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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月斜竹枝,霜重仙衣,湖水轻轻拍打着岸边,几只仙鹤悠闲地在水草间走来走去,偶尔会抬起头,好奇地打量不远处席地而坐的两人。

    一只酒坛“咕噜噜”滚倒在地,残余的酒液洒落而出,给冰冷的月色添上了一抹清冽的酒香。

    柳清欢拍开一坛新酒,一边问道:“师兄是这两日才回来的?前两日我才来过一趟师父的洞府,还没见到你。”

    稽越半躺在草地上,有些出神地仰望着湖边一棵大树,半晌才收回目光,道:“今日才回,在其他弟子那儿听到师弟你回来了,所以我特地赶回来与你见面。”

    他语气带着些寂寥,柳清欢听得心下一黯,垂着眼道:“听门内长老说,师兄之前回来过一次,把师父这座山要过去做自己的洞府了。”

    “嗯。”稽越仰头喝下一口酒,漏出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洒落在衣襟上,他也没理会,随手抹去后道:“我之前一直没向门派申请自己的座峰,回来都赖在师父这里,现在既然师父……”

    他顿了顿,突然一挥手,指着掩映在花木间的一座小院:“那院子是师弟你从前的住处吧?”

    “是。”柳清欢低声答道。他曾经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明阳子的座峰上,即使后来有了清涧峰,每当他在门派里时,也常常来这边看望明阳子。

    “那我还给你留着,护山大阵的口令也没变,以后你依然随时都能过来。”

    柳清欢点头应了声,看向稽越,有些愧疚地道:“师兄,都怪我那时赶回来得太迟了,师父才会……”

    稽越抬起一只手打断他:“不用说了,要真算起来,我比你更不如!门派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是过后很久才得到消息。”

    他把喝空的酒坛随手一扔,一把揽住柳清欢的肩,重重地道:“师弟,幸亏你及时赶回,我已尽知当日之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师父平日里最是爱护弟子,他老人家是为保护门中弟子而……”

    说到这里,稽越声音里出现一丝颤抖,额头抵在柳清欢的肩上:“师弟,我好悔!为什么师父需要我们这些弟子的时候,我们却不在他身边!”

    尊师之殇难以释怀,在这个只有他们师兄弟二人的时候,稽越终于抑制不住满心的悲痛。

    柳清欢扬起头,今日月晦星稀,夜风凄冷,湖中的那几只仙鹤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这边的氛围,突然发出哀婉的鸣叫。

    有些痛后劲十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明阳子那些年对他们的悉心教导、深切关怀如何能忘,明阳子的去世也只会随着时间越久,越让他们这两个亲传弟子感觉到生死相隔、无力回天的痛楚。

    过了会儿,柳清欢勉强一笑,转而故作轻松地道:“师兄,这次见你,你的修为又增长了一大截,不如教教师弟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师弟,你这话说反了吧?”稽越抬起头,仰口大灌了一口酒,道:“你现在修为都比我高,该你教我才对。”

    他已收拾好情绪,不满地道:“还不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偷吃了什么灵丹仙药,修为才涨得这么快!”

    柳清欢微微一笑:“师兄说的什么话,明明是师弟我的天资比你高啊,自然后来居上了。”

    “好小子!”稽越大喝一声,将手中酒坛往柳清欢面前一放:“忘了是谁当年修炼上一遇难题,就跑来找我解惑的?敢在你师兄面前如此大言不渐,喝!今天不把你灌倒,我广陵的道号就倒过来写!”

    柳清欢立刻求饶:“师兄我错了,我可喝不过你……”

    师兄弟二人很快交怀换盏起来,他们也有很多年没有这般坐下来闲聊,很快说起各自的经历,交换修炼上的心得。

    与稽越一席大醉,待柳清欢第二日满身酒气回到清涧峰,却只觉神清气爽,那些沉在心底的无法言说的隐痛似乎也轻了许多。

    穆音音在大典之后,很快离开了文始派,送走她,柳清欢将门内琐事理了理,便吩咐下去他要闭关,进了上清幽虚大洞天。

    大劫之后,文始派前山需要重建,因此大洞天内的灵材灵物这些年被取出去不少,终是有些伤了元气,需要养许多年才能恢复。

    柳清欢进了自己的紫竹海,先是颇费了些功夫,把半副定海珠一一炼化,才拿出天精地乳,开始闭关修炼。

    他的修为,之前便已接近合体中期,这次打定了主意,不修炼到后期不出关。

    正所谓修炼无岁月,像他这般修为的大修,在闭关时实际上常常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一个入定都以年计,完全的心无旁骛、不染尘埃。

    不过,合体后期所需要的法力太过庞大,即使他手上有一瓶半的天精地乳,亦用了接近三百年,才堪堪进入后期。

    柳清欢原本还准备继续往下修炼,守护在外的福宝却在这一日叩响了秘室的门。

    “主人,门内送进来一封信,说是从九天青冥之上传来的,需要你亲启。”

    “九天青冥?”柳清欢目光一深。

    他收了功,打开秘室门,从福宝手上接过那封以特殊密法封印的信,不由哂笑一声:“要债的终于找上门了。”

    信果然是半山书院送来的,他一目十行地看完,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又从头细细看了一遍。

    福宝凑在旁边也偷瞄着看完了,疑惑道:“主人,摩云崖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摩云涯,万界之涯,简单来说,那里位于整个人间界的最边缘地带,荒远偏僻之极。”

    “万界之涯,还有这种地方!”福宝惊叹道:“不过既是荒远偏僻之极,半山书院派遣你去那里驻守又是什么意思?”

    柳清欢深深皱着眉,拎起信纸抖了抖,便见一道鲜红火线陡然出现,信纸转瞬间化为灰烬,从中掉出一团黑红之物,浓重而又精粹的魔气如出笼的凶兽,冲他面上猛扑而来!

    “啊!”福宝惊呼一声,柳清欢冷着脸伸手抓去,只见青气飞卷间,那股魔气轰然碎开,一块黑红色令牌落了下来。

    “因为,摩云涯下,就是无边魔海,其内藏着难以尽数的真正的魔物!”



    世界之极,万界之边,便是摩云涯。摩云涯下,魔气浩荡,广袤无边,犹如魔海,其内藏着难以尽数的真正的魔物。

    三界五行、芸芸众生,大千世界中生灵千千万万,但总得来说,无非分为槛外之人、山野之妖、泉下之鬼、云中之仙,以及深渊之魔。

    人修常常将妖跟魔混为一谈统称为妖魔,但实际上,妖是妖,魔是魔。妖尚且有一二向善之心,可以教化,能修大道。而魔,却全由恶念、贪婪等一切人性负面组成,真正的魔物更是除了杀戮和破坏的欲望之外,对世间无一丝善意。

    “无边魔海,便是这样一个真魔聚集的地方。”柳清欢拿着那块令牌端详,缓缓说道:“而为了防止那些实力强横的真魔入侵人间界,九天青冥在摩云涯上建立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常年由空阶以上修士驻守。”

    别看九天青冥仿佛高高处于三千界之上,但世界常常是守恒的,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九天青冥占据着丰盛的修炼资源,相应就要承担起守护摩云涯的重任。

    “实力堪比空阶修士的真魔,啧啧!”福宝感到惊奇,眼珠子一转,又道:“主人,无边魔海之中,是不是充满了精纯的魔气?”

    柳清欢道:“是又如何?”

    “所以那地方对于魔修来说,是绝佳的修炼之所吧?!”福宝嘿嘿一笑,以一种“我知道了某个大秘密”的诡秘语气道:“所以青冥实际上是把无边魔海的存在藏了起来,不让九幽那方知道对吧?不然为什么无边魔海名声不显,少有人知。”

    “就你鬼精!”柳清欢斜他一眼,轻哼道:“或许有这方面考量吧……据我所知,能被派遣到那地方的,的确都是正统道修。”

    他将那黑红色魔气极重的令牌收起,又拿起信:“日前魔气突然爆发,群魔异动,疑有天魔居后指挥,集结冲关,数隘口险失守……限一月之内持令前往摩云涯,听从调遣。”

    柳清欢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吧,调令即到,也不容我推脱,这关看来是不能再闭下去了。”

    福宝连忙跟上,担忧地道:“主人,那地方会不会很凶险?”

