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未等柳清欢和苦海二人靠近冰山,就见从冰山一侧冲出两个身影,往远处飞奔。
苦海惊声喊道:“翠虚?”
两人应声望来,其中一人方向一转:“快走,我们中计了!”
柳清欢一惊,两人一位自然是翠虚真君,另一位却是位清瘦男修。只见他们气息微促,脸色隐约发白,那清瘦男修更是胸前隐有血迹,显是不久前才经历过激烈的战斗。
话音未落,一声大喝从其身后传来:“想走?各位既不远万里追来我洞府,现在想走就走,是不是太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了!”
却见又有三人从冰山方向急追而来,当头一位气势蛮横,头发直立如钢针,额上又有一只直而短的角,明显是又一位化形妖修。
他身后跟着的另一位男子身材矮小敦实,背上却背着一只龟壳,仿佛他整个人随时都准备将手脚缩回去似的。而他身边的盛颜原本是三人中外貌最像人修的,不过此时一头黑发却已变成极其张扬的紫红色。
她眼含怨毒地看向苦海和柳清欢,道:“敖大哥,归大哥,这两人也是我的仇人,一起杀了吧!”
敖?
柳清欢看向那额上有角的妖修,看来这位真身应是蛟龙之类的妖兽了。阴月血界的姓氏多半取自其血脉,从姓氏可以直接看出很多东西。
此时双方隔着海水对峙,虽然盛颜恨不得立刻冲上来,但另外两人显然没有那么冲动,只是暗暗打量他们,估算若是打起来自己一方的胜算。
毕竟他们这边有四个人,即使有两人受了点小伤,也并无大碍。
一时谁也没有妄动,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这时,苦海突然哈哈一笑,道:“盛道友,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等不过是想请你帮个忙寻找度朔山而已。”
盛颜捂着胸口,怒道:“原来你们请人就是一路追杀!要不是我逃到友人洞府,早就命丧于你等之手!”
苦海依然满脸慈悲为怀,笑道:“话却不可这么说,你将我这师侄关起来一百多年,我们也没追究不是?要我说,过去的事便都翻篇吧,我等也是真心想请道友帮忙的。只要你肯帮忙,我等定会重金酬谢,甚至愿意发下心誓,在此期间绝不伤害道友,过后也会立刻放你走。”
盛颜看了另外两位妖修一眼,咬了咬唇。她被追得走投无路,只好寻到自己认识的妖修门上。之前对方只有两人,他们实力比对方高,所以敖藏和归墨看在过往情面上还愿意出手,但现在……
她心内泛苦,冷笑一声,不再理对面几人,嘴里吐出几个气泡,用一种柳清欢等人从没听过的语言低声道:“敖大哥,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手上的玄海乌珠吗,只要你能帮小妹度过今日一劫,我愿意割爱。归大哥……”
另两位妖修眼睛一亮,三人开始低声交谈。
苦海摇了摇头,转过头来:“可惜,看来谈判不成,只能打了。老贼,蓝道友,你俩没事吧?”
“没事。”翠虚用这会时间短短调息了下,此时脸色已经好了很多:“那敖姓妖修很是厉害,等下我和你一起对付,另一人应该龟族妖修,防御力很强但攻击手段有限,蓝道友交给你可好?”
清瘦男修在这之前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只是点了点头:“好。”
翠虚转向柳清欢,有些迟疑:“那么……”
柳清欢道:“盛颜就交给我吧,我用设法将她困住。”
这时,只见对面三人已经商量完毕,那敖藏双手中出现一把尖叉,傲然道:“人修,简直自以为是!欺到我门上来了,还敢忒多废话,现在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着,大喝一声,粗长的尖叉力沉山河般往下一捣!
他们所在的水域都随之翻山倒海,那敖藏更是身形翻滚,卷起一条水龙,气势迫人的杀过来。
战势一触即发,这边四人立刻分散。翠虚手持一柄拂尘,口中喃喃,激荡的海水犹如被强行按住般波涛平尽。
而苦海则单手立在胸前,如怒目金刚般双眼圆瞪,将胳膊上绕着的拳头大小的一串佛珠往外一掷,正正砸在水龙额头正中。
这边交上手,另外两人也寻到各自对手。
柳清欢手握生死剑意,人剑合一,几乎是在须臾间便扑到了盛颜的身边,毫不留情地当头一斩!
盛颜显然没料到他来得如此之快,慌忙后辙,眼中却闪过狡黠的光,身姿看似狼狈,实则灵巧至极,一边闪躲,一边口喷股股浊雾,其指间却不易察觉地滴出点点紫黑色血液,在水中一冲,转眼便散于无形。
柳清欢贴得极紧,不等浊雾成形,犀利的剑气便接二连三的斩下,搅得附近海水越发浑浊。
盛颜显然不擅近战,几个回合下来便手忙脚乱、不堪应付,突然娇嗔道:“柳清欢,你还是不是男人,有你这样对一个女子穷追猛打的吗!”
柳清欢冷漠地道:“我是男人,但也是你的敌人,过往之事我还没找你算清,今日便一起了结了吧。还有,你不必浪费血了,毒对我不起作用。”
盛颜脸上一变,才知道自己的伎俩早被识破,她再次躲过一剑,口中发出泠泠笑声:“就算你百毒不侵,但又怎么知道我的毒对你不起作用呢,又怎么知道我用的是毒呢,或许你又会不知不觉被拉进我的虚无空间哦。”
“只要你敢。”柳清欢脸色平淡:“我能破出来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盛颜阴沉着脸:“姓柳的,别把我逼急了,你们还想不想我帮忙寻找度朔山了?”
“打过再说。”柳清欢道,生死剑意在剑势中途突然一转,再次带出淡淡的血腥,在不再与她废话。
两人在水中你追我赶,近乎贴身肉搏。一道道剑气划出长长的白痕,旧的还未平复,新的就又添上,仿佛一支支绽开的烟花。
不一会儿,盛颜头发也散了,衣裙也乱了,身上更是因避之不急有了数道伤痕。她也曾回击,可惜根本不敌,不由恼怒非常,脸上手上开始出现一层层黑紫色鳞片,身后现出一条尾巴。
这是要现真身了,柳清欢不敢大意,身形回荡三丈,九曲红尘谱已出现在手中。
他冷冷一笑:“你既那么喜欢用幻境戏弄人心,那就试试我这个了。”
说着,双手一展,九曲红尘谱铺陈开,长长的画卷越伸越长,其上屋宇层叠,人影重重,一片闹市之景。
柳清欢坐于中间,脸上不悲不喜:“红尘万象。”
一红尘万象,难守初心。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最是迷人心窍。
眼看着盛颜快要化成真身,就被柳清欢蛮横的打断,拉进了九曲红尘谱中。
她大概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给困住,一入红尘谱,便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姑娘,站在人修的城阙中。
但九曲红尘谱这一招“红尘万象”并不只是单纯的迷境,更是道术,里面蕴含的种种杀机,比蜃兽的幻境还要防不甚防。
柳清欢炼制此谱可谓呕心沥血,将自己种种感悟一一融合进去,“红尘万象”便包含着他对七情六欲的理解,其中恨为钢刀、怒为利刃,怨为颈上绳、欲为穿肠毒,一旦妄动,便会犹如万蚁噬心、痛苦万分,从自身开始崩溃。
盛颜是一头化形蜃兽,只要化了形,就有了人心,就逃不过七情六欲的腐蚀。更何况妖兽修体,于道心上原本就不如人修那般坚定,更是沦陷在“红尘万象”中难以自拔。
柳清欢在外冷眼操纵,看着盛颜在里面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大杀四方,糊涂时浑浑噩噩,渐渐连自身是妖兽都忘记了。
这让他有些意外,毕竟他也是第一次施展红尘万象。此术用的是当年他取自洗宝池的忘幽寒水,只要做到七情不动,便能破境而出,却不想盛颜越陷越深,这可真应了“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
将盛颜已被牢牢困住,柳清欢总算有空抬起头,寻找其他人。
因大家都是元婴以上修为,一招一式威力巨大,更何况这是在海底,流动的海水会将威力传得更远,所以各自为战的几人都刻意拉大了彼此的距离。
远处,翠虚、苦海二人正与已化成真身的蛟龙斗得旗鼓相当,他们周围的海域几成风暴中心,激烈得让人难以靠近。
让柳清欢吃惊的是,那位蓝姓修士竟与背着乌龟壳的妖修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离得太远,还是已经趁机逃走了。
这时,他听到了苦海高声说道:“敖兄是吧,你与我等也并无血海深仇,现你的友人一人被困住,一人已逃走,你我又何必打得两败俱伤呢?”
双方短暂分开,敖藏化为人形,身形颇有些狼狈,却高昂着头道:“少废话,你为人修,我为妖修,原本就誓不两立,再来!”
“人修妖修,殊途同归,何来誓不两立。”另一边的翠虚淡然道:“我承认你很厉害,但再厉害也不可能打不过我两人,而时间拖得越久,你的胜算便越低,不如就此歇手吧。另外,我可以以道心起誓,以后绝无伤害盛道友的意思,真是找她帮一帮忙而已,这样可以否?”
“这……”敖藏眼中闪过犹豫,不由迟疑。
他心知对方说的是事实,而且他也不过是收了点报酬,还不至于为此而危及自身。
归墨那缩头乌龟,怕是早就发生今日情形不妙,所以得了好处便溜走,哪还管别人的死活。
他往柳清欢那边看了一眼,心中微凛,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甘心地道:“要我罢手也可以,先将盛颜放出来!”
苦海哈哈大笑:“对嘛,老和尚我最喜欢一团和气了,何必打打杀杀,不如一起吃酒?”
敖藏抽了抽嘴角,对这油滑又厚脸皮的老和尚颇感吃不消。
柳清欢望见罢手言和后又朝他而来的三人目光微闪,准备看苦海怎么说。
苦海撩起衣袍,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只金钵,道:“柳师侄,你将盛道友放出来吧。”
柳清欢无声念了几句法诀,九曲红尘谱缩回卷起,露出迷障中的盛颜。
盛颜呆呆站在原地,眼中残留着迷茫,苦海在金钵中一捻,一道金光突然飞出,钻进了其眉心。
“你!”敖藏一闪身挡在她身前,怒道:“你敢出尔反尔?!”
盛颜终于清醒过来,尖叫道:“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啊啊啊,为什么我的精魂上会有道枷锁!”
苦海念了句佛,不慌不忙地道:“道友勿慌,那不过是一道我佛门的禁制罢了,只要你带我们找到度朔山,我自会给你解除。当然,你若是中途想要逃走,那……”
形势比人强,盛颜即使再恨,吵闹了一阵后也莫可奈何。等听了苦海等人依约发下心誓,才稍稍心安了点,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帮忙。
她瞥了柳清欢一眼,眼中残留着惊惧与仇恨:早知如此,当初她就该趁此人还是金丹时一爪捏死,不然何至于今日被胁迫!
