”苦道人神色凝重,转身就准备继续往山下去:“小友,你也快下山去吧。”
柳清欢心中一凛,连忙追上去:“前辈,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何如此匆忙?”
其他几个大乘修士此时已经快没影了,苦道人果然脾性好,还愿意回答他的话:“这山有古怪,非久留之地!”
“什么意思?”
“之前山顶那幕你们都看到了吧,我们怀疑,那人可能非现世之人。”
柳清欢一时没明白:“非现世之人?莫非他已经死了,是鬼修?”
苦道人苦笑了下:“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本该是早已作古、只存在史册上的古代修士。”
“山顶那人,竟然是位古修士!”柳清欢怔了怔才道:“前辈可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苦道人一言难尽地道:“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不过你应该听过天罗之变吧?”
“那场最终导致冥山战域建立的天吴之变?”
柳清欢脸色变了变,有那么“古”吗,竟要追溯到那么久远!
冥山战域前的修仙界被称为上古时期,那是整个人修历史中被称为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当时世道已然崩坏,正邪不论,善恶不分,人心腐朽败坏。
修仙界更是惟实力为尊,古修们彼此倾轧得极为厉害,为提升修为不择手段。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有半个神阶之名的天吴身上。
天吴,传说大荒之东、爫爫北两水之间有神人,八首人面,虎身十尾,系青黄,吐云雾,司水,故又被称为水伯。
如今史册上对那段黑暗岁月的记载非常稀少,因为当年的那些上古大修们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最后竟引得天吴大怒,直接引来了九天银河之水来灭世,让无数界面在滔天洪怒中倾覆。
一时间生灵涂炭,人间亡魂比活人还多,冤孽在道,愤懑盈野,原本就已失衡的人间界法轨失序、气运衰竭,升入仙界的通道更是直接被天道关闭了。
苦道人道:“天吴之变惨烈无比,不知多少古修因此陨落,上古修仙界的辉煌更是一去不返,很多功法道术的传承也就此断绝,可以说直到今日,人间界还没完全从那场惨变中恢复过来。”
“后代修仙者考据那段历史,只能从幸存下来的修士口中以及零星典籍拼凑事实,最后有人找到蛛丝马迹,发现天吴之变极可能是一场筹划已久的阴谋,背后最大的推手极可能就是……”
“棋罗星君。”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柳清欢回头看去,却是之前曾见过的大乘女修风灵仙。
而曲氏父子和那位起死回生的男修也跟了上来,还有两个没见过的合体修士,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
“风道友。”苦道人打招呼,又接着道:“不错,真正的祸首很可能就是棋罗星君,真名为章景星,曾是一个已被覆灭大界的顶级仙宗的大乘老祖。”
“你倒还有闲心在这儿与人说古。”风灵仙很快就超过了走在最前的苦道人和柳清欢,抛下话道:“早该连骨头都烂没的古人,却出现在现世,你们还不快逃!”
苦道人好脾气地笑笑:“也对,那我们还是快点下山吧。”
一行人不再交谈,沉默地往山下赶去,但各自的神色却都算不得平静。
深空巨目,上古大修棋罗星君,时间诡异的倒退,种种不可思议的事的接连出现,都让这座仙气飘渺的山峰蒙上了一层神秘又叵测的迷雾。
下山的山道修得笔直而又阔大,分了御路、丹墀,两侧又有踏跺、墁道,可将来往之人按身份分为三六九等,各走各路。每隔一段,便又置有一人多高的巨大石鼎,鼎上山川海月、鸟兽鱼虫,都用的拙朴大气的雕法。
每过数百阶,又有一个宽敞又平整的广场相隔,两侧重重殿宇森然林立,若多些修士走动,再添些繁华的人声,与大宗门也无异了。
柳清欢不像其他人在这三天已来过这些地方,他边走边看,也不禁感到震撼。
又是星图。
从进山开始,他已在很多地方看到星图,或是星辰状的标记,而眼前的广场也是一副庞大的星图,一颗颗大小不一的晶珠镶嵌在烟青色的玉石地面中,就如同天空散落的点点繁星。
他们已到了接近山门的最后一层广场,曲老鬼突然伸长脖子,道:“诶那些人围在山前干什么,怎么不出去?”
柳清欢看向百阶之下,几个大乘修士围聚在山道的尽头,正低声争吵着什么,眼见着一个个神色都不太好看。
他心一沉,后脊窜起一丝冷意:“恐怕……是出不去。”
果然,就见之前最先从山顶冲下来的大乘修士踩着最后一级石阶,一身华贵的紫衣微微掀起,身形似是闪烁了一下,但又明明白白地站在原地没动。
下一刻,那大修便似怒了,右手掌心中迅速凝聚出一团白光,嗡嗡作响,电闪雷鸣,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摄人的雷威,让人有种头皮发麻之感。
他抬手轻轻一送,那团光芒便从手心飞了出去,却飞不过三尺,就像融化了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身旁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呼,柳清欢一行人也到了山道最后几级石阶,都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人的手。
那可是大乘修士的一击,威力总不会连烛火也不如吧,就算不把地面砸个洞,也该听得到一声响。
然而他这一手却确确实实落空了,而且还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在场无一蠢笨,自然立刻都明白了出山的路有蹊跷,要么有禁制或者结界,要么……
石阶尽头,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原,大地犹如被犁过似的,一道道宽阔的裂缝伸展向远方。而在石阶之下,众人靠左手的地方静静立着一块三丈高的碑,碑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断断续续的点线,就像天然而生的石纹。
柳清欢仔细看了半晌,才认出那是真仙文所书的“箕斗仙府”四个字。
气氛十分沉闷,苦道人看看左右,朝紫衣大修问道:“祈日道友,怎么回事?”
