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柳清欢看了那假稽越一眼,也不管他说什么,抬脚就往内走。等真见到明阳子时,他心内百味陈杂,缓缓吐出一声叹息。
从在琅巅雪峰遇到那只雪魅开始,他便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果然,那隐在重重幻境之外的蜃兽抓住了他心境上的破绽,毫不留情的将这一切摆在他面前。
先以虚虚实实扰人眼目,再以神秘的修仙世家遗迹相诱,经重重杀戮,又以重宝迷惑人心,引起修士间的互相残杀,等残杀不成,最后以心魔相催。
这蜃兽好生厉害,恐怕修为在四阶以上。
而大蜃海中这些蜃兽所造成的幻境与寻常幻境不同的是,即使入境之人清晰意识到周围一切都是虚幻,但要想破除出去,也不是轻易的事。
就如这粗劣的“竹林山”,便是将满山青竹毁尽,他的心魔一日不除,便会永远在一重又一重的幻境中徘徊。
“师弟、师弟!”
柳清欢回过神,就见稽越面色不虞地看着他:“师弟,师父问你话呢。”
抬起头,便见仙风道骨的明阳子坐于上首,慈爱地朝他笑了笑,又带有几分严厉地说道:“清欢,你怎能在进门时与你师兄动手!为师平日里怎么教导你们的?你们不仅是师兄弟,更甚是亲兄弟,难道你忘了那年你师兄为了救你,连法身都被毁……”
柳清欢开始还眉眼低垂,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可听到后面,他的眼中越冷。
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装也装不像。真正的明阳子从不会摆出高高在上的尊师架子,也不会挟恩说教,而真正的稽越也从来不屑于告状,不会用愤恨的目光看着他。
他暗暗估量幻境幻出的这两人,“稽越”是金丹后期,而“明阳子”的修为他看不出,不过他师父的真实修为为元婴后期,就是不知那蜃兽能否幻出这么高的修为。
柳清欢心中一动,突然打断上座之人的话:“师父。”
“嗯?”
柳清欢扯出一抹似笑非笑:“师父,我离山多年,很想知道自己如今的修为是否有进益,所以才会进门时与师兄过了一招,还望师兄莫要怪罪于我,师弟在这里向你赔礼道歉。”
说着,就朝稽越拱手为礼。
明阳子道:“哦,原来是这样……”
柳清欢不待他继续说,又道:“师兄,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兄能答应。”
稽越莫名道:“什么?”
“能屈尊与我切磋一场!”
“这……”
稽越迟疑,却在柳清欢热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拿眼看明阳子。
明阳子一脸沉吟地着长须,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又道:“另外,还要请师父在旁指点,看我是否有进步。”
明阳子终于同意:“也好。”又吩咐稽越:“不要伤了你师弟,点到为止。”
三人来到院中,寻了个开阔地,柳清欢拿出生死剑意,剑身灰气蒙蒙,保持着其最初的本来面目。
怀念地摸了摸剑身,柳清欢道:“师兄,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指导我用剑吗?以道种剑,是为己道。道在剑在,道消剑亡。”
对面立着的稽越一愣,笑道:“当然记得。想当年,你……”
柳清欢可没心思与一个幻像话当年,直接打断道:“那我们今日就比剑可好?说起来,我还从未与师兄比试过,一会儿还请手下留情。”
说着,手中生死剑意一晃,丝丝灰气化作茫茫剑雾,下一瞬间,剑身往前一抖,剑雾便飞洒而出,将周遭的清明澄静掩上一层雾霭。
对面的稽越面色冷肃下来,眉心飞出一点光华,转眼变成一把流光溢彩的大剑,一时竟有酒香浮动、醉意横生,一波一波的剑意犹如浪潮一般冲刷而来。
“师弟,不用客气,来吧。”
“好!”柳清欢大喝一声,挥剑斩出!
两人此时抛弃了一切剑招,只将自身的道全部融进剑中,以无形中激烈拼杀,较量着谁强谁弱。
两种剑意在半空中撞上,只听无形中轰然一声巨响,四溅的剑气化作一支支颜色各异的小剑,所过之处洞壁穿石,连不远处一片竹林都倒了一大片。
只有一旁站在屋前石阶上的明阳子,身周有如隔了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风平浪静,不受半点影响。
而处在中心处的两人,都被自己的剑意完全淹没,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影子。
然而,他们比的并不是剑,而是各自的道。
竹心种剑术,是竹林山所有弟子都可修习的功法,种出来的剑因人而异,剑意也大相径庭,但有一点,此功法并不是想模仿就能模仿出来的。
早在与对方剑意相撞之时,柳清欢心中便不由冷笑。如果说稽越的剑意是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那这幻像所幻化出来的可要死板僵硬得多了。
那蜃兽再怎么厉害,关乎个人道境的东西,却不是只外面看着像就行的。
不大的庭院中剑气纵横,两人间的青石地面纷纷破裂,一道道犹如劈砍的深深剑痕出现,片片竹叶碎片如疾风骤雨中的小舟,飘飘摇摇地越荡越高。
场中的局势似乎陷入了僵持,一时谁也冲不破对方密织的剑网。
然而,柳清欢已试出对方的深浅,对方的实力还停留在当年千页山空间通道打开时稽越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没有一丝变化。
他做出艰难维持的样子,眼角余光却注意着一旁的明阳子,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阖了阖眼,眼中厉芒一闪,周身剑意突然大盛!
只听半空中一片急促的嗖嗖之声,生死剑意势如破竹,将稽越浪潮一般的剑意强横地破开!
随着一声惊叫声,柳清欢收回剑,一边往前奔,一边喊道:“师兄,师兄!”
却见稽越已半身鲜血,一道长长的剑痕从左肩一直下拉到右腹处,更多的血色泌湿了青色的外袍,伤势着实不轻。
柳清欢不由大急,扶住他:“师兄,你没事吧?”
“逆徒!”
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明阳子几步奔了过来,一掌便拍向柳清欢!
柳清欢回过头来,心底掠过一丝沉痛,嘴上却惊呼道:“师父!”
然而那一掌却未停顿半分,柳清欢就地一滚,险险躲过,一边伸手去抓他的衣服下摆,一边哀求道:“师父,徒弟不是有意的,还是先看看师兄的伤势吧。”
见明阳子面色似有松动,已被他一把抱住了腿。
“你……啊!”
柳清欢一沾即走,却还是被对方一脚踢中,顿时胸口剧痛、气血翻涌,不受控制地砸断了数根竹子才停下。
不过,他也趁机放出了青莲业火,那“明阳子”已全身裹在青色火焰中,一边惨叫:“啊啊啊,你竟敢弑师!”
柳清欢闭了闭眼,掩下心中一丝悲凉,咳着血哑声笑道:“我不敢,可惜你也并不是我师父。别装了,装得实在不像。不过你修为太高了,我只有施点小计才能杀了你。”
“柳清欢!要不是我收你为徒,你当年早就被罗一叶杀死,又怎会从一个没人要的小乞儿成为涣涣大派中的亲传弟子,享受门派弟子中最高的待遇!”
那人虽被青莲业火焚得张牙舞爪、全身焦黑,却顽强地站立着,一步一步往他这边挪,同时嘴里说着诛心之言。
“为师为你日夜担心,你却跑到另一块大陆上逍遥自在,你怎么不死在那边永远别回来!”
“封界战争爆发后,我几次三番把你扔到前线,你却每次都能逃回来,怎么都死不干净!”
“哈哈,总算让我找到个机会,把你扔到阴月血界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这下你逃不了了。”
另一边的稽越也喊道:“你就是个祸根!我就不该去救你,结果害我法身被毁,元神无依,修为一跌千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柳清欢原本只冷漠地听着,这时也不觉渐渐失了冷静,嘴唇颤抖了几下,然后紧紧咬住牙关,忍着不去与之辩驳。
虽然明知对方是幻像,故意用这些话刺激、动摇他的心神,但他还是避免不了地感到心底泛起痛苦,以及怀疑。
难道,自己的师父和师兄真的就是这般想他的?这么多年的相处,都是假的?
胸前的清明静心坠突然光芒大放,柳清欢只觉混乱的头脑被冰雪般的寒凉一灌,激得他全身一抖,整个人立刻清醒!
却见浑身青色火焰的一个人影已一步步挪到了他不远处,满面焦黑中带着一丝诡异的让人后背发凉的笑,手已经高高扬起!
柳清欢骇然后退,心中后怕的同时,打出一大团纯净的灵力。
灵力一接触到青焰,便见青莲业火如火上烧油一般腾地一声窜起半天高,将其中的人影全部淹没。
最后,火焰中传出一声低沉可怕的惨叫,一切归为平静。
柳清欢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怔然半响,青莲业火化作一朵小小的青莲飘到他面前,摇摇摆摆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咦?”
他讶然一声,五指张开,青莲业火落到掌心中,将指尖大小的一颗深蓝如宝石的水滴“吐”了出来。
“好强的水灵气!这是……?”
柳清欢将水滴虚拢着,只见水滴一转,便有一丝雾气从中冒出来,在水滴表面绕了一圈,又慢慢散去。
“这不会是那只蜃兽的一丝本源之水吧!”
柳清欢不由震惊,但想了想,他便明了了。
明阳子为元婴后期修士,离化神大修士也只有一步之遥而已,想要幻化出他,并且还要带上法力,显然不是轻易的事。
大蜃兽的幻境便是因此不同,除了以幻觉迷惑人,更是蜃兽以自身法力造的一个似真似幻的世界,所以被困其中的人才会在明知是幻境时也无法逃脱出去。
那只蜃兽也是下了大本钱,竟然用自身的本源之水来幻化明阳子,却哪里想到会遇到青莲业火。
柳清欢满意地将水滴用一只玉瓶装好,又在上面贴上两道封符。
他身上原本就已有九种灵水,预备着炼制九曲红尘谱,但现在再多一种,也算多一个选择和备用。
收好后,再一看青莲业火,惊讶道:“咦,你怎么小了一圈!”
小小的莲花中出现一个寸许高的淡淡影子,在莲座上对着他暴跳如雷地又蹦又跳!
柳清欢脸上一哂:“哦,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原来蜃兽的本源之水能……”
不等他说完,莲瓣猛地往中间一合,转瞬冲进他的丹田,显然不肯接受他的讨好。
“竟然这般小气……以后我找其他异火给你吞噬总行了吧。”
柳清欢喃喃了两句,也不敢管它,神识扫过整个院落,虽然前院已经一片狼籍,但后面也已经没人在其中,却不知为何幻境还不改变。
莫非,还有其他什么东西等着他不成?
又突然想起那叫盛颜的女修还在外面,等了这么半天不会等急了吧,连忙穿过庭院,找到院门,一把拉开。
门外的场景实在让柳清欢很想骂一句娘!
