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俨然,各布其位。紫微居于北天正中,东、西共十五颗,两弓相合,环抱成垣。太微居于紫微之下,北斗之南;天市东南方向,成屏藩之状。
又分二十八宿,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在奋翼于前,灵龟圈首于后。
星辉交映,却似只为托起中央那方寸圆盘,圆盘之上道人正襟危坐,漫漫星河皆布于其身侧,仿若众星之主。
忽而,群星摇撼,几道弧光划过天际,落于东南,消弥无踪。道人睁开眼,目光垂落于虚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讽意。
“吾不待理会宵小鼠辈,汝等却犹不死心,竟侵入本座仙府!”
道人——棋罗星君一挥衣袖,漫天星辰皆落于身下圆盘,光辉散去,一个完全封闭的密室呈现而出,只正中有一小池,池内银光璀璨,深不可测。
棋罗星君望了一眼池子,眉心微皱:“氐宿暗沉,主阵之眼逃逸,结界破损,仙府防卫何时尽如此疏漏!”
他收起星晷,淡淡地道:“看来吾隐世太久,世间威名散尽,以至凡修都敢趁吾闭关欺上门了。也罢,趁此清理一波,也免苍蝇乱耳,不堪烦扰。”
伸指一点,密室一角无声地滑开一道门,棋罗星君等了片刻,抬目道:“既闯到此处,缘何现在又不敢进来了?”
柳清欢满脸惊诧地站在门外,看到他,瞳孔骤然紧缩!
不久之前,柳清欢还在感慨这山内的密道建得跟迷宫一样,每一条都相差无几,纵横交错,除了靠墙上绘着的星图不同分辨外,实难看出分别。
从大殿中龙柱打开的那道门进来后,他便落入如此窘境,在地下密道中转来转去,很快迷了方向,且连出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而自进入地下密道没多久,真真便突然却步不前,说什么都不肯走了。
她衣裙上的真仙文已经漫至胸前,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样子,最后竟是重新化为了玉身,不言不动。
柳清欢就知自己找对了地方,将她收入袖中后,继续在密道中觅着星图寻找。然而几个时辰过去,除了越陷越深外,一点结界中枢的影子都没找着。
正暗自心急,从众大乘修士联手破除琼宫大阵开始,到后面他们搜索琼宫、闯入摆着方鼎的大殿,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天时间除了找到这地下迷宫,再无其他收获,着实让人泄气。
所以当身后那道门突然出现时,柳清欢一时愣住,等门内传来问话反倒松了一大口气,想了想,十分光棍地走进门。
于量棋罗星君便见这小小的凡修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突然发现什么般探了探头,绕过他,去打量那个小池。
池子只三尺见方,仿若一口深井,其中银辉闪耀、星光璀璨,磅礴的星力涌动不休。
棋罗星君突然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你知道本尊是谁吗?”
柳清欢回过头来,拱手道:“当然知道。棋罗星君,真名章景星,玄荒界皓星宗大乘祖师,以一己之力推动天吴之变,引发天轨失序、仙界通道关闭,人间界生灵涂炭,后不知所踪。”
棋罗星君以一种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知道的还不少。所以,为何你不怕我?”
“怕?”柳清欢哈哈笑道:“是的,面对一位仙阶之人,我本该惧怕才是。不过,反正你也杀不死我,我还怕什么。”
他大大咧咧地走到对方面前,往地上一坐。
棋罗星君脸色陡然沉下去,目光阴森地道:“我杀不死你?那你大可以试试……”
“等等,别忙动手。”柳清欢看他抬起手,忙阻止道,“你先看看这些书吧,看完之后就知道我为何那般说了。”
他将早就准备好的几本典籍拿出来,递到对方面前:“这些都是史册,记载了从上古到现今修仙界发生的所有大事,包括你所在的那段历史,虽然未必全部为真,但大体没有错漏。”
见棋罗星君只冷脸看着他不接书,柳清欢又自顾自翻开最上面那本,翻到一页直接念道:“上古末年,天吴出世,诛杀诸修于铜阳山麓,一役殒命之人计一千三百二十一人。后又引洪怒灭世,多界倾覆……”
“天罚降世,人间界久苦,众修不得仙道,只能蹉跎岁月、空度余年。又四万八千年,修仙界凋零,灵气终于渐渐复苏,又得冥山战域终出世,将杀戮战火拘于一域,史称天戈元年……”
柳清欢一边念,一边观察棋罗星君。对方一开始神色淡淡,微带嘲意,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玩闹的小童,等他念了几页,终于动色,目光也落在了书页上。
柳清欢心下一松,看来有效果,便将书摊到对方面前,将上古修仙界到如今的历史迅速说了一遍,最后正色道:“所以,星君该知道,你困于此山如在牢笼之中,而世间早已过去了上百万年。”
然而,棋罗星君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盯着书上的字半晌,突然抬手鼓掌道:“精妙,难得!难为你等凡修能想出这般新花样,着实也算用心了。”
柳清欢微微一愣,就听他冷笑一声,拎起地上的典籍抖了抖,道:“可惜,伪造几本书就想蒙骗本仙君,简直可笑!”
柳清欢连忙接住对方掷过来的书:“你不信?”
心下却是了然。
要是有个人突然跑到他面前说他是早就该作古的人,在你未察觉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上百万年,如此惊世骇俗之事,他也不可能相信。
大多数人都只会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之事,然亲眼所见便是真吗?就如棋罗星君,他的时间还停留在上古时期,重复的度过三天又三天,再不能往前进一步。
与山上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的是,棋罗星君在时间的不断重复中并没有任何记忆留下,以至让他相信真正的真相就变得极为困难。
不过,在进入琼宫时,柳清欢已设想过无数遍与此人见面时的情形,包括如何说服对方。
他从袖中拿出一物,慎重地将之摆在面前:“看这个,你总该信了吧?”
那是一枚巴掌大的乌沉沉木牌,一面以真仙文刻着几个数字,另一面却雕刻着一只面目狰狞的鬼头。
棋罗星君目光一凝:“这是……”
“地府鬼差的身份令牌。”柳清欢道,他当年在地府虽然是在孽镜台上做一名文书,但也算是鬼差之列,所以也有一块鬼差牌。后来离开地府时,也不知是鬼君忘了还是怎地,这鬼差牌竟未被收回,被他一起带出了地府。
伸指戳了戳木牌上的鬼头,柳清欢道:“别装睡,起来干活了!”
那鬼头猛地张开嘴,朝他的手指咬来——咬了个空后,这才不甘不愿地睁开双目,凶狠地瞪了柳清欢一下,两道幽光从其眼中射出。
“说起来,这鬼差乌头牌除了能证明身份外,也没别的大用处。不过,地府乃三界之一,掌管生死轮回之事,鬼差们都忙得脚不沾地,日日都要面对数以万计的凶魂恶魄,更时不时便要前往凡间界拘魂索魂,因此偶尔难免也会出点错,比如拘错了魂,勾错了人。”
柳清欢慢悠悠的解释着,而在他的话声中,鬼头双目中射出的幽光于空中交汇,形成一道光幕,人影开始闪动。
“因此,为免出错,鬼差们便想了个法子,将要拘拿的鬼魂信息记录在自己的乌头牌里,到了地方用牌一照,便知是不是正主。”
而此时光幕上记录的,却不是什么鬼魂,而是棋罗星君与深空星瞳对峙那一幕。
柳清欢淡淡道:“你这座仙府,时间被永久的禁锢住了,每三日一个循环,时间一至,所有事物都会恢复原状。”
他又点了下鬼头,对峙之景消失,光幕中出现了几座宫殿,几位修士正在大打出手,法术缭乱、灵光乱飞,宫墙屋宇轰然倒塌。而下一幕,这些宫殿又重新变得完整,金碧辉煌地迎接着初升的晨光。
而淡淡的微光中,棋罗星君的脸色十分阴晦不明,难以分辨。
柳清欢没管他,继续说道:“不仅这些宫殿,这山上的一草一木,全都会变回三日前的状态。甚至生死,也能逆转。”
光幕一变,一位前一刻才被人杀死的修士,下一刻又站了起来,转身便朝杀了他的人冲了过去。
“所以,用掉的符箓会再次回到手中,损坏了的法器会恢复原样,至于用来记载影音的水镜等物,自然也完全起不到作用。”
“不过,我在给你翻找史册时,在纳戒中意外翻到了这块鬼差牌,突然想起这牌子也有记录的功用,便拿来一试,发现还真有用!”