紫衣大修祈日目色阴沉,摇着头瞥了一眼刚到的一众人,竟转身走了。
“你们自己试一试就知道了。”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两个大乘修士也冷着脸跟着离开,不多时,此地就只剩下他们后来的这些人,以及柳清欢之前没看到的启明真人。
“原来青霖小友也上山了。”启明真人走过来,脸色还算好,问道:“怎么不见归兄?”
柳清欢见了礼,又解释了一遍归不归的下落,才问道:“前辈,这里怎么……?”
启明真人刷的一下打开扇子,笑道:“没什么,只是我们怕是都上当了——这山哪里是什么仙府,囚笼还差不多,所以现在出不去了。”
他说得一派洒脱,其他人却都听得心头一凛,露出紧张的神色。
“上当?”风灵仙凤眼一挑,冷笑着向下走去:“我倒要看看怎么出不去!”
她几步就踏上倒数第二级石阶,另一只脚落在第一阶上,只见她身体陡然晃了晃,定住不动了。
苦道人有些担心地道:“感觉到结界一类的存在了吗?”
“不……”风灵仙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脚:“你们刚才看到我往前走了吗?”
“嗯?”苦道人发现不对,谨慎道:“你往前走了几步?”
风灵仙脸色一变,近乎咬牙切齿地抬手指着石碑道:“七步,我一直走到那处,但眼一花却又回到了原地!”
风灵仙说她刚刚走出了七步,一直走到石碑旁边,然而众人却只看到她身体晃了晃,并未离开过原地半步!
山门前一片沉默,苦道人二话不说,走向前去。
相对于风灵仙之前的速度,他几乎眨眼间就落到了最后一级台阶上,大概因冲得太猛,还踉跄了一下。
风灵仙却问道:“你走了几步?”
苦道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跟你一样。”
他转头看向一众合体修士,无言地站开了位置。
虽然大乘修士已证实走不出去,但修仙者大多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因此众人在互相观望了片刻后,一一走上前去试。
柳清欢在踏出第一步时,回头望了望,发现身后的仙山仿佛在一瞬间就离得很远,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走得很慢,目光扫过干裂的地面、一株倔强生长的杂草、几颗大小不一的碎石……等快要走到那高耸的石碑前时,他抬头看向上面的真仙文,只一错眼,就又回到了最后一级台阶上。
“这也太诡异了,明明走出去了,在别人眼里却完全没动,谁知道这是什么禁制吗?”
“我没感觉到禁制的存在,就算是禁制,也不该看不到走出去的过程。会不会是幻境啊?”
“不可能,要是幻境,那些大乘修士会发觉不了?”
曲老鬼不知从何处摸出个烟袋,巴巴吸了一口,低声嘀咕道:“我看是见鬼了才对。”
曲瑾之在旁边冷声道:“见的你这个鬼吗?”
曲老鬼没料到他会搭话,愣了愣,咧着嘴凑上去,笑道:“我这个鬼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还未请教,你觉得这山在搞什么鬼?”
“哼!”曲瑾之嫌弃地让开两步,冷哼一声,转身往山上掠去。
“哎!”曲老鬼连忙跟上,喊道:“别走了,你还没说你的见解呢,大家一起讨论,才能更快……”
柳清欢扫了眼议论纷纷的其他人,见苦道人等三个大乘修士正聚在山道一侧低声交谈,便走上前去拜见:“三位前辈……”
“小友也是来打听此地玄妙的?”启明真人先开口道:“不过,我们三人目前也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柳清欢想了想:“那您们有了猜测的方向吗?”
“这倒有一点。”启明真人抬起头,看向山顶:“此地最大的玄妙,就是那位不可能活到现在的棋罗星君,而之前发生的事,种种迹象都显露出时间的异常。”
这点柳清欢也早就想到了,问道:“那前辈们可有什么解决异常的办法?”
不等启明真人回答,风灵仙斥道:“时间乃天地禁术,谁人敢碰!”
“那我们被困此山,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风灵仙竖起柳眉,苦道人连忙打圆场道:“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但至少要弄清楚情况后再做。目前我等最先上山的人,也只在山上呆了三天,到现在还没摸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顿了顿,又无奈地道:“而且,时间禁术是被天道明确禁止的,我们无人曾参悟过,甚至连接触的机会都少,一时哪里想得出办法。”
柳清欢心中暗叹,那就是一筹莫展了。
天道对敢扰乱时间秩序的行为非常严厉,以至无人敢碰这一领域。只是阴阳墟天就罢了,那是个极为特殊的地方,但这座山?
他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启明真人已与苦道人又商量起来:“我看最大的症结还是出在棋罗星君身上,我等还得上趟山,到那里去查探。”
“不错,弄清那位古修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之前那天相又是怎么回事,或许就能找到眉目。”
柳清欢忙问道:“前辈,你们之前在山顶那座琼宫,可曾发生过什么事,遇上过棋罗星君吗?”