稽越转过身,兴致渤渤地叫道:“师弟,我们回来啦!”
稽越转过身,兴致渤渤地叫道:“师弟,我们回来啦!”
而他的身后,左枝山、帝柔、姜念恩三人正在与那叫盛颜的女修热切交谈,而且用的是云梦泽的语言。
柳清欢若有所思地望向盛颜,对方回望过来,满脸别有深意的笑。
“师弟,师父呢?”
这时,左枝山问道。
柳清欢将视线从盛颜身上调转开,面无表情地道:“不知道。”
“师父不是先我们一步回来了吗?”前一刻才死在自己面前的稽越一脸疑惑,抬脚就往里走。
柳清欢不耐地皱皱眉,实在懒得与幻像交谈。
这时,帝柔和姜念恩都走过来,恭贺地行礼:“师父!”
他淡淡点头:“进去吧。”
一行人鱼贯走进去,到得之前的小院外时,柳清欢毫不惊讶地发现所有剑气留下的痕迹已经全部消失,地面的青石方正平整,不远处的竹林叶影婆娑。
如今他也不知这幻境要如何才能摆脱得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有件事是要立刻解决的。
柳清欢默默地走在最后,等前面的人踏上台阶前,眼中杀机一现,身形鬼魅地几闪,已贴到了盛颜身后,掩在袖中的生死剑意迅疾而出!
这一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算对方有防备,也应该是十拿九稳才是。毕竟,此女之前表现出来的实力不过尔尔,修为也没到金丹后期。
然而,对方却突然踉跄了一下,往前一跌,身形立刻被走在她旁边的帝柔挡住!
柳清欢扑了个空,心中不由得微凛,就听帝柔惊叫一声:“师父?!”
她脸色煞白地看着他手中的剑,痛苦与惊骇溢于言表:“师父,徒弟若是哪里做得不好,您教训就是,却为何要杀我?”
柳清欢目光一转,淡然道:“徒儿让开,我要杀的是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盛颜身上,那女修也是一脸惊讶:“柳道、道友,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杀我?”
“是啊。”左枝山重新走出来,道:“师弟,我们是名门正派弟子,怎可一言不和就杀人?”
那女修也乖觉,一转眼就闪身到了左枝山身后。
柳清欢冷笑道:“大师兄,你别忘了我们都是云梦泽的人,而此女则是阴月血界之人,若是放她走,我们的身份就暴露了。”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又道:“此女奸猾狡诈,师弟我竟是耐她不得,大师兄,这里你修为最高,不如由你出手解决了她,以免留下后患。”
一席话说完,还好整以暇地退后一步。他倒要看看这些幻像要如何行事,另外也是试探此幻境是只针对他一人,还是把盛颜也包括了进去。
却见左枝山露出一丝犹豫:“这……”
柳清欢进一步逼迫道:“怎么?大师兄还在犹豫什么,难道忘记了我云梦泽与阴月血界的不共待天之仇吗!”
左枝山往左一步,让出身后的女修,道:“师弟说得有理!”说着就要动手。
“慢!”再躲不过去的盛颜连忙叫道:“柳道友,我绝无出卖你们之意!你是哪个界的,不关我的事,我既不关心什么封界战争,也对去告密没有兴趣。今日之事,我以道心起誓,绝不会告知第二人!”
见柳清欢依然不为所动,她咬了咬牙,气愤的话从齿缝中嘶嘶漏出:“道友真是好手段,竟然能煽动得幻境中的人为你所为,真是好啊!你也不必百般逼迫,最多,我承诺带你去寻度朔山和先天鬼桃树!”
柳清欢眉心一跳,脚下一错,众人只觉耳边刮过一道短促的风声,盛颜纤细的脖子已被他擒入手中。
“柳……”盛颜大怒。
柳清欢黑着脸,沉声打断她:“你到底是谁!我可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此行的目的。”
对方张了张嘴,现出一瞬间的张口结舌,但再看时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讥嘲笑道:“你跟松静是一伙的吧,再说,跑到大蜃海如此深处的修士,哪一个不是为了寻度朔山!”
“是吗?”柳清欢与她对视,手下慢慢松力。
“咳咳!”盛颜捂着脖子,眼中压抑着翻腾的怒火和轻蔑的笑:“你别得寸进尺,真惹恼了我,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还想我带你们找什么度朔山,简直痴……!”
只见她突然一闪,瞬间从原地消失,而生死剑意不知何时从其背后钻出虚空,一剑划过,却只划过一道残影!
从院中另一头现身而出的盛颜狂怒,满面胀红地低吼道:“姓柳的,我与你势不两立!”
“随便!”柳清欢冷冷一笑:“因为你刚刚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一个金丹中后期的修士,竟然能连续两次从我的剑下逃过,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绝不可能是你。”
他一步一步缓缓朝他走过去,如山一般的压迫力也随着步步逼近,眼中锋芒锐利如剑:“所以,你不是盛颜,到底是谁!”
“谁说我不是。”盛颜突然道,所有怒意似乎顷刻间便从其脸上消失,反而笑眯了眼。对他的威压也似全不放在眼里,轻抚着衣裙上的褶皱。
“你我不过匆忙中见了两面,又没跟我同行过,怎么知道我不是呢,嘻嘻!”她摇着手指,一脸戏谑地道:“我的名字就叫盛、颜,不信你去问松静那老梆子……哧,老梆子愣装嫩白菜,我这一路都快看吐了。”
柳清欢停步,心中惊疑不定,只觉对方不仅气质完全不同,连气势也在节节攀升,眼见着就要突破金丹期!
“你隐藏了修为?!”他小心翼翼地后退两步。
形势已然逆转,之前是柳清欢逼迫着向前,现在是对方轻松写意地甩着手,一边往他走来一边挑眉道:“是又怎样?对了,我差点忘了,把你之前收走的本源之水交出来。”
柳清欢难以置信,不由得大惊失色:“你是制造这一场幻境的蜃兽!”
他怎么忘了,妖兽到达四阶之后,便能化形成人!
但是他又如何会想到,这蜃兽竟然早已潜伏在了修士之中。松静等人会到这里,多半是此兽引诱而来的吧。
“嘻嘻,你终于明白了,所以现在,乖乖交出我那滴本源吧,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盛颜一边说着,同时一挥手。
之前安静站于一旁的“左枝山”等人,如受蒙召一般猛扑而来。
柳清欢早有防备,生死剑意一横,一剑斩出!
他闭了闭眼,眼见着帝柔和姜念恩两人在这一剑下身首异处,却依然不敢有丝毫迟疑,也容不得他东想西想,因左枝山和稽越已扑到近前。
茫茫剑域迅速展开,不大的庭院在短时间内再次迎来激烈的战斗。
不过,这两人毕竟不是真正的左枝山和稽越,加上竹林山剑道的特殊,幻境最多能模仿出他们六七成的实力,这还是往高了算。
“哈哈哈,你怎么下得去手!”
却有一只苍蝇一直在他耳边嗡嗡叫:“柳道友,这两位可是一直极为照顾你的师兄啊,你们不仅是同门还是同一个师尊,亲如兄弟,情比金坚。难道你忘了,那一年……”
细碎的声音不被剑域所挡,如魔音穿耳般萦绕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幽怨低沉、如泣如诉。
柳清欢一边抵挡着幻像的攻击,一边还要抵抗心神的动摇。一幕幕自动出现的幻境在眼前闪过,眼花瞭乱、迷人心魂。
要不是胸前的清明静心坠一直护着他的神智,在神思恍惚之时用冰寒凉意将他激醒,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四阶蜃兽的强横实力,恐怖如斯!
“啊!”
随着一声震天大吼,茫茫剑气化作小剑无数,激散向四面八方,如顷刻间下了一场暴雨,一时间墙倒屋塌,树折草摧!
柳清欢半身血污地从剑域中走出,眼中是疯狂的杀意,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滴血,却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当他看到难掩诧异的盛颜之时,身上腾地冒出丈许高的青色火焰,整个人如一道离弦的箭飞扑而去!
盛颜前不久才吃了青莲业火的苦头,此时自不肯再与他靠近。
却见洒落在竹叶上的阳光突然弯折,小院、竹林山,以至外围的九座高大的山峰在下一刻全部消失,柳清欢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分不清上下左右、看不到前后尽头。
黑暗中传来愤恨的声音:“真是浪费我时间!早知道我就先去把另外几个杀了,最后再来找你。你既不肯死,那就在虚无中好好呆着吧,等哪天想死了再叫我。”
柳清欢心叫不好,叫道:“这是哪里?虚无是哪儿?”
“哈哈哈,现在怕了?晚了!希望等我再想起你那一天时,你还没疯……”
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绝对的静寂,静得柳清欢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眼睛虽然睁着,却只能看到一片无边的漆黑,神识放出去也是一样。
柳清欢迅速冷静下来,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他还是轮番将自己所有的攻击手段使了一遍。等证明毫无作用后,又在周围搜索了数遍,最后只能无奈承认:他被困住了!
柳清欢无法探知这一片虚无的空间到底有多大,除了黑暗,这里不存在任何东西,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虽然曾经杀过一只四阶妖兽,但显然这只已化形的蜃兽要比那妖猿厉害得多,也狡诈得多。对方甚至不跟他近身接触的机会,把他扔在这里后便再无踪影。
人总是对黑暗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特别是当周围被仿佛耳聋一般的死寂包围时,时间一长,不用幻境或逼迫,自己便能折磨得自己发疯。
柳清欢破不开四阶蜃兽的空间,开始时也有急躁、烦闷、无所适从,外面的世界战火依然纷飞,度朔山也没寻到,他已深陷阴月血界五六年,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云梦泽……但慢慢地,所有的担心和焦虑都减少了,这虚无的空间阻隔了他所有的行动,他不用在想明天要做什么,明天去做什么,反倒有了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宁静。
自封界战争爆发以来,柳清欢这些年东奔四走,没一日能得清静,即使是当初在鹰巢城隐匿身份的十数年,也是时时关注着外界的消息。他已很久没有这般无所事事的悠闲,虽然这悠闲是被迫的。
不知何时,他自然而然的于虚空中盘坐下来,随着坐忘长生经心法的运转,种种杂念像泡沫一般纷纷破碎,整个身心完全沉寂于黑暗。
虚无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盘坐的身影就像一尊无情无绪的石像,仿佛要坐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期间,那化形成女修的蜃兽曾悄悄于旁窥视,几次三番都只见到一个枯坐的身影,颇觉无趣,渐渐也不爱来看了。
她倒是想趁机动手,不过柳清欢早有防备,青莲业火就静静地落在他的肩头,在一团漆黑中显得极其耀眼。
小小莲花中之前模糊的影子此时清晰了几分,隐约可见一五短身材的童子灵动异常的翻来滚去,时不时打个跟斗,或者抓着柳清欢的长发来回荡秋千,一派无悠无虑的天真模样。可惜,这都掩盖不了其凶残的无物不焚的本质!