她却不想这些年自己诱杀的修士何其多,也不想曾经将柳清欢困了一百多年。老鸹飞到猪身上,看的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原本也是常情。
而那敖藏早在盛颜吵闹之时便已悄然遁走,再留下,他怕会永远留下。
柳清欢倒真有些想将之留下,蛟龙一身是宝,不管身上哪个部位,用来炼丹炼器都有大用。
然而敖藏之前明显没用全力,若是逼得狠了,实难预料会发生什么。之前一只四阶中期的蜃兽就让他们追了这么久,更何况是明显是在四阶顶峰的蛟龙,所以在这关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之后,柳清欢三人便将盛颜有意无意的围在中间,回到了海面。
在前往与梁静安会回的路上,翠虚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如何寻找度朔山了。”
盛颜板着一张脸:“寻那座山,需要动用我体内精魂的力量,现在我精魂被封,寻不到。”
“是吗?”柳清欢微微一笑,生死剑意骤然出现在手中,一个闪身便架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冷冽无比地道:“既然如此,那便没必要留你性命了!”
见另两人完全没阻止的意思,盛颜慌忙叫道:“你们发了心誓的!”
苦海一脸悲天悯人,念了一句佛:“那是建立在你全力帮忙寻找的前题上。你若不能做到,我们自然也不必遵守承诺。”
盛颜僵坐在翠虚拿出来的云舟上,好一会儿才泄气地垮下肩膀,恼恨道:“奸诈的人类!”
她斜了一眼脖子上的长剑,不耐烦地道:“可不可以移开?”
柳清欢不为所动,大有对方不给他满意答案下一刻便要动手的架式。
“好吧好吧。”盛颜大叫,看了看天:“度朔山平时飘渺不定,即使是它现在出现于我们面前,不等我们靠近它就会再度飘走,只有在血月之时才会停下来,所以想登上那山,只有趁那时候。”
翠虚盘坐于云舟头部,道:“你平时能找到度朔山的方位吗?”
“找到也没用。”盛颜嗤笑道:“那山跟鬼似的,没等我们赶去恐怕它就跑了。”
“那么说,你还是能找到了?”
盛颜神色阴沉下来:“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寻找的吗,每动用一次搜寻之术便要耗费数十年修为,这个你们补?”
柳清欢缓缓收起剑,无所谓地道:“这个我们可不管,那是你的事。”
这话说得颇有些无赖,但三人中,必要有人唱白脸,有人唱黑脸,还有人和稀泥,翠虚和苦海都是前辈,这个黑脸只有他来唱最合适。
苦海笑呵呵地道:“其实也不会让你随便耗费,说起来下次血月应该还有大半年,到时你只需在血月即将到来之时搜寻几次,我们赶过去就行。”
翠虚沉吟道:“血月持续的时间,最短几天,最长半个月,大蜃海又这般广阔,要是到时度朔山出现的位置与我们正好一东一西,怕是来不及赶过去,此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看能不能想个最稳妥的法子。”
几人一边商量一边赶路,不久后便寻到了落脚在一座海岛上的梁静安。
众人也不再另寻地,翠虚几下布好法阵,将此岛当作了一群人暂时的居处。
等将盛颜安顿好住处,云梦泽的四人聚在新建的洞府里,商量接下来的行事。
翠虚招呼有些拘束地梁静安,温和地道:“坐吧,这里就我们几个,就不讲究那些规矩了。”
梁静安站于一旁,在座四人只有他还是金丹期,听到这话朝柳清欢嘿嘿一笑,从善如流地坐到了方几空着的一边。
几上摆着大蜃海的地图,苦海点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道:“难啊,难啊。”
柳清欢和梁静安都是才从“黑牢”中放出来,对这些年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此时便暂时没开口。
翠虚道:“先把这个放一下,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联系其他人。据说联盟在我们这拨人之后,又派了三批修士到达这里,虽然不确定如今还剩下几人,但多一人便多一分力量。”
苦海点点头:“这样也好。”
几人商量一会儿,翠虚最后道:“那便由我和梁小友出去寻人,中间若遇到我云梦泽修士,便告知他半年后会合,但不必现在就过来,让他们也一起找,这样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将人聚到一起。大师,你带着那妖修试着找一下度朔山,看她说的可有虚假。”
他转向柳清欢:“柳师侄,你便去大蜃海中心处找一个合适的岛屿,之后便留守在那里,接应到来的道友。”
柳清欢想了想道:“要不,我和梁兄换一下,我出去?”
“不用。”梁静安忙道:“你才刚结婴,最好是多巩固一下修为。”
苦海也道:“留守的岛屿最好留下一个元婴修士坐镇,若是有异界之人发现这里,也能迅速将之压灭。”
当然还有一点,柳清欢的身份不同于其他人,以前或许因修为不够不能服人,但他现在也已是元婴修士,相信在这小小一隅的云梦泽修士中算是身份最高的人了。
商量毕,几人休息了两天,便各行其事。
柳清欢花了大半个月,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岛屿,然后建立法阵、准备洞府。
因他身上有水镜,所以另外三人能直接查看到他的位置,方便了很多。
此后,他便一边巩固修为,一边等待其他人,三个月后便陆陆续续有人到了小岛,等到半年之期即将到达时,岛上已经有了接近四十位云梦泽修士。
这一日,又有两人一起赶到,在验明身份时,柳清欢看清手中的玉牌,心中一震:“你、你们……”
一新来的两人进入法阵后,解除了他们外表上的伪装,露出柳清欢熟悉的脸。
云铮一边吊儿郎当地上下打量他,一边戏谑道:“这次算我输了,竟然让你赶在前头结了婴!”
说着,一只手伸过来。
柳清欢忍不住脸上笑意地同样伸出手,两人击了一掌又顺势拥抱了下:“总要让我赢一回不是。”
云铮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下,十分快意地大笑出声:“那你要小心了,不久后我就会赶上你!”
多年不见,云铮虽然依然锐气风发,眼中却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稳重。就像一把剑回到了剑鞘,只有在出鞘之时,才会肆意绽放他的锋芒。
柳清欢放开他的手,看向带着温柔的浅笑安静站于一旁的穆音音,走到她面前,低声道:“音音。”
穆音音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以为对方会像当年一样回避与自己的交流,却没想到对方眼神柔和,过往的挣扎似乎都已消失,更加的风轻云淡,平静的语气中却带着不容错认的亲昵与淡淡情愫。
历过结婴时的心魔,领悟太上忘情,柳清欢的心态与过去已然不同。得情而忘情,忘情而不绝情,既不为情绪所动,亦不为情感所扰,顺其自然、收发由心,便是他现在的状态。
白瓷般细腻的脸颊泛起淡红,穆音音错开了视线,嗯了一声,之后又回转过来,与柳清欢静静对视,道:“恭喜你,终于成功结婴。”
柳清欢点点头:“你如今也已是金丹后期,离结婴应该也不远了。”
“啧啧!”云铮在一边不耐烦的咂舌,一副牙疼的样子:“喂,我还在这里呢,别忘了你们旁边还站着个孤家寡人呢。”
柳清欢笑骂道:“你还孤家寡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风流韵事,听说想要与你结亲的女修都快把云城世家的门槛和紫微剑阁的山门都踏破了。”
云铮得意地一拂衣袖,摆出一派潇洒倜傥的样子:“那是。怎么说我也是资质上佳、少年得志、前途无量的名门子弟,再加上人又长得好,有几个爱慕者不是很正常吗。”
“是是是。”柳清欢无语,一边引着他们往岛内走,一边说起正事:“你们怎么会来大蜃海?这里实在太过凶险了,你们不该来的。”
云铮也收起玩笑之态,说道:“如今两界之争已到最关键的时候,但我云梦泽却一直处在下风。啸风大陆在多年前便落于异界之手,只剩下一些零星岛屿,东荒之地上更是打得头破血流,我们虽然守住了曲殇沼泽的空间通道,但最近这几年已经有阴月血界之人越过海域潜入云梦泽,四处作乱。再这样下去,这场封界战争我们必输无遗。”
柳清欢从这些天赶到海岛的其他修士口中已经得知了不少外界消息,但却没有云铮说得这般详细:“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是。”云铮面色凝重:“这些年,联盟也试过无数办法,企图扳回劣势,但终归我们界面的实力要比阴月血界低,大局根本扳不回来。”
柳清欢默默听着,心中难免有些黯然。
云铮继续道:“所以即使你们一直没找到度朔山,这中间又耗损了不少修士,但联盟没办法,即使有一点微小的希望也不愿放弃。找到度朔山,打开鬼门,以其他力量牵制阴月血界,或许还能让这必败之局有一线起死回生的机会。”
他看了穆音音一眼,朝柳清欢挤了挤眼:“于是在联盟再一次暗中找人前往大蜃海,加上我们知道你的魂灯一直没有熄灭,所以我和穆道友便决定来这一趟,这可都是因为你啊!说起来,你还要感谢穆道友,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找到躲起来的楚月卿,也是她出手帮你杀了楚月卿,才让你没被强制誓约抹杀。”
“啊!”柳清欢有些惊讶,看向一直安静地走在身侧的穆音音,慎重地鞠礼道:“音音……辛苦你了。”
穆音音避开他的礼,道:“我、我也只是顺手罢了……你应该知道我与楚月卿也有仇,当时找到她时,她在与人夺宝时受了重伤,所以才会让我得手。”
她虽这么说得轻巧,柳清欢又哪里不知道其中凶险。金丹对上元婴,就算是他也要颇费一番手脚,还不一定能打得过。特别是楚月卿当时还受了重伤,若是以命相搏……
柳清欢有些后怕,看着穆音音的目光不由更加柔和。
之后他又问了一下自己师门的事,得知明阳子等人都没事,自己大师兄比他还早一步结婴后便更加高兴。但在知道颜景因为殚精竭虑过甚,于十年前便已辞世后,又不由沉默。
因颜景身份特殊,在漫长的战争中一直担当前线的坐镇指挥,威望极高,所以他的离世联盟怕影响军心,所以并没有对外公布。
柳清欢问道:“我那两个小徒弟还好吗?”
云铮道:“好,你的男徒弟这些年可努力了,如今已经结丹了,我来之前他还特地找到我,求我一定要带他师父回去呢。至于你那女徒弟,现在更不得了,不仅接了她老爹的棒,还精灵古怪的屡出奇招,偷袭得阴月血界那些门派世家哭爹喊娘。”
穆音音笑道:“你放心吧,柔儿很坚强,而且已经改回父姓,以后叫颜柔了。”
此时三人已经走到岛内,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他们便暂时结束交谈,将两人介绍给其他人。
如今这座小小海岛上,聚集了三四十名云梦泽修士,看似很多,实则折损极其严重。
联盟一共派了四拨人前往大蜃海,每一拨都是二十四人,如今也就剩下这么些人。好在大多数元婴都活了下来,所以三四十人中倒有十个是元婴修士,算上还未归来的翠虚和苦海,那就是十二人。
又过几日,苦海带着盛颜返回,至此,所有能来的人都已集合于岛上,没人的,大概也再也找不到了。
离这一年的血月还有三个月,这一日,翠虚将所有元婴以上修士喊到一个大的洞府内,商量之后的行事。又因为云铮的身份,他也参加了这次集会。
先是各自认识了一番,翠虚便说起正题:“相信在座各位都已知晓我们聚集于此是因为什么,大家任务相同,自当齐心协力,多话我就不说了。如今我们抓到一只化形的蜃兽,逼她帮忙寻找度朔山……”
一位性子急躁的元婴修士站起来,打断他:“我们怎么知道那蜃兽真的有本事找到度朔山呢?也许她只是骗我们的怎么办?”