苦道人道:“小友有所不知,那琼宫有极厉害的禁制,我们的人虽然不少,但并不齐心,所以还没来及将禁制破除,天相的异常就突然出现了,棋罗星君才随之露面。”
“不过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那人是棋罗星君。”启明真人补充道:“直到看到他双目之间、眉心正中,生有第三只眼。”
柳清欢惊异道:“他有三只眼睛?”
“嗯,史籍上记载,棋罗星君最大的特征就是自出生就开了天目。天目幽漠,如盛银辉,宛若星辰,而从古至今以来,只此一人矣。”
一旁听着的风灵仙却不耐烦了,一拂衣袖,转身就走:“跟他废话这些做甚,莫要浪费时间了!”
“那就上山吧。”苦道人只好道,见柳清欢似乎也要跟上来:“青霖小友,山顶处被仙灵之气笼罩,怕是你现在去不了的,你不如呆在下面,静等我们的消息如何?”
柳清欢停下脚步,道:“前辈说的是,我只是想去山上其他地方看看,也许也能寻到什么线索呢。”
“也好。”苦道人朝他安抚地笑了笑,便招呼着启明真人,一起往山顶疾掠而去。
在场只剩下几个神色各异的合体修士,他们在这边几人交谈时,便都竖起了耳朵倾听,此时见大乘修士全走了,也无心多留,很快便各自消失在山道上。
柳清欢见人走光,反倒不急着走了,站在原地,盯着那座刻着真仙文“箕斗仙府”的石碑陷入沉思。
这时,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柳清欢猛一回头,就见山道之外的花草丛中,支愣着两只竖立的耳朵,正鬼鬼祟祟地朝他靠近。
“福宝?还不滚出来!”
下一刻,福宝便带着花草叶子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哇哇大哭:“哇哇哇主人!”
柳清欢惊讶,把他拉起来打量了下:“你怎么满身的伤?”
福宝哭得更委屈了,哽咽地道:“我从地下出来,就受了满身的伤,刚好点又变回原样,呜呜呜好痛~”
“好好说话,别撒娇。”柳清欢无奈道,想起他炼化金脉圣果用了不止三天,而福宝是从地底囚狱直接传到了山上,竟比所有人都早?
“你们上来几天了,真真呢?”
问起这个,福宝一拍大腿,却忘记了自己身上有伤,把自己拍得呲牙咧嘴:“对,真真还在上面,我们快去!”
柳清欢眉头一皱:“她在哪儿,你们为何没在一起?”
“在暗月殿,就在后山一处很隐蔽的地方。”福宝边拉着他跑边说道:“我们找到惠子昭了!”
想比起前山恢宏壮阔的宫殿群,后山显得幽静许多,一路行来古木森森、绿荫遮天,阴冷又潮湿的气息流窜在各个角落。
柳清欢拔开眼前的枝叶,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来的,找到了惠子昭又是怎么回事?”
福宝熟门熟路地穿过一片挡路的乱石,又绕开一棵浑身长满了荆刺的大树,开始讲述数日来的经历。
“七天前,主人进图炼化金脉圣果,我、我没听主人的话。”他悄咪咪看了柳清欢一下:“……跑到了法阵外,整个囚狱却突然颠簸起来,一个非常可怕的气息从地底传来。你知道我们妖兽,高阶对低阶的压制比人修更厉害,我的修为又才六阶,所以就受伤了……”
“活该!”柳清欢毫不留情地道:“然后呢,你们发现了传送法阵?”
福宝撇了撇嘴,不敢为自己辩解,接着说道:“是,那时我和真真正好找到了那个法阵,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就干脆启动了法阵,然后就传到了这鬼地方。”
“七天。”柳清欢喃喃道,他炼化金脉圣果用的时间比预料要长一些:“苦道人他们是三天前才上山,这么说来,你俩比其他人都来得早,然后找到了惠子昭……他死了没?”
惠子昭是上一个战季的修士了,距今已有十三、四万年,就算是大乘修士,也断不可能有这么长久的寿元。但是,考虑到这山上还有个上古时期的棋罗星君,时间混乱无序,情况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福宝“啧”了一声,神色变得极为怪异:“没死……但也不算活着。”
柳清欢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半死不活的样子。”福宝抓了抓耳朵:“唉一时我也很难说清楚,主人到时一看便知。这山上的时间三天一个循环,所有东西都被搞得半死不活的,简直见鬼了!”
柳清欢神色一凛,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说什么?三天一个循环!”
福宝停下脚步,肃然点头:“不错,每隔三天,时间就会倒退一次,山上的所有东西,包括草木的生长、被破坏的宫殿都会回复原状,我已经看了三次山顶上那个人修大战星目了!”