这一小簇青莲业火早就启了灵智,它还记得自己被蜃兽“吃”掉的一部分火焰。也怪它倒霉,这世上之物已很少有能克制它这等存在的东西,却偏偏在一只“小小的妖兽”身上跌了一跤,实在令人恼恨!
然而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便是“生”它的混沌青莲都不是无敌的存在,更何况它只是一簇残缺的小火苗。
不过这仇,它算是记住了,只要发现虚空稍稍有所波动,便会立刻如饿虚扑食般扑过去,吓得那只敢玩幻境的蜃兽再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这虚无的空间真真切切的归为沉寂,再没泛起波澜。
入定中的柳清欢心境通透明澈,虽闭着眼,却将一切都收在眼里。有青莲业火的守护,又别无他事,他便放任自己一直坐下去。
他不知自己现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中,似感悟又不似感悟,或许什么都没有,全身心只剩下静,只剩下无。
直到某一刻,柳清欢突然从入定中“醒”过来,睁开一双漆黑如墨、光华内敛的星眸。
这一醒过来,他只觉浑身轻松自在,仿佛在无形中挣脱了什么束缚,心境竟在不知不觉中圆满了大半。
柳清欢心中浮起淡淡的喜悦,这喜悦因之前的心境还在,只化作一个极浅的微笑。
眼角瞥到一抹青光不断跳动,却是青莲业火在他膝上蹦跳。
见他低头,早就在外面呆得腻烦的青莲业火往他丹田内一钻,去找同样呆在灵海中的静微剑玩耍去了。
柳清欢又坐了片刻,终于站起身,在一成不变的黑暗中来回踱步。
如今心境几近圆满,看来可以将结婴提上日程了。不过要结婴,他却还有些事要先做准备。
一直耽搁着没时间炼制的九曲红尘谱,可以趁此机会炼出来,另外,他之前寻到了九叶紫蕴参,正巧可以炼制能帮助结婴的九窍阳神丹。
不过,这两样东西都极难炼制,前者是道器,而后者,是蕴含丹意的一味丹药。
如果说一般的丹药只是药,那蕴含丹意的丹药则有了一定灵性。其中最普通、也是最广为人知的便是七窍道玄丹,其是炼丹之人在炼丹过程中,将自身的天道感悟融合进去形成的道丹。
但九窍阳神丹又有些不同,他所得的丹方上记载了两句话,言其出炉之时灵气冲霄、霞云满天。
不过,与此同时,此丹的炼制难度也比一般的丹药要高许多倍,所以大多数修士准备结婴时,都不会选择此丹,而是另外一种差不多的仙芝玄神丹,一是金丹以上修为所需的丹药本就一颗难求,二是以此丹的难炼程度,想求也求不到。
而柳清欢会选择九窍阳神丹,是因为其是水炼丹药,而仙芝玄神丹是火炼丹药……
想到这里,柳清欢将松溪洞天图从丹田中放出来,但看了看周围,他又取出一套阵旗。
颜色各异的小旗临空飞出,按照特定的方位散落在各处,被柳清欢用灵力浮着,不让其下落散开。
不紧不慢地拿出几块聚灵石,置入控制的总阵盘中,随着法诀打出,一条条纤细的绿线从阵盘的八个角射出,经过一支支小旗,片刻后便联结成一张网。
他收回灵力,小旗稳稳地定在了虚空中,滚滚浓雾从旗中冒出,不一会儿便将这一片区域掩盖了起来。
柳清欢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这套法阵未必能挡住蜃兽的试探,但至少能为他争取一点时间从松溪洞天图中出来。
松溪洞天图什么都好,就是在他进入时,图不能收起来。
掐诀进图后,柳清欢依然落在山顶小院中,当年他从东荒之地凤栖林搬回来的那棵紫髓梧桐长得枝繁叶茂,此时粉紫色的梧桐花已开放了,阵阵香气随风飘来。
柳清欢深吸一口气,只觉身心舒畅,浓郁的灵气更是扑面而来。
这些年,他不仅在大青山上开辟了数块药田,种植了各种各样的灵药灵草,还添了一口灵泉,又捉回脉魂造灵脉,所以此时的松溪洞天图早不复当年的贫瘠,而是灵气浓郁,终于有了一点小洞天的气像。
院中很安静,只有灵眼之泉永不停歇的汩汩冒着泉水,樱娘搬去了山腰的存魂长生棺居住,小黑和初一这些年一直在静心修炼,而那只脉魂从来不待见他,自然不会出来跟他打招呼。
柳清欢先去查看了下两只灵兽的情况,初一乖乖地在修炼,而小黑还四仰八叉的睡得昏天暗地呢,只是气息相比前两年明显强了不少,相信不久之后便能到达三阶后期。
柳清欢也不打扰他们,转身去了库房,在一排排架子上翻找炼制九窍阳神丹的灵材。
这些年他着实积存了不少东西,架子上都堆满了,虽都贴着小笺,但也让他好一番寻找。
林林总总翻出三四十种灵材,其中有普通的,也有贴着封符的。柳清欢微微皱眉,他虽着意收集过九窍阳神丹的配料,但也只是每一种收了些预备着。其中比较珍稀的不差,差的反倒是最常用的几种,其他都好说,他还留有种子,只其中有一味百香虫粉却不是药田能种出来的。
想了想,他转身出了屋,进了小黑的修炼室,踢了踢他的腿:“小黑,醒醒。”
这猴子吃了毒后恨不得睡死过去,哪里能醒来。
“嘿,是你自己不醒的啊,那就别怪我乱翻了。”
柳清欢拾起其胳膊,把手指上的纳戒撸下来,三五两下破除了上面薄弱的封印,凑近一看,不由嗬了一声。
“好家伙,你藏的东西真不少。说!你这家伙到底偷了我多少东西!看看,看看,我总共只弄到一棵寒灵幽魂花,为何你袋里反倒有两棵,你这贼猴!”
柳清欢反手一掌扇在小黑粗壮的胳膊上,一边翻找一边骂,不久又拿出一支绒白色的纤长灵草,目瞪口呆地道:“玉肌花你都有……你是姑娘吗?再说,你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找来这花的,主人都没有,你是怎么有的?没收!”
“月长石,嗯,有味丹药需要,我正缺这种矿石,没收!”
“幻心藤,没收!”
“哈哈,果然让我找到了。”
柳清欢拿出一支长得跟藕节似的长虫:“整条完整的百香虫,这下尽够了。”
可怜的小黑,在睡梦中被打劫得伤筋动骨,回头还不知怎么哭呢。
而打劫完的柳清欢神清气爽地站了起来,一不做二不休地将屋内搜了一遍,又搜出一坛不知埋了多少年的猴儿酒,一打开便有清冽至极的酒香溢满整个屋子。
却见那怎么叫都叫不醒的猴子突然抽了抽鼻子,做贼心虚的柳清欢连忙封上封泥,又一挥袖将酒香扫净,赶紧离了犯案之地。
走一步一口酒,甚是消遥快意,他一路溜达着到了山下的药田,遇到正在打理药田的樱娘、以及跟着她的脉魂。
柳清欢忙收起酒坛,不尴不尬地打招呼。
樱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悠然远去:“你既回来了,药田便由你自己管吧,我可不干了,也找坛酒喝去。”
柳清欢摸了摸鼻子,正了神色,到了种九叶紫蕴参的药田。
此参如今才结七珠,要结九珠还需不知多少年月,不过柳清欢若是以青木之气天天浇灌,应该也用不了多久。
柳清欢计算着时间,又将其他一些需要的灵药种子种下。
此后,他便长住在了松溪洞天图中,只偶尔到外面看一看布下的法阵有无异样。
时间便在这平静如水的日子悄然过去,等九叶紫蕴参长成,九窍阳神丹的炼制终于可以开始了。
柳清欢是一个很耐得住性子的人,无论是清苦的修炼,还是需要长时间繁琐操作的炼丹。
每一样材料入炉的时机都需极其精准的把握,每一道配合炼制的法诀、每一刻变化的火候控制,都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而九窍阳神丹是一份十分特别的丹药,在炼制过程中不仅要将灵力揉进药效之中,中间还数次需要滴入自身的精血。
而水系炼丹术对修士的神识要求极高,整个炼制过程极其复杂而又精细,更何况九窍阳神丹这样难度很高的丹药,神识便耗损得更快。
所以长达数月的炼制过程对于他如今的修为,以及在丹道上的造诣来说也只能勉力支撑,一有空隙便要抓紧时间回复。但相对于可以通过灵石和丹药回复的灵力和精血,修士的神识在消耗之外大多只能通过打坐慢慢恢复,速度慢得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能自行吸收散逸出来的神识、在神识耗竭时又能进行补充的清明静心坠在此时便起了大用,让他在紧张专注之余留有一定余力,可以防备突发状况。
这状况自然是指外面的虚无空间。
不过,那蜃兽也不知是忙碌于他事已将他遗忘,还是真的打算将他关在这里面直到天荒地老,这中间竟然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要知道,那虚无的空间中什么都没有,连灵气都没!
在这样的环境下,修士的灵力是用一点少一点,最后只有灵力枯竭一个下场,时间久了还可能经脉枯萎、修为自废。到时不用蜃兽动手,他自身便崩溃了。
不过对方大概也没想到,他身上会有松溪洞天图这种洞天类宝物,不仅可以补充灵力,还可以修炼。
于是,一转眼便是大半年过去。这一日,整个松溪洞天图内突然风起云涌,浓郁的灵力鲸吞海吸般往山顶小院中汇集,而吸灵异相的出现,也预示着那颗九窍阳神丹即将出炉!
“哇呀呀呀呀!”
山腹中突然传来一连串怒气冲天的吼叫,满面狞狰之色的脉魂冲出来,恨不得立马跑到山顶去把柳清欢咬死!
它辛辛苦苦数年才造出的一小段灵脉,又一次!再一次!惨遭洗劫!
每一次,那家伙在图内开炉炼制高阶丹药,就要剥削灵脉的灵气一次!
“娃娃,回来。”
这时樱娘从她的住处走了出来,及时叫住抓狂的脉魂。
脉魂不甘心地望了山顶一眼,一转身便扑向一块药田,用眼角余光确定五尾火狐没有阻止的意思,它便冲入田内一翻打滚踩跳,将长得水灵灵的药草拔起来扯烂,已泄心头之愤!
正当它将一块药田糟蹋殆尽,准备把主意打到下一块时,只见山顶突然灵花绽放、红霞满天,又有一道紫光从院中呼啸而出!