地府那地方,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地府的鬼差虽然大多本事低微不值一提,但他们却能穿梭于阳界阴间,甚而与仙界都有些联系。所以这鬼差牌,也有异于人间界的灵宝法器。
虽然除了震慑下凡魂外,也无甚大用……柳清欢心中暗自哂笑一声:至于能记录死魂信息的功用,原本也稀松平常,随便一个水镜法术、玉简刻录,便能将之代替。
然而就是这稀松平常的一点,在水镜、玉简等物完全失去效用后,变得至关重要,因为鬼差牌记录下的影像,不会被回转的时间抹去!
鬼头射出的光幕上再次出现对峙的情景,漫天星辰齐聚成一只横跨整个深空的巨瞳,半空中,棋罗星君手中绽开狭长的奇光,光芒迅速占据了整个光幕……
“这就是不久后就会发生的事。”柳清欢道,算了算时间:“大概八个时辰后,你会启动星晷,然后时间回转到三日之前,一切将再重来一遍,以此为循环,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所以,看了这个,你总该相信我所说的话了吧?”
他看向对面的棋罗星君,而对方就像凝固在黑暗中的一座雕像,静默无语。
柳清欢捡起鬼差牌收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天道对你胡乱扰乱时间秩序的惩罚,你以为你赢了天道,在天空那只星瞳出现时启动那只星晷从容逃走,实际上,却是被禁锢在时间的漩涡中已上百万年!”
纵然有仙阶修为又如何,天让你不得仙道,你就入不了仙界。而棋罗星君落得这般下场,惩罚之重,量刑之酷,简直闻所未闻!
柳清欢目含探究地窥视着对面之人的神情:此人所做的事绝不仅仅引发了天吴之变,或单单擅用了时间禁术那么简单,恐怕还有些其他事,才会招至如此骇人听闻的重罚。
“不好!”柳清欢心中猛然一惊,身形倏地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门外。
而身后,许久未曾动作的棋罗星君爆发出形同实质的怒意,如最漆黑的夜的黑暗涌向四方,更有可怕的威压泄出。
他身后的星池内星光喷涌,毁灭的气息如风暴一般漫延而开。地面抖动得越来越剧烈,经过无数道炼制的密室四壁也裂开了一道道裂缝,眼看就要崩塌。
“停下!”柳清欢嘶声力竭的大喊,然而他的声音却像被堵在喉咙里,出口只剩微弱的气声。
“快停下……如今发怒有什么用,你既知道了真相,不是更该谋求改变吗?!”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身上沉重的压力突然撤去,柳清欢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又回来了。
他大汗淋漓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一看,棋罗星君还坐在原处,要不是四周墙壁上一道道深长的裂缝,都要以为此地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柳清欢心有余悸地停在门边,不敢再靠近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时间禁锢因你启动星晷而起,除了你,我们这些后来闯进仙府的人都不可能解开这个死局。所以要破局,只能靠你自己。”
棋罗星君抬头,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突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什、什么?”柳清欢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他的名字。
“回星君,本人道号青霖,乃万斛……”
“真名!”棋罗星君的语气猛地加重,有些不耐烦地道:“我问的是你的真名,是不是姓柳!”
柳清欢惊愕至极,看向对面那位上古大修:“你、你如何知道我姓柳?”
棋罗星君眉头深皱,目色幽深得犹如两口古井,却像是突然对他失去了兴趣般,起身走到了星池边,凝望着池中荡漾的星光。
柳清欢迷惑不解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星君?”
对方头也不回地说道:“把你左袖中的那尊阵仙玉交出来。”
柳清欢心头一紧,左臂微动:“阵仙玉?那是什么,请恕晚辈孤陋寡闻,不知您所指何物。”
棋罗星君一眼剔来,神色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小辈,在本尊面前,你以为打马虎眼就能蒙混过去?别让我再说第三遍,把你从黑渊雷池中窍走的阵仙玉交出来!”
只是须臾间,柳清欢的额上已然见汗,一股无形的压力降临在他身上,仿佛他敢说一个不字,就要立刻横尸当场。
“不行!”片刻后,他咬着牙,语气却极坚定地缓慢说道:“吾辈修士当重诺守信,您所说的阵仙玉早已生出灵识,而我曾答应过她要助她脱离困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星君是想要把她重新放回阵眼中吧?那恕我无法从命!”
棋罗星君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合体修士,如今都敢反抗他的命令,不禁怒极而笑道:“好好好,果然是世风不古,修仙界不遵循实力为尊,倒讲究起重诺守信了!你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你要杀我,自然是抬抬手指的事。不过星君,现今已经不是上古了。”
柳清欢认真道:“如今的修仙界已经改变甚多,凡人之诺或许可随口就来,不完成也无事,但修士的诺言在许下的那一刻,就等同于签下了一份灵契,毁契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棋罗星君嗤笑道:“招来天罚吗,那是你的事,本君可不在乎什么天罚!”
柳清欢摇了摇头,淡淡道:“你当然不在乎,所以你才被天道囚禁在这座山上长达百万年。”
棋罗星君脸色猛地沉了下去,衣袖一动,便见柳清欢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墙壁上!
“小辈,还轮不到你来指摘本仙君!你口中所谓的天道,本仙君与之抗衡多年,何曾惧过?!”
“咳咳咳~”柳清欢呕出几口血,摸了摸胸口,肋骨怕是断了不止一根。
然而他却突然笑了,看着满面阴戾的棋罗星君笑道:“咳仙君!看来到得今时今日,你还没明白自己为何被囚啊……天道,从来不是具体什么人或者物,它是真理,是本原,是境界,是世间万物生亡枯荣的法则,是大千世界赖以运转的规律。”
“总有人妄想与天道相抗衡,逆天而行,然而天道有名而无形,有法而无质,又无所不在,所以你们到底抗衡的是什么?”
“闭!嘴!”棋罗星君恶狠狠地说道:“汝一介凡夫,竟敢教训起吾来,天道为何物,本仙君比汝更清楚!”
“是吗?”柳清欢讥讽道,他躺在一堆碎石中爬不起来,样子狼狈不堪,却不怕死地继续说道:“容我再提醒一下:你所在的以实力为尊的上古修仙界,早就因为正邪不分、善恶失衡而导致法轨失序,最终落得崩溃的下场。”
棋罗星君冷笑道:“上古修仙界崩溃与否,与吾又有何干,上百万年又如何?待吾脱困之日,还要感谢天道将吾送到百万年之后,到那时……谁?给我滚出来!”
棋罗一掌拍出,密室半掩的大门轰然破碎,一个人影滚进来,在地上一跃,就窜到了柳清欢所在的角落,归不归常年不太正经的语调响起:“唉哟,别打别打,仙君饶命!”
柳清欢看到他,先是一喜,后又愁道:“前辈,你怎么也进来了?”
“柱子上那么大个洞,我又不是瞎子,还能看不到?”归不归从地上跳起来:“不过我一开始以为是苦兄他们打开的,没想到又是你小子!你怎么样,看样子受伤不轻啊,还爬得起来不?”
柳清欢躺了这么一会儿,青木圣体强大的恢复能力让他已能动弹,便撑着墙站起:“没事……星君没对我下死手。”
他朝棋罗星君看去,发现对方目光却望着门口方向,转眼一看,愕然道:“他是谁?”