柳清欢心头大震:“竟然是这样!整座山的时间都被停止在了三天之间,既不能往前走,也无法后退?那我们这些后来上山的人……”
“到了!”这时,福宝叫了一声:“主人,前面就是暗月殿。”
柳清欢抬头看去,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一处山坳里,茂密的树冠遮挡住了天光,林中极为昏暗,一座被杂草绿苔覆盖的石殿半嵌在山壁之中。
福宝跑过去推开沉重的殿门,门后空荡荡的,靠里处又有一道石门,露出深长的地下通道。
两人的脚步声回响在通道中,很快到了一间空屋内,就见地上一个洞,看上去还挺深。
“真真就在下面,惠子昭也在下面,还有……”福宝说着说着,又露出那种一言难尽的神情,有点像吃坏了肚子,恶心、难受、震惊,复杂至极。
“……总之,主人你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柳清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一步踏入洞中,身形缓缓往下落去,大约下了几百丈的距离,才见到洞底。
又穿过一条通道,福宝走到尽头处,在墙壁上拍了几下,伴随着机索启动的声音,那看上去就极为沉重的石门缓缓滑开一条勉强能过人的空隙。
福宝停下手:“就这么进吧,这门还是不要全部打开为好。”
到了这时,柳清欢的好奇心已升到了极致,也不耐烦再听他说话,侧身就走进了门。
“……”
几乎一瞬间,柳清欢就明白了福宝之前为何是那种神情,因为当他第一眼看到里面的情形时,整个人也直接僵在了门口,一时之间难以形容眼前所见。
那是一个深深陷下去的坑,大约只有十几丈长宽,并不大,却密密麻麻地挤了上百人。在听到上方声响后,上百张脸同时抬起,上百双眼睛同时望了过来。
柳清欢轻吸一口凉气,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些眼睛,看不到一丝光亮,不带半点神韵,所有悲欢喜乐、哀怒忧愁仿佛都不存在,就像一口口干涸了的深井,直勾勾的,近乎阴森地望着他!
“这些人都痴傻了,除了听到声音会抬头看,偶尔动两下外,一个个都跟木头桩子一样,被打被骂都毫不反应。”福宝道:“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得还不如死了好。主人,真真在那儿!”
柳清欢转头看去,就见真真坐在不远处的坑边,青丝低垂,呆呆望着下方。
他走过去,目光落在最边上一位面目俊朗的男修身上:“他就是惠子昭?”
真真终于抬起头,道:“是他,也不是他。”
柳清欢皱起眉:“怎么说?”
“这里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而已,他的神魂早就湮灭了。”真真面无表情地说道,顿了顿,平静的神情裂开一条缝,指着下方那痴傻地扬着脸的男修,露出怨怒、嘲讽的笑容。
“把我抛下后逃走,可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没逃出去,落得这般下场,哈哈哈哈!”
柳清欢沉默地转开头,目光扫过坑中的百余人,大约是被声音惊扰,他们小小的骚动起来,挤挤挨挨着朝这边聚拢。有的不慎被挤倒,便就地滚动爬行,半天也不见爬起来。
玉尊说的没错,这些人看上去完全没有了神智,只剩下一点如同虫豸、浮游一般的本能。
而这些人中,有一大半都梳着今日已不常见的锥髻,衣饰古朴,襟口上绣有精致的星纹。剩下的一二十个,则衣着各异,十分好区分。
柳清欢只觉寒气四溢,心下有了些猜测,悲哀地转开了头。
衣饰星纹的,多半就是古修了,他们可能原本就居于这座山上,那些喝到一半的茶、写到一半的字,约莫就是出自他们之手了。
而另一半人,以前恐怕无一不是有大法力的修士,甚至可能大乘修士居多,就像他们一样闯进了这座山,然后被禁锢在此处,被不断重复的时间折磨,被外面的世界遗忘,最终只能挤在这小小的土坑中,不死不活,永不见天日。
这还是在水中日月不常打开、箕斗仙府被强大结界隔绝的前题下,不然,这土坑恐怕还装不下。
良久,柳清欢叹道:“所以进入这座山的人,肉身都将永存下去,神魂却还是会慢慢消亡,直到只余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我不想像肉虫一样活着。”福宝苦着一张脸道:“主人,我们能逃出去吗?”
柳清欢心绪灰暗,无法做出肯定的回答:那么多过来人都逃不出去,他们又凭什么能逃出去呢?
苦道人落在山坳内,就见柳清欢负着手在一座残破的石殿前来回踱步,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而殿前台阶上,还坐着一个驴耳少年,以及一位容貌美得不似真人的霞衣女子。
“青霖小友?”苦道人走过去,问道:“为何这般急着叫我来,可是在这偏僻之处发现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女子身上,打量之下不由暗惊,竟一时看不透对方的来历,难忍疑惑地问道:“这位仙子是?”
柳清欢看了眼从出洞起就一直显得落落寡欢的真真,这玉尊不说话时,一身飘渺出尘的仙气倒是颇为唬人。
“这是我的朋友真真,另一个是我的灵宠,因为一些意外,他俩比我们所有人都先上山。”柳清欢顿了顿,接着道:“在我身后这座石殿中发生了些东西。”
苦道人收回目光,正色道:“什么东西?”
他们这些大乘修士,原本聚集在山顶想办法打开那座琼宫,却突然接到了柳清欢的传讯,要他们务必到后山一趟。
其他人怎会听一个小辈说什么,就连认识的启明真人和风灵仙也是看过就丢开,继续寻找线索去了,也只有苦道人是个老好人,见柳清欢用的语气似乎很紧急,才前来探看一番。
“极为重要的东西,比现在去攻打那座琼宫更重要!”柳清欢肃然道,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便不再废话:“前辈随我进来吧,福宝,你俩守在外面。”
苦道人满心疑惑,但还是跟着他走进殿门,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这石殿中有什么?”
柳清欢埋头走路,只回道:“前辈等下自己看吧,一言难以蔽之。”
上百古修和之前那么多进入仙府的大修,全变成一具具没有了神魂的躯壳,像牲口一般挤在一个土坑里的情景,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感受到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柳清欢不想再感受一次,于是到了那个深坑外便停下了脚步,只示意苦道人自己进去。
对方犹豫了一下,从只开了条缝的石门挤了进去,片刻后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低呼。
柳清欢沉默地靠着冰冷的石墙,片刻后,苦道人回到门口,语气急迫地问道:“这些是?”