    “废话,不凶险,轮得到你主人去?”

    “哦……”

    “别哦了,我闭关期间,外面可有什么大事发生,音音可回来了?”

    福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册,册子里夹了不少字条、传讯符之类零碎的东西。

    他翻捡一番,把一些重要的事说给柳清欢听,最后又道:“穆仙子在一百多年前回来过一次,不过很快就又走了,好像是去了一个叫重明界的界面。对了,十三年前,紫微剑阁送来请柬,贺灵犀真人晋阶合体的庆典……”

    “云铮突破到合体期了!”柳清欢惊喜地停下脚步,从他手中夺过那封请柬:“你当时为何不进秘室叫我?这般大喜事,我该去为云铮祝贺的!”

    “主人,你这可冤枉我了!”福宝委屈地道:“当时是灵犀真人亲自送来的请柬,但看你还在闭关,他说不要打扰你,在门外看了一眼就走了。”

    “好吧。”柳清欢有些遗憾地道:“回头我给他去封信聊表下祝贺之意吧,如今时间紧,却不能与他见面了。”

    摩云涯地处隐蔽,来去极为不便,要穿过好多道星门才能到达。好在书院在信最后给列出了详细的路线,不然柳清欢也不知如何去那地方。

    出了上清幽虚大洞天,掌门严正风已等在外面,听说柳清欢要前往魔云涯驻守,便知是为了还当年半山书院支持云梦泽的人情。

    “太尊。”严正风递来一枚纳戒:“戒中是您的门派供奉,这些年您一直未取用过,这次要前往那等凶险之地,多带点东西总是好的。”

    他面露赧色,又道:“只是门派这些年几经风雨,耗费颇多,也没存下什么好东西,还望太尊莫要嫌弃。”

    柳清欢扫了眼纳戒内的东西,的确是些寻常丹药、符箓、灵石等物,只一件古拙大方的镯子似乎还有点意思。

    他将那只形成半环状的龙须镯拿出来,问道:“此为何物?”

    严正风想了想,才道:“这是件先天储灵镯,镯中可储藏不少灵气,用尽之后,便会自动吸收周围游离的灵气补充,是万斛魔宗那边的赔偿品中的一件。我想着太尊您常常出门,也许有时会遇到灵气匮乏的状况,便将之收进了纳戒。”

    柳清欢挑了挑眉,笑道:“此物可不止你说的那一样功用……不过也算歪打正着,摩云涯那等地界魔气浓重,此物正好适合。”

    他将龙须镯套到手上,又将那枚纳戒丢还给严正风:“门派如今还未恢复元气,我那份供奉便先欠着,需要时自会向你讨要。好了,我这便走了,归期未定,你身为掌门好好看着门派,别送了。”

    柳清欢十分低调地从文始派出来,前往摩云涯,此一去风云变色,世态苍茫,又有许多事发生,却为后记。

    话说摩云涯绵延千里,峰峦险峻,恶痨般的虚空之风日夜刮拂,而崖下便是魔气升腾的无边魔海。

    所谓魔海,实际上是一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地,到处都是赤红的裸||||露于外的岩层和泥土,荒芜而又毫无生机。

    柳清欢到达摩云涯的那一天,正好赶上涯上战况激烈,只见一只只形状可怖,犹如从最可怕的噩梦中爬出来的魔物冲上悬崖,立刻遭遇早就蓄势待发的人修们。

    大战顿起,纳喊声、吼叫声、法术爆开的声音等等混杂在一起,场面颇为混乱,竟一时没人注意到柳清欢的到来。

    他左右张望,正欲找个人问问,就见有一人大喊着从空中落下来,边跑边大喊道:“报!魇子关魔气大爆发,有大股无垢魔和血魑冲关……”

    就见一位身披黑甲的男修从一堆魔物中冲出来,比人还高的长枪血迹斑斑,一把提住那人,就声如洪钟地大吼道:

    “晏子虚呢,他又在搞什么!为什么魔物冲关,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妈的回头再找他算账,现在,你、你、你,还有你,给我马上去魇子关支援!”

    柳清欢愕然,只一愣神,就被那黑甲大汉怒斥:“还愣着干嘛!是昨晚上饭没吃饱?要不把你踢下山去,先吃一顿血魑肉!”

    柳清欢万没想到自己刚到摩云涯第一天,遇到的是这种场面,心下不由感到有些新鲜,便跟上了那几个同样被点名的修士,朝右侧方向飞去……



    柳清欢是通过临时开设的星门,直接传送到摩云涯的,而等他一走出星门所在的山洞,便立刻被抓了壮丁,前往一个叫做魇子关的地方。因此,在跟随着几个修士前往魇子关的途中,他才有空打量周围的环境。

    奇岘危崖,绝壁峭岫,一块块焦黑状的巨岩嶙峋堆彻,山峰就如倒插于地的剑锋,一柄更比一柄孤绝,其势凌厉,独巍然而上挺。

    朝外望去,俯见黑雾缭绕,有头发一般的丝线在雾中伸展收缩、卷曲成团,那是魔气浓郁精粹到一定程度,才会出现的特有现象。而再往下,便如深渊迷泽,唯残阳似血,天尽头处一片疮痍大地。

    柳清欢默默出神,突发现下方山崖上有金光一闪,穿透了浓重的魔雾!

    “?”

    他不由朝悬崖边偏了偏方向,想看得更清楚些,身前却突然多了一人,一位满脸警惕之色的年轻男修挡住了路:“你是谁?!”

    又转过头喊:“等等,这人是谁,你们有人认识吗?”

    四五个正匆忙赶路的修士都停了下来,这才注意到柳清欢的面孔极其陌生,彼此交换个眼神,不动声色间已将他围在了中间。

    气氛转瞬间变得颇为微妙,就仿佛只要柳清欢说错一句话,这些人就会立刻祭出法器。

    柳清欢挑了挑眉,从袖中取出一块黑红令牌,泰然道:“青霖,九天云霄半山书院中人,于日前听从书院调令,前来摩云涯帮助抵御真魔入侵,今日才刚刚到达,嗯……然后就被那位黑甲道友点到与诸位驰援魇子关。”

    “半山书院!”最开始出声的年轻男修眼中露出惊诧,多看了他两眼,又仔细打量他手中的令牌,拱手道:“原来是青霖道友,适才有些失礼,还请道友见谅!主要是现今魔海中异动频生,时有魔物闯上涯来,所以大家都有些紧张。对了,本人道号听风,不过他们这些人都叫我顺风耳。”

    “顺风耳?”柳清欢笑了,不由看了看对方特意歪头露出的耳朵。

    其他人见此,一脸无趣地散开,道:“咱还是赶快点吧,免得魇子关被那些臭气熏天的家伙拆了!”

    继续上路,听风显然是个自来熟的人,凑过来道:“兄弟,你真是半山书院的人?”

    “是啊。”柳清欢道。

    “哇哦!听说你们书院坐落在三孤山上,不仅神秘,还难进得很啦。”听风吹了声口哨,又道:“话说我还没上过三孤山,山上面是不是真的像传的那样,修炼起来比其他地方快得多?”

    柳清欢想了想:“三孤山毕竟是一品仙地,修炼是要快一些,不过整个青冥天的灵气都很充郁,所以也没有快得多之说。”

    “唉!”听风突然叹了一声,抱怨道:“可快别说了,说起这个我就要伤心!自从来了这鬼地方,灵气匮乏,魔气极盛,这几十年来我的修为都快停滞了!兄弟,你来的时候带了多少灵石?”

    “嗯?”

    “我就是提醒一句,平日身上多准备些灵石,不然靠打坐吐纳回复法力,根本没啥用!”

    柳清欢能感觉到此地灵气被魔气所压,但也没想到情况会如此严重,伸手摸了摸掩盖在衣袖下的先天储灵镯。

    听风又道:“等下到了魇子关,道友你可悠着点用法力,那些大威力的法术,不到关键时候就别放了!”

    柳清欢皱起眉头:“如此,能打退魔物?”

    “哈哈哈,咱这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都在打魔物,可谓是杀之不尽、除之不绝,打退?没可能的。”听风道,颇为语重心长:“你且记住,在摩云涯上无论多么危急的形势,都要留着保命的余力,因为下一刻的形势永远只会更危急!”