就见大开的密室门口,还站着一人,畏畏缩缩地缩在通道里。再一看,这人面目苍老,神情茫然,木木呆呆的仿佛根本不知身在何处。
“这里有个……”柳清欢道:“你带进来的?”
“啧,我没事带只肉壳进来干嘛。”归不归道,走过去将那老者拉进门:“我是在这该死的地下迷宫遇到了,才顺便带在身边的。你看看,难道不觉得他眼熟吗?”
柳清欢一怔:“眼熟?”
这些神魂被磨灭的肉壳全是古修士,他又没见过,何从眼熟起……等等!
他又仔细打量了几眼,心内一动:“天祭老人?”
“不错,就是那老儿。”归不归道:“没想到吧,我们在无底渊找到的那具尸首是天祭老人,结果这山上还有一个天祭老人。只要这人身上的肉都干成壳,跟那尸首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如何……”
“那就不知道了,个中内情早已不可察。”归不归说道,顿了顿,又转头嘻笑道:“或许可以问问棋罗星君,我可是在他的洞府里找到这人的。”
柳清欢目光一闪,其他古修士都被关在后山的地坑里,独这一个在这处琼宫密道里,再想到天祭老人修的大命运术,心中突而恍然:“你曾经清醒过!”
话一出口,他的语气就变得笃定:“难怪这琼宫内很多东西都被收走了,外面那座大殿略通时间法则的怪物也是你所炼的吧?而当我给你看鬼差牌所记录的影像时,你也清醒过来了,因此才能那么快收敛怒气,还问我是不是姓柳……是了,大命运术,若以命轮筹算,是有可能算出后日的事的!”
棋罗星君站在星池前,神情极为冷漠,对他的话完全不置一词,倒是归不归鬼叫道:“他曾清醒过?那他干嘛不赶紧想办法逃出去,难道……”
既然曾经清醒过,却没逃出山去,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密室内瞬间陷入沉寂,归不归神色凝重起来,柳清欢盯着痴痴呆呆的天祭老人若有所思,而棋罗星君背对他俩站在星池前,仿佛被池内澎湃的星光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砰”的一声,却是归不归一脚踢开了脚边一块碎石,怒道:“所以你也没有办法!你不是仙人吗,你不是能操纵时间吗,这座山不是你的洞府吗,怎么可能逃不出去!”
如果说之前归不归还能保持冷静和乐观的心态,没有像他们中某些人那般意志消沉、一蹶不振,那是他心中还抱存着希望。然而此刻,这个希望却到了濒临破碎的境地,他心中的愤怒和失望之巨大可想而知!
归不归转过头,却见柳清欢面色平静得近乎诡异,不由异道:“柳小子,你这是修的哪门子禅?咱们真的要困死在这座山上了,你怎还一副生死置之于度外的模样!”
柳清欢的目光终于从天祭老人移到他身上,又瞥了棋罗星君一眼,道:“前辈莫急,仙君不是还没发话吗,他并未说事无转圜之地。我说的对吧,仙君?”
阴冷的笑声在密室中响起,棋罗星君缓缓转过身,眼锋凌厉地划过柳清欢。
“尔等在本君面前态度如此不敬,大放厥词,狂悖无理,却还想我带你们逃出去?呵呵,何其可笑!你们此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庆幸脑袋还好好呆在脖子上,没有变成一个烂瓜!”
“啧!”归不归不耐烦地来回走了两步,阴阳怪气地拉长着声调道:“你咋还不明白呢,你现在就是把我撕成碎片,几个时辰后我就又活蹦乱跳了。咱实话实说啊,你虽是仙阶,但现在怎生个景况,修为再通天,也无用啊!”
他摊了摊手,又道:“再说,想要别人敬你,首先得有能被敬重的地方。你棋罗星君是什么样的名声,没有修为的威慑,又哪点是值得别人恭敬以待的,难道是凭你品性高洁,德高望重,还是侠肝义胆?哈哈哈!”
归不归纵声大笑:“所以仙君你就莫要计较什么恭敬不恭敬了,大家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着独善其身!”
如果说之前柳清欢嘲讽棋罗星君时,尚还留有几分余地,归不归的态度则简直嚣张,出口的话几乎没有顾忌。
柳清欢心道不好,连忙开口道:“仙君莫要动怒,我等并无冒犯仙君之意,只是如今身处如此困境,都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他并不怕棋罗星君翻脸,但此时闹僵,对双方都不是好事,因此只能站出来打圆场。
“我等虽力微,但也未必不能成为仙君的助力,而此刻也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早已脱困,不是吗?所以仙君但有办法,还请不吝相告。”
“哼!”棋罗星君冷哼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不过面上的狠厉倒是渐渐消退,化作不动声色的阴沉。
“办法?本君早就给出了,不是你们一直在东拉西扯吗?”
“给出了?”
柳清欢一愣,就见对方嘴角露出一抹叵测的微笑。
“你袖中那尊阵仙玉,就是脱困的关键。不过嘛,在听了尔等长篇大论的控诉之后嘛,本君反思了下己身,甚觉过往行事不甚光正,实不忍再强迫你背诺弃信,因此……”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柳清欢的左袖,柳清欢神色微变,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什么阵仙玉?”归不归不解地问道。
“就是真真。”柳清欢低声道。
“哦,那你快将她招出来啊,还犹豫什么。”
他陷入了两难,不将玉尊交出去,脱不了困;交出去,又等于打自己的脸。
说什么重诺守信,结果一到关系到自身利益时,就毫不犹豫的出尔反尔,如此行径,是何等的虚伪和道貌岸然。
“想请教一下仙君,那尊阵仙玉不过是堪为一处阵眼,虽生出灵识,也十分弱小,如何能解时间法则的禁锢?”
“闭嘴!”棋罗星君斥道:“无知小儿,你可知它的来历?寻常阵眼的灵识能存活长达上百万年?更何况,谁告诉你它的灵识是后来生出的,还弱小,它可曾经是……”
柳清欢见他话语突然顿住,追问道:“是什么?”
棋罗星君横他一眼,厉声道:“是什么你不必知道!”
他脸上忽涌上浓烈的厌倦和不耐烦,突然一伸手,柳清欢只觉身体一僵,整个人便如被定住了一般,连根头发丝都动不了了。
“你干什么!”归不归惊呼,急掠过来,但转眼就被一袖扫飞。
“滚开!本君现在耐心尽失,不想再与你等废话了。”棋罗星君冷笑着伸指一点,柳清欢袖子打开,半尺来高的玉尊从中飞了出来。
手如柔荑,肤若凝脂,螓首蛾眉,仙灵动人。
棋罗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之色,却出手如电,几道符箓贴上了玉尊额头,将原本已要活泛过来的人儿重新打回冰冷的玉身。
而下一刻,柳、归二人的眼前一花,密室中就只剩下他们了。
“他去哪儿了?”柳清欢终于能动了,立即问道。
归不归已窜出门去:“走,他上去了!”
两人急忙追去,意外地发现外面迷宫一般的通道消失了,只剩下一条直道,而出口处红樱漫舞,却是在那棵杀人樱之下。
归不归低咒一声,手忙脚乱地撑起一道屏障,在杀气四溢的花瓣中环顾了一圈,却没发现棋罗星君的身影。
“人呢?”
柳清欢拉住他,指向上方:“看天,天色变了!”
此时应是白日,天空一如过去数月一样晴朗,没找着棋罗的踪影,然而只须臾之间,苍青色便越来越浓郁,阳光褪色一般黯淡下去,群星闪烁而出。
“咔嚓”一声巨响,炽白的雷电撕裂开苍穹,天幕裂开了一条缝!
归不归“豁”地叫了一声:“那星瞳要提前出来了?看来棋罗只要现身,便来引起变化。”
柳清欢站在树洞口没往外走,透过头顶垂落的黑白二气望着天空,道:“不对,好像不是……”
只见那条裂缝阖动了两下,缓缓张开,淡金色的瞳孔锐利而又明亮,恐怖的气息倾泻而下。
那是一只真的眼睛!