柳清欢点了点头,也不去看他脸色有多难看,开始转述福宝进山后的经历。
“这座山的时间竟然被禁锢在三日之内,不断循环往复?”苦道人骇然道:“怎么可能!”
柳清欢近乎漠然的道:“我虽还没见过棋罗星君三次与那深空巨瞳为战,但之前亲见一人被杀、身体断成数截后,后又死而复生,足以证明在这座山上,肉身是无法消亡的。”
苦道人却还是无法立刻认同柳清欢的判断,做为一个大乘修士,即使他素来平易近人,内心也是极为傲气的,一个合体初期修士的说法,不能让他信服。
平复了下心绪,苦道人斟酌着道:“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时间禁锢一事太过匪夷所思,老朽修道这几千余年来,从未听闻这等奇事,不说别的,天道怎么可能容许?”
“前辈说的是。”柳清欢完全不想与他争辩,他只是说出自己所知的信息,至于别人信不信,实在于他也没什么相干,反正大概率他们要在这山上长久停留了。
“其实只需再等三日,看时间是不是倒退,答案差不多就可以揭晓了。”
苦道人此刻却没那等三天的耐心了,只想快点弄清楚:“对了,你说你的灵兽和朋友七天前就上山了,因此已经三次目睹棋罗真君与深空星瞳交手,老朽想与他们细致谈谈,确认所有经过。”
“请!”
两人出得洞来,到了石殿外,真真依然像尊玉像一样动都没动,倒是福宝又调皮了,不知从哪里寻摸来几个红红的灵果,吃得满脸汁水。
苦道人想了想,拿出传讯符:“我还是先把其他人都叫来吧,大家一起听听,才能继续商讨后续事宜。”
至于他们之前做的那些打算,不管是破开琼宫、寻找宝物,还是弄清棋罗星君没死的原因、天现星瞳的真相——若此山真的是以三日为限不断重复着过去,而他们现在又被困得寸步难行,那么一切打算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苦道人的传讯比柳清欢要管用得多,只过了一刻钟,山坳内便聚齐了整整十位大乘修士,连曲老鬼等人都跟了来。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时间禁锢、三日往复,如今时间宝贵,苦道友可莫要寻我们玩笑!”
依然一身紫衣的祈日真君当先问道,目光却如电般落在柳清欢身上,无形的威严直接就压了过来。
柳清欢漠然的抬起头,硬撑着没动,只将福宝和真真往身后护了护。
这人的修为,似乎是在场所有人中最高的,一双厉目隐带灿金,让人不敢直视。
苦道人忙道:“各位,你们先看一下这殿下的情况,其他等上来再说吧。”
祈日又冷冷瞥了柳清欢一眼,一群人便跟着苦道人进了殿。
曲老鬼走在背后,经过他身边低声道:“你还好吧?”
柳清欢轻轻摇了下头,只道:“你且跟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等那些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后,他才又吩咐道:“福宝,等下你就对着他们仔细将经过再说一遍,别怕。”
“主人,我知道了。”
福宝应道,他虽然在这群人中修为最为低微,但跟在柳清欢身边也算见多识广,只要不动手,倒并不太畏怯大修士。
不出所料,那些人看过地底那些空躯后,一个个神色都变得极为难看,等听了福宝的述说后,更是如乌云罩顶、脸如锅底。
“开什么玩笑!”性情激烈的风灵仙首先沉不住气,质问道:“若此山真要被人施了时间禁术,为何还没被劈成灰!”
“也许并非人为,而是此山本便如此呢?”
“别说你没注意到棋罗星君出现时,手中之物绝对是一件蕴含着时间法则的仙宝,此山会如此,绝对与他有干系!”
“我不信!什么三日循环,肯定是这灵宠乱说的,他又能知道什么!”
一群大修也不知是一时无法接受现实还是怎地,竟径自吵了起来。
面对如此诡异的事,并且事关生死存亡,没人能完全心如止水,保持一贯的镇定。
有人不死心,把福宝盘问了一遍又一遍,还有人想问玉尊,可惜玉尊现在心情很不好,完全不搭理人。
大乘修士们灵觉敏悦,渐渐也觉出这玉雕一般的仙人儿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倒也没强逼,见问不出什么了就丢下他们,自顾自讨论去了。
柳清欢将在一众大修围绕下瑟瑟发抖的福宝收回灵兽袋,就见曲老鬼凑了过来,低声道:“小子,看你很镇定的样子嘛,莫非就不怕也跟下面那些玩意儿一样,被永生囚禁在这座山上,再也出不去吗?”
“怕!怕得要死!”柳清欢淡淡道,看了一眼他身后同样跟过来的曲瑾之:“但怕有什么用,道友不也一样镇定自若,还有闲心说笑。”
曲老鬼垮下脸:“我哪有什么闲心,只要一想到我们也逃不出去,最后变成那般模样,神魂尽消而留下个空壳一样的肉身,就恨不得干脆死了算了!”
想到里面那些人的下场,极可能也是他们自己的结局,在场所有人都得打个寒颤,万不想一世仙途断送于此。
当初上山时,人人欣喜若狂,以为得入仙府便可得天大的机缘,然而迎接他们的,竟是这般?