    柳清欢被他说得愣住了,十分怀疑自己到了一个怎样凶险的地方!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却见听风忽而又笑道:“咱摩云涯的崖壁上留有先贤大能的辟魔真言,寻常中低阶的魔物是上不来的,能爬上来的都是高阶魔物,怎么也得先脱层皮。”

    “辟魔真言?”柳清欢想起之前在魔雾中看到的金光一闪,沉吟道:“那魇子关为何会有大批魔物冲关?”

    “这个说来话长了。”听风朝前一指:“前面就是魇子关了,到时你自己看吧。别忘了啊,若是法力消耗过多,就暂时先撤下来,到后方灵泉池里泡一泡再上。”

    “你们这里还有灵泉池?”

    “那可不,各个关口都设有一口呢,不然我们如何恢复法力?我可没那么多灵石!”

    “哦……”

    柳清欢朝前方看去,果见山势有了变化,而隔得还颇远,战场上那种特有的混杂着残酷与热血的喧嚣,已经随之传来。

    魇子关,两面皆为峻峰,中间是向内蜿蜒的峪口,面向悬崖一方却犹如一道大敞的门户般毫无遮拦,又多叠岩凹洞、深壑幽谷,地形复杂而易于藏匿。

    而此时这里已是战火如荼,充满戾气的嘶吼声直冲云霄,满坑满谷的魔物不断冲击着修士的防线。

    那无垢魔,浑身白骨森森厚如盔甲,走起路来哐当哐当作响,即使被打得身碎骨散,只要魔核不破,便能将周围的骸骨吸到自己身上,维持不死之身;

    血魑,三丈来高,三头六足,中间那颗头是人的头颅,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两边则是兽头,豺狼虎豹都有,吠叫不止,身上处处可见腐烂的血痕;

    空中忽飘来一片乌云,落下时化为数只魔气腾腾的大鸟,扇动着数丈宽的巨大羽翼,眼眶中燃烧着幽幽绿焰,与之对视一眼,幻像陡生;

    更有许多一时也辨认不出种类的魔物,但无一例外,这些全是等阶不低的真魔。

    而反观人修这边,就显得势单力薄了许多,打眼扫去,偌大的战场上竟然只有几十名修士,或单枪匹马,或三五结阵,个个身挥厚甲,近身与真魔厮杀!

    柳清欢看得瞠目:倒也不必为了省法力,做到如此地步吧?!

    一转眼,就见其他几人已经迅速投入战局,与那些魔物战在一处了。

    他微一沉吟,听风既在摩云涯呆了几十年,对此地情况想必了如执掌,他既那般建议了,最好是听从为好。

    如此想着,柳清欢又略估算了下场上的形势,从怀里摸出一只布袋,探手进去抓了一把,随后扬起衣袖一抛,点点青光就如飞舞的萤虫一般洒落而出。

    下一刻,被魔气侵蚀得寸草不生的地面突然冒出绿意,一株株小草顶开干涸的泥土,或者坚硬的岩石,倔强地伸展着柔嫩的枝叶。

    “咦,哪来的草?”有人终于发现了地上的变化,大声喊道,话间还没落,就见那些草呼啦啦疯长,几息之间便已数尺高,柔韧的草叶朝那些在它们旁边跑动不休的足爪缠去……



    许多人此时才发现地上多了些养眼的绿意,要知道摩云涯因紧临无边魔海,常年受魔气侵蚀之下,能在此地生长的植株要么黑乎乎的,要么被魔化得张牙舞爪,绝无半分让人心情愉悦之感。

    混乱的战局中,一只无垢魔正无所事事的乱走,每走一步,便有其他无垢魔被打散的白骨从地上飞起,附着在它身上,因此它身体表面的骨壳越发凝厚,寻常法术打在这层厚甲上毫无作用。

    这时,它终于找到了目标,前方不远处有一位修士正与血魑缠斗,无垢魔不由发出兴奋的嘶吼,拔腿就朝那修士冲去——半途却突然一绊,轰隆倒地!

    “砰!”尘土飞扬,无垢魔被摔得有些懵,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粗壮的右腿上不知何时缠上了绿色的枝叶,且已经悄无声息爬到了大腿骨。

    它霎时大怒,伸爪去扯,却发现那看似柔嫩的草叶实际上坚韧异常,仔细观瞧,一条细若丝线的银色叶脉贯穿着整片草叶,隐隐闪烁着月辉一般的细碎光芒。

    月轮草,柳清欢从箕斗仙府带出的几种灵植之一,当年他时常流连于仙府后山,无事之时已将山上各种灵植位置摸得一清二楚,临走之际顺手就采了几种。

    月轮草草叶纤长却坚韧无比,月夜之下银光点点,大片簇生于一处时便如银海泛滥,美妙绝伦,此时在柳清欢的青木之气催发下生长极为迅速,且刁钻地直往无垢魔骨缝里钻。

    无垢魔费了大力气好容易扯断一根,转头就发现自己另一条腿已被数根叶蔓缠满,甚至后背上都有,爬上了它的脖颈,钻进那空空的颅骨,往脑内深处扎去!

    “啊啊啊!”它怒火冲天地大吼起来,拼命想要摆脱束缚,叶蔓齐齐一紧,更多细长的草叶飞来,如捆猪猡一般将它绑得结结实实,并大力往地底拖去。

    这般情形很快在其他地方重演,这一只无垢魔还不是最倒霉的,在遇到三头六足的血魑时,月轮草的凶悍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只见一根根细长枝叶银光闪烁,叶尖锋利如针,噗噗扎进血魑的血肉中,一时间黑血喷溅、腐肉横飞,没多大一会儿便将一只人高马大的血魑扎得透心凉,裹成一颗发光的绿球,动弹不得半分!

    看到这一幕的修士纷纷瞪大了眼,看向月轮草的目光多了一分恐怖,纷纷飞越到半空,生怕那些乱舞的叶片缠上自己。

    “怎么回事,怎会突然生出这么多草?”

    “不对啊,咱们这里的土地都已被腐化成魔土,如何能生长灵草?”

    “看,那个人!”

    众人这才注意到柳清欢,却见他一身素净青衣,竹风松月一般穿过混乱的战局,青湛的光点从指缝间漏出,所过之处,草木飞生,绿意盎然。

    除了月轮草,还有几种灵植拔地而起,树干见风涨一般转眼就有水桶粗,巨大的树冠伸展开来,一抖!

    数根树枝如同利箭一般飞射而出,空中魔气腾腾的大鸟呱呱大叫,纷纷四散!

    “他是谁?!”

    “看他腰上,那是不是……半山书院的身份木牌?”

    听风扬起头,眼中有着一丝惊骇:那人竟然是一位合体后期大修士,修为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大阶!那他这一路上都在跟对方称兄道弟……

    长年不见半点绿意的魇子关,在众人瞠目结舌之中迅速被草木覆盖,大树拔地而起,清新而又蓬勃的草木之气四溢,将战场上的血腥味都吹散了许多。

    木灵气,原本便是生生不息,生机在五行灵气中最为盎然。寻常人或许不能在魇子关这等魔土之地让草木生长,但柳清欢乃青木圣体,因此无需耗费多大法力,一点青木之气便能激发草木本源。

    “妈的,从到了这鬼地方,我都有多少年没看到这样的绿色了!”有人满脸怀念之色,说话之间还大大吸了口气。

    “哈哈哈,是啊,所以你们还在等什么,干翻这些魔物!”

    众修士不由得精神大振,一时间喊杀声震天,魔物们嚣张的气焰和勇猛的势头被压了下去。

    柳清欢微微一笑,略一沉吟,将手中一颗粉色种子默默收了回去。

    离开箕斗仙府时,他特地绕道去了那棵稍小些的杀人樱处,费了些功夫才收集到了几颗种子,还没试种过。

    “你是半山书院派来的?”

    柳清欢回头看去,就见一位须髯如戟的男修站在他身后,同样也是合体后期修为,正一脸凝肃地打量他。

    柳清欢拱手道:“道友有礼,半山书院青霖,前来魇子关助阵!”