“咦!”一旁的樱娘突然惊呼一声。
脉魂定睛一看,立刻发现那道紫光竟是一只裹着灿烂光晕的小鸟,正扑打着翅膀飞逃呢。
它不由大喜,身体先于理智行动,眨眼间便冲了出去。
却见身着青色长衣的柳清欢紧随在小鸟身后出现,见到它,扬手便是一记乾坤指!
脉魂恨得牙痒痒,却也不该硬接这一记乾坤指。那家伙明明只是金丹修为,但它在数次挑衅过后,对方的实力早不是在乌羽丘的当年,已经能力压它。
只这短暂的一下耽搁,柳清欢已大手一抄,抓住了还想逃遁的小鸟。
小鸟在他手中奋力拍打翅膀,小巧的喙啄个不停,一双紫黑色眼珠灵动非常,其头上立着的一簇羽毛仿佛羽冠一般,其上又有九颗紫珠摇晃个不停。
柳清欢又怎会让它再次逃脱,微微一笑,指光轻弹,便见刚刚还挣扎不休的鸟儿转而化作一颗圆滚滚的丹药,紫气氤氲、奇香扑鼻。
“看来我要恭喜你了。”樱娘走上前来,看着那丹药露出异色:“竟能炼出这等丹药,若是传出去,怕是不知多少人要来抢。”
柳清欢在脉魂虎视眈眈中拿出一只青色细颈的玲珑瓶,将九窍阳神丹收进去,又连贴几道封符,笑道:“这也是运气好,我还生怕炼废了,那可是想找补都没处找补。”
樱娘若有所思地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奇异的魅惑无意中便散发了出来,看得柳清欢心惊,连忙别开眼,正好看到下方一团槽的药田。
心惊立刻变成了肉跳,他咬牙看了得意洋洋的脉魂一眼,又能怎么办,只能摁着鼻子认了。
与樱娘又闲话了几句,柳清欢便回了山顶小院。将炼丹房内收拾干净后,他拿出玲珑瓶一边慢慢转动一边细思。
如今九窍阳神丹已炼好,但他没有任何可以结婴的预感,看来心境还是未圆满。
看来还是得把九曲红尘谱炼出来,借由道器的炼制过程,一步步完善心境,之后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修士结婴,动辄就是以百年计的闭关,急是急不来的。
只是外面……
他叹息一声,任他在这里再怎么担心也无用,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早一日到达元婴,便能早一日从此地破出去。
他不信以自己双丹、结婴后极可能是双婴之力,还挣不脱一条四阶妖兽所造的虚无空间。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匆匆岁月不记年。
在被困缚的柳清欢为元婴做着努力时,外界的形势却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沉寂而停下来。
封界战争还在继续,经过上百年的激烈争夺,血海和尸山铺就的山河上,云梦泽在阴月血界站稳了脚跟,整个浮云境的北部已被牢牢占据,双方的战场从点变成了面。
这是好的一面,而另一方面,啸风大陆却已彻底沦陷,三块主大陆全数落入阴月血界修士手中。
通往云梦泽的跨大陆传送法阵也在大多数修士撤离得毁得彻底,剩下的能逃的都逃了,逃不了的便躲藏于外围的一些零星小岛上,惶惶不可终日。
而在东荒之地,雁宕堡几经战火,最后终于还是扛不住被攻破,于是战争迅速扩散到了整个大陆。
云梦泽这边要严防死守曲殇沼泽的空间通道,于是把东荒之地交给逃出来的啸风大陆修士,以及东涯遗岛的修士。能争下来并守住,以后此块大陆便是他们的,争不下来……那就再说。
至此,整个封界战争的形势,可以说阴月血界取得的优势远远大于云梦泽方面。
两个界面的差距原本就很大,不论是从修士的人数,还是从界面的品阶来看,云梦泽能守下主大陆不沦陷,已经是万幸。
然而,这种局面又能维持多久呢?
鹰巢城。
此城的护城大阵犹如彩虹一般,从里至外一共七层,每一层各是一个颜色。而当年毕奇乾天阵所在的地方早已是内城,平时并不开启。
穿过最外面一道大阵光幕,穆音音停下脚步,揭开蒙面的面纱,将自己的身份玉牌交给里面的修士。
对方恭敬地接了过去,看了看,又客气地提醒道:“还请前辈站到拱门内,若是身上施有化易术,或者任何改变容貌身形的法术,请您先行解除。”
她对进城的程序早已熟知,也没觉冒犯,一边想着接下来的事,一边上前两步。
头顶的石制拱门上镶嵌着一面镜子,随着她站上去的那一刻起立刻投下一道黄光,将她全身都笼罩在其中。
这样的拱门在大阵光幕中有数个,而她所在的这一个是专供金丹以上修士通过的,所以并没有排队。
守城修士见她整个人毫无变化,又拿着身份玉牌比对了下,这才让开道,打开后面的大阵。
穆音音重新戴上面纱,因最近局势比较平稳,后面六道光幕没有再设限制。为了防止异界之人混入有着无数传送法阵的鹰巢城,修仙联盟可谓是手段百出。
进了城,穆音音直接往内城飞去,到了一座山峰后落到半山腰一座楼阁外,抬脚走了进去。
小二迎上前时,她已看到了窗边坐着的人,打了个手势,她在桌子对面坐下。
那人转过头,看到她,点头致意:“穆道友。”
穆音音亦向对方点了点头,问道:“云道友来多久了?”
云铮拿起桌上的茶壶,挥手打出一道隔音诀,一边倒茶一边道:“我也刚到不久。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异界,还以为你还在那边呢。”
穆音音接过茶杯,却没喝,只是拿在手中,低声道:“门派里有点事,就回来了。”
看了看他微有些苍白的脸色,道:“你的伤可还好?我听人说,你们那次任务似乎遇到了埋伏?”
“没事。”云铮笑道:“只不过是异界猴子多了几个,最后还不是被我们把山门攻下来了。倒是你,今日约我到此是?”
穆音音转了转手中的茶杯,顿了一下才道:“我想问问,你那儿可有柳道友的消息。”
云铮看向她:“没有。”
见她眼神微黯,接着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明阳子前辈现在就在阴月血界,他手上有清欢的魂灯,魂灯虽然微弱了不少,但并没有灭。”
他往后靠上椅背,忿然道:“你说那家伙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跑得没影,这一次倒好,一失踪又是几十年!”
穆音音眉头微蹙:“大蜃海……听说这些年又秘密派了几波人去,但大多都没有回来。”
“是啊。”云铮叹道:“那地方实在太凶险了,又要深入阴月血界。不过,这次回来,我正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嗯?”
云铮轻敲了两下桌子,沉吟道:“你们星月宫前宫主楚月卿,你可知她现在在何处?”
穆音音有些疑惑,想了想道:“这个可不好说。自从她被从宫主位上拉下来,之后便不知去向,怎么?”
“这下可麻烦了。”云铮道:“她要是死了,还好说,若没死,清欢便要死了。”
穆音音面上一凛,云铮权衡了下,想到此女与自己好友的渊源,也不隐瞒地将强制誓约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穆音音皱眉道:“这么说,时间不多了?”她站起身:“事不宜迟,我这就回门派一趟,看能不能查到她的行踪。”
穆音音要回门派查楚月卿的行踪,云铮便也跟着站起身:“那我就在在鹰巢城内找人打听吧,清欢的大师兄在闭关之前曾就此事书信于我,让我若有难处就去找明阳子前辈,所以你也不用太着急。”
穆音音答应着,两人又约定互通消息后便分头行事。
出了鹰巢城,穆音音一路向西,往横芜山脉飞去。
星月宫在横芜山脉以北、昆吾山东侧。昆吾山历来是修仙者向往的圣地,所以那附近聚集了不少门派,其中最大的便是少阳派。
星月宫只算是一个中等门派,但因为门内大多都是女修,而这些女修最后又有不少与各门各派的弟子结成双修,所以星月宫的名气在修仙界并不低。
进了山门,原本的大山大岭突然变成了秀丽多端的精致楼阁,漫山遍野的花树盛放如云霞,道路两旁更是遍植奇花异草,处处透着女子的精致和婉约。
只是如今大战未歇,门中的弟子较以往要少了许多,再美的景色也显出了几分寂寥。
穆音音满怀心事,目不斜视的绕过数座宫殿,来到一座山峰前。
说起来,她名义上还是楚月卿的弟子来着,不过这个关系在她筑基后差点被对方安排双修时便已名存实亡。后来,她再回门派时已经是金丹修士,在不大的星月宫中已算是实力派人物,楚月卿才不能乱打主意,但私底下却时不时使一些膈应人的小绊子。
如果说穆音音是一心修炼不问外事的修仙者,那么楚月卿更喜欢钻研蝇营狗苟的权谋者,其在星月宫宫主之位两百多年,星月宫从一个修仙门派彻底沦为一个后备炉鼎门派,变成其他大门派的附庸。
这也是其会被拉下宫主之位的主要原因,门中积怨已久,总有爆发的时候。
但当初星月宫主易位之时,穆音音正在阴月血界前线,具体经过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过程十分激烈。
女人之间的战争,有时比男人之间还要激烈,除了打打杀杀,她们还喜欢运用百转心思,堪比凡人皇宫内的宫斗。
她原本料想要找到楚月卿的下落会极不容易,但也没想到自楚月卿离开之后,门中根本没人再见过她,最后好不容易从她的一个比较受宠的徒弟口中探到一点口风,言其去了东荒之地某密境,寻找可以增加寿元的东西。
穆音音不由默然,东荒之地上如今混乱无比,两个界面的修士在上面打得如火如荼,楚月卿竟是跑去寻密境去了。
看来,自己也只能去走一趟了。
她遥望东边,目色澄静中透着坚定。
即使无缘,她亦希望能得知那人还活着的消息。世事艰难如此,不求喜乐,但求平安。
……
在穆音音与云铮为了他劳心劳力之时,柳清欢在某一天也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强制誓约。不过那时已经过了誓约的最后时限,他却依然还能活蹦乱跳没被抹杀。
他在炼好九窍阳神丹后,又用了数年,终于将九曲红尘谱炼制了出来,之后便开始每日坐于大青山紫髓梧桐树下静坐。
他的灵力早已经不能再增加一丝一毫,心境也在炼制道器之时趋于圆满,现在只等结婴的预兆的到来。
如此一晃,转眼又是二十年,就在柳清欢几乎以为自己这些年都在白用功之时,那一丝结婴的契机终于在某一天悄然而又极其突然的出现。
那时,他刚刚结束一天的例行打坐,于药田内查看那株已有两三千年药龄的翡心草,而已经醒过来的初一和小黑趴在防护法阵外口水长流。
就在他弯腰之际,翡心草的清灵之气钻进鼻间,他不由一顿,然后极其缓慢地直起身。
“小黑。”柳清欢唤住偷摸过来的青木妖猴,走出药田将法阵闭合,吩咐道:“我马上就会闭关准备结婴,图内的事便交给你打理了。”
“主人,你要结婴啦!”小黑和初一同时惊喜的叫了起来。
柳清欢笑道:“是啊,接下来我会将山顶的小院完全封住,要委屈你们去山腰处的小院住些天了。你们要好好守在外面,期中即使有事也不能叫我,你两个商量着处理吧。若是实在解决不了的,便去找樱娘,听她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慌不忙地顺着山道往上走。
小黑拍着胸脯道:“主人你就放心吧,图内又能有什么事,最多不过是那只讨嫌的小娃子来破坏药田罢了。”
“我说的是图外。”柳清欢道,取出一块阵盘交给他:“这是我在外面布下的法阵,若是有异状,阵盘会立刻提醒你,你就去找樱娘,她知道进出图的法诀。”
“哦。”小黑答应着:“主人说的那只蜃兽不是一直没出现过吗,现在应该也不会突然跑出来吧?”