气氛变得颓唐灰败,大乘修士们还围在一起继续争论,几个合体修士则都聚在柳清欢这边,满面忧惧,窃窃私语。
柳清欢摸了摸下巴,道:“你们还记得我之前曾说在山上遇到过一个疯人吗,那人应该就是比我等早上山的修士,因为神魂渐渐被磨灭,于是变得神智不清,才到处疯跑。”
曲老鬼恨声道:“闭嘴吧你,还嫌大家不够绝望似的!这鬼地方恐怕连自戕都不能,竟然还号称仙府,简直岂有此理!”
柳清欢道:“别着急啊,我的意思是,这石殿底下那些人总不可能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自己把自己关在坑里的,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漫山乱走才对。那么,是谁把他们关起来的呢?”
“是啊,是谁把他们关起来的呢。”曲老鬼道,手指朝上指了指:“莫非是山顶那位?这座山上,除了我们这群人,好像就剩下他了。”
曲瑾之在旁提醒道:“别忘了那个疯人。”
曲老鬼忙点头道:“对,他也有可能在神智还清醒时,将那些人赶下地坑。”
他这副殷勤的模样,柳清欢觉得眼睛有点疼,转开头道:“是啊,都有可能,但有一点不知你们注意到没,那位棋罗真君出现的时候曾说过话,神智明显很清醒。”
“是啊!”曲老鬼一拍大腿:“为什么他还是清醒的?连后来上山的人的神魂都被磨没了,他一个活在冥山战域之前的古修,早就该变成下面那些一样的人了啊!”
“也许他是个例外。”曲瑾之猜测道:“那些大乘前辈说他手中拿的是时间法器,造成此山这般现状的始作俑者很可能就是他,那他不受此山约束也并不稀奇。”
“感觉没这么简单。”柳清欢思索道,一抬头,就见那位死而复生的男修站在面前。
“道友可有事?”
“本人道号灵幽。”对方拱手道:“说到那个疯人,我琢磨许久,想起了一点事。”
柳清欢回了一礼:“灵幽道友请说。”
“那人衣着褴褛,浑身恶臭不堪,我原本以为对方是疯了后不知打理,但你们既然说此山的时间在三日之间不断回转,所有事物都会恢复成进山那一刻的状态,那这个说法就不对了。”
柳清欢沉吟道:“有道理……那么那人原本就是这副模样?但我试过,他的修为应在大乘之列,一位大乘修士,净身洁面只需一个法术,何必弄得那般不堪。”
“道友你这就说得不对了。”曲老鬼插嘴道:“这世上的人千百种,不修边幅的人大有所在,他也只是……脏了点嘛。”
柳清欢心想那是你没亲眼见到对方,何止是脏了一点,那是一脏到底才对。
灵幽不受打扰地继续说道:“另外,我当时见到那人时,他正对着一棵树神神叨叨的嘀咕,腰间挂着一只酒蒲芦。当时我没太留意,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却越发觉得那只酒蒲芦我昔日曾在一本典籍上见过。”
“哦,什么酒蒲芦?”柳清欢道:“我遇到他时,他突然冲出来,又很快跑远,倒没注意他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一只泥金蟠龙争大日的蒲芦。”灵幽说道:“由此蒲芦,以及对方迥异于常人的装扮,由此我想起一个人,一个你们九幽那边的大乘修士。”
“东葛野叟。”
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合体修士们转过身,才发现那些大乘修士似乎已打算离开,只有启明真人跟苦道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东葛野叟只是外界给他取的一个称号,真正的道号无人知晓,只知其来自一个中等大小的界面东葛界,素来行踪飘浮,很少出世,而每次出现时都是一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样子,手拿一只先天菩提藤结出的蒲芦。”
启明真人道:“大约一万多年前,东葛野叟将当时九幽四大殿之一的欢喜殿殿主斩杀于冥山战域卧犀岭一带,由此才名声大噪,被世人知晓其存在,而之后这人就又消失无踪了。”
他叹息道:“没想到他是进了箕斗仙府,被困在此处无法离开。”
柳清欢起身问道:“前辈,你们商议完了?”
启明真人点头道:“差不多了,我们准备回山顶去,看能不能将琼宫中的棋罗星君引出来。引不出来也没关系,三天很快就过,那时才能确定此山是否真被禁锢了时间,后续再作其他打算。”
柳清欢便看了看苦道人,又问道:“那我们这些人可帮得上什么忙?”
苦道人温和地道:“你们就将此山彻底搜索一遍吧,若有其他异处,尽快传讯我等。若能找到东葛野叟更好,不过你们自己不要惹他,他就算神智不清,修为也是大乘境界,报上来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上手去抓。”
众人纷纷连声应和,有事做总比萎靡不振好,能让人暂时忘却那令人绝望的未来。
启明真人扫过在场所有人,问道:“你们一共上来了多少合体修士?”
这个柳清欢也不清楚,便看向曲老鬼,对方上前应道:“一共九人,这里有七人,还有两个现在不知在哪里。”
启明真人转头与苦道人苦笑道:“我们大乘倒比合体期还多两个呢,此般景况,大概也就这里能见到了。”
苦道人道:“时也命也,无甚可说,要怪也只能怪仙府的结界打开的不是时候,不然也不会将水中日月中的所有人都吸引进来。”
“是啊,仙府存在那么久,坑底也只二三十个是后来进入的,这次一次就二十人,算不算把我们一网打尽?”