    “晏子虚。”对方微微点头还礼:“你来得正好,可将这次的补给带来了?”

    “补给?”柳清欢不解。

    晏子虚眉毛立刻皱了起来:“你不会就光着手就从青冥过来了吧?如今涯上魔气频繁爆发,魔物越发猖獗,物资也紧缺很久了,向九天仙盟数次申请补给,却一直拖到今日还未送来,搞什么!”

    柳清欢肃然道:“道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并非是从青冥天过来,书院也并未嘱托我带补给过来……不过,据我所知,这次派到摩云涯的修士不少,补给应该是由其他道友带来。”

    听闻此言,晏子虚的脸色才好看了些:“那就好,我等战修在此地流血流汗,九天仙盟那些家伙要是再敢拖延……”

    他话未说完,就听一声尖锐的鸣哨撕裂长空,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约而同地一顿,空气仿佛骤然变得紧张!

    柳清欢神色一凝,转头问道:“怎么回事!”

    晏子虚神色大变:“有天魔闯关!”

    他一抬手,一把淡蓝色的长剑冲天而起,转身急速朝悬崖方向飞去。柳清欢稍一犹豫,立即跟上,还没到崖边,突然听到有呜咽之声响起,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幽怨而又缠绵。

    “琴音?”

    柳清欢目中闪过寒芒,看清了那天魔的模样:

    红衣如血,白发委地,眉一蹙春山起绉,眼一颦秋水泛波,含情脉脉,相望生情。



    以柳清欢对魔物的粗浅认识,只知道天魔相当于人修的合体修为,再往上就是相当于大乘修士的魔祖。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高品阶的真魔,不由细细打量对方。只见她坐在一段半塌的高墙上,看样子原先应该是此地的防御墙,艳红的华衣铺了一地,双眼黑如檀木,垂落到脚跟的白发随风飞起,有一种凛冽而又凄厉的绝美之感。

    一尾焦琴,就置于她的膝上,随着拨动,琴弦依次亮起幽光,悬若游丝,苍瑟泠泠。

    突然,她抬起头,目光精准的与柳清欢撞上,嘴角缓缓绽开一丝冷酷的笑意,道:“我说今日这关口上怎地突然长出这般多新植来,却原来有新人到了,那就让我来试试你有几斤几两吧!”

    说着,她手上一拨,琴弦上幽光乍起,金戈铁马般的铮铮鸣音!

    柳清欢神色淡漠地看着空气中浮现出一道波纹,迅疾如电朝他奔来,袖子一动——

    然而还未等他动作,清越的剑啸声破开铮鸣,一道湛蓝的剑光横贯而过,霎时间犹如层峦叠嶂,波光泛滥,漫天都是剑影。

    “白发魔女,你的对手是我!”晏子虚仗剑而立,声音冷冽:“看来上次你还没吃够教训,如今再来犯关,必不会再放你逃遁!”

    白发魔女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讥讽道:“上次你不也没讨着好吗,伤这么快养好了?”

    “不劳费心!”晏子虚大喝一声,他的脚下,一副万剑图如扇子一般展开,无边剑气轰然而起。

    就在这时,一声爆鸣突从后方传来,柳清欢回头,只见魇子关深处腾起烟尘如注,炸开的灵光如彩霞飞逝,接连又是几声爆鸣!

    柳清欢眼中闪过几丝讶异:这是什么大阵破了?

    晏子虚倏地收回剑势,脸上现出几分狰狞:“你们使诈!”

    “哈哈哈哈!”白发魔女仰天大笑,媚眼飞挑:“你不知道我们魔族都十分记仇吗,上回我一时不察为你所伤,心下可是恨得不得了呢。这回再来,我当然要找帮手,反正魔族也没有什么必须单挑的规矩,哪想到你也找了帮手,啧啧……”

    晏子虚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看向柳清欢:“青霖道友!”

    “你去吧。”柳清欢立刻接道:“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另外关内也需要你坐镇,至于这里,交给我就是。”

    “那就多谢了!”晏子虚面上有些犹豫,但也没其他选择,只得颔首道:“你且小心,这白发魔女心性狡诈,琴音又暗含蛊惑,杀意无端,千万莫要着了她的道。”

    “道友放心吧。”

    又匆匆交待几句,晏子虚疾往魇子关深处去了。

    等他身影消失,柳清欢转过头,就见那白发魔女朝他一笑:“你要不要也跟去看看?我不着急的。”

    柳清欢目光落在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上,琴弦一挑一拨间,有暗色淡影从她指间滑落没入地面,地上如同被墨汁晕染一般,黑了好大一片,不知不觉间竟已悄悄漫延到了他脚下。

    而她的背后,黑雾滚滚,魔气随着琴声的起伏而激涌不休。

    柳清欢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脚下,弹出一粒种子,青芒一闪,落地便被黑暗强行按熄了灵光,无从发芽生长。

    “嗷嗷嗷!”魔物的嚎叫声高起,那些刚刚从悬崖下爬上来的魔物,踏在这样的土地上,就犹如突然神力大增一般,也不再绕道而走,都敢直接朝柳清欢冲过来了!

    柳清欢勾了勾嘴角,不疾不徐地拿出了生死剑意,剑芒微微一闪,化剑为意,便见枝蔓一般的绿纹突生,延着他的手背快速漫延。

    柳清欢又从袖中抓出一个布袋,随手一扬,数粒种子飞洒而出,每一颗都裹着浓浓的青气,带着强大无比的生机,落地即生根,疯了一样抽芽长高。

    如同墨染过的地面也迅速变得斑驳不堪,但凡有种子生长的地方便会出现一圈空洞,鲜嫩的绿意蓬勃而出,那些魔物还没跑到柳清欢身边,便已被枝叶缠住手脚,扑倒在地。

    白发魔女神色一凛:这人到底什么来着,竟然能在魔土上让草木生长,而且看那些草木生机昂然的样子,明显没受魔气半点影响。

    她深深看了柳清欢一眼,悠闲问道:“你是谁?我从前没见过你,是最近才到摩云涯的?”

    柳清欢手下一顿,朝她看去:“本人没有与敌交手时闲聊的爱好,所以如果你想聊,不如我们可以打完后,再慢慢聊?”

    白发魔女面色一冷,不耐烦再试探:“就怕打完之后,你没机会再开口说话了!”

    琴声陡然变急,忽如骤雨倾泻,又似千军万马、踏碎天河,滔滔不绝的声波由上而下,覆盖这方天地!

    柳清欢自也不跟她客气,他似听不到那越来越急躁的琴音,只徐徐抬步,每往前走一步,脚下便如绽放开一朵青莲,这一次无需种子,便有草木飞生、灵花开放,腐朽而又荒凉的大地重焕生机。

    他一步步朝崖边走去,而坐于断墙上的白发魔女脸上此时尽是杀意与怒意,还有一丝深深的惊骇。

    此人竟敢如此无视她,就仿佛她不存在一般,自顾自似的往前走,似乎是想要仔细看一下摩云崖下的景况。

    最让她不解的是,这人的修为明明也没比她高出多少,为何如此镇定,而又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所有攻势都化解?!

    她所不知的是,柳清欢过往经历了太多以弱胜强的战局,加上他的实力原本就比同阶之人强横许多,所以这种程度的战斗,早已不能拨动他的心弦。

    看着举手投足都极云淡风轻的人,白发魔女心中突生畏惧,开始有些怀疑,有种面对无力对抗的强敌时的无力感。

    她自然不可能甘心就此败去,手下琴音一转,重又呜咽幽怨起来。

    只见她满头发丝飞舞张扬,身上红衣却极为显眼,在一片魔气氤氲中,就如同黄泉边一株盛放的彼岸花,绽出十分艳色。

    可惜柳清欢是个不懂欣赏的榆木脑袋,也对琴音中那虚情假意的情意毫无感觉,他只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然后拿出了千秋轮回笔,笔锋如剑般往下一划!