巍峨的仙山,本是天清气朗的又一天,众修被困数月,经历过一系列的慌乱、愤怒、绝望之后,打也打过了,发泄也发泄过了,近日来渐渐偃旗息鼓,处于一种消沉颓废的状态。
所以,当天生异相、白昼突然转为星夜时,不少人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等着棋罗星君再次现身,然后启动星晷时间回转。
直到有人大梦初醒般叫道:“三天时间到了?我怎么觉得这次才过两天……”
“咦,棋罗星君人呢,怎么没看到?”
“不对,那是什么?看天上的眼睛,不是先前的星瞳!”
一个个大修都从藏身的宫殿中飞出,惊诧地仰望天穹。那只眼睛比星辰汇聚形成的星瞳要小不少,却更加让人畏惧,一股原始的威严的气息笼罩了大地,冰冷的淡金色瞳孔缓缓转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而当你注视它的时候,似乎它也正在注视着你,一对上,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被那从天而降的视线穿透。
“龙目?”归不归满脸戒备之色地说道,接着又自己否认道:“不是,真龙我见过,也不是任何一种神兽的气息!”
他几步踏上一根樱树枝,身上轰然腾起紫红光焰,暴躁地将片片削来的花瓣焚灭:“呔,棋罗那老贼跑哪儿去了!”
树下,柳清欢往远处眺望,整座琼宫已沉浸在夜色里,万籁俱寂,仿佛趴伏在黑暗中的一只凶兽。
他的目光又落在近处,就在杀人樱树下,距离树洞口不远处,立着一尊一人多高的石雕,依然是奇形怪状,状似雄狮的头颅高昂,做仰天咆哮状。
又是那种与阴阳墟天一脉相承的古怪石雕!
柳清欢打量了它一会儿,见它一动不动,便暂时收起探究之心,仰首看天。
天幕上此时群星都闪烁起来,光辉交映,却不像从前那般聚成星瞳,反倒隐隐有围堵那只金色眼睛之意,一时间谁也没有大动静。
“这是要干啥?”归不归不解道:“对峙起来了?”
“金目也在找人吧。”柳清欢道:“那些星辰现在更像处在棋罗星君的控制。”
说话间,就见那只金目眨了一下,一道利芒从目中闪电般射出,正正击中一颗星辰!
“砰!”深空猛地震了一下,漫天都是爆开的星光,一条条崩散向四方,就仿佛一朵烟花绽放而开。
树下二人看得叹为观止,眼见着一颗颗星辰接连破碎,声势浩大,恐怖而又绮丽。
好在离得远,似乎也没他们什么事。
柳清欢突然想起,抽空问道:“归前辈,你后来可曾遇到过启明真人和苦道人?”
“没有。”归不归回道:“他们两个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好像在那座大殿里就不见了。”
柳清欢感到奇怪,道:“不会出事了吧?”
“能出什么事。”归不归不以为然地道:“就算中了什么陷阱丢了性命,过几个时辰就又是一条好汉,再说他俩祸害遗千年,也没那么容易死。”
柳清欢:“……”
归不归从树上跳下来,道:“先别说他俩了,你老实交待,真真到底什么来头?”
“我……不知道。”柳清欢也满是疑惑,想到玉尊那些奇怪的行径,又道:“你也跟她相处过,她就是迷迷糊糊的,却又了解很多我们都不了解的东西,但若是追问,又说不出所以然。”
“倒像是记忆缺失了一样。”归不归摸着下巴道:“棋罗说她是脱困的关键,隐隐还透露出其身份似乎不一般,嗯……”
“还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柳清欢沉吟道:“棋罗在刚刚清醒的时候,问我是不是姓柳。”
“你不是说他利用天祭老儿的大命运术算的吗?”
“我也只是看到天祭老人时后,生出的猜测而已。但实际上,棋罗从头到尾都没透露过什么有用的信息,就连真真的那几句话也是他一时失言。”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那老贼比万年的龟还要活得久,套不出话太正常了。”
“也是。但他刚刚一出密室,就引来天相异变,我突然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
“啥?”
柳清欢神色变得凝重:“我们之前的打算,是从他这里寻找破局的可能,整座仙府都被时间所禁锢,而我等对此无能为力,唯有他本人才可能打破。”
“但现在想来,棋罗星君被囚禁于此,是来自天道的惩罚,他手中那件星晷,能操纵和扰乱时间秩序。所以,天道不会允许他逃出去,说不定还一直在暗中监视,所以他一有异动,便立刻引起了天道的警觉。”
柳清欢叹道:“天要罚谁,容不得人逃避。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破开时间的禁锢恐怕没那么容易。”
归不归低声咒骂了几句,道:“棋罗之前就清醒过,却没能逃出去,我就知道不可能顺利!不过……”
他安抚似的道:“我看也不是完全没戏,不是还有你那座玉尊吗,那就是变数,棋罗倒像是一直在等……”
他突然一顿,惊觉抬头,漫天群星突然剧烈地颤动,被围聚的金色瞳孔中却浮现出一个奇特的符纹。
“哇,又是什么鬼!”
归不归惊呼道,就见那符纹转瞬间脱眶而出,变得奇大无比,如流星坠地一般直直往下落,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琼宫靠近后园的一片宫殿全部被夷为了平地!
柳清欢猛地一激灵,太快了!快得刚才有一瞬间,他还以为那符纹是冲他们这处砸来的!
归不归也心有余悸地拍了下胸口,转头又道:“咦,为啥朝那座楼劈,莫非棋罗就藏在那处?好家伙,可算找到了!”
“等……”柳清欢才说出一个字,他已经飞了出去,身影眨眼间消失在殿群阴影中:“一下……”
空中回荡着归不归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柳小子,你自己当心,我去那边看看!”
柳清欢无语望天,头顶繁密的花枝摇曳生风:他的确是该当心,这棵杀人樱他对付不了啊!
深冥无极鱼的内丹虽还在头顶转着,但此处正处杀人樱之下,漫天飞舞的嫣红花瓣旖旎而又烂漫,却蕴藏着极其可怕的杀意,归不归一走,便齐齐朝他蜂拥而来!
脸色变了变,柳清欢就像落入了一张由杀意交织的大网,逼得他只能后退入树洞里。
一进洞,那些花瓣就像失去了目标,又纷纷扬扬漫无目的地飘向四周。
身后的通道还是一条直道,直通往那间密室,并没有其他出口。
姓归的也跑得太快了,现在可好,他被困在这里了!
他都怀疑那家伙是故意的,大概是觉得外面太危险,而他的修为不足以应付,所以干脆让他呆着别动?
柳清欢正腹诽间,就见天上那只金瞳又眨了一下,又一个奇特的符纹飞出,这次却向琼宫外砸去。
“这符纹,似乎与之前大殿里的那些有些相像啊。”
却没想到,仙山各处雕刻着的星图在这一刻突然齐齐亮起,盛大的阵法光芒压过漫天的星光,也将那符纹阻绝在大阵之外。
暗夜里,一场顶阶的交锋正激烈而又不动声色的进行着,棋罗星君虽然没露面,却显露出敢与天相争的强横和霸道!
柳清欢却被困在樱树下,只能远远观望,半晌,他转头看了看杀人樱粗壮的树干,又往远处看了一眼,无人。
万木瓶悄然出现在手中。
归不归从琼宫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山道上一处处接连亮起的星图,犹如一条长龙般,从山顶一直漫延到山脚。
整座山浑然一个大阵,那些大大小小的广场、宫殿、楼阁,许多地方都绘制有星图,灼耀的光辉冲天而起,所有人犹如浸在一片星光的海洋。
“妙观兄。”一个声音从归不归身后响起,几个大乘修士走出来,最前头的祈日神色奇异:“你们在琼宫里发生了什么,现在山上的变故可是因此而起?”
“也没啥,我们找到了棋罗而已,然后把他被困了百万年的真相告诉了他。”归不归道,往山下望去:“他应该刚刚也从琼宫里跑出来了,你们可曾遇到?”