苦海斜乜了那人一眼,喝了一口酒,凉凉地道:“老和尚这些天拼着脸皮不要,带着个小娘皮满大海转悠,难道是吃饱了撑着?自然是为了验证她所说的真假。这半年来,我逼着那化形蜃兽施了七次寻踪术,其中三次在我赶去时远远瞅到了度朔山的影子,有一次失败,又有三次因距离太远没赶得及,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那人脸色胀红,想了想,终究是坐下了。
解决了置疑,翠虚平静地接口道:“所以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大蜃海太广阔,而度朔山只有在血月时才会停下来,要想到时及时赶到,我们得商量怎么行事才是。”
“这好办!我们现在有四十一人,其中元婴十二人。”有人说道:“到时分成四拔人,每拨十人左右,分到海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不就行了。到时,让队内的元婴带着金丹赶路,总有一队人能及时赶到。”
“不好。”有人反对:“那只化形蜃兽跟着谁?”
这倒是个问题。
翠虚一笑,拿出几只新做成的水镜:“这是我前些日子炼成的水镜,因材料有限,所以只炼了六只,加上之前的四只,虽然不能做到在座之人人手一只,但互相联络也尽够了。不过,化形蜃兽跟着哪队的确是个问题。”
苦海道:“我说,分成四队虽然是笨法子,但也算是如今这境况比较稳妥的安排了。但每队八个人、其中两个元婴尽够了,还剩下九个人再组成一队用来机动,化形蜃兽就跟着这队不就行了。而且这些天,我也在寻山过程中发现了点规律,到时应该能利用。”
又有人站起来反对,听说度朔山外存在有法阵,大家力量太过分散怕到时攻不破。
柳清欢的位置被安排在上首的边缘,听着其他人吵吵嚷嚷地讨论,沉默不语。
云铮撇了撇嘴,悄声道:“除非那山上的法阵是化神大修士布下,那么到时总有一队能赶到,六个元婴怎么也能攻破了。再说,有本人在,还惧法阵?!”
柳清欢暗笑:“这么自信?要是临到头束手无策,可别砸了你的金字招牌。”
云铮鄙夷:“我不信这世上还有我不知道的法阵!就算不知道,研究两下不就懂了!”
说着便站了起来,一脸谦和地拱了拱手,笑道:“各位听我一言。”
见大多数人都把目光转了过来,他才继续说道:“鄙人乃紫微剑阁临渊真君座下弟子,云城世家下代家主……”
一众人吵吵嚷嚷商议了一日,才将大至方向定下。最后,一位元婴老者说道:“我要提醒一下各位道友,这几个月,大蜃海上的异界之人也比以往多了不少,之后大家行事要更加小心才是。”
此话一出,全场为之一静,所有人脸上都肃然起来。
柳清欢看了看老者,记得他是一位散修,姓刘名真武,手上时常拿着一支烟杆。
翠虚问道:“刘道友,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刘真武巴巴吸了口烟,道:“我前段时间回了趟悔过崖,发现那边多了不少修士,据说有人得了一张神秘的秘宝图,在大蜃海上寻到了某个上古遗迹,得了一件让人眼羡的宝物,所以造成一时轰动,便吸引来了一批人来探宝。”
苦海与翠虚对视一眼,露出古怪的笑意。
刘真武发现了这点,不解道:“大师?”
“这事……咳咳,那什么秘宝图其实是我俩在很久前放出去的消息。”苦海嘿嘿一笑:“毕竟我们这些年不断有人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我俩就炮制出了一张似是而非的秘宝图,让我们的出现显得更合理。没想到……”
翠虚皱眉道:“没想到还真有人寻到什么宝了,这事怕是有些蹊跷……”
他思索了片刻,道:“此事稍后再说,总之大家在血月将至的这三个月里都要低调行事,也要嘱咐金丹小辈们若是遇到异界修士,能避开的尽量避开……”
商议完,分成几队的云梦泽修士各自由元婴修士带着前往大蜃海各个方向准备,又由翠虚带着两名元婴去查探秘宝图一事,留下来的依然是柳清欢、苦海,还有云铮和穆音音,以及另外几名修士,准备等血月将至时再行动。
这一日,柳清欢整理自己身上的东西,准备将重要之物从纳戒中转移到新开辟出来的储物空间,翻出了一张跨界传讯符。
他这才记起当年于不归墟中与归不归的约定,仔细看只有三指来宽的小小褐皮,神情不由一动。
这皮上的褶皱竟然与他曾经研究过的古怪文字有些相像,都是由看似自然的点点线线组成,但却更加复杂。
他沉吟了下,将上面每个细节都牢牢印在脑海中后,才去与苦海打了声招呼,往岛外飞去。
云铮正好从外面回来,顺口问道:“哪去?”
柳清欢将事一说,他便来了乐趣:“我还没见过跨界传讯符激发时的场面呢,走走走,我也跟去看看。”
柳清欢无所谓地道:“那行。”
两人结伴往外走,出了小岛,一直飞出半日远,确定周围无人后,柳清欢拿出褐皮。
云铮看了看,疑惑道:“这就是跨界传讯符?看上去也太不起眼了,恐怕丢在地上都没人捡。”
柳清欢回想了下当年归不归说的激活之法,道:“试试看就知道了。”
说着,他调动起法力,像当年激活那道玉符一样,让法力顺着褐皮上的褶皱缓缓游走。
只见一个又一个似图又似字的符号从皮上浮现而出,笔画繁复,每一个都闪烁着咄咄灵光。
云铮脸色微微一变,被随之而出的浩然灵压逼得退出极远,一言不发地招出元神之剑,警戒地望向四方。
柳清欢心中诧异,数了数,到最后一共有八个,在跨界传迅符上排成一列,极像是一句话,接着就仿佛泡沫一般破裂成点点碎芒。
他的手上腾地冒起真元之火,就见褐皮如点燃的纸张,没两下便从头烧到尾,却没有灰烬留下,而是和着那些碎芒化作一道奇异的流光,眨眼便冲向了天际,破开虚空消失不见。
正凝望着那处出神,云铮赶了回来,喊道:“别发呆了,刚刚那么强烈的空间波动,要是附近有人的话,恐怕这会就已经往这边赶,我们赶快走。”
柳清欢应了一声,跟着云铮迅速离去,好在他们的运气还没那么差,一路上并没遇到其他人。
路上,柳清欢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黄尔尧的符箓练得怎么样了?”
“唉。”云铮叹了一声:“要怎么说呢,那小子倒是一直很努力,这些年进步也很快,但是离炼制封天符还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他不是将家传符书献出来了吗,其他人呢?”
云铮脸色沉下来:“黄谷丹书的几种逆天符箓都是要配合黄家特殊的心法炼制才行,外人根本学不来。”
他突然提高声音:“简直是狭隘!就是有这些敝帚自珍的世家,所以世家才会越来越势弱,等族中子弟一代不如一代时,整个家族就慢慢走向灭亡。”
柳清欢想到阴月血界的世家:“说起来,此界的那些家族倒是比门派还要强势。”
“那不同。”云铮意兴阑珊地道:“这界的世家多半是传承着妖兽的血脉,同时因为他们界面奇特的修仙环境才会显得强大,与我们界面的情况大不相同。”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慢悠悠的往回走。他们多年不见,前两日岛上纷纷乱乱,倒一直没时间坐下来好好说话,此时便不急着赶回去。
等回到岛上,柳清欢便一言不发地闭上静室的门,直等到血月还有半月将至才出来。
他去了穆音音所住的洞府,拿出一只玉符和一张黄布:“这是一道剑符,威力很大,堪比元婴一击,但同时耗费的法力也很多,你留在危急时刻用吧。另外,还有一张布符,激发下能形成一个防御力极强的防护罩。”
所谓布符,就是记载着那奇特文字的黄布。当年柳清欢金丹时,法力支撑不了完成整张黄布的画制,如今他结婴了,竟是也用了一半法力才好不容易制成了一张。
在画的过程中,他便发现了黄布与玉符是完全两种不同的东西,形成的防护罩犹如坚壁厚土,至少能承受三击以上元婴修士的全力攻击。
就是可惜那张被毁了半张的兽皮,若是完整的又有什么奇特作用。
若是这次能找到度朔山,然后打开先天鬼桃树之上的鬼门,到时若是万鬼齐出,大蜃海怕是没多久便会沦为鬼域,而他们这些没法快速离开的人就危险了。
柳清欢一直在暗暗担忧,但是他知道要是这时让穆音音,或者云铮等金丹修士离开已经不可能,只能为她多准备些后手。
穆音音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接过,道谢后说道:“你不用为我准备什么,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柳清欢想了想,温声道:“你可是怪我这些天冷落了你?”
虽然当年柳清欢曾因种种顾虑想要放手这段情愫,但自从穆音音为他远赴大蜃海,他已不准备再逃避。
人一生中能有几人愿意为自己不顾自身安危而一路追随呢,他应该珍惜才是。虽然两人自见面后没有明说,却犹如水到渠成,过去的隔阂全部消失,自然而然的重新走在一起。
穆音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怎么会?”
她轻轻一笑:“你我都是修仙之人,难道还要像凡人似的整日耽于情爱吗,我自省得的。”
柳清欢拉起那双纤纤素手:“等这一切结束,我们便举行双修大典可好?”
穆音音惊讶地微张双唇,怔怔地看着他,双颊慢慢飞红,羞赧地低下头,好一会儿才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柳清欢不由心中火热,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噙住那樱红的双唇……
距离这一年的血月还有几天,留守在小岛上的云梦泽修士只剩下几个人,一大早便聚集在一起。
正闲聊间,苦海、翠虚,还有老者刘真武联袂走出来。众人见了,都围上去纷纷问好。
“翠虚前辈、真武前辈,你们几时回来的?”
“前辈,秘宝图一事可有结果?”
“我们是不是暴露了?”
翠虚抬了抬手,道:“经探查,暂时未发现异界修士有异动,不过,最近大蜃海上人比以往多了不少,我们行事也需更隐秘。”
其他人都暗暗留心,看来以后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苦海看了看屋内,问道:“都到了吗?柳……”
话未说完,就见柳清欢跟穆音音从外面走进来,他点点头:“人齐了,大家准备一下,今年血月应该会出现,时间大概就在这三五日之间,所以今日咱们就准备动身,得提前追踪度朔山的踪迹。”
翠虚接过话头:“你们若还有未尽事宜或要收拾洞府的,现在就去吧,半个时辰后咱们在外面沙滩上会合。”
一群人便各自散了,云铮用手肘顶了下身侧的柳清欢,一脸坏笑地挑了挑眉。
柳清欢咳了一声,回了他一手肘,转身对穆音音道:“音音,我们到外面去等吧。”
穆音音今日显得犹为娇美,极力隐藏着自己的羞涩,也不等他们两人先往外走了。
云铮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拍了拍柳清欢,道:“不错,不错,可算让我等到今天了,我还以为你小子要一辈子不开窍呢。”
柳清欢无语,低声道:“把你那一脸贼笑收起来,注意形象。”
云铮耸耸肩,潇洒不羁地道:“不用,咱这通身气派,便是换身皮依然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此时两人都已化作阴月血界之人的面貌,跟在其他人身后走向岛外。
闲话少叙,一行九人,其中四名元婴、五名金丹不久后便聚合完毕,一直另行看管的盛颜也跟在苦海身后走了出来。
她冷着一张脸,精神却有些萎靡,看到其他人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这大半年,她吃了不少苦头,苦海虽是佛门中人,在她眼里却是手黑心硬,任她如何诱惑或使尽手段都全不管用。
虽对这些人恨之入骨,她却时时都在找机会,目光暗暗扫过人群。
柳清欢感觉到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她已经转过头去,不由微微虚了下眼。
苦海笑模笑样地说道:“盛道友,血月将至,还请再施术寻下度朔山的方位。”
态度极其客气,盛颜却脸上一僵,继而掩饰般地冷声道:“哼!我们可说好了,这大半年里,我已为此耗费了数百年的修为,你承诺的东西是不是现在就该兑现了?”