又咕哝道:“你把进出图的法诀告诉了樱娘,竟然都不教给我和初一!被关在图里一百多年,我身上都快长蘑菇了,我也想出去……”
“出去?”柳清欢斜觑他一眼,鄙视道:“你的脑子是不是被天刑苦毒毒傻了?外面那只是最起码是四阶,你打得过?”
小黑想起那时自己醒来后,接着又吞下一口天刑苦毒,然后就被毁灭一般的疼痛淹没,差点没直接痛死过去,便不由打了个颤。后来他便将剩下的天刑苦毒还回主人,说什么也不碰那东西了。
柳清欢继续数落道:“再说就算教给你,你念得对法诀吗?你那几根又粗又笨的手指打得出手诀吗?还想出去。”
说着顺脚便踢了过去,只是还未踢到,那比泥鳅还要滑溜的猴子已熟练地唉哟叫唤着滚到一边。
柳清欢不再跟他打浑,正色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虽然那蜃兽没出现过,有个防备总是好的。到时我也会将青莲业火放到外面的虚无空间里去,让它守阵。”
安排好一切,又摸了摸初一蹭过来的脑袋,柳清欢到了山顶的院落,将所有的大阵禁制全部开启,等进了自己的静室,又将石门落下,封闭了整个洞府。
柳清欢坐到蒲团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激动,不久又化作万般感慨。
想起这些年来,从踏上修仙路那一天起,他便期待着有一天自己能修有成果,同时也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真能修到今天这一步。
从练气磕磕跘跘修到筑基,因《坐忘长生经》筑基篇的极其艰难,他比同期的修士都要晚好些年才终于结丹,之后他的三灵根成长为单木天灵根,修仙路才终于好走了些。然后是千重离境的苦修、封界战争的残酷搏杀,直至三桑木一举将他的修为从金丹中期灌成大圆满,然而因心境不满,他又耽搁了百多年,如今终于到了结婴这一步!
脑海中快速回顾了自己的修炼之路,柳清欢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被困在虚无之境中的漫长岁月中,他早已将心彻底的静了下来,此时一时激动之后,很快便收拾了情绪,开始感应那一丝玄而又玄的结婴预感。
封闭的静室内静寂无声,柳清欢耳边却渐渐听到了大海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那是他体内奔腾的灵力所发出的声音,整个灵海一浪跟着一浪,而灵根之下的两颗旋转不停的金丹,渐渐有了合拢的迹象。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悠远中飘来,一直萦绕在耳边,终于将他从无知无觉中唤回。
如同大梦初醒般,模糊的神智让他想了半天,才分辨出对方说的是“你是谁”。
“柳……柳……柳清欢?”
“你看到什么。”
他张开双眼,刺目的白光让他想要躲避,心底却有个声音一直在急促地催促他,仿佛此时闭上眼,极有可能会引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于是他尽力大睁刺痛的双目,白光终于开始变化,视野开始变得清晰。
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身边是不断飞掠而过的云朵,他仿佛乘着风在高空遨游,头顶只有一弯丝丝的血月。俯瞰大地,高山与河流急速往身后退去。
他还没有清醒,只是平静地看着脚下的一切,偶尔有人的出现,才会稍稍引起他一点注意。
那些一晃而过的人脸上有着各种表情,挑着柴的樵夫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陡峭的山间小路上,镇子里卖花的小媳妇被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推了一把,有人满脸愁苦的从一间破屋中钻了出来……
直到他飞过一座山,看到在山林间大打出手的两个修士,他的心神终于动了动。
再细看,下方又出现一片密集的建筑,围着中间一个如同大湖般的旋转的光洞,不断有修士赶来,手持法器往里跳。
然而他的速度太快了,那光洞只是一晃而过,再转过头时已在千里之外。
“你看到什么。”
那个声音又在问了,他回过神,迟疑地张开口:“大海……”
之前的大地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偶尔有一两个海岛,也极快速的一闪而过。
在海上不知飞了多久,久到他的神智终于完全清醒。
柳清欢猛地一惊,终于想起一切。
他明明前一刻还在松溪洞天图的小院静室中冲击元婴,如今却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大海上,而且还在以星驰电掣般的速度飞向前方!
低下头,他却没有看到自己的脚,也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看到淡淡的流动的紫光,这让他一瞬间不由有些惊乱。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冲击元婴失败以至身体被毁,只剩下一点元神?!
不,他敢肯定松溪洞天图内是极其安全的存在,即使图本身被毁,但图内的小洞天也最多遗落到虚空中封闭起来。
是了,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服下九窍阳神丹,准备迎接结婴的最后一道关卡:心魔关。
这么说来,他目前是处在心魔关中了,但心魔关就是在一片大海上乱飞?
柳清欢只觉得这未免太过荒谬,而脚下的景色终于有了变化,前方出现一片大陆。
他不由感叹,自己现在的速度可太快了,前一刻大陆还只是天边的一条黑影,下一刻他已经飞过了海岸。
随着再次出现的山川河流,柳清欢渐渐感到怪异之处,等前方出现一座巍峨得仿佛能捅破天的大山时,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柳清欢转过头,看着熟悉的阆巅雪峰从右侧滑过,而不远处的葬善谷已被重新修整,却依然还能看到曾经被毁的痕迹。
柳清欢陷入思索,他只听说在结婴之后可以元神出窍、神游太虚,却从不知道结婴之前、历心魔关时会出现这种情况。
看着自己虚无的身体外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紫光,他不由猜测这一切全是因为九窍阳神丹的缘故?
不等他想清楚,浮月仙城已在脚下一闪即逝,山势越来越低,黑爪山脉很快就在前方出现。
柳清欢不由精神一振,仔细看去,随之大惊!
无数的尸骸陈在山脉各处,无人收捡,指骨峰上只剩下残破的宫殿,无数阴月血界的修士穿过废墟,一波波地涌进空间通道!
云梦泽被打退了,异界修士终于攻入了云梦泽?!
柳清欢如遭雷击,压抑不住的绝望泛上心头。他浑浑噩噩地落到了指骨峰上,被嘶笑狂吼的异界修士裹挟着进入了空间通道,回到了阔别多年的云梦泽。
被攻占了的鹰巢城,四处躲避逃命的人群,破碎的山河以极其残酷的姿态呈现在他的面前。等他到达东海之滨,文始派的九座巨峰第一次以全不设防的姿态现于人世,无数身着门派服饰的弟子正在浴血苦战,其中又有不少外派之人,是整个云梦泽仅剩下的修士们,将曾经的奇峰异景染上血色。
柳清欢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他想要加入下方太一殿前的战斗,想要阻挡侵略者进入藏着无数瑰宝的传功楼,却只能无能为力地在空中旁观。
大须弥乾坤塔倒下了,后山被攻破了,一个个熟识的人死在敌人的剑下。
林光、白风鸣、宣博、陆恩明、尹霸……
莫千里战死,帝柔和姜念恩战死,左枝山力竭而亡,稽越与人同归于尽……
柳清欢只觉脸侧滑过湿意,看着云铮眼中满是坚定,化作一把冰蓝色长剑,在饱饮敌血后碎成漫天冰晶;看着穆音音嘴角扬起一丝浅笑,如翥凤翔鸾,燃尽最后一丝灿烂的火焰;看着自己的师父明阳子最后自爆于敌群……
文始派陷落,云梦泽覆灭。
……
柳清欢游魂一般站在废墟上,耳边再次响起那个苍老的声音:“你看到什么。”
是啊,他终于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自己的恐惧、执念,以及眷恋,那便是他最大的心魔。
柳清欢抬起头:“柳老头。”
虚空中的那个声音笑了一下,一个身影慢慢浮现在身前,满是慈爱地看着他。
“果然是你。”柳清欢叹了一声,他端详着老人,记忆中早已淡忘的脸再一次清晰,代表苦难的皱纹中夹杂着洗不干净的污垢,身上的文士长衫打着层层补丁。
“清欢,你长大了。”一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对方无数次给他的温暖。
柳清欢发现自己终于有了身体,他摸进怀里,拿出《坐忘长生经》,眼神清明:“柳老头,你看,我修仙了,我马上就要晋阶元婴了。”
“好,好!”柳老头大声叫道,脸上满是喜色:“我一生都没做到的事,终于由你帮我完成了,好极,好极!”
他接过青色封皮的经卷,怀念地轻抚过上面的五个字,问道:“这本书果真是一本神书?”
柳清欢道:“是,这是一本极厉害的修仙心法,由上古修仙界一位大能所著。”
柳老头欣慰地笑了,翻开书页,念道:“夫定者,尽俗之极地,持安之毕事。形如槁木,心若死灰,无感无求,寂泊之至,无心于定而无所不定……”
柳清欢心境通明,静静地听他念着经书。
在经过之前一幕幕的绝望之后,他终于悟了。天之至私,用之至公。恩生于害,害生于恩,是以得情而忘情,忘情而至公。
天道无情,太上忘情。
不知何时,柳老头已合上书,道:“你该回去了。”
柳清欢点头:“我该回去了。”
再一眨眼,他已回到了静室中。在轰隆隆的灵力澎湃中,院中的法阵光幕层层消解,让人颤栗的威压一瞬间笼罩了整个松溪洞天图。
柳清欢心内一动,一个寸许高的小人儿从头顶冒了出来,其满身青光,容貌赫然与柳清欢一模一样。
却见那小人儿嘻嘻一笑,身体摇了摇,又一个小人儿被它摇了出来。
这一个一开始还像虚体一般,等两者彻底分开,其身体一凝,变得和前面一个一模一样。
两个小人拉着胖胖的小手,在其发髻上抱着滚来滚去。
柳清欢面色有了几分古怪,在每一次两个小人儿分开又合为一体时更甚,过了一会儿渐渐明白过来,不由狂喜。
这时,小黑兴奋的吼叫声已从门外传来,头顶上的元婴停下玩耍,合成一个后沉入他的体内。
柳清欢站起身,此时却不是能让他喜悦或细研的好时候,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终于可以去试试看能不能冲破蜃兽的虚无空间,比如接下来必须承受的天劫。
”“恭喜主人晋阶元婴!”