大乘修士们纷纷露出震惊的神色:“棋罗出来了!”
“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他竟然没杀了你们!”
“不曾见到。”祈日严肃地道:“其他先别问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想干什么,现在天上那只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归不归抬头看了下天:“天上那东西我也不知道,至于棋罗想干什么,自然是想打破这个困局啊。”
“啊!”有人惊喜地喊道:“这么说我们有望逃出去了!”
“想啥呢!”归不归看了那人一眼,道:“你以为棋罗是什么慈悲的主儿吗,他要逃,就一定会带上我们?呵呵。”
一瓢凉水,把所有人刚刚冒出来的喜色都给泼没了,祈日冷静地道:“事在人为,事情既有变化,那么就可能寻到转机。众位也不必气馁,且去把所有人喊来,共同商议之后行事。”
归不归对此倒没意见,一转头,就见苦道人和启明真人从山下奔了上来,不由奇道:“你俩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别提了!”启明真人满脸晦气:“之前在那大殿里,我俩被殿中的怪物缠住,好不容易摆脱,却找不到你们了。我跟苦兄一商量,决定先出来到外面等,然后就是不久前,我们看到……”
归不归眼睛一亮:“你们是不是看到棋罗了?”
“是!”苦道人肃然道:“一开始我俩也没注意到他的出现,直到天上落符,而东南角那座木楼与大殿相隔不远,被落符摧毁时差点就波及到我们这边,之后就看到一个人影奔向琼宫之外。”
“他在哪儿?”归不归急切问道。
“他往后山去了。”启明接着道:“我们两个不敢孤身追上去,所以回来找你们。”
“那还等什么!”归不归转身就往后山方向走:“走!”
“等等!”祈日忙喊道:“妙观兄,是不是商量一下再说,我们这些人去找他能干什么,又打不过……”
归不归哪里听他的,头也不回地道:“随便你们,反正我要去看着他,看他要搞什么鬼。”
这边一群人最终还是跟归不归往后山去了,而此时的琼宫内已彻底安静下来。
柳清欢拿出了万木瓶,不等他动作,那瓶子已跳出他的手心,临空飞了起来。
轻薄的青霞从瓶口喷洒而出,霞光所到之处,漫漫飘散的花瓣齐齐改变方向,如绸束水收一般飞入万木瓶中。
四周杀意为之大减,柳清欢只觉压力顿轻,趁机出了树洞,飞掠到数丈之外才停下。
再回头一看,原本在微风中缓缓摇荡的树枝忽地一顿,树身扭动,就像是转了个身般,所有枝叶都朝向了万木瓶这边。
下一刻,便见万木瓶喷吐出的青霞变得厚重,磅礴如潮水般落在樱树上,而原本安静的樱树也瞬间动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挥动着树枝。
冰冷的杀气顷刻间爆涨,一片片鲜妍的花瓣在此刻比刀刃还要锋利,嗖嗖飞射而出!
红雾蒸腾,漫天飞花,噬血而又狂暴。
身处风暴之中的万木瓶却巍然不动,任花瓣卷缠如绳,肆意切割着自己的瓶身,轻快地躲避着树枝的抽打,瓶口却坚定不移地对准树冠,随着青霞更加浓重,吸力已巨大到周围地面都开始崩裂。
“砰砰砰!”土石翻开,一条条杀人樱的树根被强行从地下拉扯出来,又徒劳地想要重新钻进土里,稳住树干。
两方隔空较力,犹如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厮杀,看得柳清欢瞠目结舌!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能与万木瓶较量的树,过去但凡被万木瓶的青霞笼罩住,那些灵植几乎毫无反抗之力便会被吞进瓶中,而杀人樱竟还能坚持这么久。
由此也可看出,这株樱树的能耐着实不小!
“能耐大好啊,化作峥嵘之气时威力也更大。”柳清欢有些担心,但又按捺不住心中那一丝暗喜。
挣扎也不过是徒劳,万木峥嵘甘露作为三千界品阶最高的玄天至宝,虽然作用不似刀剑一类的法宝攻击力强大,但对这些灵植却是如同克星一般的存在。
最终,杀人樱发出一声垂死般的嘎吱声后,被连根拔起,青霞一卷,便将之拉进了万木瓶中。
柳清欢露出欣快的笑容,将其摄回手里:“不错,接下来就得看局势如何变化了,不然此时收了树也是做白功。”
他算了算时辰,距离时间回转已只剩下不到五六个时辰,但愿棋罗星君给力点,能打破如今的困局。
正想着,头顶上方传来闷雷般的轰隆声,天穹正中数颗星辰明灭闪烁,随后便像躲避什么般迅速逃逸,一个深幽的黑洞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
柳清欢一脸呆怔地望向天空,就见一个身影从洞中走出,虚幻得如同一渺轻烟,柔和却又极为明亮的青芒罩着他,身形五官都极模糊,只能看出其身量颀长,还有一袭白衣儒雅而又飘然。
天空中那只金瞳转动着看向对方,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传来:“你怎么来了?”
被青芒包围的白衣人道:“怎地一个没有阶品的下界地仙,你这么半天还没收拾得了?没得耽误时间,那边可还一堆人等着灌你酒呢。”
他的声音舒缓,让人如沐春风,且似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清晰得就像站在不远处。
金瞳眨了眨,天幕上的裂缝随之扩大,又一个虚影出现,依然是光芒覆身,但身形却极其高大,四肢如柱子一般粗壮,而脖子上的头似乎并不是人的头颅,隐在好大一片黑雾中,只正中一个巨大的金色眼瞳威凛地瞪着下方。
“也不是我想拖,你且看,那厮聚了天地星辰之力,把整座山弄得铁阵一般。而我的法身又无法降临下界,能发挥出寻常时候的二三成功力便已是极限,倒一时拿不下他。”
白衣人似乎是低头看向下方,半晌笑道:“你且找借口吧,何不动用你那些光阴兽,我看那山顶上有好几个,派它们去把那犯事的地仙抓出来再处置,岂不省事?”
“说的也是,那便如此吧。”金瞳巨人点头,然后朝下方喝道:“听到没,还不快快醒来干活!”
其声如雷霆,轰隆隆从空中传来。
琼宫中,柳清欢被震得差点站立不稳,连忙扶住旁边,才不至于丢脸地跌坐到地上。
这时,一个声音却从他身边响起:“凡修,把你的手从俺鼻子上拿开!”
柳清欢一惊,连忙跳开:“谁!”
柳清欢回头,就见那只原本蹲坐在角落的石雕不知何时活了过来,头颅微垂,目光炯炯地瞪着他!
“哦。”柳清欢恍然:“原来你们的名字叫光阴兽!”
石雕闻言,从鼻孔中喷出一股气,缓缓站了起来。它原本就有一人多高,一站起来,就显得更加威武雄壮,狮头、豹身、虎尾,四条腿粗得堪比柱子。
它抖了抖颈部丰盛的鬃毛,看样子是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凡修,你是不是去过阴阳墟天?”
柳清欢仰着头看他,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哼!”狮首石雕又喷出一口气,却不答这个问题,道:“厌篌那家伙,是不是还在守门呢?”
“厌篌?”柳清欢想了想,才想起是守进入阴阳墟天时那座祭坛的一个石雕的名字:“你俩认识?不错,我上次去的时候,他的确还在。”
他打量着对方,又问道:“你们光阴兽是干什么的,为何会出现在阴阳墟天,又出现在这里?”
狮首光阴兽高傲地看了柳清欢一眼,看上去颇勉为其难地回道:“光阴兽,镇守光阴之门,世间任何与时间法则有关的地方,都会有我们的身影。”
柳清欢大感好奇,抬头望了望天,就见那两个被炫光笼罩的身影似乎正凑在一起说话,但这次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所以你们听令于仙界?天上那两位,身份应该是真正的仙人吧,你们也是从仙界下来的?”