    怒海波涛,暗河汹涌,以琴声构建的魔境被强行破开一道口子,所有摇曳的魅惑光影,如梦幻泡影破灭。

    柳清欢手中又多了一串珠子。



    看上去浑圆剔透的一串珠子,一共十二颗,每一颗都缩小得只有指头大小,蕴着朦胧的五色毫光。

    白发魔女面上露出疑惑,一时也看不出这串珠子有何能耐,却不敢掉以轻心,手按在琴弦上蓄势待发。

    下一刻,五色毫光便猛地爆发开来,整个魇子关瞬间笼罩在强烈的光芒中,就连暗洞阴壑都被照得透亮,而正交战的修士及魔物们也突然之间陷入失明的状态,惊恐的叫声四起。

    “啊我的眼睛,我的头!好晕!”

    “我看不到了我看不到了!啊啊啊,这是什么光?!”

    “吼吼吼~”

    一片混乱之中,白发魔女心下猛地一跳,她是亲眼见到柳清欢手中的珠串亮起的,丰富的经验告诉她此等异状非同寻常,强忍着突然生起的极致晕眩感,抱着琴飞速从原地离开。

    “轰!”

    地动山摇,声若天裂!

    白发魔女只觉身后一股恐怖的力量袭来,于目不能视之下慌忙躲避,手中焦尾琴发出孤绝而又尖锐的撕鸣,如同利剑一般劈斩而出,却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

    待得五色毫光消退一些后,便见天青气朗,魇子关终年滚滚的魔雾竟被驱散了一大半,而大敞的谷口处已砸垮了一大半,万顷的土石落入看不见底的悬崖下方,却没有半丝回响传回。

    柳清欢梭巡一番,在悬崖边一堆乱石中找到了钗摇鬓乱的白发魔女,她颤抖地抬起手,手中的琴只剩下几片沾染了血迹的残破碎片,不由气怒攻心,又哇哇吐出几大口鲜血。

    “你、你毁了我的幽昧琴!啊,我跟你拼了!”

    柳清欢无动于衷地转开视线,伸手一招,半副定海珠飞了出来,呼啸声重如山岳。

    白发魔女脸上露出惊惧之色,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孤月寒,你再不过来救,老娘就要被他杀了!”

    柳清欢手下一顿,便听魇子关深处传来一声尖啸,一道黑影急窜而出,眨眼到了近处。

    来人一身黑衣,看到他手中散发着五色毫芒的珠串时瞳孔猛地一缩,一把提起白发魔女:“走!”

    “不行!”却不想对方不领情,挣扎道:“他毁了我的幽昧琴,杀了他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可以,你去!”黑衣魔人低吼道:“他手中那物名叫定海珠,是人修中赫赫有名的法宝,威力巨大犹有四海之力,不怕被砸死你就自己去杀!”

    “孤月寒!”白发魔女怒道:“你我联手,必能杀了他!再说主上命你听我行事,而且吩咐必须夺下魇子关,现在魇子关还没到手,你却想逃走,就不怕主上责罚吗?”

    “那也得留有命在。”黑衣魔人也恼了,直接放开手:“你想死自己去,别拉着我!”

    “孤……”白发魔女还欲再说,就听一个淡淡的声音道:“要么,你们两个都别走了吧。”

    争吵中的两人同时闭嘴,对视一眼后,便不约而同地各朝一个方向遁逃!

    柳清欢面无表情地一扬手,定海珠再次绽放出夺目的五色毫光,颗颗宝珠转眼长得足有人头大,空间立刻发出嘎吱脆响,承受不了可怕的威力而轰然破碎!

    黑衣魔人面色大变,慌忙祭出各种法器,试图阻挡飞向他的珠串,然而定海珠一路摧枯拉朽,毫不留情地碾压而过!

    白发魔女面上一喜,死道友不死贫道,生死关头哪里还有什么同伴之谊,见定海珠奔黑衣魔人去了,那她逃走的机率自然就大为增加。

    却不想身后又传来呼啸之声,她惊骇回头,就见柳清欢再次拿出了千秋轮回笔,洁白的笔锋在空中一划,一条大河赫然挡在了她的身前!

    “你、你竟然能同时操纵两件玄天级别的法宝!”

    别说两件,就算再多一件,以柳清欢强大的分神也能操纵,不过他并不是来炫技的,只是跺了下脚,脚下便多了一艘玄舟……

    晏子虚赶到时,看到的便是柳清欢同时与两位天魔交手的场景:

    一边,定海珠颗颗大如磨盘,所过之处空间碎裂如破开的冰河,将黑衣魔人逼着已无处可逃,在使出浑身解数后,最终也没逃脱被砸得魂飞魄散的场景;

    另一边,白发魔女落入了柳清欢的道境之中,她又拿出了一张琴,只不过这一张显然不如先前那张,加上先前被定海珠挨了一下,就受了很重的伤,一时间根本逃不出去。

    “道友,留下活口!”晏子虚忙喊道:“这女人在魔人中地位不低,抓住她,或许能审问出一些机密讯息。”

    柳清欢略一沉吟,将道境打开一道口子,道:“我已将其困住,你进去捉她吧。”

    他收回定海珠,将之重新化为指甲盖大小的珠串,直接套在了右手上,心下亦十分满意:此等威力,便是对上大乘修士,应该也能应付一二吧。

    捉拿白发魔女的过程颇为顺利,已是强弩之末的对方显然没有鱼死网破的想法,见遁逃不得,很快便束手就擒,极其识时务。

    晏子虚将她带出道境,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青霖道友不仅法器犀利,神通还如此了得,如今到了摩云涯,实乃我等这福啊!”

    柳清欢仿佛没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试探之意,将千秋轮回笔都收回,拱手道:“道友过誉了,我初来乍到,诸事不通,以后还需向各位多请教了。”

    “好说好说!”晏子虚笑道,这时身后传来了欢呼声,却是其他修士见天魔被擒,纷纷热切地望着这边。

    晏子虚收了笑,道:“战事还未了,就暂不与你闲聊了,我且将她严加关禁起来再说,这外面还请道友帮忙看顾一下。”

    柳清欢点头答应了,临走之时,白发魔女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怨恨。

    柳清欢不痛不痒地只当不见,见魇子关内修士士气大振,清理起剩余的魔物也越发干劲十足,便只在旁督战,或遇紧急情况才出手帮一下。

    经此一役,他的名字迅速传遍了整个摩云涯,到的第一天,便以一己之力对抗两名天魔,且让对方一死一被擒,可谓是一战成名!



    柳清欢在七天之后才见到了坐镇摩云涯的大乘修士,在这七天里,他帮助晏子虚把魇子关里的魔物清理一空,又将被破坏的防御措施重新布好,然后就接到了传讯,让他赶回黑石堡。

    黑石堡,就是柳清欢刚传送过来时那处地方,整座堡垒依山而建,气势磅礴,固若金汤。

    这几日,柳清欢也大至摸清了此地情况,摩云涯孤绝高耸,两侧是无尽虚空,其内空间混乱、虚洞重重,便是大乘修士也轻易不敢踏足。

    面对无边魔海一侧的悬崖,共建有二十七个关口或据点,把守极其严密,日夜都有修士在崖上巡逻监视,以防魔物闯关或者偷偷进入身后的三千界。

    而摩云涯上,常年都有三位大乘修士坐镇,柳清欢要见的就是其中一位。

    “焚灯前辈。”他躬身行礼,听得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唤起声,抬起头,就见对方一身简洁的玄衣端坐于石案后,看上去严厉而又铁血。

    事实上,柳清欢这些天见到的战修,都有这种久经沙场后被鲜血和战斗洗涤出来的冷酷气魄,寻常修士的随性懒散在他们身上留存得并不多。

    “难得,半山书院这次终于舍得派中坚之士到我摩云涯了。”对方开口道,目光中带着审视直直看过来:“你这些天的战绩我已得知,以一敌二还犹有余力,果然后生可畏啊!”

    柳清欢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多谢前辈夸奖。”

    焚灯低下头,掂起桌上一份薄简:“青霖,万斛界人士,修为合体初……”抬头看了他一眼:“后期。修生死轮回之道,辅炼体,实力强劲,同阶中无人能敌。曾被派遣到九幽幽關界,破坏了九幽一方的七绝魔运丹计划……”

    柳清欢静静地站着,听着焚灯慢慢读着他的相关讯息,想必是半山书院那边传过来的。

    “不错,你目前的表现与资料还算相符。”

    焚灯最后总结了一下,柳清欢便又跟着谦虚了两句。

    两人寒暄不一会儿,焚灯显然不是耐烦与人闲聊的性子,很快就道:“如此,最近魔人频有异动,我们的前方巡查队伤损加重,前些日才有一位合体修士不幸战死,你便去接管他的残部吧。”

    “是。”柳清欢干脆应了,想了想又问道:“前方巡查队?”