“那是自然。”苦海也不废话,转手拿出一支玉盒,用法力送至她手中。
盛颜半信半疑地一把抓住,解开搭扣揭开一条缝,清新的水气立刻从盒中窜出来。
她啪地一声合上玉盒,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喜色,换上笑脸道:“好说好说。”
只见她不慌不忙地飞落到停在沙滩上离地三尺的云舟,在船头盘膝坐下,嘴一张,吐出一颗硕大的水蓝色妖丹,双手带出一波波水纹,哗哗浪潮之声随之响起。
“赫,原来这妖修是这么寻找度朔山的啊。”
“这么大的妖丹!”
其他人见此情景,都低声议论起来。
翠虚挥手道:“所有人都上船去,注意不要打扰到她。”
柳清欢飞身落在云铮和穆音音中间,思索了下后小声道:“你们帮我看着点。”
说完,他找了个角落坐下,云舟白色的雾障将身形完全淹没,开始施展五气追踪术。
血月将至,他至今还清晰记得,当年那位新上任的散修联盟盟主曾说过,五气追踪术结合他的青木圣体能起到奇效,之前虽然不管用,也许在他晋阶元婴后能有用呢?
慢慢地,眼前的世界化作五彩斑斓,五行之气每一种都有独特的颜色,瑰丽无比地混杂在一起。而在这大海上,最多的便是代表水的蓝色,而在柳清欢眼中最明显的却是代表木的绿色。
他觅着那一丝飘渺不定的感应,追向极远之处,一路上仿佛越过了广阔的大海,越过了无数或大或小的海岛,似乎看到了一座高大无比的黑影。
睁开眼,他偏了下头,就见一道蓝色的水光从眼前飞过,方向正是他眼睛所望之处,船头方向传来盛颜冰冷的声音:“那边。”
回过头,首先看到的是守在他前方的云铮和穆音音,还有一道目光,却是来自另一边的刘真武。
对方见他望过去,眼神闪了闪,探究之色换成一个客套的笑容,提着他的水烟袋走了过来。
此时云舟已升到高空,化作一团与周围白云一般无二的云朵,混在云层中往刚刚水光消逝的方向急速飞去。
柳清欢站起身,等刘真武走到面前,对方直言不讳地道:“青木道友,你刚刚元神出窍了?”
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极为肯定。
一左一右的云铮和穆音音都微微诧异地看向他,他们知道柳清欢刚刚肯定在施展五气追踪术,但因为修为差距,却完全感觉不到他刚刚竟然元神出窍了。
柳清欢看了船头一眼,随手打出一道隔音罩,笑道:“是。”
“可有什么收获?”
柳清欢沉吟了下,道:“很难说,感应太弱了,无法确定。”
刘真武在苍老的手上嗑了嗑烟嘴,巴巴吸了一口,脸上的褶子似乎都在这口烟舒展地拉平了,慢悠悠地随口问道:“我看青木道友你身上泄出的一丝木气精深净纯,还蕴含着浓浓生机,实在不同凡响啊。你可是单木天灵根?”
对方问得坦荡,柳清欢却感到了一丝违和,面上却不带出分毫:“真武道友好眼力。”
刘真武喟叹一声:“果然是后生可畏!小老儿都要艳羡了,道友你不仅是身份尊贵,资质还如此上佳,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赶上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柳清欢平日里行事极低调,在翠虚、苦海召集所有云梦泽修士聚在一起后,与其他人也不过点头之交,在商议大事时更是很少发言,与这位刘姓元婴老者从头至尾就没说过几句话。
据他所知,刘真武是以真名为道号,就像乐乐的父亲鹏华真君一样。这样的修士,要么是实力极为强悍,被所有人认可,要么是金丹时籍籍无名,元婴后便只能以名字为道号。
心中快速估量着对方,柳清欢淡然一笑,道:“道友太过谦虚了,柳某走到今天不过是侥幸,不敢担‘尊贵’、‘上佳’等词。”
刘真武似乎终于发现自己有些唐突了,哈哈一笑,又随便说了几句便走开了。
云铮微眯着眼,说道:“这老东西不怀好意。”
柳清欢也没撤隔音罩,慢慢坐下:“怎么看出来的?”
“你或许不知道,他曾向周围人打听过你。”云铮跟着坐下:“虽然他掩饰得不错,每次打听都极为隐晦,同时还把其他人的名字放在一起,但加上今天这一出却终于露了些马脚。”
云铮长在勾心斗角的世家大族,即使后来入了紫微剑阁,依然摆脱不了家族事务,所以看人上极为敏锐。
柳清欢安抚地拍了拍担心的看着他的穆音音,低声道:“静观其变吧,如今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想做什么也不可能做。”
云铮翻了个白眼:“那更要小心提防。若他背后使刀,很可能船就翻了。”
柳清欢回想自己身上可有对方觊觎的东西,点头道:“我省得。”
……
船行三日,中间盛颜又吐了几回妖丹,一直校正着方向,云舟渐渐往大蜃海东南方靠过去。
因之前施五气追踪术时引起了刘真武的探究,柳清欢便不再施展。
随着天上三轮月亮越发圆润,眼看血月就在明后两日,盛颜又一次指出方向:“顺着东方走两日,大概便正好能追上了。”
云舟的方向微微转了个角度,速度突然激增,也不管会不会被下方的修士发现了。
翠虚又通过水镜,让散布在大蜃海各个方向的云梦泽修士往东边赶。
柳清欢依然靠于船尾,望着洒下一片血光的血月出神,却突然坐直身!
坐在他身边的穆音音被惊动,睁开眼睛:“清欢?”
柳清欢摆了摆手,身体重新靠回去。
就在刚才,许久没有动静的三桑木突然在他丹田内动了动,大量的根须拍向他的元婴。
柳清欢沉下心神,丹田内合二为一的元婴抓向一条根须……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道异光,双手掐诀往胸前一放,再次施展五气之术。
浓郁的青气渐渐将他的身形笼罩其中,引得船上其他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云铮懒洋洋地靠在船舷上,似笑非笑地一一看过去,特别是在望向刘真武时,毫不掩饰地嘲讽一笑。
穆音音望向翠虚与苦海,见这两人只是关心地看过来,心里暗中松了口气。
这时,柳清欢收了法术,豁然站起身走向翠虚,同时冷冽地望了盛颜一眼:“她指的方向有误,应该是南方!”
柳清欢冷冽地望着盛颜:“她指的方向有误,应该是南方!”
云舟上一共九人,之前大家都暗暗关注着柳清欢,此时听到他说这话,齐齐露出错愕的表情。
苦海愕然道:“柳师侄?”
原本这些天苦海已改口称柳清欢为道友,这时因太过惊讶喊出了之前的称呼,目光一深,转头望向盛颜。
盛颜眼中有一瞬间的闪烁,很快便被讥嘲的冷笑代替:“你什么意思?”
柳清欢上前,直逼到她身前两步,盯视着她:“我也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为何在这关键时候故意乱报方位!”
盛颜被他散发出来的骇人气势迫得退了一步,声音变得有些尖利:“胡说!我施术感应到的度朔山就在东方,什么叫乱报方位?”
大约感觉到自己被压制住了气势,她高仰起脖颈:“我不异耗费数百年修为,为你们这些卑鄙的人修寻觅度朔山,何曾出过错?凭你一句话,就想污蔑于我?”
“你心知我有没有污蔑你!”柳清欢一步不让的道:“之前没出过错,指不定就是为了今天呢,有什么比在最关键的时候坑你痛恨的人修一把,更让你愉悦的?”
其他人在两人对峙时都已站了起来,听到这话,都不由怀疑地看向盛颜。人修与妖修之间天然的隔阂不会因为她辩解便信任她,虽然,他们也未必会觉得柳清欢说得就是对了。
云铮和穆音音走到柳清欢身后,与他站在一起。
“哈。哈哈。”盛颜目光扫向船上几位元婴修士,脸上冷笑更甚:“就因为我是妖修,你等自然是可以随便怀疑,不会站在我这边的。那随便吧。”
她一扫之前的急躁,冷漠地转过身重新坐在船头上:“既然你等不信我,就别往东方去不就好了。哼,只是我还不知道原来姓柳的竟然也会追踪之术,南方?哈哈,笑煞人也!最后错过了度朔山可别怪我!”
说完也不再理人,摆出一副拒绝再交谈的样子。
云舟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气氛沉凝,几位金丹修士没有做决定的权力,只等着四位元婴修士拿主意。而翠虚和苦海此时都一脸平静,不发一辞。
“这……”刘真武走过来,目光在他俩身上转了转,又看向柳清欢:“柳道友,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说度朔山在南方可有什么依据?”
他顿了顿,又道:“毕竟血月马上就要到了,弄是我们弄错了方向,想再赶过去怕就晚了。错过这一次血月,下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
翠虚抬手止住话头,招呼所有人聚到云舟后部,打出隔音罩后才说道:“柳道友,你之前施的可是五气追踪术?”
柳清欢目光依然放在盛颜身上,回道:“不错。”
翠虚沉吟道:“可确定度朔山出现在南方?”
他转回头,语气坚定地道:“确定。”
翠虚点了点头,又与苦海交换了一个眼神,竟是不打算再问的样子。云舟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转了个方向。
“这个……”刘真武一脸和善的笑了笑,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五气追踪术相信在场各位都会,但是,大家现在应该都已知道此术并无大用,并不能帮助我们寻到度朔山。而那化形蜃兽虽然是妖类,但她之前的确从来没出过错,所以我们是不是该更确定后再转向?”
柳清欢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道:“你想怎么确定。”
刘真武呵呵一笑:“至少,也要给我们一个信服的理由,为什么你的五气追踪术能起作用而我们的却不能。”
柳清欢脸色沉了沉,他自不可能说是因为三桑木的缘故。对方倒是好算计,看似提出了一个十分正当的疑问,却是在刺探他的底细。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法子应对:“因为,我是青木圣体。”
“青木圣体!”
一个金丹修士惊呼道,见其他人都禁口不语,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柳清欢淡淡道:“青木圣体,纯木体质,对木气的感应比其他人都要高数倍。而血月将至,度朔山上的先天鬼桃树会慢慢放出一缕先天木气,正好能被我捕捉到。”
刘真武一时哑然,找不到反驳的话,阴着脸拂袖走到一边。
青木圣体是木灵根中最顶级的修仙体质,世所罕见,外人又怎么会清楚这种体质的所有特质,还不是任由柳清欢说甚便是甚。
“哈哈。”苦海站出来打圆场道:“既然说清楚了,那便行了。那小娘真真恶毒,竟敢在这时候动手脚!老和尚我可不是吃素的,嘿依我这暴脾气……”
话未说完,就见柳清欢身后的云铮突然双瞳变成银色,剑气直冲云宵,扑向船头的同时大喝道:“妖修要逃!”