狮首兽高深莫测地扯了扯嘴角,看上去却不像笑,倒像是要吃人。
“仙界岂是那么容易进的!告诉你也无妨,光阴兽并非仙界派下来的,我们依然隶属于三千界,应时而生,遇乱而出,但非特殊情况,不会干涉凡间事。好了,不该你打听的就少打听!”
它跺了两下脚,扭头看向杀人樱被拔走后留下的大坑:“我问你,这下面的通道,是通往哪里?”
“那下面是整座仙府的结界中枢。”柳清欢连忙道:“你可要下去?我可以帮忙带路!只要破坏了阵枢,这山的大阵应该也会受影响,应该会更方便你们寻找棋罗……”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轰然大响,转头一看,就见烟尘顿起,距此不远的琼宫中线上,一座宫殿的屋顶被掀上了天。
坍塌声中,灿金色的火焰从屋顶破洞飞卷而出,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雷电,轰然劈下,紧接着就有两道身影追逐着飞了出来,激烈地拼斗在一起。
柳清欢惊异道:“咦,那不是守正中那座大殿的麒兽吗?跟他打的……好像也是一只光阴兽?”
“正事不干,和它纠缠作甚!”狮首兽怒道,脚下一蹬,猛地冲了出去,几个起落已到了那边。
只见它仰天发出一声怒吼,头顶周围浮现出重重波纹,身形眨眼间又大了数倍,如同一座山般朝麒兽撞去!
“砰”的一声,金焰乱飞、雷光四溅,那麒兽发出一声痛叫,又撞塌了一座宫殿。
柳清欢迟疑片刻,便朝那边飞了过去,不过并未靠近,远远就在一处宫殿的角落停下,看见另一只麟兽也加入了战局。
两只麒麟联手,原本节节败退的局势立刻改变,一个主攻一个主守,攻守兼备,总算顶住两只光阴兽的攻打。
光阴兽生得都很奇形怪状,多是几种妖兽之身合体,所以能力也都很奇特。比如狮首兽,它的吼声的威力极其巨大,常常震天一吼,一座宫殿便轰然崩塌,再加上力大无穷,可以说走到哪儿,那里就塌成一片。
而另一只光阴兽,生着一只鹿头,头上两只长角如花枝一般盘绕,轻轻一碰,便有粗大的雷光迸射而出。
原本精美绝伦如同仙宫一般的琼宫算是遭了殃,宫殿一座接着一座地被摧毁,就连道旁种植的花树也在雷火交加中化为灰烬。
如此,中央那座唯一没受到涉及的正殿就显得极为突出了,显然两只麒麟有意避开了那边,将战斗引向了其他地方。
“嗯……”柳清欢抿了抿唇,那处正殿他还没进去过。
之前进入琼宫,他们直接绕道而行,不过听启明真人说,里面似乎也没有什么东西,就是一座空殿。
但为何会被麒麟守得严严实实呢?
想要探究的心一起,柳清欢转头望了望打得异常激烈的四兽,又等了会儿,确定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便隐了气息悄然往那边潜去。
那两只麒麟联手果然非同一般,但光阴兽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实力更强大一筹,以至麒麟只能全力以赴,半点不敢分神。
柳清欢极为顺利地摸到了正殿的墙角处,探头朝里望去,只见殿内十分空荡,靠墙处立着几架多宝阁,原本应该也有不少摆设,但现在却只剩下一些空桌空椅。
“还真的什么都没有啊……”柳清欢撇了撇嘴,闪身进了殿,在殿内转了转,实在没明白那两只麒麟守那么紧是因为什么,而不经意地一抬头,神色忽然一凝!
此殿非常高,穹顶有一半都隐在黑暗中,却有一颗颗明珠闪烁着微光,仿佛漫天的星辰,以北斗七星为中心铺满了整个穹顶。
柳清欢的目光就定在那北斗七星上,硕大而又浑圆的宝珠,每一颗都绽放着迷蒙的五色毫光,看一眼,就觉双目不适。
“定海珠?”柳清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在这里看到了七颗定海珠!
他在纳戒中找了找,翻出了已经好久未再用过的那颗定海珠,对比了一下:“还真的是!”
传闻中,定海珠一共有二十四颗,攒连成一串,绽放出的五色毫光可眩敌灵识五感,威力巨大犹如四海之力,后不知何因散落各界,威力大减,再未听说过有人集齐。
柳清欢很早就在东荒大陆重新遁出虚空后,于洗宝池中侥幸获得了一颗,之后岁月却再未找到过其他的。后来等他修为高涨,一颗定海珠的威力已跟不上对敌时的需求,便渐渐被放在了一边。
而现在他却在这里找到了七颗定海珠!
柳清欢难掩心中的兴奋:如果集齐八颗定海珠,或许……
如果集齐八颗,定海珠或许就能再次派上用场。
柳清欢飞身而起,攀着殿柱一跃上了屋顶,并将灭虚剑拿了出来,准备先将“北斗七星”的“天枢星”撬下来。
离得近了,更觉光辉灿烂,满目琳琅的宝珠化作漫天星辰,丝丝缕缕的流光萦绕在各星之间,一时竟让人仿如身处于璀璨星河中。
“果然没那么简单。”柳清欢皱起眉,只要他近一丈,头顶的星河便跟着退一丈,而他一退,星河又回到原位。
无论他如何做,与星河之间总是衡定在一个固定的距离,半点靠近不得,只能望“北斗”而兴叹。
这仙府中的大阵果然不是想破坏就能破坏的,一旦成阵,便具备了防御能力,没有降下道雷劈他已算是温和的了。
不过如此就放弃,并不符合柳清欢的性格。他凝目思索片刻,又低头扫过整个大殿,从顶上退了下来,将灭虚剑换成五龙焰扇。
低沉的龙吟声响起,五条巨龙从扇中冲出,每一条的身躯都长达数十丈,宽阔的大殿便立刻显得颇为拥挤。
柳清欢被挤到了最里面,跳到一张玉案上,豪气地一挥手:“给我拆!”
五条巨龙得了命令,立刻动了起来,一爪子往殿柱挥去,殿柱表面火星乱溅,被刨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摇摇欲折;一尾巴拍在墙壁上,墙壁虽没倒,但也出现了裂纹。
“看来所料不错。”柳清欢自语道:“屋顶是大阵的一部分,但四壁柱子却不尽是,虽也经过特殊炼制,有一定防御性,却好对付得多。只要拆了你的墙,屋顶焉然还不塌?”
“砰!”力量最强的赤龙连冲带撞,终于弄折了一根殿柱,粗大的柱子轰然倒地,砸得地面都震了一震。
另一边,性格最为暴躁的赤龙也不甘落后,口喷烈焰,将一面墙烧得通红,再一尾巴扫去,那处墙壁便碎裂成一地石块。
正拆得起劲,就听门外传来震天的咆哮,却是两只麒麟察觉自己守护的正殿偷进了蟊贼,顾不得再跟光阴兽打架,匆忙赶了回来。
柳清欢一见不好,忙分出最靠近门口的青龙和黑龙去对付它们:“快快快,别停!”
不过扇骨所化的龙显然不是麒麟的对手,几乎一罩面,青龙便被暴怒的麒兽撕成了碎片,化作一根黯淡的扇骨落到地上。
麒兽已发现刚溜下玉案的柳清欢,又大吼一声,怒气冲冲地就朝他冲了过来,却有两道雷电从殿外飞入,一闪到了麒兽头顶!
炫丽的紫电随之炸开,麒兽不及闪躲,被劈了个正着。
“嗷~”它痛叫,怒而回头,就见那只鹿首光阴兽迈着近乎优雅的脚步,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儿?”狮首兽也赶到了,一眼看到柳清欢,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还不赶紧离开,简直找死!”