柳清欢听得一阵阵心虚,要是他们知道仙府结界破开与他有关系,恐怕没人能再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
他不禁感到有些愧疚,看了一眼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玉尊。
启明真人和苦道人吩咐完便往山顶赶去了,其他人也跟着一一离开,曲老鬼招呼道:“青霖道友,走啊!”
柳清欢笑笑:“你们先走,我去把殿门封好就来。”
曲老鬼望向身后的石殿:“也好,免得地坑那些东西跑出来,那回头见。”
等殿前只剩下柳清欢一人,他走到玉尊身边,道:“真真,你还好吗?”
玉尊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眼角忽然滑落一滴泪。
“真真,是他给我取的名字……我好不容易才从湖中走出来,就想找到他问一问,当初为何要骗我。我以为我会一直恨他,再见时一定要杀了他……”
柳清欢心下暗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玉尊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可是,他现在变成那个样子,我为什么这么难过,难过得都不想恨他,也不想杀他了。”
“那就不杀了吧。”柳清欢道,想了想又道:“其实要不是这座山,他早该在数万年前或得道成仙、或失道而亡,不可能活到现在,所以你原本的打算多半也会落空的。”
扒开灵兽袋袋口悄悄偷听的福宝直翻白眼,不忍直视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自己主人果然不负木头之名,这么直白僵硬的安慰,还不如不说呢!
玉尊果然被噎住了,半晌才了无生趣地道:“可是不杀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柳清欢道:“能做的事很多,你不是一直想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吗,这个世界这么大,想要看遍也需许多年。或者你也可以修炼,凭你这尊无人可及的玉身,也不是不能修得仙道。”
玉尊傻傻地道:“我也能修道成仙?”
“等我回头给你寻一本靠谱的心法,应是可行的。”柳清欢道,话锋一转:“不过嘛,也得等从这座山脱身出去才行,你现在只需牢记一点,万不能泄露了你的真实身份和来历!”
玉尊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你原本是仙府结界的阵眼之一,我助你自由,却无意间导致结界被破,其他人才能进来,间接促成了如今的困局。虽是无心之失,但事关个人生死,他们不会听你我解释,只会迁怒,最后成为众矢之的。”
柳清欢目光深幽地道:“若以后一直无法脱困,他们的怒意会越来越深,那我们的处境就堪忧了!”
玉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见她精神好了些,柳清欢欣慰道:“那就起来吧,我们也去前面帮助搜索,福宝,你也出来。”
整座仙山殿宇千重,楼阁无数,前山脚下设有待客的礼殿、乐殿等,种植奇花异草的园子都不知有多少个,又有大道台,门人住所,各种职能的药园、器房等等,与一个大门派的布置也相差不远了,想要搜查清楚,需颇耗一番功夫。
那位东葛野叟也不知藏在了哪里,一直没找到,大乘修士上了山顶,也一直没传来什么消息。
三日时间几乎一晃而过,到得第三日凌晨,深邃的星空再次喷涌绚丽的七彩光芒,天幕裂开,棋罗真君也跟着出现。
为等这一切,此时山上所有人都已聚集在距离山顶不远的一处平台上,见到这位上古时期的古修,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原本存在的侥幸心理也被粉碎得一干二净。
“哈哈哈哈!”对方狂妄阴狠的声音又一次响彻整座仙山,说的话也一字未变:“用了这么久,总算找上门了,呵!本君等你们很久了!”
他说着就抬起手,柳清欢这一次看清了,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圆盘,盘身被分为无数刻度,正中立着两根长针。
“星晷?!”
这时,一个紫衣身影踩着夜色飞向棋罗真君,大喊道:“住手,不能启动星晷!”
棋罗星君低头看来,诧异道:“你是何人?竟敢私闯我的仙府,想死吗!”
“晚辈道号祈日,是后世百万年之后的人。”祈日回道:“星君住手,启动星晷后会有极为可怕的后果,万不可……”
“百万年之后?”棋罗星君却诡异地一笑,他看了看天空,此时漫天星辰已聚成一个巨大的瞳目。
他握住星晷上的长针,大笑道:“哈哈哈哈原来我会传送到百万年之后,很好,非常好!”
下一刻,星晷就绽放出奇长无比的幽光!
“噹!噹!噹!”
柳清欢在洪大的钟声中再次醒转,天边已泛起青白,转头一看,身边其他人的脸色比天色还要青白。
山风和煦的吹拂而来,带着清新的草木花香,山岚聚集在半山腰,庄严壮丽的宫殿群半隐半现沉在晨雾中,宛若仙山琼阁。
然而这靠近山顶的平台处却一片死寂,不仅无人欣赏仙山美景,这山中一草一木一宫一殿,此时在他们眼中都如毒蛇般让人惟恐避之不及。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一个紫衣身影穿过茂密的树影,一步步从山道上走了下来。
“祈日真君!”
“前辈!”
众人转过身,迎向这位在场修为最高的大乘修士,不少人目光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点期盼。
“祈日道友。”苦道人上前道:“看来此山确被禁锢了时间,事态严峻,我们得尽快商量个章程出来才行了。”
启明真人附和道:“是啊,所以是继续攻打山顶琼宫,还是想办法逃出山去,或者另有他计,到这种时候了,各位道友就不要藏私了。”
这时,一位眼生的大乘修士开口了,只见他鹰钩鼻、容长脸,神色阴鸷,浑身气息阴冷,应该是位魔修。
“山顶琼宫被仙阵保护着,过去三天来,我们用尽一切手段,也只能勉强攻破一角,进去却连棋罗的影子都没来得及寻到,时间就回转了!”