    焚灯从案后走出来,来到窗前,窗外便是悬崖一方,起伏的魔雾遮挡了天空,让天色暗沉得犹如黄昏。

    “防守永远是被动的,只有主动出击,才会将祸患大幅降低。所以我们会派出巡查队深入到魔海之中,他们担负着堪查敌情、监测魔人动向、清理小股胆敢靠近摩云涯的魔物等职责。”

    “要深入到无边魔海?”柳清欢有些没想到,自己才到没不久,就又要被派出去了。

    焚灯神色间浮现出一丝厉色:“你可有意见?”

    柳清欢肃然道:“没有。”

    “很好!”焚灯重新回到案后坐下,翻出一份名册递给他,雷厉风行地道:“那就这样,你可以去见你手下的那些修士了,他们现在就等在隔壁。”

    这是事先就没有给他准备选择的权力啊,柳清欢接过名册翻了翻,只见上面列着十二位修士的名字,每个名字后还列着修为、所修之道、特别的天赋等讯息。

    他粗略看了遍,正准备行礼告退,就听焚灯突然又道:“你的炼丹术也很强?”

    柳清欢一愣,答道:“还算精通。”

    焚灯沉思了片刻,道:“那等你有空闲时,也帮涯上炼几炉丹?”

    “这个……”柳清欢不禁迟疑:“不是晚辈不肯,但此地灵力稀薄、魔气浓重,实在不利于炼制丹药啊。前辈有所不知,我所习的是水系炼丹术,成丹时需要从天地之间吸取海量的灵气,不然丹药品质会大为下降。”

    “这样啊。”焚灯又捡起那份薄简看了看,果见上面写着水系炼丹师,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可惜了那口极品火脉,还以为来了个炼丹宗师,我们急需的丹药能得到些补充。”

    柳清欢从晏子虚那边得知,青冥送到摩云涯的补给常常不够及时,猜测对方是为此叹气,想了想便问道:“涯上有极品火脉?”

    “不错,是口二十四品魔火脉。”焚灯道:“不过,青冥常年驻守于此,因地制宜,用魔海中取得的灵材琢磨出了一些丹方,可以供我等道修使用。”

    二十四品的魔火脉!丹方!

    柳清欢眼睛一亮,故作沉吟道:“其实我也曾修过火系炼丹系,只是不如水系那般精通,但有丹方在,或许可以一试?”

    焚灯露出一丝喜色:“哦?你火系的成丹率有多少?”

    “新的丹方成丹率不足三成,但多炼几次后,成丹率大约能升到五六成。”

    “这么高!”焚灯意外道:“看来你于炼丹一道的天赋很惊人啊!那好,等回头我就让人把丹方给你送去,你先研究着,再着手炼制。当然了,你的主要职责还是带领队伍前往无边魔海巡查,炼丹只能是在空闲时候。”

    他倒是挺会物尽其用,不过新鲜的丹方对柳清欢诱惑力很大,所以十分欣然便同意了。

    从焚灯处告退出来,门外守着的修士很快就见他带到一处虚掩着的门旁,低低的交谈声传出,而在他踏进门的那一刻骤然消失。

    门内,十二位修为在阴虚和阳实境的修士齐齐看过来,见到他,有的人还在愣神,有的人已反应迅速地站起来,试探地道:“您……就是我们的新头儿?”

    说话之人柳清欢之前曾见过,就是那位自来熟的和他称兄道弟的修士听风。

    柳清欢朝他微微点了下头,却没回答,目光缓缓从每个人身上滑过,在所有人都躬身行过礼后,才露出淡淡的温和笑容。

    “各位不必拘礼,都坐下吧。”他走向上首中间的位置,一边道:“以后我们就是同进退共生死的战友了,应该有人知道,我初到摩云涯不久,对此地的情况并不是十分了解,也是第一次与你等见面,不如大家先自我介绍一下如何?”

    他说话之时,一直观察着其他人,有的人从头到尾神情都没变过,有的人只是冷漠的站在原地,有的人则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甚至有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有些挑衅地看过来。

    因此他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过听风很快跳出来,大咧咧地道:“青霖前辈,我是听风,您可还记得?”

    柳清欢笑道:“自然记得。”

    听风兴奋地道:“哈哈,我和前辈还挺有缘的,自从在魇子关目睹了前辈以强横的实力把两个天魔一杀一擒之后,我还想过前辈会不会成为我们甲戌队的新头儿,只是没敢说出来,没想到竟然成真了!”

    “他就是那位新来的以一敌二的前辈?”有人问道:“我这几天听到不少人说起这事。”

    听风连连点头:“可惜你当时没在,头儿和那两个天魔交手的过程实在太精彩了,一个珠子砸过去,就把孤月寒砸死了!孤月寒听说过吧……”

    他滔滔不绝地说起当时场景,在座的人听得都挺认真,那些怀疑或挑衅的神色也都慢慢收了起来。

    从头到尾,柳清欢只淡淡笑着,而之后的个人介绍顺利的进行了下去,显然在这些人心中,强横的实力是让他们诚服的第一要素。

    柳清欢分别与每个人都谈了谈,记住他们的名号,了解他们的性格和行事作风,还将人带到一处地底演练场,熟悉彼此之间的配合。

    这支编号为甲戌的队伍之前在无边魔海,遭遇过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原先的人员只剩下三个,其他人都是临时调派过来,然后组建在一起。

    “如此也好。”柳清欢暗想,倒是不用担心队中拉帮结派,他也更好竖立威信。

    然而不等柳清欢进一步整合队伍,几日后,他就接到了前往无边魔海的命令,必须立即出发。



    天空一片灰暗,山风呼啸而来,极其狂猛地拍打着山壁,发出怒龙咆哮般不甘的撞击声。

    摩云涯的崖顶早已淹没在越发浓重的魔雾中,眼前的山壁巍然而立,望不到何处才是尽头。

    天地苍茫,正道沧桑,往上是浩瀚人间三千界,往下是无边魔海几万里,人魔之隔,只一道崖而已。

    魔雾中传来呜哇呜哇的叫声,好像婴孩在哭泣,渴望有人去安抚、去拥抱——然而路过的人却没一个搭理它,速度极快地往下方落去,只其中一人投过来一个目光。

    柳清欢转头看了看,发现那东西蹲在一朵魔雾汇聚而成的黑云上,长得与蟾蜍倒有几分相像,两只大眼向外凸起,恶狠狠地瞪着他。

    “呜哇!呜哇!”

    魔雾中很快跳出一大堆这种东西,一个个鼓着腮,声嘶力竭地叫个不停,实在是吵闹得很。

    柳清欢眉头轻皱,袖子刚动,听风就靠了过来,捂着耳朵喊道:“头儿,不用理它们!这些魔云蜍不敢靠近山崖的,等过了它们栖息的这片云层就不吵了。”

    “不敢靠近……”柳清欢沉吟道,目光落在身侧的山壁:“是因为这些真仙文?”

    只见如刀削一般的石壁上,纹理密布,遒劲深刻,似天然便有的痕迹,但是细看,却只觉鸾翔凤翥、龙游蛇动,蕴藏着无尽的玄秘。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先贤大能留下的辟魔真言吧。”

    “对。”听风笑道:“前辈应该听说过关于咱们摩云涯的传说吧,相传在很久以前,此地并无摩云涯,那时真魔想进入三千界方便得很,人间魔物猖獗,生灵疾苦。先贤不忍,移座峰至魔海边,刻辟魔真言,便是摩云涯也。”

    “您看这些真言,每有魔物经过时就会放出万丈金光,低阶魔物一被照到就会灰飞烟灭,高阶的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能爬上摩云涯的魔物少之又少,要么是像无垢魔、血魑一样皮糙肉厚的,要么是像雾鸦那种长了翅膀的。”

    柳清欢若有所思地道:“所以,整个摩云涯其实是件法宝?”