柳清欢大喜,喊道:“前辈,这殿顶上的星图也是仙府大阵的一部分,且可能是一处重要的阵眼!只要将之破坏,应该能对大阵造成破坏。”
“哦?”狮首兽抬头望了望,却像是不感兴趣地很快移开目光,朝麟兽裂嘴一笑:“别跟几条孱弱的龙魂玩了,你的对手是我。”
躲在石台后的柳清欢心中一哂,这些石雕一个二个的,光阴兽就罢了,也不知这两座守殿的石麒麟为何实力也如此强大,有真龙血脉的龙魂在他们面前也变得不堪一击。
此时五龙只剩下一条青龙,在刚刚短短的时间内,那只一声不吭的麟兽已将金、紫二龙击杀,转头面对狮首兽,神色平静地道:
“我二人只是守殿兽罢了,你们这些高贵的光阴兽大可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身上。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只要你们离开这座殿,这山上随便哪处任凭你等来去,就算要抓棋罗,我们也绝不会插手。”
狮首兽冷哼一声:“是吗,说得我都信了!你们不插手,又何故要为棋罗守殿?说起来,你们瑞兽一族,本该超然世外,或是在哪位大仙身边充当个坐骑,你俩竟堕落至此,成为任凡人驱使的奴仆,简直丢尽神兽的脸面!”
麟兽神色平静地听完他的嘲讽之语,竟是叹了一声:“行吧,你们要打也行,那就到殿外吧,才施展得开。”
狮首兽眼中流露出兴味,转头在殿内扫过一遍,又抬头望去:“若我不肯呢?莫非还真被那凡修说对了,这头上的星图极为重要……那就更要在殿内打了!”
它话音未落,身形突然拔起,朝屋顶冲去。柳清欢在石台后面探出头,就见那四只石雕又打了起来。
他们的交手所产生的破坏性远远大于五龙,一时间柱倒墙塌,满殿都是火光和雷电。
而柳清欢此时被堵在大殿里面,也无法逃出门去,为免受波及,只能往更深处躲,然后竟被他在一个倒下来的柱子后面,发现了一道小门。
“咦,此处怎会有门?”
柳清欢不禁诧异,他先前虽未仔细搜殿,但也用神识探查过一遍,并未发现这里有门。
此门倒像是被那柱子砸开的,半个门扇已经裂开,极为阴寒的气息从门后散溢了出来,地面上已结了一层白霜,且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周围漫延。
柳清欢打了个寒颤,就听身后又传来一声怒吼,忙转头看去,却是那只麟兽,只见它之前的冷静荡然无存,满面焦急地朝他这边吼叫,想冲过来,却又被狮首兽缠得无法动弹。
柳清欢心中一动:莫非他想错了,麒麟并不是为守护此殿中的星图,守的是这道门?
他一错身,就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冷!
仿佛能冻结人灵魂的极致的寒意扑面而来,柳清欢神色微凛,这股寒冷强得以他的修为都有些抵御不住,身上的热气被快速卷走,头发眼眉也迅速被霜染白。
青湛的灵光涌出,勉强将寒意隔绝在外,柳清欢也看清了门后的样子,惊愣在原地。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四壁都覆盖着厚厚的冰层,而在屋子正中,摆着一块巨大的蓝色玄冰,方方正正,淡蓝色的寒雾围绕在玄冰周围缓缓流转,隐约可见冰中躺着一个人。
“冰棺?”柳清欢挥开雾气,往前走了几步,但觉寒意更甚,已无法再靠近。
不过,透过澄澈的冰晶,已能清晰看到冰中的人,只见她双目紧闭,面容精致得就像精雕细琢的玉像,神色显得极为宁静安详,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柳清欢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又看,不得不承认这张脸与他近几个月常常看到的一模一样,同样的绝美脱尘、仙气十足。
柳清欢盯着对方绝美脱尘、仙气十足的脸,与真真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眉心多了一条红痕。
他又凑近了些,那红痕大约一寸来长,看上去就像一条细线,像是被什么利器刺入后留下的。
而眉心之后便是识海,藏纳神魂之所,此处受创,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他突然发现女子的胸膛在微微起伏!
柳清欢顾不得噬骨的寒意,又凑近了一些,确定虽然幅度很小,但冰中之人的确在缓慢地呼吸。
赫,还真是活人!
他既震惊又不解:这女子是谁,为何会被封冻在冰层中?最重要的是,为何她与真真长得一个模样,两人是什么关系?
而真真的身份也越来越扑朔迷离,原本以为只是一尊镇守阵眼的玉尊,现在竟与这冰棺中的女子也有了牵扯。
“嘶!”柳清欢倏地缩回手,拿起一看,手掌已迅速爬满白霜,一条淡蓝色的细线出现在掌心,沿着手臂漫延而上,所到之处血肉都为之冻结,整只手正在飞快失去知觉。
“!!!”
他连忙运转灵力,驱除钻入身体的寒气,然而那根细线竟像一条狡猾的蛇,眨眼间已到了肩膀,直往他心脉处钻!
柳清欢脸色微变,迅速封住附近几处大穴,又拿出一只瓷瓶,倒出两颗丹药吞下。
“什么寒气竟如此霸道!”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冰棺,他慢慢退回到门口:只因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左手就变成了一块冰坨。
这时,背上却被猛推了一把,推得他一趔趄,回头一看,门外却是那只麟兽。
只见它身形急剧变小,摇身化作一位中年妇人,挤进狭窄的门缝,快步奔到冰棺处,在确定冰棺无异后,才回头看向柳清欢,神色严肃中带着责备。
“不该你进的地方就莫要好奇,不然很可能会害死自己!”
柳清欢此时眉毛上都已挂上白霜,体内的那股寒气虽暂时被封在手臂中,却逼不出去。
麟兽突然抬起手,一道金光飞来,他不及躲便被打中,顿觉一股暖意融入体内,寒意顿消,已爬到脖颈处的蓝线也跟着淡去。
他诧异地抬起头:“你、你为什么……”
麟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本尊只是不想再节外生枝。”
柳清欢不解,正想再问,就听砰的一声大响,身后的墙倒了一大半,冰室的门被破开一个大洞,威风凛凛的狮首光阴兽就站在那里。
麟兽赶紧喊道:“住手!你我无冤无仇,实在没必要再打,而且我可以解释,我夫妻二人并非棋罗麾下!”
远处传来一声大吼,两道身影朝这边飞速赶来。
“解释?”狮首兽稍稍放下爪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又打量着这间布满了白色冰霜的屋子,道:“这就是你们拼着受伤也要赶回来守护的东西?你身后是什么,我仿佛看到了只在仙界北天极才能看到的永冻冰魂?”
麟兽一个箭步拦在他的面前,满脸戒备之色:“还请你们离开,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
狮首兽见她态度坚决,便没硬闯,想了想问道:“你们既然不被棋罗驱使,那为何要帮他守殿,为何要与我们为敌,妨碍天罚的执行?”
“放屁!”那只麒兽这时终于赶到,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怒道:“明明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棋罗那恶徒也配驱使我们?我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生啖其肉!”
他满身光亮灿烂的金色毛发,此时变得极其凌乱,还散发着焦糊味,看上去着实有些惨,转过头又吼道:“说了不打了,有完没完!”
身后,鹿首兽姿态优雅地落到地面,头上的尖角之间雷光闪耀,威严地喝道:“谎言!那你为何还要为他守殿?这么多年,我等光阴兽虽不插手山上事宜,却一直亲眼所见你把闯进来的人全都打跑,还说不受他驱使!如今又来阻扰我进殿搜查?”
“放屁,我守的是我家主人的殿!”麒兽气愤地喊道:“你们要闯进我家主人的沉眠之所,难道还要我夫妻二人开门迎接吗!”
“你家主人?”狮首兽疑惑道:“是……你身后那冰棺中的人?”
他身材高大,直接从麟兽头顶望过去,等看清棺中之人的相貌,脸上迅速浮现出震惊之色:“她是!她就是那位被棋罗夺了仙格的葬仙雷泽女仙华琼?!不是说她已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一直默默旁听的柳清欢浑身一震,不由惊疑地望向冰棺中那抹纤薄的身影:女仙华琼?