众人一惊,就见剑光过处,一直背对着大家、安安份份坐在那里的盛颜的残影噗的破碎,而其真身已溜到了几步外,在被斩散的云雾间出现,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愕!
她哪里知道云铮有灵犀之眼,能短暂地看到未来几息可能会发生的事。
不等其他人反应,她身形后翻,闪过袭面而来的剑锋,便想坠入云舟之外的层层云雾之中。
云铮岂容她逃脱,手中长剑忽化作万千冰寒剑光,每一道都如刚刚从万年寒冰中取出一般,带着惊人的肃杀之意,将周围的云雾一刺而空,也逼得盛颜不得不远离船舷。
剑修,向来拥有比一般修士强大得多的实力,而云铮资质极佳,如今修为已是金丹后期大圆满,剑境更是到了以剑证道的地步,所以即使盛颜是堪比元婴的四阶妖兽,此时也不得不暂避其锋。
她秀美的脸上瞬间扭曲出狞狰之色,见云铮已扑到她近前,恶狠狠地道:“坏老娘的事,你给我去死吧!”
被云铮叫破行径,她便已知晓今日已是不能轻易逃脱了,而船上还有四位元婴修士,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逃走。
心思电转间,盛颜心内一狠,干脆不退反进,根根手指利甲横生,化为可怖的龙爪,抄起一股妖风抓向云铮。
她对柳清欢恨毒不已,这些天暗暗观察,知道这小子和另外一个女子时常与柳清欢呆在一起,此时既逃不了了,便生出挟持之心,若能抓住这小子,或许还能为自己争得最后一丝生机。
却不想爪风刚到,双眼银白的云铮竟似预料到了般,以毫厘之差从她爪下滑过。反而是冰寒无比的剑光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月牙痕迹,落在虬曲坚硬的爪背上!
盛颜吃痛一声,就地一滚,躲过船上其他已反应过来的人袭来的各色攻击,身形猛地一窜,竟是冲入一旁的几位金丹修士之中!
惊叫声中,那几人慌忙闪躲,但速度又怎么可能快得过四阶妖兽,而且船上狭窄不利躲避,其中一人显然没有云铮那般的实力,竟是被一把抓住。
眼角余光瞥到从头而降的一杆势大力沉的烟杆,盛颜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将手中那人迎着烟杆便丢了过去。
“停!”翠虚大喊道:“刘道友,不要伤了自己人性命。”
然而这下却喊得有点晚了,烟杆再撤已是不及,那位被丢出去的金丹修士只看到杆上越来越清晰的飞鸟图案,惊骇之时心中一片绝望!
这时,一道青影突然挡在了他身前,却是千钧一发之际柳清欢终于赶到,将他身形一卷,扑向一边。
此时小小的云舟上一片混乱,云梦泽修士因怕误伤自己人,反倒显得投鼠忌器,让那化形蜃兽左冲右突、逃脱一时。
刘真武现出一分恼色,嚷道:“苦海,你下的禁制呢?”
苦海拿着金钵,手中闪出一片佛光,沉声道:“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禁制暂时隔离了起来,我正在强行沟通。”
说话间,盛颜脸上露出一丝痛楚,身上翻腾出滚滚浓雾,于电光火石间混乱之中扑到云舟的边缘,又一个金丹修士落到她手中,手爪顶着其脖子:“住手!若还想要她的性命,就给我住手!”
见苦海果然手上一顿,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得意地对柳清欢笑道:“听说这小娘子是你的相好?”
既然要为自己找个挡箭牌,自然是要抓到份量重的。四大元婴修士她制不住,云铮以灵犀之眼躲了过去,那么就只剩下最有用的穆音音了。
穆音音虽然闪避到云舟边缘,但一个四阶妖修起心要抓她,她又如何躲得过。
船上其他人都已停下手,柳清欢脸色黑沉如水,上前一步:“你想怎么样?”
盛颜见他变了脸色,更加得意,用尖利的指甲在穆音音光洁的脸上极其危险地临空划过:“啧啧,这小脸蛋!要是被毁了,不知道有些人还怎么心痛呢。”
她声音一厉:“我想怎么样?她的命,换我的命!解开我身上的禁制,让我走!”
柳清欢眼中闪过怒火,道:“好!不过你要先放人,若你敢伤她分毫,我便让你神形俱灭!”
他平了平气,扫了眼其他人,接着道:“现在我们已经不需要你帮忙寻找度朔山,你想走,我们绝不拦你,但你要是伤了人,就别怪我等不客气!”
这话一方面是为安抚盛颜,一方面也是点明事实,以免有人不顾穆音音的生死,非要杀了这头四阶妖兽。
果然,此话一出,原本还面有不满的刘真武变得面无表情。
“哈哈哈!”盛颜笑得花枝乱颤,手上却紧紧扣着穆音音的咽喉,缓缓后退:“我不信你!人修都是卑鄙无耻的,若是你们反悔,我这条小命便交待了,所以我要带她跟我一起走!”
“不可能!”柳清欢咬牙道:“你不信我,我更不信你!而我的信用明显要比你好,现在必须放人,我可以以道心发誓,绝不会在你放人后出尔反尔。”
局面陷入僵持,谁都不肯退一步。柳清欢不可能让穆音音被盛颜抓走,而盛颜则绝不肯丢掉手中事关性命的质子。
这期间,穆音音脸色却很是平静,被挟持着慢慢退到云舟边缘。
柳清欢一直寻找着盛颜的破绽,但对方显然防范极深,全不给他机会。
打老鼠怕伤了玉瓶,虽然万分不愿让步,却也只能让步。
柳清欢怜惜又歉意地看向穆音音,却见她朝他露出一丝罕见的调皮的微笑,眼睛往下看了看脖边的手爪。
柳清欢心中一动,大声道:“好,我们可以放你走!大师,麻烦你为她解一下禁制可好?”
“我佛慈悲。”苦海托着金钵上前,道:“好的。”
就在盛颜注意力被苦海吸引过去大半,而手爪稍稍离开的那一刻,金红色的火焰猛然从穆音音身体中窜出,只一瞬间便让她化作一团耀眼之极的太阳!
“啊!”
无论是谁,在猝不及防下遭遇火焰之时,都会反射性的躲闪,更何况穆音音的火显然不是一般的火焰,盛颜的手眼见着就焦黑了,尖利的指甲边缘更是已经化成灰烬!
她的呼痛声还没从口中冲出,金红火焰已顺着手爪奔腾而上,冲向其面部。
骇人的热浪灼烧得周围带着水气的云雾瞬间一空,盛颜恨怒之极,不顾焚身之痛全力拍出一掌,却只觉这一击如拍到空处,除了迸溅的火焰外,全无着落。
火涅!
她心中大惊,对方竟然修成了火涅!将自身精气血全化作火焰,与火同生!
然而,她下一刻只觉心口一痛,便再也感觉不到身上蚀骨之痛了。
柳清欢没去看被他一剑斩杀的盛颜,而是望着半空中那片熊熊燃烧的火焰。
焰身渐渐退去,穆音音从空中跌落于云舟上,其站立处立刻焦黑一片。
“音音?”柳清欢担心地唤道,却因为依然没退去的极度的高温而靠近不得。
穆音音面色酡红,咳出一丝血,显然刚刚那一掌,对她并不是没有伤害。
她抬起头,脸上笑容如最艳丽的桃花,一扫平日的清冷:“没事,只是受了一点伤,调息一下就好了。”
船上其他人这时都围拢了过来,表示自己的关切,穆音音勉力回应了几句,便被柳清欢扶到另一边,布下一片不受打扰的区域开始疗伤。
云铮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让那家伙逃走算了,也比让穆道友受伤强。”
柳清欢摇了摇头,道:“世事难料,若是别人发现她逃走,也会阻止的。所以并不关你的事,你自责个甚。”
船上经过一阵混乱后,终于平静下来。云舟重新上路,直往南方奔去。
翠虚将柳清欢拉到一边,道:“柳道友,接下来就要全靠你了,那化形妖修恐怕已靠不住。”
柳清欢也不推辞:“可以,每半日我便会重新确定一下方位。”
翠虚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我先去通知其他几队道友。”
柳清欢望了头顶的三轮圆月一眼,但愿接下来再无其他意外。
两日后,这一个的血月终于降临,整个阴月血界犹如坠入血池地狱一般,天上地下一片血红。
而当度朔山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云梦泽修士一行人眼前时,云舟上响起一片欢呼声。
飘渺不定的度朔山,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一眼望去,绝壁千仞、层峦叠嶂,仿佛不断往上攀升的天梯一般,一峰更比一峰高,直到最高处已深入云端,巍峨而又神秘。
而在近处的绝壁之上,却显出一片秀美绮丽的景色,氤氲的水气萦绕在半山腰之上,点点阳光洒落于若隐若现的青枝绿叶。虽正处血月之时,但这一日白天却罕见的天青空碧,昨夜的浓郁血气也消散了大半,完全看不出其中竟然有一株吸引鬼物的先天鬼桃树。
“这就是度朔山?果然有仙山的气势。”
“可算是找到它了!没想到我们真的找到了,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是啊,我都想鹰巢城锦绣楼的鸾儿酒好几十年了,终于可以回云梦泽了。”
“哈哈,你就拉倒吧,你不是想鸾儿酒,而是想楼里面的姑娘了吧……”
云舟上的众人都聚在船舱一侧,对着越来越近的巨大山峰感慨万分。
他们跨过界面之隔、穿越重重险阻,背负着沉重的任务,在远离云梦泽万万里之外年复一年的、看不到希望的寻找,到今日总算有了个结果。
苦海问翠虚:“其他几队人可已在赶来的途中了?”
翠虚手持水镜看了看:“最靠近南边的一队大概在明后天就能到了,其他三队有远有近,此次血月大概能持续十天左右,我让离得最远的那队前往悔过崖,密切关注此界修士的动向。”
苦海沉吟道:“如此也好。我们此行才刚刚开始,后面开鬼门才是最凶险之时,总要留点人回去报讯。”
他的语气极为平静,话中之意却点破了他们如今真正的处境。
打开鬼门,放出万千恶鬼,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脱身啊……
旁边的刘真武听到这话,磕了磕烟袋,吐出一口烟雾,让人看不真切那张老脸上的表情。他侧了侧身子,看向另一端沉默不语的柳清欢。
柳清欢眼帘低垂,既没看即将到达的度朔山,也没加入周围人的谈话,面色亦平淡得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
实际上,柳清欢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自己灵海内。
之前几天,沉睡多年的三桑木终于“醒了”,靠着它的指引与帮助,柳清欢才感应到那一缕飘飘渺渺的先天木气,寻到度朔山。然而,现在眼看要接近那座山了,它却又龟缩起来,仿佛在惧怕、躲避什么似的。
不过,柳清欢如今已经能感受到一些三桑木传递出来的情绪,除了惧怕外,还有兴奋、激动,以及跃跃欲试!