    “啊?咦!”听风愣了愣,脸上露出惊奇之色:“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这个法宝是不是太大了点?”

    “这算得上什么大,山海一类的法宝每一件都极为庞然,有的甚至比一个界面还要大。”

    两人一路闲聊,悬崖终于下到了尽头,便见一片广袤而又荒凉的大地,到处都是裸||||露于外的赤红岩石,被风蚀成各种奇怪的形状。

    柳清欢落到地面,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其他人已都主动围了过来。

    “先前没时间细说,趁还未进入无边魔海,本尊有几句话要交待。”

    他打出一道屏蔽屏障:“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的任务是什么样的,不过,之前任务下来时,虽然不够详细,但我从你们的神情中得知,这次的任务应该与过往有些不同?”

    众人默然,听风与他最熟,开口回道:“是的头儿,以前的任务只是例行巡查,范围大多集中在方圆千里之内,这些地方已被搜索过无数次,魔物也清理得差不多,因此还算安全。”

    “而我们这次要进入的,却在魔海更深处的地方。”柳清欢道,点了下玉简,便见一点白光绽开,空中渐渐浮现出一副简易的地图。

    “这块地方。”他在地图上一处划了个圆圈:“据得到的最新消息称,此地近期常有魔物出没,疑是魔人新建的一个隐蔽据点。而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查明这个据点里面具体的情况。”

    众人小声骚动起来,一个修士惊呼道:“大业道!我们要去那里?这、这是不是太过深入了?”

    “是啊,那地方已经超出了巡查范围,我们以前从未去过,周围的环境和地形也不熟悉……”

    “你们路上可以慢慢熟悉!”柳清欢打断他,又一挥衣袖,数枚玉简飞落到每个人手上。

    “想必各位也清楚,近些年月魔人的异动越来越多,到得近期,不仅消耗了大批魔物的性命频繁冲击摩云涯,天魔级别的真魔也开始出现。一切都在说明,魔人中必在暗处酝酿什么,而我们一方却到现在都还没查到他们的真正目的。”

    这也是半山书院会将他派摩云涯的原因,而且才到达,又将他丢进无边魔海中。

    柳清欢暗自腹诽:人情果然不是那么好欠的,到还的时候就要提着脑袋出生入死。

    面上却极为平静,继续说道:“我们共有十三人,整队行进会让暴露的机会大增,因此现在开始分组,三人一组,你们可以自行结队,分头潜到大业道附近。五天后,在这处山谷汇合。”

    众修听着,见他的语气与神情透着不容抗拒的坚决,知道反对也没用了,只得接受现实,很快就三三两两自行分好了队。

    听风问道:“头儿,那你呢,跟哪队?”

    柳清欢理着衣袖淡淡道:“我哪队都不跟,我会在你们前面先行赶往大业道,探查那处的虚实。嗯……要是遇到特别危险的东西,我会顺手清理一下。”

    这就等于柳清欢在前面为他们开路了,众人精神一振,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丝感激。

    柳清欢却已转过身,道:“我们虽然是一支刚刚组建起来的队伍,但各位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个个身怀不俗的战力,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立刻出发!”

    一声令下,分成四个小队的修士都窜了出去,而柳清欢的身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便已从众人视野中消失。

    赤红色的土地一直漫延到天边,风一吹,满面尘灰。然而越往深处,属于魔界的有特殊风味的景色却渐渐呈现出来:长得张牙舞爪的草木,黑暗的原始丛林,生得丑陋难看的低阶魔物……

    以及越发浓厚的魔气,和难以回复的灵力。

    灭虚剑近乎虚无的剑光在空中一闪,最后一只真魔也身首异处,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而地上倒伏的尸身还有十好几个,从伤口的切面看,它们每一个都死得很迅速。

    柳清欢招回灭虚剑,将先天储灵镯戴在手上,慢慢回复灵力,微蹙的眉头却未放平:

    这些魔物虽然都是高阶真魔,但它们就像知道他的行踪一般,一波接一波地前方等着他?



    柳清欢不认为如今还有人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无声无息给他下追踪一类的法术,而且他到摩云涯才不久,接触的魔人就那么几个,也根本让人无机可趁。

    不是他被追踪……柳清欢的目光从满地魔物的尸体,移向周围的荆棘丛。

    魔海中这种血色荆棘颇为常见,一丛丛一团团在生长得极为蓬勃茂盛,犹如盘屈成一团的恶兽一般,但凡有东西靠近,便会枝条狂舞,宛如疯魔。

    不过,却有不少魔物生活在其中,这些魔物都是极普通的低阶魔物,低阶到像柳清欢这样的大修士会直接忽略它们的程度。

    此时,便有一只小魔鸟栖息在荆棘丛中,它浑身灰扑扑的,还没合掌大,两只眼睛却泛着空洞而又诡异的幽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柳清欢,却不想柳清欢突然转过头,深邃清远的双目精准地锁定在它身上!

    小魔鸟惊得一抖,急忙转开头,状似无辜的在荆棘条上跳了几下,展翅想要飞走,下一刻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摄取到了手中。

    “果然一点大意都犯不得。”柳清欢低语道,与那低阶魔物对视半晌,突然轻笑起来:“看来已经有人在准备迎接我了!”

    他抬起手,拈着诀点向魔鸟眉心,还没落下,就见对方双眼一翻,眼中的幽光倏然消失,重新出现的是一双低阶魔物常见的血红魔眼。

    “撤回借瞳术就没事了吗?”柳清欢嘴角的笑容变冷,打出的法诀方向一变,往左侧方飞去。

    他身形一闪,跟上那点法诀,没追出去多远,便见山野中突窜出一抹灰影,迅如疾电往远方奔逃!

    这么沉不住气?

    足下浮起一圈波纹,柳清欢一脚踏出,便大大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却没想对方发觉他靠近,速度也猛地急升。

    苍凉大地上,一场追逐突然展开,飞在前方的那抹灰影时隐时现,淡得就像云层投下的一道光影,稍不注意便会失了踪迹,不过柳清欢已用神念将其锁定,却不怕他跑。

    不过……

    “这人的速度竟如此之快!”柳清欢心中罕异,他虽不以速度见长,但在缩地成寸之术下,还没有追不上人的时候。

    这人与他修为还略逊一筹,但飞遁速度却超过他,实也少见得很。

    而且,他突然察觉一事,那就是他现在前行的方向,已经大大偏离原定要前往的大业道方向。

    柳清欢目光闪了闪,渐渐放慢了脚步,就见那道灰影越去越远,眼见就要消失在天边,似乎发现他没跟上去,逃遁的速度也变慢了些。

    接下来,他这边加快,对方也跟着加快,他速度放缓,对方也跟着放缓,仿佛戏耍一般,仗着自身的速度优势,始终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呵!”柳清欢不怒反笑,目中却极冷,脚步骤然停住。

    那道灰影飘在半空中,来回荡了几下,落在一棵枯树顶上,化为一名灰发灰眼的年轻男子。

    “喂,你怎么不追了?”对方讽笑道:“是不是觉得反正快不过我,早点认输为好!”

    柳清欢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背后“哧”的一声轻响,一对巨大的骨翼轰然打开!

    灰发魔人微微一惊,就听他问道:“所以暗中窥视我的人就是你?”

    “是又怎么样!”对方神态轻佻,语气也带着十足的挑衅:“你们人修不是一向喜欢吹嘘自己多厉害吗,今日一见,原来也不过如此!”

    “是吗?”柳清欢淡淡道:“所以你为何要将我引离原本方向,大业道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不惜性命也要拖延时间呢?”

    “哈!哈!哈!笑话!”灰发魔人大笑三声,却盯着他背上轻轻扇动的骨翼皱起眉:“我干嘛要拖延时间,还不惜性命?人修,莫非你以为自己能杀得了我?有本事追上我再说吧!”

    这人倒是精乖,察觉出几分不对,立刻掉头就跑,而在他转身那一刻,柳清欢便也消失在原地。

    灰发魔人重新化为一道灰影,直飞出去千八百里,却发现身后一直没人追上来,心下暗自惊疑。但他生性颇为谨慎小心,怕被诈,这次竟停也不停,又飞了大半刻钟,才再次转头四顾。

    “真的没追了?”灰发魔人不由有些懊恼,啐了一口:“妈的人修实在太狡猾了!糟糕,他不会已经转头往大业道赶了吧?得赶紧通知……谁!”