就见麟兽露出苦笑,道:“不错,我家主人下界历灭度劫之前,封邸的确在葬仙雷泽。另外我还要纠正一点,我家主人只是还处在仙劫之中,并没有……死。”
“但她的仙格被夺走了,这是事实吧?”狮首兽道。
“棋罗!”麒兽怒吼道:“全都是棋罗那个阴毒奸人,趁我主人下凡历劫、记忆有失之时刻意接近,偏了我主人的信任,却居心叵测、早有预谋……”
“你声音小点!”麟兽打断他,责怪道:“莫吵了主人清静,我们出去再说。”
这一次,其他人终于没再说什么,往外走。柳清欢趁机低声问道:“前辈,仙格也是能被夺的吗?”
狮首兽平淡地道:“寻常来说,自然是不能夺的,但那位华琼仙子的经历显然不同寻常,不然棋罗也不会惹得仙界不少人为之震怒,直接出手将他封禁在此山中如此多年。”
“他不是受的天罚吗?”柳清欢问道。
“当然也是天罚。天罚有由天道直接剥夺气运或福寿,也有由上界议定,设置专门的惩罚方式等等。”狮首兽道,说到这里笑了笑:“而棋罗的天罚,两者兼具,可谓天怒人怨,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柳清欢惊奇道:“他到底做了什么,竟招致如此严重的惩罚?”
“这就要问他们二位了。”狮首兽看向两只麒麟:“我们这些光阴兽也只是听令行事,具体如何我也不甚了解。”
“哼,他做得可多了!”麒兽冷笑道:“仗着得了一件能操纵时间法则的星晷,知晓了未来,再返回到过去,抢夺原本不属于他的福缘、法宝、功德等,占了别人的命格,而自己揽尽好处,却不思正道,搅得人间界混乱不堪!”
听完麒兽的话,柳清欢颇为震惊:“还能如此利用时间法则?那他岂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比如我知道了某地某时有异宝出现,早早准备,抢先在别人发现之前便将之取走……”
“或者有些事原本极隐秘,外人不得而知,但要是知晓了未来,与他便不是秘密,便可借此为己谋利……”
“可不就是如此!”麒兽冷笑道:“那棋罗原本天资平平,泯然于众,修到化神境便无法再进。哪知他寿终之前,不知用何种手段得到了一件星晷——那物原本不该在你们人间界出现,被他拿到后便用来逆转时间回到过去,从此混得风生水起、平步轻云。”
“这事我倒知道一点。”狮首兽接口道:“上古时期修炼资源丰富,大能众多,时间法则虽然极其深奥,但也有人在参悟修炼,即使偶有人穿梭时间回到过去,造成的影响也并不大。而且能预测、知悉未来的法术神通不止一种,时间之术并不算特殊。”
“然而棋罗在世的上古末期,天地更替,灵气变得稀薄,大能或是飞升或是陨落,很多传承断绝。因此修行变得艰难,世道渐趋改变,修仙界的风气也越来越坏,为了一件灵物就能大打出手,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者更众,而棋罗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自私是会传染的。”狮首兽最后淡淡道:“因为他,时间之术变成了被绝对禁止的领域,而我们这些光阴兽也因此而生。”
“好了,不说他了。”鹿首兽站在一根断裂的横梁上,提醒道:“我们时间有限,上头还等着呢。你们还是快说女仙华琼是如何被他夺去仙格的吧,她真的没死?那为何我们得到的消息,都说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柳清欢竖起了耳朵,却见麟兽也露出困惑的神色:“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夫妻二人其实也不甚清楚。我家主人度劫前已是六品真仙,因此要度的是第二十八天的天人劫,此劫需入轮回,辗转多世,每一世都会如凡人般忘记过往。因此我们这些随扈在此期间都不得跟随,只能在主人转世之后再去寻找。”
说到这里,旁边的麒兽忿忿道:“之前多世都没出问题,偏偏到了这一世遇到章景星!等我们找到主人时,她已陷入沉眠,怎么叫也叫不醒。”
“六品真仙?”狮首兽诧异道:“华琼仙子的仙阶这么高,为何你俩的实力这般、这般……”
化身成中年妇人的麟兽笑了笑,平和地道:“这般低微是吗?要不是如此,我俩又如何能跟到凡间界来。”
“哦。”狮首兽明白了:“也对,上仙下界会被限制修为,你们现在的实力已算下界能承受的极限了。”
柳清欢在旁边听得神往不已,什么六品真仙、第二十八天天人劫,全是以前闻所未闻的信息,所以听到章景星这个名字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想了想才记起那是棋罗星君的真名。
“那你们怎么不去找棋罗报仇?”他开口问道。
麒兽瞪着一双大眼道:“谁说我们没有!当初我们找到这座山时,就跟他大打了一场,他被我们打得身受重伤,躲了起来闭关。我们首先得顾全主人,她正处于轮回之中,法体也沦为凡驱,不加保护是会损坏的!”
“所以一人守着,一人回了仙界北天极采永冻冰魂。等忙完这一切再要去找他,结果他的天罚就降下了,害得我们也被困在了这座山上!”
柳清欢更不解了:“难道你们也打不破这山的时间禁锢?”
“为什么要打破?”麒兽讥笑道:“我恨不得他永生永世受劫!反正我俩受此山影响,也算是不死不灭了,而主人她只要仙魂不灭,就不会真的出事。”
旁边的麟兽解释道:“不瞒各位,我家主人虽然陷入沉眠,但据我观察,她的仙劫已进入最后阶段,现在沉睡,只是在养伤,顺便将之前所历种种化为道行。所以相较于杀了章景星报仇,守护在主人身边更为重要。”
“她不是被夺了仙格吗?”柳清欢问道。
麟兽冷笑道:“那又如何,只要我主人醒来,仙格随时都能再拿回来!好了,我该告诉你们的全都说了,请你们离开这里……”
柳清欢立刻抬头看了下殿顶,道:“等等,我有一事要说!”
麟兽皱眉道:“什么?”
柳清欢斟酌了下话语:“华琼仙子是不是神魂受过伤?因为她眉心有一道裂痕。”
“是又如何?你若不是以为就凭那章景星,就真的能灭杀了我主人的仙魂吧!”
“晚辈并未作此想。”柳清欢道:“我可能知道你家主人可能遗失在外的残魂在哪儿,不过在说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你这个……”麒兽呲牙,柳清欢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抬手指向屋顶。
“上面星阵中有几颗宝珠,就是组成北斗七星那七颗,我很需要,但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取得,所以想请你们帮忙。”
说完,他也不停顿,就将在无底渊遇到玉尊,又如何帮她脱离仙府结界的束缚,以及她身上的种种疑点一一道出,最后道:“所以,真真身上的那抹灵识,会不会是在华琼仙子受伤时,被撕裂出去的一缕仙魂?”
“竟有此事!”麒兽震怒道:“我说主人为何一直不醒,原来是有一缕仙魂未归位!她现在在哪儿?”
“被棋罗带走了。”
麒兽转身就要往外跑:“他在哪儿!”
“我们这不也在找吗。”狮首兽道,看了一眼柳清欢:“行了,他们不帮你取,我帮你取,顺便就把这处星图破坏了。”
他飞身而起,身形在空中就变得极为巨大,朝屋顶冲撞而去。那鹿首兽也跟了上去,片刻后,头顶便传来轰隆的雷声。
麟兽似乎想阻止,但最后叹了口气,终究没说话,而是回到冰棺所在的屋子外面,厚厚的金光从她身上射出,化为屏障,将破开的墙面堵住。
原地转眼只剩下两人,麒兽焦躁地来回踏步,而柳清欢的注意力全在头顶,一片片爆开的星光犹如盛大的烟火,整座大殿都在摇晃,雷声震耳欲聋。
突然,他转头问道:“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麒兽已朝殿外猛地冲了出去:“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