他有些不明白,暗暗揣测着这一切恐怕与那株先天鬼桃树脱不开干系。不过,三桑木虽是神木,现在却还处在幼苗期,而鬼桃树早已是成木,两者之间差距极大,也不知道它又想干什么。
想到当年在洗宝池,三桑木跟吃了药似的直冲向池底,让他差点被冻死,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看来,自己之后要多多注意它一下,免得又被打个措手不及。
“……欢,清欢!”
柳清欢回过神:“嗯?”
云铮瞅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准备下船了!”
柳清欢抬起头,才发现云舟已经离度朔山极近。
他拂了拂衣袖,看向穆音音:“音音?”
穆音音脸色还有些微苍白,闻言淡淡一笑:“不用担心,我的伤已无大碍了。”
柳清欢暗叹一声,四阶妖兽造成的伤不可能在短短两三天就好全,但此时多说也无益,只是道:“你俩之后要跟紧我,此地安险未知,凶吉难料,需得多加小心。”
穆音音乖巧地点了点头,云铮哼了声,道:“看把你得意得!你不就一时跑在我前面了吗,等着!等这趟回去我就冲击元婴。”
柳清欢哈哈笑道:“好啊,那我就先预祝你结婴成功了。”
两人说话间,云舟终于落在了最外围的一个山头上,稳稳地停住不动了。
之前该说的都已经说好了,翠虚只是沉着地挥了下手:“我们下去吧。”
神色有些兴奋的众人依次飞下云舟,终于脚踏实地的站在了度朔山上。
这时,刘真武背着手走过来,问道:“柳道友,你可感应到了那先天鬼桃树的位置?我们直接往那处去就行了。”
柳清欢招出初一,淡淡道:“那真是抱歉,从进入度朔山的范围后,被这里旺盛的木气扰乱了感应,所以我也找不到那鬼桃树的方位。”
“那就麻烦了,这里这么大。”刘真武仰头四望:“我们也没见过先天神木是什么东西,要是它藏在密林之中,这可如何寻找。”
柳清欢皱了皱眉,就见云铮一边去摸久未见面的初一的脑袋,一边斜觑向刘真武,不耐烦地道:“要不您老在这儿等着,我们找到了再叫您?”
“呵呵。”刘真武干笑一声,道:“云小友真是爱说笑,老夫不过白说两句。”
说着转过头,与其他人说话去了。。
柳清欢盯视着他的背影,想到什么,神色不由沉了几分。
“这老家伙!”云铮传音道:“看来我们得小心他背后搞鬼。”
柳清欢对此人的目的已有了几分揣测,反倒心定了,嘱咐穆音音和云铮:“嗯,你们到时不要落单。”
一众人稍稍休整了下,翠虚与苦海走了过来,四位元婴修士聚在一起商量之后行事,最后决定还是暂时不要分开,先进去探探再说。
初一久未出来,显得颇为欢悦,强壮的四肢在地上不断踩踏,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出去。
随着一声令下,它洁白的双翼一展,带着背上三人第一个冲了出去。
一座高过一座的大青山从脚下掠过,一行人不时有人惊呼道看到了某种珍贵的灵药灵草,好在大家都还记得当前最紧要的任务是什么,不然他们早就扑了下去,还找什么鬼桃树。
一山复一山,随着山势越来越陡峭,山间的云雾渐渐浓烈,形成一片云海,景色也越发壮丽。然而,却有丝丝缕缕的阴冷之感不知从何处而来,犹如附骨之疽般缠上四肢百骸,与眼前的秀美之景十分不称。
慢慢地,兴奋的交谈话低了下去,直至无声。气氛变得很是压抑,所有人都觉眼前之景越来越诡异,只是一遍遍的驱着那不断缠上来的阴冷之感。
穆音音眉头紧蹙,低声道:“太奇怪了,这么半天,竟然没有见到一只妖兽,连普通的海鸟都不落到岛上。”
柳清欢道:“不只如此,这岛上的树木看似葱笼,枝叶却隐隐发白,只有在阴气极重之地才会出现这种现象。”
转过头,问道:“云铮,你可有什么发现?”
云铮之前一路上都在仔细观察,手指时不时还会临空画几笔,嘴里低喃几句,似乎在算什么。而随着时间过去,原本常常翘起的嘴角已绷得平直,无形的凛然之意越来越盛。
他只摇了摇头,神色更加凝重,却并未回答。
柳清欢看在眼里,心知不好,不由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
度朔山虽不小,以他们一行人全是金丹以上修士,两个时辰也足够走遍全岛了,结果还真没见着那株鬼桃树的影子!
所有人停在那最有可能是鬼桃树生长之地的最高山峰之上,面面相觑。
“不应该啊。”苦海抱着他的酒葫芦,烈酒的醇香让人闻之便觉心中暖意升起。他不解地道:“别说鬼桃树,连株普通的桃树咱都没找着。”
刘真武道:“莫非这里并不是度朔山,只是一座普通的海岛?”
柳清欢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刘道友这话我不明白,你是说我把大家带错了地方?”
刘真武似是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我并没这般说,道友可不要误会。”
“行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翠虚道:“我相信柳道友,这里必定是度朔山,只是那先天鬼桃树极有可能被阵法隐藏起来了。”
他转头,看向云铮:“云小友,你可曾找到有阵法存在的痕迹没有?”
云铮收回望着远山的目光,面无表情地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此地借助山势和地脉,布下的是地**煞封魔大阵。”
见众人依然一脸茫然,云铮却懒得管他们,喃喃道:“当初布阵的人算盘打得倒是精,先天鬼桃树需要大量的地阴之气,度朔山虽然在海上,但水属阴,阴气极重,完全能够满足鬼桃树的需求……再加上此山满大海乱跑,就不存在将一地耗尽……”
后面还有一大段关于阵法的阐述,听得所有人都不甚明了。
苦海叫道:“呀呀,你这云家小辈,莫要说那些云山雾罩,你只说这劳什子封魔大阵怎么破就行了。”
云铮扯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不用破。”
“不用破?”
“什么意思?”
其他人更加疑惑,就听他抬头望天,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天快黑了。”
阴月血界的白昼极其短暂,此时残阳如血,黯淡的阳光再也传递不出本该有的温暖,反倒像浸了雪的刀子般,刺到人身上只带来越来越盛的阴冷之感。
柳清欢无奈,代其他人问出疑惑:“云铮,为什么不用破阵?”
云铮收回目光:“我们现在就已在阵中了,自然是不用再去破阵了。而最多还有半个时辰,血月升起之时,这座山就要沦为鬼域。”
“什么!”
几道惊呼声同时传出,那三位金丹修士脸上更是出现惧意。
“鬼域!”刘真武阴沉着脸上前一步,元婴修士的威压瞬间放出,逼向云铮:“说清楚,什么鬼域?”
柳清欢面色一变,上前一步,将云铮挡在身后,喝道:“刘真武,你想做甚!”
云铮推开他,手中赫然出现一把冰蓝长剑,森寒如渊的剑意直冲回去,对抗着刘真武的威压。
他抬起眼,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但那笑却比刀锋还冷:“先天鬼桃树,天生便吸引各种鬼魅妖魔,这里会沦为鬼域很奇怪?”
刘真武被他笑得心理一冷,不由退了一步。
“行了行了。”苦海站到两方中间,挑着眉道:“刘道友,以大欺小可不是君子所为,还请收了威压。”
转过身,客气地道:“那么请问云小友,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云铮见刘真武退到一边,也收起剑,语气和缓了些,道:“多谢前辈。我们本就是为先天鬼桃树而来,鬼域又如何,难道我们就能不闯了?再说,我们现在想退出去也已经晚了。”
其他人都紧张起来,谁也没想到还未开鬼门便要应对鬼域。
翠虚一挥拂尘,道:“我们还是先退到外围吧,或许可以争取多点时间,看清情况后再论其他。”
话不多说,一行人离了最高的山峰,疾赶至外围。
还未到海边,天色便彻底暗下来,仿佛突然有人用遮天黑布将天遮了起来,三轮圆月从海面上跳了出来。
霎时血光冲天,秀丽之景沦为血池地狱!
柳清欢心中一悸,猛然抬头,只见度朔山深处鬼影幢幢,以极其可怕的速度往四面八方伸展,如蛛网一般覆盖住了天空。及到近前,才发现那全是一根根纠结生长在一起的枝桠,繁密沉厚得连血色月光都完全挡住了。
所有人都惊得低呼一声,有一位金丹修士甚至差点从飞剑上掉下去。
那人稳住后,白着脸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柳清欢沉声道:“先天鬼桃树,据说蟠曲三千里,枝叶能遮天蔽日。”
“三千里?!”
不过,今日鬼桃树显然不打算真的蟠曲三千里,枝桠将整个度朔山完全覆盖,又遮住了一片海域后便不再继续伸展。
但即使只是这样,已是极为惊人。
“这便是神木吗?”刘真武低喃了一句,浑浊的老眼射出明亮得渗人的光,道:“哈哈哈,果然神异非凡!要是我也能拥有一株……”
他顿了下,掩饰激动之余的失言:“各位,机不可失,只要有那么一小段先天神木的桃枝,咱们这趟就赚了!”
柳清欢嘴角浮出一丝冷笑,终于确定此人为何一路上便对他多般试探了。
当年乌羽丘一役,三桑木大发神威,漫天树根将当时在场的阴月血界修士吞噬殆尽,却留下了云梦泽众人的性命。
这不仅仅是柳清欢的选择,也是三桑木的选择。神木在最初诞生之际,就已与诞生界面的气运连于一体,所以如果没有感觉到威胁自身的生死存亡,它会尽量避免伤害诞生界面的生灵。
但是,这也造成三桑木的存在不再是秘密,只要仔细查探,是极可能查到柳清欢身上的。所以当年为避风头,他师父明阳子让他蛰伏于鹰巢城十年之久,而后来前往阴月血界之前,师父也告诫过他要警惕人心叵侧。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真有人一直追到大蜃海!
柳清欢扫了眼恨不得立刻冲上高空的刘真武,心中冷笑更甚。
这些人难道就没想过并不是他找上三桑木,而是三桑木找上他吗?要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得到神木的青睐,曲殇沼泽内那个被无数修士光顾过的地底迷宫就不会到最后无人问津了。
神木可不是死物,它们先天便开启了灵智,有着自己的选择。
“不可妄动!”翠虚低声喝止住已经蠢蠢欲动的几个人,面色冷肃,语气又急又沉地道:“难道你们没发现,那些枝桠之间全是妖鬼么!”
所有人都为之一惊,抬头看遮天蔽日的树冠,果见枝叶缝隙间已隐约看到黑影闪动,数量着实不少。
“所有人立刻施展隐匿法术,现在趁它们还没发现我们,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翠虚一边说一边将身形一收,兔起鹘落般没于下方茂密的山林中。
其他人纵然有异议,也被他之前的话吓着,纷纷跟上。他们原本便是贴着树梢前行,只要往下一落便能潜入山林。
而在他们头顶之上,一团由黑雾组成的鬼影从密集的枝桠间挤了出来,硕大的脑袋下是仿佛一掐就能断的纤细的脖子,又尖又利的鬼爪扒拉着枝叶,将头探出了树冠,然后看到下方几个模糊的身影。
“吱!”
喉间发出一声尖细的叫声,鬼影兴奋地伸长脑袋,正准备高声呼唤同伴之时,一道细细剑光突然从虚空中破出,迅雷不及掩耳地刺进其面门,再一搅!