门外,小黑和初一一见到柳清欢出来,立刻欢悦地蹦过来。
柳清欢心情极好,一边往外走,一边询问这些天的情况。
外面这些天一如即往的风平浪静,他当初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
“主人,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小黑狗腿的跟在他身后:“是不是能从这里出去了?”
柳清欢走到院中,松溪洞天图中的天永远是晴朗明亮的,没有一丝云彩。
他沉吟道:“自然是要出去的,不过不是你们,不想挨雷劈的话,就乖乖呆在图里。”
挥手让两只灵兽自去,此时他刚刚晋阶元婴,神清气爽,体内更是仿佛有使不尽的力量。
有的事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柳清欢手中掐诀,一转眼便回到了外面的蜃兽空间中。
依然是一片死寂与虚无。
柳清欢将悬浮在空中的松溪洞天图和法阵全部收回,青莲业火飘飘悠悠的荡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一副看稀奇的样子,然后便嗖地一声钻进了他的丹田。
柳清欢不以为忤,手中出现一团缤纷绮丽的光芒,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卷画简。
甫一现出,周围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便如艳阳下的冰雪一般,被画简越来越强的七彩光芒驱散消融。
九曲红尘谱,他准备数载、辛苦多年才炼制成功的道器,此时还是第一次使用,所以他也十分期待能否凭借此谱破开蜃兽的空间。
随手一扬,画简飞至半空,随着一端缓缓展开,一股无形的波纹随之漾开。
柳清欢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却充满肃杀冰寒之意。
“冬!”
就见原本半开半合的画简一展,如被拉开的帘幕般,整个天地仿佛一瞬间就化作了一副冬日霜雪图,冻彻人心的森寒之意飓风一般呼啸而过,大片大片的白霜在虚空中四溢漫延。
“霜雪封天。”
随着这四个字的落下,整个虚无的空间已如冰天雪地,一座高山赫然出现,其上竖立着密集尖锐的冰锋,闪着刺目的寒光!
柳清欢整个人如同出鞘的长剑般,战意直冲云宵,声音冷漠冰寒:“爆!”
……
大蜃海最近很是热闹,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不少陌生的修士,让这偏僻一隅卷起了小小的浪花。
这让离此最近的青蜃世家很是紧张,四方查探之下,得到的消息各种各样都有,有说海上出现了一个秘境的,也有说那些人是为抓某种灵兽,更有人说是为寻度朔山而来。
寻度朔山?青蜃世家的人为此差点笑掉大牙!
谁不知道大蜃海度朔山有一株先天鬼桃树,但度朔山要是那么好寻,怕是整个阴月血界的人都会蜂涌至此,就连他青蜃世家的人借助族中驯养的蜃兽之力都未必能找到,更何况外人。
那山就跟鬼影一样,也许你前一刻还看到它就在面前,下一刻便已杳无踪迹,真正的神出鬼没。所以大多数人早已放弃了寻找,把那株先天鬼桃树当作传说了。
这一日,两个修士正落脚在一块将将露出水面的礁石上暂歇,其中一位身高九尺却瘦如竹竿的修士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骂骂咧咧地道:“兀那小娘!莫不是骗老和尚,不然怎地大半年过去了还未找到度朔山半根毫毛!”
另一位长相普通,丢进人群就寻不着的修士倒是泰然若素地坐在潮湿的礁石上,任由衣服下摆被海水打湿,平和地道:“着甚急,我们都找了百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你好歹也是得道的高僧,怎这般耐不住性子。”
高个修士更加郁闷,灌下去半壶酒,才道:“翠虚老贼,我老和尚平生没服过人,现在我只服你!就你这养气的功夫,我一辈子就比不上。要不是为联盟承诺将慈净大师的衣钵还回南无寺,我早就撂挑子走人了,现在想想,这买卖做得可是真亏!”
两人自然就是苦海禅师和翠虚真君,他们在大蜃海已耽搁了一百多年,却依然没寻到度朔山。中间倒有几次远远见到了那山的影子,只是还等他们靠近,那山便先溜了。
这时,翠虚抬起头,阻止苦海继续说下去,挥手撤掉隔音罩:“他们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远处出现两个人影,没多大功夫便接近了过来,于是一块小小的礁石上立着四个元婴期修士。
苦海问道:“盛道友、蓝道友,你们那边可有发现?”
来人一男一女,男子清瘦挺拔,女子娇俏可亲,但若是柳清欢在此,定会发现这女子就是那头蜃兽的化形之身盛颜。
“没有,你们呢?”
苦海摆出一张苦脸:“我们也没发现。这世道,以前不想抓的时候,蜃兽一群一群往外蹦,现在想抓了,却全都躲得没影,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
盛颜笑了笑:“兴许最近到了蜃兽的繁殖期,听说这种妖兽每到繁殖期时,都会暂离大蜃兽,进入更广阔的深海中去,你们没看最近连雾都散了大半吗。”
“原来是这样。”清瘦男子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没想到我等运气这么不好,竟然遇到这个时候。”
“我倒认为运气好呢,你们想……”
盛颜笑着开口,但话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
其他三人有些不明所以,但下一瞬,却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
只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风起,大片大片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汇聚而来,其中心处便是四人的头顶!
“天劫!”
四声惊叫同时喊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面面相觑,纷纷露出古怪的神色。因为在场四人,没有任何一个像是要度劫的样子。
而此时,正是柳清欢从松溪洞天图中出来,回到虚无空间的那一瞬。
松溪洞天图将柳清欢的元婴之劫完全屏蔽了,但显然蜃兽的空间没有那么厉害,所以在他踏出图的那一瞬,天道便立刻感应到,天劫便随之而来。
翠虚清咳一声,将目光放到盛颜身上,若有所思地道:“盛道友?”
盛颜一开始是茫然,随后似想起什么,难以掩饰的惊讶就泄露了几分。她身上的气息突然变得有些不稳,脸色便立刻如突然改变的天色一样彻底阴沉下来。
她黑着脸道:“各位道友,我有事暂离一步。”
说着,转身化作一道黑光,疾射向远方。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翠虚目中闪过一丝异芒,道:“有蹊跷,我们跟上去看看?”
三人都是人精,都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天劫不会随便发动,必是事出有因才会降下。而盛颜既不像修为眨眼间突破到了化神期,也不像做了什么天道不容的事,怎么会突然引下天劫。
这等奇事既然遇到了,自然要探个空间,所以三人自然二话不说,立刻朝她消失的方向尾随而去。
而此时的盛颜已脸黑得如锅底,心里恨不得将自己空间那小子撕碎,感到身后三人跟来,更是气得倒仰!
她原本想要找个没人的地儿把那小子拧出来掐死,如今看来是不成了。再拖下去,怕是天上的劫雷就要劈下来了,此时劫云已经覆盖了大半个天空,且随着她的移动,更多劫云汇聚而来。
只是她如何都想不通,自己的空间连灵气都没,那小子是怎么从金丹期突破到元婴期的,莫非他口袋里装了一座灵石山?
就在这时,她突然闷哼一声,竟像是受到了什么攻击一般身形猛地往后一仰!
她不由自主吐出一片灰雾,只是未等雾气成形,其身侧的虚空一阵扭曲,森森的寒意从破碎的波纹中泄露出来,让周围的温度迅速下降,下方的海面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凝结出一层冰霜。
盛颜脸色大变,手中一挥,片片羽毛般的黑光从其身体里钻出来,齐齐飞向那扭曲的虚空,似是想要将那些裂纹补上。
然而破碎的速度却要更甚一筹,少顷,只听冰晶碎裂的声音哗哗响起,一道青影如离弦的剑一般从其中一冲而出!
出柳清欢破开虚空一冲而出,未等他看清外面的情形,便有排山倒海一般的压力袭上来。不过,他在冲出那虚无之境时便有心理准备,于是手中画简一展,彻骨寒意之中突现一点耀眼的蓝色,火焰裹挟在寒冰之中沸腾燃烧,犹如冬天里盛开的艳丽花朵,绝美、却冰寒更甚!
直到这时,我才看到扑过来的那张脸正是盛颜,不过她此时脸上带了一丝惊惧,身形飞转,极力避开倾泻而出的蓝焰,往原处急遁。
蜃兽擅长制造幻境,能在不知不觉中将人杀死,但在其他方面却不算强大,真刀真枪对仗时更是短板。
更何况,此时天上的乌云已经聚集得十分厚沉,空气中雷霆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烈,谁知道天劫什么时候会砸下来。
晋升元婴的天劫是修士一生中经历的无数劫数中的第一个,威力巨大,堪比妖兽的化形劫。妖兽肉身强悍,尚且会在受劫时皮开肉绽甚至形神俱毁,更何况是肉身向来比较薄弱的人修。
盛颜是经过化形劫的,即使今日她都还记得当时的惨烈,所以眼见没可能一击杀掉柳清欢,自然转身就跑,而且还要跑得快一点。
要知道,只要在天劫范围内都会被算在里面,天劫也会根据其内的人的实力大幅度提升,绝不留下任何空隙给度劫之人钻。
柳清欢见盛颜一击就走,脚下动了动,又抬头看了看天,终究还是没有跟上去。
他心里暗自遗憾不是时候,在金丹时看不透对方到底修为有多高,此时再看,盛颜也不过四阶中期而已,以他的实力还是有得拼的,可惜却赶在这个时候……
要是能抓到她……
他突然转头,就见远处天边又出现三个人影,待看清其中两人时不由大喜,运起灵力高喊道:“前辈、前辈!快追上那女子,她是条化形蜃兽,能找到度朔山!”
那边三人自然是追在盛颜身后的苦海等人,只是他们顾忌着天劫范围,不敢靠得太近。柳清欢出现得极其突然,三人不由有些惊疑,不约而同地暂停了脚步,准备看看事态发展再行事,就听到了他的喊叫。
“咦!”
听到的三人都不由心头一跳,相处了大半年的女修竟然是化形妖兽!
当初柳清欢凭借着蛛丝马迹识错幻境时,也没料到背后会是一头化形妖兽。他当初会对盛颜出手,也只是当对方是一个修士,不想将自己的身份秘密泄露出去,直到对方自曝身份才明白过来。
这些年,盛颜混迹在修士之中,引诱修士进入她布下的陷阱,行事也越来越谨慎,在面对三位元婴修士时更是小心。以蜃兽极其强大的伪装潜藏能力,如果不露出马脚,翠虚等人发现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单凭柳清欢一句话,三人也不可能立马相信。透过层层冰焰,他们只能模糊地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翠虚遥望道:“看来是一位新晋阶的道友,准备度元婴之劫。”
一旁的清瘦男子突然往前急飞:“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们先追上去再说,那家伙快要跑远了。”
觉得他说得有理,翠虚立刻跟上,却发现苦海没有动,竟然在查看水镜,不由疑惑地传音道:“秃驴?”