    就见他身后虚空突然出现一个黑洞,寒意四溢,一道近乎无形的剑光从中飞射而出!

    灰发魔人大惊失色,眼见已是躲不过,身形徒然化成淡淡的灰色虚影,灭虚剑从其颈侧擦过,剑气却猛地一卷,便是影子,也被卷入了汹涌如潮般寒意白霜之中,被搅得稀碎。

    柳清欢拍了拍骨翼,从虚空中走出,看到的就是灰影漫天四散,又于半空中汇聚,重凝成灰发魔人的身形踉跄而出。

    灭虚剑,一剑灭虚之名可不掺半点假,更何况,柳清欢此时没有半点没留手,对方没死,反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灰发魔人神色张惶,见那把犹如冰锋般的长剑在虚空中一现,目中闪过一丝惧意,以为狠戾!

    “好,是你逼我的!”

    只见他身躯一扭,这一次却没再化为灰影,却见天色随着他身形淡去的同时慢慢蒙上一层灰色,树木、荆棘、甚至土石,天地间一切事物都像被强行剥离了原本的色彩。

    柳清欢微微眯起眼,看着那灰色也试图爬到他身上,将他衣摆变得灰青,披散于身后的发稍尖上也渐渐染上一层灰白。

    苍凉、荒芜、了无生机。

    就好像这世界原本就如此,再如何挣扎求活,得到的却大半是苦痛,欢愉总是暂时的,转眼便飘散不在,还不如最初便不要抱有希望,屈服于内心的软弱……

    “所以你的本事便只是如此?”一片死寂中,柳清欢淡漠道:“魔,最擅于玩弄人心,将人心最深处的悲欢、痛苦、绝望、怨愤、肮脏通通引出,从神魂上摧毁一个人。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修士,是一步步堪破心魔关修到今日,你这简单的魔念于我根本毫无影响。”

    身后不知何处传来嘻笑声,那灰衣魔人的声音传来:“那你试试这个……”



    柳清欢一回头,便见一个满天满地的灰色中,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在慢慢站起!

    “法相?不对,应该称之为魔相。”

    柳清欢露出几分惊诧,这魔相已凝实如实体,头手足包括眼目犹如蒙着一层灰土,依然没有半点颜色,浑身鼓胀的肉块彰显着强横的力量,且高达数十丈,顶天立地一般震人心魄。

    “砰!”对方一脚踏出,地动山摇。

    而身高八尺的柳清欢,此时在他面前就像一只蚂蚁,还没有一片指甲盖大。

    魔相转动着如灰色晶石一般的眼珠,巨大的脸盘上露出鄙夷之色,微微弯下腰,一只大手猛地挥舞而来:“去死吧!”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土石崩裂,风声呼啸,一个清晰的手掌印在大地上,而原处已无柳清欢的踪迹。

    魔相转头看去,就见远处半空中,空间泛起微澜,神色从容的柳清欢从中走出,微微转动着脖颈和手腕,再抬首目光已锋利如刃,青金之芒如火焰轰然而起!

    “你是体修!”魔相感觉到不对,不过,他很快又露出狞笑:“那就试试谁的力量更强大吧!”

    他发出一声怒吼,狂暴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席卷而开,一双灰目中犹有星辰崩碎,庞大的身躯瞬移般一步便跨越了半个天空,到了柳清欢面前,随后一拳轰出!

    那一刻,满目灰暗的世界中,魔相雄浑的力量就像是熊熊燃烧的流星轰然坠地。

    满目破碎之中,却有一点金青色的光芒忽然绽放开来,越来越盛大,竟渐渐将周围的空间都淹没。

    柳清欢就像裹在一颗火种中,浑身灿烂得让人看不清面目,即使双方身形相差巨大,然而每次与魔相拳脚相接却毫不落下风,直打得天崩地裂,声震寰宇。

    这是顶阶的力量之争,不得不说,灰衣魔人的实力出乎意料的强,竟能以同阶修为与柳清欢相持不下,也算是难得了。

    不过,柳清欢万劫不朽身的修炼已停滞许久,他这些年忙忙碌碌,即使闭关也是重在提高修为。

    他少有机会这般与人大动拳脚,又难得棋逢对手,却是越打越酣畅,不由仰天清啸一声,身上的青金之芒闪了几下,忽的又盛大了几分!

    魔相骤然瞪大眼,难以置信有人竟然在战斗中功法有了突破,这人是怪物吗,为什么有种越打他越强的感觉?!

    他却不知道,万劫不朽身修炼过程中,是要引天怒淬炼法身的,雷霆轰体、空间挤压,总之受到外界的压力越大,法身便越凝练。

    “砰砰砰!”双方你来我往,柳清欢越战越勇,即使身上挂彩,气势反倒更加强横。

    他一拳轰在魔相的腰部,青金之芒犹如炸裂一般爆开,一道道深空裂纹以此为中心,飞速向四方扩散!

    漫天漫地的灰色世界在这一刻终于维持不下去,到处都飘浮着灰尘一般的碎片,而魔相也不如先前那般凝实,变得透明了几分。

    “等等!”魔相嗡然出声,一转身,便与柳清欢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也不知道他那么庞大的身躯如何做到如此敏捷的。

    他大叫道:“你到底是谁!琴魔呢,孤月寒呢,为什么没有传回消息告知我们摩云涯来了这么厉害的人修!”

    柳清欢双目中依然燃烧着熊熊的战意,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他头顶上,横空一掌拍下:“你要找的孤月寒已命丧我手!”

    “什么!”魔相惊叫道,双拳齐出!刹那间,狂猛的力量向四周爆开,灰色世界彻底破碎,被摧折的草木恢复原本颜色。

    灰衣魔人重新出现,朝地上啐了一口:“孤月寒那个废物,果然不堪大用!”

    他用奇异又愤怒的目光打量柳清欢,道:“你很强,所以很抱歉,不能留你了!”

    对于如此大言不惭的话,柳清欢只是无甚表情地慢慢收起浑身的青金之芒,拿出了灭虚剑:“好巧,我也正有此意。”

    灰衣魔人突然诡异地一笑,整个人再次化作一抹灰影,转眼便消散于天地间。

    柳清欢抬起眼,一阵风迎面吹来,扬起他的发丝,下一瞬,风中传来呢喃之音,仿佛有人在轻声念诵着经文。

    柳清欢这次是真的感到意外了,这灰衣魔人算得上他这些年遇到的同阶中最强的人了,不仅实力强横,手段还层出不穷。

    他不由崩紧了心弦,神念密密铺满了周围的空间,却寻不到对方半点踪迹。

    那诵经之声越来越大,忽听轻微的“噗呲”一声,一簇火苗无端而生,飘浮在空中。

    柳清欢微微皱起眉,盯着那火苗,只见其火色幽暗,升腾起的烟雾却呈现出混沌之状,种种幻影在其中扭动,仿佛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众生皆苦,爱忧皆怖,常、乐、我、净!”窃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能逼得我用出众生皆苦焰,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所以,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柳清欢面色一变:众生皆苦焰?

    传说中,此焰原本存于佛陀座下莲花灯里,本是佛陀用来洗涤佛心、体悟世人苦痛的慈悲佛焰,后不知为何被魔气污染,倒成了害人的东西。但凡被投入众生皆苦焰中,神魂便会与肉身脱离,仿佛身处于无边地狱之中,不断经历着无数惨状苦痛,直到成佛才能脱出。

    然而,要成佛谈何容易,佛家一颗慈悲之心,是舍生忘我,是全心全意,是大多数人都答不到的净空境界。

    “呼!”呼啸的风突地变大了,那小小一缕火焰轰然而起,迎风大涨!

    柳清欢眼角一跳,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然而一转身,却见周围已成火海,将他围在中间。

    “哈哈哈!”灰衣魔人得意而又张狂的大笑声传来:“你们人修个个道貌岸然,整天将仁义善恶挂在嘴边,想必不过是众生皆苦焰而已,你一定能通过考验的,哈哈哈!”

    然而那笑声在看到柳清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缕苍青色火焰之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