无声无息的杀掉一只鬼物,柳清欢伸手一招,生死剑意在空中闪了一下,回到手中。不再多耽搁,趁着其他妖鬼还未赶到之时,他落入山林,追上其他人。
庞大的树冠将血色月光连同天空完全遮蔽了,山林中死寂得可怕,所有树木都如黑暗中缄默不语的亡者,毫无声息地站在那里,默默注视着突然闯进来的一行人。
翠虚几步奔到一面山壁前,拿出一把灵剑亲自动手挖,一边传音提醒道:“不要使用灵力。”
其他几人立刻上前帮忙,苦海道:“没想到那鬼桃树会突然展开树冠,差点就被它给阴了。”
刘真武不赞同地道:“要我说,反正都要过这一关,咱们直接杀上去就是!现在何必又躲起来,我看那些妖鬼也并不怎么厉害。”
翠虚转头,声音中第一次出现怒意:“蚁多喊死象!刘道友,你是元婴修士,但我们这里还有金丹期的小辈,那树冠中大妖聚集,说不定还有鬼王级别的存在,我们这么几个人都不够它们塞牙缝的!再说,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打开鬼门。”
说话间,一个粗糙的藏身之洞已经挖好,一行九人迅速挤进去,苦海走在最后,手下一拂,之前被他们挖出来的土石纷纷回填,将洞口堵住。
众人不由松了口气,柳清欢安抚地拍了拍怀里的初一。这小家伙被关得太久,现在竟是不愿意回灵兽袋。
刘真武不依不饶地继续与翠虚理论:“说得好,你也知道我们任务的打开鬼门啊。现在这些妖鬼才几个,和打开鬼门之后能比?”
他扫视着其他人,扬起一抹冷漠残酷的笑:“我们这里所有人,在接任务时便知此趟任务九死一生,说白了,我们就是来送死的,谁也别指望着能活着回去。现在你故作慈悲,不觉得可笑吗?”
“不觉得。”柳清欢站起来,淡淡说道:“死也要死得其所,鬼门打开后死,我等也算为封界战争立下了一点功绩,现在去送死,就完全不值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们来大蜃海是九死一生,难道留在两界战场上就不是九死一生?界面之战中,谁不是把头时时提在手上,何来送死之说!”
他的目光突然犀利如剑,逼视刘真武:“你若那么想出去,自可现在就去,没人能强拦着你,拉着别人去送死却是为何!你说别人故作慈悲,却不知你的居心又是如何叵侧呢?”
此人若还想着混水摸鱼,那就是打错了算盘!
“你!”刘真武怒喝道:“休要血口喷人!”
他二人的争锋在进入度朔山后就越来越激烈,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层纸便要撕破脸皮。
那三个金丹修士噤若寒蝉,却在心里大呼倒霉。整队人四个元婴,云铮、穆音音明显与柳清欢交情颇深,只有他们三个既无实力、也无背景,每次争锋只能躲在一边,尽量减少存在感。
“哟哟哟。”云铮煽风点火般拉长音调:“是啊,刘前辈那么想要先天鬼桃树的桃枝的话,现在就可能出去嘛。那么大一棵树,你便是整个砍走,我等还要鼓掌相庆呢。”
刘真武气得手直哆嗦,目中闪过凶厉之光,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动手!
柳清欢心中凛然:话说到这个份上,竟然都不能挤兑得他自行离去,此人不仅能忍,还不在乎面子,反倒是这种人最不好对付。
剑拔弩张之际,苦海只好再次站出来和稀泥:“吵吵吵,吵得老和尚脑仁儿疼,都住嘴!”
翠虚已恢复一贯的七情不动,道:“之所以不直接与妖鬼对上,也是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找到鬼门所在,而不是去杀妖鬼。”
苦海道:“传说中,鬼门应在鬼桃树东北一端,如今的问题是我们现在就去,还是等其他道友到了后再去。”
翠虚沉吟道:“还是我们几个先探探情况吧。”
他看向柳清欢和刘真武:“两位道友,可愿与我一起出去?”
二人对视了一眼,隐约有电光闪烁,同时点了点头。
“那好,大师,你留守在此可好?最好是把洞府扩建一下,再布下法阵。”
苦海一张脸变成苦瓜,低声嘟哝了两句,道:“好吧,你们千万小心。”
翠虚又嘱咐道:“这趟主要是探查,所以尽量不要暴露自身,我们三人分头行事,一是尽量摸清妖鬼的实力,二是寻找鬼门。”
他不放心地看了刘真武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
临走之际,穆音音拉住柳清欢的衣袖,满眼都是担忧。
柳清欢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下:“没事,很快我就回来。”
云铮上前,凑到他耳边低语道:“当心那个家伙。”
柳清欢眼角余光见刘真武已先行遁出洞去,道:“嗯。”
他将不情愿的初一收回灵兽袋,身形往土墙上一靠,穿过土层后,遁入顺着山壁生长的树木之中。
抬起头,只这一会儿功夫,整个山岭中已是群鬼出行,天上地下,鬼影幢幢,整个度朔山沦为鬼域!
不过细细看去,就会发现地面的基本都是低阶鬼物,无所世事地晃荡来晃荡去。
今夜是血月第二日,整个阴月血界的所有生灵死物都在抓紧时间汲取月华,实力强大的妖鬼都集中在树冠之上,占据着修炼的好位置,根本没空管下方山林中是不是多了几个不速之客。
柳清欢掂量了番,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冒险摸上去为好,找鬼门要紧。
他找准东北方,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茂密的山林让他施展起移花接木术极为方便。
翠虚与刘真武从出来后便没了踪影,不过周围只偶尔有两声凄厉却又显得无聊的鬼叫传来外,并无大的骚动,那两人的隐身法术显然并不逊色于他。
一路小心潜行,没多久,就见前方出现一座古怪的山峰,峰体弯七扭八,像是虬曲苍劲的树干一般……
柳清欢一愣,不是像,那就是!
他暗暗惊奇不已,这先天鬼桃树也不知生长了多少万年,树干竟然粗壮得跟一座山似的,再往上,树干分开几支,犹如支柱一般支撑着头顶上庞大的树冠。
他悄悄遁过去,正想着是不是遁入鬼桃树树干里去看一看,就见一个头上长角、手拿尖铖的牛头鬼从中大摇大摆地飞了出来,身后带着一串吱吱哇哇的小鬼。
柳清欢一直等到它们消失于枝叶之间,才再次慢慢靠近。只见粗壮的树干上部一个分叉处开了一道门,里面黑洞洞的,阴风惨惨,寒气逼人。
这些妖鬼竟是以先天鬼桃树为家了!
柳清欢潜到洞口处往内望,又倾听了片刻,发现里面没有丝毫动静,一闪身便进了门。
许是妖鬼们都跑到外面去了,门内很是空旷,一条窄道直通往树干深处,不一会儿又出现数个岔路,有往上往树冠去的,也有往下直通地底的,又有几个稍微大点的厅,里面弥漫着浓郁之极的森冷阴气以及鬼气,偶有几只不成气候的游魂百无聊赖般四处晃悠。
转角传来轻微的声响,柳清欢一顿,一闪身便遁入了旁边的木制墙壁,也就是鬼桃树的树干之中。
等了片刻,便听得脚步声从转角转过来,却见一位高大魁梧的黑面男鬼搂着一位女子出现。如果说那男鬼是极致的丑陋,那么坐在他怀中的女子便是极致的美艳。
一身吹弹可破、毫无瑕疵的雪白肌肤,在轻薄得几乎什么也遮不住的黑裳下显露无遗,修长的双腿盘在男子腰间,纤细的腰肢盈手可握,胸前的两团紧紧压在男鬼赤裸的胸膛上。
男鬼一边走一边调弄着身上的女子,行为举止都透着肆无忌惮。
柳清欢微微一惊,那女子虽然看似像人,实则应是鬼物中的媚妖一类,但那男鬼的实力却不容小觑,竟是一只鬼王!
鬼王的实力相比于人类元婴修士都不遑多让,甚至还要强大一些。
想着,他无声无息地往后退,潜入树干深处。
那鬼王走到柳清欢之前站立之气,突然耸动了下朝天鼻,疑惑地停住脚,四处乱嗅。
媚妖娇嗔地哼了哼,不满他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扭动着身躯,又将自己的嘴贴到对方利齿横生的嘴上。
鬼王嗅了半天,似乎没有发现什么,终于放弃地狠狠揉着怀里的媚妖,嘴里发出嘶嘶的大笑声。
柳清欢暗自出了一身惊汗,想来他身上生人的生机再如何隐藏,在这全是阴冷鬼气之处留下了一点痕迹。不过他本身木气极重,又身处先天鬼桃树之中,那点生机便显得极为不明显,总算蒙混过了关。
因这意外,柳清欢决定先放弃树干内的搜索,继续往东北方向寻去。
原本以为鬼门会极难寻找,没想到在即将到达度朔山靠海之处时,从遮天树冠上垂下了两根极为粗大的枝干,弯曲往下,树梢一直挨到了地面,形成一个拱形,就像一扇天然的大门。
这就是鬼门?
柳清欢颇有些愕然,在形成拱门的枝干附近转了一圈,甚至冒险从一边穿到另一边,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看来想打开鬼门并不是容易之处,恐怕得打破空间的壁垒才行。
正琢磨着,就听不远处突然喧哗声乍起,尖厉的鬼吼鬼叫打破夜空的静寂!
柳清欢面色一变,透过树干望去,只见一片漆黑中出现一点灼目的火光,顷刻间如燎原之火,一波一波凶猛地推展而开,那一方鬼桃树的枝桠间顿成火海!
无数张牙舞爪的鬼物被火焰烧得乱蹦乱跳,抵抗不住的很快便化为一股飞烟,逃出来的多半也形容惨烈。
“轰!”
一声巨响,一个人影从火海中窜出,手中烟杆已化成一根粗大长棍,一棍下去,前路尽清。
而他身后传来一声凶意滔天的尖啸,正是柳清欢不久前刚见过的鬼王。
柳清欢真是服了,他就知道刘真武不可能安份,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竟然愚蠢的暴露了行踪。
头顶之上,刘真武已与鬼王打得难分难舍,他挥舞着长棍般的烟杆,佝偻干瘪的身躯一反之前的老态,一棍下去力沉山河、威猛非凡,扫得那些想要靠近的小鬼骨断筋折、吱哇乱叫,所过之处连空间都泛起了涟漪。
他从束手束脚的树冠里冲出来,想要往外逃,身后跟着的鬼王又怎么肯放过他,一张鬼脸怒气冲天,凶狠地扑到其背上。
刘真武回身便打,漆黑的长杆发出撕裂的怒啸,星星点点从烟膛中飞出,每一下都火花四溅。
而那鬼王也不遑多让,钢浇铁铸般的手臂直接迎上,交击之间金石声大作,当当当响彻夜空。
两者打得花团锦簇,激烈得无人敢靠近,以至于蜂拥而来的妖魔鬼怪们只能围在外围嚣叫不已,空中地上黑压压一片,即使远远观之也十分的触目惊心。
柳清欢的脸黑了,刘真武这个祸害,自己找死还要连累别人,如今鬼物们都往这边聚集了过来,不少还从他藏身的大树蹭过去,让他随时有被发现的危险。
柳清欢整个人如同一团最纯粹的木灵气,完全融入大树之中。移花接木术在他到达元婴之后也有了让他极为惊喜的突破,要是有人现在剖开这棵树,只会在其中发现大树本身的木质。
不过,一般小鬼自然不如为惧,但若是再出来一只鬼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想到鬼王,神识无数中扫到头顶,就发现树冠之中立着的三个人影。
之前跟那只鬼王厮混的媚妖是其中之一,她身边是一位青面獠牙的黑衣人,从其略显僵直的身形来看,怕是尸魔一类的东西。
而在两人中间,却有一人如立在一团朦胧的水雾之中,其俊眉修目如墨黛描画,端是清贵逼人,身材颀长、白衣盛雪,只简简单单扶着树枝站立,便自然散发着浊世青莲般的悠远气度。只可惜场景不对,在这一方群魔乱舞的世界里显得极其突兀。
柳清欢正在暗自评估,却见一直凝望着下方战斗的白衣人突然偏移了视线,直直看进隐在树身之中的柳清欢眼里!