苦海追了上来,扬着水镜晃了晃:“我听他声音有点熟悉,刚刚查了下。”
“是?”
“是。”
翠虚转过头,从侧面再次打量那个身影。他们没有选择从劫云中穿过去,免得雷劫发动时波及自身。而在此时,柳清欢终于收了九曲红尘谱,露出改变过的容貌。
“柳小儿!”苦海脱口而出。
翠虚也露出微讶,两人同时停了下来。
柳清欢遥遥向两人行了一礼,又道:“两位前辈,那女子是一条化形蜃兽,应该知道怎么寻找度朔山,你们快去追她。”
苦海看了天上的劫云一眼,对翠虚道:“老贼,你追上去可行?我当初答应了张黎,说要照看他徒弟,现在他徒弟既然要度元婴之劫,最好要有个人在旁边看着,免得被不长眼的东西钻了空子。”
翠虚点了点头:“不过一条蜃兽罢了,我一个人就行。”
两人说定,翠虚拿出一支碧绿玉如意,在身前一划,整个人在原地一闪,下一瞬便到了远处。
柳清欢见这架势,便明白了两人是什么打算,不由感激地再次行了一礼:“多谢大师。”
“先别谢了,雷都要劈下来了。”苦海道:“你这小子,竟然在这里结婴度劫,也不知该说你胆大还是鲁莽,给我专心!”
柳清欢苦笑一声,他也没办法不是?
抬起头,就见天空已如黑云压城,仿佛下一刻就要砸下来。然而劫雷酝酿了这么久还没降下,却让他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众所周知,天劫因人而异,酝酿得越久,其威力越大。
柳清欢被关在蜃兽的空间中一百多年,根本没有机会准备度劫之物,此时只是拿出了太南仙剑的剑鞘,身上闪出数道光华,将其身形淹没。
苦海找了个远离劫云的地方坐下,脸上浮出一丝忧虑,看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只有他帮忙出手了。
风突然停了,他们所在的这片海域变得极静,只听得有闷响从头顶滚动。
柳清欢凝神望着天空,紧握着手中的剑鞘,静静等待着。
这时,厚厚的云层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其内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一点黑色从中间诞生,像毒花一般盛开、扩散,将绿意破坏得七零八落。
不等他看清,一道耀眼至极的光芒一闪,从天而降的雷霆蜿蜒而走,仿佛一棵快速发芽长大又枯萎的大树,其树顶直指柳清欢。
柳清欢吓了一跳,心中疑惑这是什么劫雷,竟然这般怪。太南仙剑剑鞘被他祭上头顶,劫雷眨眼间便劈到,与此同时,整个剑鞘发出了夺目的金光。
而此时,柳清欢才听到了那声响彻天地的炸响,一条条诡异的雷电犹如蓬勃生长的枝桠,又如炸开的花束,竟是绕过了剑鞘直扑到他身上!
再躲已是来不及,身上的数层防护罩只一瞬间便被撕开,然后他感觉到了雷电贯穿过身体的极端痛麻,一波又一波,仿佛永无止尽。
“柳小儿,这是生死枯荣劫!”苦海的传音从无边疼痛中挤出来,带着叹息:“此劫极为特殊,不能用法宝抵挡,你只能靠法身硬顶。”
柳清欢其实在被雷劈中那一刻便已明了,因为雷电过处,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糜烂、剥落,根根白骨从焦糊的血肉露出,渐渐连五脏六腑都能看到。
柳清欢从极端的痛楚中挣脱出来,精纯的青木之气一股股往外直冒,萦绕着他全身流动,于是白骨上再次覆上一层血色,新肉又以极速长出。
只是未等新肉长好,雷电又再次冲刷而来,于是新肉剥落,再次露出白骨。
如此周而复始,其间痛楚不言而喻。
柳清欢已彻底冷静下来,用强大的自制力将痛感放在一边,全力催动体内的灵力,修复受损的躯体。
此时他整个人犹如被撕扯的破布娃娃,两种力量在他身体上争夺主控权,脸上、身上,到处是战场,破破烂烂、惨不忍睹。
不过,劫雷虽然破坏力强大,柳清欢却在其中找到了一丝生机,虽然微弱,却犹如沉睡的种子,一遇青木之气便焕发出惊人的力量,以至越到后面,他修复身体的速度就越快。
仿佛熬过了整整一个冬季,这第一道劫雷的力量终于耗尽,柳清欢终于抬起头来。
脸上刚刚长出的新肉还带着脆弱的淡红,一块块,像是拼凑出来的一般。
他神情肃然,看着天空中的那道裂缝,那里正在酝酿第二道劫雷。
生死枯荣劫,没想到他会遇到这样的天劫,但想到他所修的功法与一路走来的经历,此劫又像是理所当然,特地为他准备的。
据说此劫极为霸道,一共只有四道劫雷,经历者却很少有渡成功。
他盘坐着,手中握着两枚极品木灵石,快速汲取灵力,神情平和,却极为坚定,眼中更是带着强烈的战意。
他听出了苦海话语中的惋惜,但他相信自己。修炼这么多年,历过无数险境,一场天劫不能阻挡他前行的脚步!
太南仙剑的剑鞘依然被他置在头顶,虽然不能挡住劫雷,中间却也能短暂分散一下雷霆的力量,让他不至直接被劈散。
第二道劫雷很快降临,其声势比第一道猛增了一倍,粗壮的雷电如张牙舞爪的恶龙一般,誓要将他撕碎。
这一次,雷霆中那一丝生机更加微弱,毁灭的力量大增,于是青木之气的修复能力已经明显有些吃力。在劫雷过去后,柳清欢几乎化作了一具骨架。
他抬起斑驳的指骨,眉心飞出一点灰光,生死剑意转眼变成白色,绿色的枝条在剑身上生长。随后,他展开生之剑域,浓浓的白雾将他淹没,一层层藤蔓一般的绿意将他裹了起来。
第三道劫雷便在此时劈下,可怕的雷霆之力将白雾劈散了大半,但最终总算让柳清欢保留了下一小块。
大蜃海深处,震天的雷音响彻天地,海中的各种妖兽纷纷逃离那一隅,有灵智高的,悄悄在水里冒出头,远远观望着。
用生之剑域艰难顶过第三道劫雷的柳清欢,此时情况很是不好。因为不能借助法宝一类的东西抵挡天劫,他是真真正正的在被雷轰,靠着肉身和领域神通硬顶。
生死枯荣劫,不愧为最让人胆寒的几种晋升之劫中的一种。劫雷如今不过才降下三道,后面还有三道,威力会一道比一道更加强大。
柳清欢咬了咬牙,他没想到生域会这么不堪劈,雷劫下来时便被劈散了大半,不然他现在也不会这么狼狈。第四道肯定更恐怖,到时怕是整个生域都会被生生劈散。
他心内苦涩,果然还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天劫要那么好过,就不至于让不少修士魂飞魄散了。
原本的计算有误,如今只有再想他法。
远处的苦海也在为他着急,不禁再次动用佛门的密术,将自己的声音从极远的地方送到柳清欢耳边:“柳小儿,你还不快做准备,下一道雷就要劈下来了!”
柳清欢无暇顾及回答,轻抚了下跟随了自己多年的生死剑意,他将已承受了三波雷霆的太南仙剑剑鞘招回来。
剑鞘外表倒没看到有明显的损伤,他却不准备再用,反手便收了起来,拿出九曲红尘谱。
九曲红尘谱虽然也是法器,但因为是道器,就跟生死剑意一样,是属于他元神类的宝物,此时依然有用。
随着他口中大咤一声“冬”,九曲红尘谱再次展开,无边寒意奔涌而出,将下方的海面立刻冻结,淡蓝色的冰面迅速铺陈开,到了一定范围后又开始往海底下深冻。
此时正是争分夺秒之时,柳清欢确定冰面已够大够厚,再次念道:“春。”
小小的冰岛上突然卷起一股和煦温暖的春风,一个个新绿娇弱的嫩芽顶破了厚厚的冰层,伸展着身体,快速抽长变粗,没多大功夫便长得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一时间,他身周犹如春暖花开、大地复苏,无数棵大树挤挤挨挨地拼命生长,树身和树叶都是铁灰色,泛着坚硬的光芒。
“快点,再快点!”
柳清欢嘴里喃喃着,抬头看向天上的劫云,那里正在酝酿着,随时会降下天劫。
就在他的目光渐渐被蓬勃茂盛的树叶遮挡,第四道劫雷终于劈了下来。
与第一道相比,此时的劫雷已几乎看不到绿色,寂灭的气息似乎笼罩了整个天地。
下一瞬,还在往上生长的大树摇晃着粗壮的树身弯下腰,正正挡在柳清欢头上,只听咔嚓一声,树身立刻被劈成两半。
然而整个冰岛上的大树似乎都活了过来,纷纷将自己挡在了柳清欢头顶,一时间咔嚓之声响成一片,不少树干都冒起青烟,然后在强大的寂灭之力中快速干枯、崩裂,化为灰烬。
虽然如此,这些大树也抵挡住了一时,为柳清欢分散了一部分劫雷的力量,直到雷霆将树网中击穿,正正劈到他头上。
身体晃了晃,巨大的力量差点没让他趴下,而雷电一冲进躯体,便摧枯拉朽一般摧毁着沿途所有的一切!
毛发、皮肉、骨骼,乃至五脏六腑。
柳清欢用法力牢牢护住了心脉,不顾再次袭来的剧痛,伸手招了招,哑声道:“春山灵雨。”
一颗雨滴点在他的脸上,接着成千上万的雨滴组成细密的雨帘落下,若仔细看的话,这些雨滴并不似寻常的那般清澈透明,而是淡淡的白,犹如牛乳一般,散发着生机勃勃的馨香,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身体。
柳清欢炼制九曲红尘谱,将九种对天道世事的感悟炼进去的同时,也结合了与感悟相符合的各种灵水。其中“冬”用的是冰焰蓝沙,彻寒之意肃杀而又冷冽,而“春”则是用的地母神乳。
此术就是他结合自身的青木圣体和地母神乳创出来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了出来。不过也正因为有了此术,在春山灵雨的滋润中,他才能顶下第四道劫雷,并且顺利度过第五道。
终于!终于只剩下最后一道,也是最可怕的一道!