站于人后的柳清欢有些意外,原来他们竟真的将琼宫打开过。他抬头看向被仙气重新覆盖住的山顶,眼中闪过思量。
那鹰钩鼻魔修继续说道:“破阵需要的时间太多,进入琼宫,里面又还有其他禁制,谁知棋罗躲在哪个旮旯里,根本不够时间揪出他,所以我不同意继续攻打琼宫!”
启明真人道:“那依你的意思,还是先想办法逃出山去?可要真那么容易,别忘了后山还有那么多耗尽神魂,也没逃出去的人壳。”
“你也别忘了那些人基本都是零散的、一个个在不同时间进山的。”魔修道:“而我们……”
他冷冷地扫过全场:“这里这么多人,就连琼阵的防御仙阵都能打破,只要集众人之力,前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们就做不到!”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因此众人纷纷表示赞同,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不错!我们一次上山这么多人,齐心协力的话,夷平这座山都不在话下!”
“光大乘就有十一个,就算在冥山战域,也很难一次聚起如此强横的力量吧?”
“管他什么禁制,打将出去就完事了!”
“不,各位之前也在山下试过了,根本走不出去。”苦道人不同意的摇头道:“我觉得突破口还是在棋罗星君身上……”
然而他反对的话却被另一人打断:“之前我们并未合力攻打山门,现在这么多人一起,说不定结果就不一样呢,所以不试试如何知道。”
如此一来,苦道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想想着急也没什么用,最多不过是浪费些时间罢了。
时间……他们现在最怕、也最不怕的就是浪费时间。
“那就走吧。”沉默地听了这么久,祈日真君终于开口了,一锤定音的做了决定:“下山!”
于是一行人下得山去,在宽敞的石阶上排开阵型,一声令下,纷纷出手。
“轰~隆隆隆!”
开阔的山门瞬间淹没在颜色各异的法术光芒中,恐怖的灵力波动几乎卷起风暴,站在后方的众合体修士纷纷感到胆寒,却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从前方传来的威压。
为了能脱困,所有人也算使出了全力,然而他们的攻击落在山门前的空地上,在离那块高耸的石碑三丈远处,就如浮光泡影般,消失无踪。
虽早已有了失败的心理准备,但看到这种情景,不少人还是忍不住发出失望且绝望的哀嚎。
“继续!”祈日冷冷喝道,手中陡然多了只手掌大小的圆轮,发出如同炙阳一般耀眼的光芒,朝石碑猛地砸去!
“砰”的一声,山摇地动,一个燃烧着的黑洞出现在前方,悬停于半空中,紫红色的火焰舔着洞壁,周围的空间明显的凹陷下去,就仿佛被那洞吞噬了一般。
“堕日轮!”
柳清欢眨了眨刺痛的眼睛,转头看去,曲老鬼就站在他身后那级石阶上。
对方低声道:“这是祈日真君的元神法器,威名赫赫,平时轻易不会动用。看,似乎有些效果!”
“难说……”柳清欢却不太看好,他更赞同苦道人说的“突破关键在棋罗真君身上”的观点,山顶琼宫只是被阵法守护着,这出山的路要面对的却是时间禁术的封锁。
他在阴阳墟天就已经领教过时间法则的可怕和诡谲,那根本不是个人力量的强大与否,就能与之抗衡的。
不过,这么多大乘修士在此,哪有他置喙的余地,干脆闭口不言,不太上心地跟着打出一道道法术。
而随着时间推移,柳清欢的预估也渐渐得到验证,祈日等人的手段不可谓不厉害,但也只是表面看上去有些作用,实际上一直无法突破那层看不到的壁垒。
站在后面的一众合体修士首先撑不住了,长时间高强度的攻打山门,灵力消耗巨大,很快就有些接续不上了。
气氛渐渐又变得死寂,无人有心说话,只埋着头机械的发着法术。
相比于灵力的消耗,更可怕的是那不断增长的绝望情绪,要不是在场之人都是合体以上大修士,心志之坚定远超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到了如此境地都还没人崩溃。
山门处的攻击又持续了一会儿,祈日突然收了手,冷哼一声,拂袖就走。
柳清欢暗暗松了口气,看着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停手,在沉默了片刻后,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离开。
曲老鬼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喘了几口粗气,才低声骂道:“他娘的真晦气,做了半天无用功!”
柳清欢转身慢慢往山上走去,提醒他道:“你的那谁走远了。”
“走吧走吧!”曲老鬼回头望了眼远去的曲瑾之背影,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反正都在这山上,跑不了的,让我这把老骨头先歇会儿。”
柳清欢便不再管他,回到半山腰处,寻到他最初传送到山上时的那间偏僻小殿。
福宝从大开的木窗内伸出头,招呼道:“主人,你回来啦!”
柳清欢点了下头,顺口问道:“真真呢?”
因为真真与他们这些修士不一样,未免别人发现异常,所以从后山出来后,他就没让她跟在身边。
真真的心情好了许多,但还是不太乐意说话,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一个矮凳上,双手托着腮发呆。
柳清欢走到她面前,她才抬起头,一脸迷茫,却见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儿,柳清欢才开口道:“你与仙府的大阵之间,现在可还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