柳清欢只觉心口猛然一缩,头发都要根根立起,全身每一条神经都在叫嚣着危险!
他没想到对方如此敏锐,竟在一片混乱中捕捉到他凝成毫丝一般的神识。
就在他如临大敌之时,对方却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微微点了下头。
什么意思?
柳清欢一怔,那人明明发现了他,但看样子却不准备叫破,致意之后干脆的转过头去,继续观看下方的战斗。
心念电转,无数疑惑填满胸臆,他暗暗打量着白衣人猜侧。
此人的气度看上去不像是鬼修,与他身边的尸魔也极为不同,倒像是一位妖修。而且,他竟然看不透对方的修为……
正想着,就听到一片嘈杂的鬼叫声中传来刘真武气急败坏的大吼:“……再不出来帮忙,那就别怪我带着这些鬼物回去其他人藏身处了!”
柳清欢目光一冷,果见刘真武已在那只鬼王猛烈的抢攻及其他鬼物的围攻之下显出几分疲态,身上也添了好几次利爪留下的伤痕,伤痕无血外流,而是呈现出被侵蚀的黑色。
大约是见他俩都没反应,刘真武面色阴狠:“好!你们不仁,我便不义!”
只见他一个瞬移,摆脱了鬼王再一次扑击,手中大棒横扫而出,将挡路的众鬼一一扫灭,果真往苦海等人藏身的方向奔去。
柳清欢暗骂一声,正准备去追,耳边突然响起翠虚的传音入密:“我去,你暂时别动,找机会回去报信。”
话音未落,离他不远处一只看上去很普通的游魂突然爆出一团灵光,现出翠虚本来面目,他抬起手,五指极速弹动,无数绿色细线从指尖激射而出,附近鬼物瞬间被射得千疮百孔。
刘真武停下奔逃,狂笑道:“翠虚道友,果然还是你急公好义,柳……”
只听“锵”地一声锐响,翠虚从常年握在手中的拂尘之中接出一把泠泠长剑,打断了刘真武的话:“刘道友,废话少说,一起往岛外突围!”
“想得美!”之前与刘真武大战的鬼王突然开口,虽然带着沉重的嗡鸣,却还是能听清:“这们这些个闯进此地的人修,别以为能在我眼皮底下打马虎,今天一个也别想跑!”
他抬头发出一声长啸,就见树冠之上一直旁观的尸魔往下一跳,身上的黑色长袍被风吹得鼓胀而开,如一只大蝙蝠般从天而降。
“走!”
不等他们合拢,翠虚喝道,身形与剑一合,化作一道锋锐无匹的绿光,从黑压压的鬼物众中一穿而过,往岛外疾射。
刘真武阴冷地哼了一声,拿着缩成原状的烟杆猛吸一口,再往外一喷!
赤红的火柱如咆哮而出的狂龙,扑向一侧的鬼王,将其逼得一退,他趁机跟上了翠虚的身影。
一时间群鬼闻风而动,在鬼王的怒喝中一部分追随二人而去,一部分却开始漫山遍野的寻找。
它们搜寻每一个角落,发疯一般大吼大叫,还对山上的草木又抓又挠,扯断藤蔓、拔起树根,有的甚至不知所谓地开始挖坑,好像誓要把人修从土里挖出来。
柳清欢颇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又觉得有些奇怪。
他所处的位置在鬼门附近,鬼物们对其他地方大肆破坏,却不靠近鬼门,反倒怀着一种既恐惧又崇拜的态度绕着走。
虽然其中不乏相当于金丹期的鬼将级别的鬼物,但柳清欢并不觉得它们能发现他,正准备趁乱回去找苦海等人,眼前却突然多了一道白衣身影。
“道友有礼。”对方向着他存身的大树拱手一礼,姿势优雅,语气悠然:“不知可否当面交谈?”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放心,我并无恶意。”
他等了片刻,树干突然动了下,树皮向外拱起形成一张脸,赫然是柳清欢的容貌:“抱歉,此地我不便现身,所以暂时只能以此交谈。嗯……你是草木妖修?”
白衣人惊讶地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打出一道法诀,方圆几丈立刻被一层盈盈水光笼罩住,不让那些乱窜的鬼物靠近,笑道:“没错……我还是第一次与人一见面就被看穿的,你……修的是什么功法?”
柳清欢心道果然,见那水罩只是防止外物打扰,便未置一辞,只是道:“与功法无关,只是我本身便与草木极为亲近,所以感受到了你身上浓郁精粹的木气罢了。”
对方虽然隐藏得极好,但他是青木圣体,如今又处在移花接木术中,才会一眼看穿。
草木要修为人身,可比妖兽还要难,不仅仅是它们本身就极为脆弱,光是开启灵慧这一道关卡,便让世上绝大部分花草树木只能随着日月山川自然生长与枯荣。灵慧不等于灵智,一些品阶高的灵草灵树也具有基本的灵智,却没有灵慧。
总之,草木想修炼,除了树老成精,还需要一点极其关键的机缘,堪称凤毛麟角,更何况这人竟然已经化成人身了。
不过,虽然他身上木气极为纯粹,却掺杂了一丝极重的如水一般的阴寒,给其清风明月般的气度更添了一丝清冷。
柳清欢一边揣测着对方的真身,一边试探地问道:“本人姓柳名清欢,道号青木,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张,张显妙。”他回答道,又笑了笑:“这是当年我开启灵慧后,由别人取的,跟随那人的姓。后来行走世间,倒是又得了个道号,号听涛。”
他倒是说得仔细,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
柳清欢越发弄不清对方目的为何,若是因为发现了他的踪迹找他干仗,那便用不着跟他废话这么多:若不干仗,对方明显是与鬼王一伙,两方处在敌对位置,似乎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知听涛道友找上我,可是有事?”
张显妙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抬起眼帘:“我只是来问一句,你们几人可是为鬼门而来?”
柳清欢道:“哦,何出此言?”
“你一到这里,便直奔鬼门处,又在附近徘徊了半天。”
柳清欢心中暗凛,看来这人早就将他之前的所为看在眼里,斟酌了下才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张显妙语气平静:“是,我们便有合作的机会。不是……那自然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柳清欢脑中灵光一闪:“你们想打开鬼门?不对,你们想进入鬼门!”
略微顿了下,又问道:“为什么?”
张显妙意态悠闲地点了点头:“原因嘛,道友难道看不出来?”
他向周围挥了挥手:“先天鬼桃树虽好,度朔山却太小了,这漫天鬼物挤在这一处,又被封魔阵封住逃不出去,连翻个身的余地都没有,自然是想要找个更大的地方撒野啊。”
“是吗?”柳清欢道:“那只是那些鬼物的处境,而你,是妖,封魔阵对你是不起作用的,那么你又是因为什么想进鬼门呢。”
“哈哈哈。”张显妙一边大笑一边摇头:“青木道友果然心思敏捷,至于我……”
他笑声猛地一停,恢复平淡的表情:“我自有自己的理由,不足道也。你只要知道,如果你等是为打开鬼门而来,我们双方便不必打得你死我活,可以合作。”
“即使如此,你们也可以自己攻打鬼门啊。”
“呵呵,要是能打,我们怎么会还在这里。”
张显妙回头望向不远处那由先天鬼桃树的枝干组成的拱形大门,道:“你没看到那些鬼物都绕着鬼门走吗。度朔山连通着十方鬼界,要是鬼门随便开启,那还不天下大乱,鬼怪都跑到人间作祟了?所以此门是被神将封了的,鬼物一概不能靠近。”
“神将?!”柳清欢惊呼道。
“别被吓到了,只是传说而已。”张显妙撇撇嘴:“什么神不神将不将的,如果连仙都万儿八千年没影子了,还神呢。我试过了,只要多来几个你这样修为的修士,肯定能强行打开鬼门。”
柳清欢沉默了,思忖一番后道:“我如何信你的话。”
“这好办。”张显妙道:“你与我一道,这就去把我那两位友人叫回来,先停战,大家再商议。”
树干上木质的眼珠定定地望着他,像是在衡量他话语的真实可靠性。
张显妙一派光风霁月地任他打量,勾唇笑道:“莫非,青木道友以为我是骗你?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在被鬼物包围的情况下逃不出去?”
“你不必激我。”柳清欢道,从树中走出来:“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张显妙耸了耸肩,目中却露出满意之色:“那走吧。”
他挥手撤掉水罩,附近徘徊的鬼物立刻发现了柳清欢,嗷嗷叫着就冲了过来。
柳清欢伸手在眉心一摸,往外一甩,便听得一连串惨呼声,那些鬼物不论大小,额头上都出现了一个对穿对过的小洞!
却见一只灰色小剑在众鬼之间忽隐忽现,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毫不留情。
张显妙有些无奈的笑笑,嘴里发出奇怪的啸声,喝止住还要往前扑的鬼物,率先往翠虚等人消失的方向赶去。
柳清欢跟在他身后,看着围拢过来对他龇牙裂嘴却不敢攻击的鬼怪们,心中浮起一丝怪异之感,觉得今晚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没多久,前方的骚乱声便越来越大,正是翠虚二人被鬼王和尸魔缠住大战的场景。
还未靠近,张显妙又是一声长啸,便见鬼王回过头,看到柳清欢后凶恶的哇哇大叫,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两人对起话来,另一边尸魔也停下手,翠虚飞过来:“柳道友,你怎么跟……这人是谁?”
柳清欢将之前的事说了,对方很是诧异,高声叫道:“合作?!”
一直有读者反应女主出场的事,所以这一次作者花了不少时间,将前面有关女主的情节改了改,让行文更加流畅自然,情节更加顺,但大方向并没有变。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回头看看,有意见或建设的可以告诉我。
说实话,再看一年多前写的文字,作者有种……不知从何说起的羞耻感。
只是一年而已,如今再看,有的地方还是稚嫩了些,哈,哈哈~(尬笑)
PS:麻烦那些脾气暴躁的读者看清楚,改的内容只是部分段落,让人设更清楚,让行文更流畅,不影响情节走向,也没有什么以后就会围绕女主写文的意思。作者听取读者的意见,也是有限度的,本书要是处处迎合读者,主角恐怕早就广开后宫杀人如麻了。莫虚有的脑补真的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