柳清欢一边让灵雨继续修复受损的身体,一边抬头望天。
这小小一隅天色昏沉得犹如灭世,浓郁的雷灵之气更是让人暴躁而又压抑,海面又渐渐卷起狂风大浪,怒吼着大力拍击小小的冰岛。
这时,漫天的乌云被染上了一层惨绿,看上去诡异至极。沉闷的滚雷之声从那道裂开的缝隙中传来,散发着让人越来越心悸恐慌的气息。
在这一片风雨飘摇着,柳清欢脸色慢慢发白,他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却只能拼命催发着冰岛上的树木,并让无数根坚硬如铁的藤蔓和树干纠结缠绕在一起,一层又一层,形成一个坚实的木盾挡在上方。
而经过五道劫雷,虽然他一直在小心控制,但体内灵力却依然被消耗得所剩不多,回灵的丹药和灵石在极短的时间内也回复不了多少。
体内的两只元婴睁开眼,似乎是感受到了柳清欢的心焦,跑到灵根之树下,使劲拉扯树根。
可惜那并不是三桑木的树根,三桑木也并没有如他所愿出现。
随着劫雷酝酿的时间越来越长,压力也越来越大,他终于有些慌了。
还有什么东西能帮他抵挡?!
柳清欢搅尽脑汁思考着,一边胡乱在自己的纳戒中乱翻,终于让他堆在角落的书堆中翻到一颗脑袋大的珠子。
定海珠!
柳清欢几乎都将此珠忘在了脑后,因为当初他在洗宝池得到此珠时还未结丹,根本用不了,便放到一边后束之高阁。
不过,他现在都已经元婴了,应该能用了吧?
柳清欢心中一动,定海珠就从纳戒中移了出来落到怀里,却只觉身上一沉,身下的冰面传来咔咔之声!
他惊出一声冷汗,好在冰面在裂了几条缝后便稳定下来。
而在定海珠出现那一刻,原本疯狂咆哮的大蜃海犹如被突然掐住了脖子,惊涛骇海缩回了海里,不再拍打已经快要承受不住的冰岛,前一刻还在怒号的风也夹着尾巴溜了,消散于无形。
而在这时,只听头顶一声炸响!
柳清欢蓦地抬起头,就见一道足有水桶粗的灰黑色雷电挟着毁天灭地之势向他劈来!
他脸色瞬间惨白,心中浮起一丝绝望。
挡不住,这第六道劫雷之威比第五道几乎又增强了三倍,以他现在的力量不可能承受得住!
突然,一点金光出现在他上方,随之向四方绽开,犹如一只大碗扣下,将整个冰岛都笼罩在了下面。
在隐隐的梵音声中,劫雷终于劈到!
光罩剧烈地晃了晃,爆出一团团灿烂的金光,在一道道蜿蜒游走的灰黑色雷电中化为无有。
梵唱声越来越大,柳清欢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知道这是苦海禅师在出手帮他,不由精神一振。
坚固的光罩大约抵消了一小半雷霆力量后才破碎,化作点点金光散开。随后,厚达数尺的木盾又消耗了一部分后,终于到达已等候多时的柳清欢头顶。
然而,劫雷一入体,他心里便猛地一惊!
这最后一道劫雷,与之前的大相径庭,其中蕴含有一道法则。
生与死,从来不为人力所左右,要你生时你便要哭着来,要你死时再多不甘也得俯首。就如那荒原中的野草,今日枯明日荣,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天劫的最后一道劫雷,不仅威力极大,还让柳清欢去感悟天道法则。劫雷中蕴藏的力量不再只是毁灭,除了死与枯外,生与荣也纷纷登场,生死枯荣开始以他肉身为始交替上演。
于是,他前一息还是一具光骨头架子,下一刻便已身体饱满面色红润,实在让人触目惊心。
整个冰岛已在雷霆劈下之时便碾为齑粉,灼目的雷光将他的身形完全淹没,此时不管是青木之气还是春山灵雨,都已跟不上形势的变幻莫测,唯有怀里紧紧抱着的定海珠不受任何影响,不为人注意地将五色毫光一缕缕缠上紧贴着的骨骼。
而柳清欢已完全感觉不到外界,只觉自己犹如狂风暴雨的一叶扁舟,竭力保持着平衡,不让小船倾覆,还要努力去领悟那一丝法则之力。
他知道,天道不仅降下劫,也降下了机遇,端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握住。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须臾间,天空的乌云突然散了,灿烂的阳光洒在一片蔚蓝的海面上,绚丽多姿的灵光浮现出来,一片一片清灵飞舞,就仿佛纷纷扬扬的落叶和花瓣,将方圆数十里都笼罩在流光溢彩中。
柳清欢睁开眼,一双眼瞬间亮如星辰,神光乍现,又慢慢恢复一贯的清淡平和。低下头,发现之前被他抱着的定海珠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灵海中去,两只元婴趴在上面翻滚玩耍。
抬起手,只见指节分明修长,骨肉均匀且蕴藏着无穷力量,劫雷已将他的法身从里到外蹂碎淬炼了一遍,如今他全身的肌肤都泛着润泽的宝光,面貌比服用定颜丹后还要年轻一两岁,看上去就像二十一二风华正茂的青年。
“哈哈哈,好好好!”苦海踩着海水飞过来,大笑道:“柳小儿……不对,柳道友,恭喜恭喜!”
柳清欢站起身,拱手道:“还未谢过大师之前出手相救,要不是您最后帮忙挡住了一部分劫雷,恐怕我在劫雷落下之时便被轰成齑粉了。”
“我既答应了张黎照看你,自然要做到。”苦海道,又摆了摆手:“不过,就算我不出手,相信你也能度过这场天劫,所以你也不必谢我。”
柳清欢此时身心大畅,经过天劫后才算是真正结婴完成,从此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元婴修士!
世上修士千千万,能修到元婴的却凤毛麟角,可见修炼之艰难。而一旦婴成,不仅可以阳神出窍神游太虚,还能感应天道法则推演万物,是真正拥有大神通的高阶修士。
苦海虽然是佛修,但自古佛、道不分家,很是传授了不少以后修炼的法门。
直到周围翩跹的灵光一一散去,柳清欢说起前事:“大师,我们是不是去追翠虚前辈,要是抓住了那只蜃兽,说不定就能找到度朔山了。”
苦海一拍脑袋:“嘿,一高兴把那老家伙给忘了,且让我看看。”
说着,拿出水镜,咦了一声:“离得最近的绿点竟然变成两个了。”
柳清欢也找出了自己那只水镜,只见在他们的西南方位有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点,就像他与苦海一样。
“可能有其他道友寻了过去吧。”他说道,仔细查看水镜,发现上面如今就只剩下他们四个绿点。
“不对。”苦海疑惑道:“当年我们那一批进入大蜃海的人,到后来都悄悄消失了,已经有好几十年只剩下我和翠虚两人。算上你,那也应该是三个,现在怎地又多出一个……”
柳清欢自然不可能知道。
想不出来,苦海也不想了:“我们追上去就知道了。嘿,那两人还在往南行,看来还在追踪那只化形蜃兽。翠虚那老家伙也不知在干甚,竟然现在都还没抓着,回头我可要好好臊他的皮。”
他收起水镜,想了想又道:“你刚刚结婴,要不找个地方先巩固下修为?”
“不用。”柳清欢道,活动了下手脚:“不瞒大师,我之前中了那蜃兽的计,被关在她的空间里一百多年,再不动动都要生锈了。”
“哈哈,那行,咱们走!”
两人说走就走,一路往南追去。
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两个绿点竟然分开了,其中一个缓缓往他们这边赶来,而另一个则继续往南。
柳清欢与苦海对视一眼,不由加快了速度往前赶,终日于在半日后与那个绿点相遇。
“梁兄!”一看到人,柳清欢大为诧异,叫出声:“梁兄,你怎么在这儿?”
梁静安听到声音才抬起头,等发现快速接近的是柳清欢,惊喜地大叫道:“柳兄!你没死,太好了!”
柳清欢既意外又高兴,当初他们几人一起沦落到蜃兽的幻境中,他还以为其他人都已死了,没想到梁静安竟然还活着,莫非也是跟他一样被关了起来?
问了问,只听梁静安道:“你忘了我那只杜杜兽了吗?自从服了你给的月华血露,我那只灵兽便再次变异了,原本不能久待的袋内空间变得可以长待了。那日我们从那宝库幻境中坠落,后来我又遇到其他幻境,实在逃不过了,便躲到了灵兽空间里。”
柳清欢惊道:“赫,你在里面躲了一百多年?那你的灵兽在外面怎办?”
梁静安苦着一张脸:“别提了,我尝试了数次,却根本逃不出来,只能在里面东躲西藏,身上的灵石都被用得一颗不剩。今日倒是奇了,那蜃兽……咦,柳兄,你结婴了!”
说到一半,他突然发现柳清欢已经是元婴修士,一拳打过来,兴奋地道:“真有你的!”
柳清欢看他不想细说便也不再多问,毕竟事关自己的保命手段,越少人知道越好。两人虽然同行时结下了深厚友谊,却还不到莫逆之交的地步。
看他精神还算不错,他笑道:“我也只是刚结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哈哈,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之日。”
“你们两个废话半天,能回头再叙旧不?”苦海高声道,一指梁静安:“你先把遇到翠虚的情况说一下,另外那只蜃兽怎么样了?”
梁静安连忙行礼:“大师,翠虚前辈和另一个异界修士继续追蜃兽去了,那家伙太狡猾,虽然受了伤,却化成真身后从深海逃遁了。因我跟上去反而碍手碍脚,翠虚前辈便指明了方向,让我来与你们会合。”
“原来如此。”苦海看了柳清欢一眼。
柳清欢忙道:“那我们继续追吧。”又对梁静安道:“那蜃兽应该是真的知道怎么寻找度朔山,所以必须活捉,一旦让她逃了,再想找到她的踪迹可就难了。”
梁静安道:“那你们快去吧,不用管我,我找个地方等你们。”
三人不再多言,柳清欢和苦海再次往前追去。
元婴之速极迅,然而他们在追,前方翠虚等人也没停。几日后,一行人竟是越走越远,眼看便要到达大蜃海的边缘,进入更为广阔的海域。
苦海难掩诧异,啧啧称奇道:“看来那蜃兽十分擅逃啊。”
柳清欢一直在注意水镜,道:“他们速度慢下来了,应该是交上手了。”
两人都不由精神大振,越发加快速度,慢慢地,海面上出现一些大大小小的浮冰,温度也降得很低,视野变得清明开阔。再往前,便是整个阴月血界的极南之域:无望海。
柳清欢望向水面,皱眉道:“那蜃兽在想什么,竟然离开了大蜃海,一路逃进了无望海。大师,我总感觉有些不寻常。”
苦海举着酒葫芦喝了一口:“管它寻不寻常,便是不寻常,我们也要跟上。走了,下面该入水了。”
柳清欢也知多想无益,只是心中多了一丝警惕,跟着潜入冰冷的海水。
深深的海底一片黑暗,前方出现一座庞大的冰山,翠虚的位置就在冰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