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冢地城是进入一次收一次进城费,期间无论你在城内呆多久都可以,但只要出去后再进来,都要再次缴一次灵石。所以,因突然提高了进城费,一大群囊中羞涩的修士便被挡在了门外。
一百块下品灵石,柳清欢这样的元婴修士自然不放在眼里,但对于那些连筑基都不到的修士来说却几乎相当于全部身家,穷困的甚至连一百块都凑不齐。
他们自然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于是聚在入口处大吵大闹,控诉和痛斥地城当权者的麻木不仁。
但是,地城方面表现得十分强硬,一个个趾高气昂的守卫将所有闹事的人都赶出了入口处的石殿,在毫无留情地将其中嚷得最凶的几个人杀掉后,冲突终于被压制了下去。
一个满身黑毛、半人半妖的妖修愤愤不平的呸了一声,扯着自己的友人往外走:“走吧,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我们在城外呆了这么久,早就该认清古冢地城的真面目了,他们比吸血苍蝇还要贪婪!我就是有灵石,也不会再给他们半块!”
他的友人是一位脸色泛青的年轻鬼修,颇为沮丧地道:“可是,听说这次的尸冥虫潮极为可怕,里面还有血镰刺虫,光凭罡火沙的遮掩,根本不足以让我们在虫潮中活下来……”
“怕什么!”妖修传音道:“天无绝人之路,我知道附近有一个很深的地穴,我们躲到那里去。”
他回头满是恨意地看了地城入口一眼:“哼!那些人以为躲到古冢地城就真的安全了吗?历来在虫潮中被攻破毁掉的地城不知多少,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鬼修眼睛一亮,对后面友人诅咒的话听耳不闻,忙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
两人的交谈虽用的是传音,但在柳清欢这里自然行同虚设,他看着这两人从沸沸扬扬的人群中艰难挤出,一路往东北方向去了。
柳清欢心内叹息,九幽之域的环境明显要比云梦泽和阴月血界冷漠、残酷得多,大概也是因为这里各个族群混杂居住在一起,凝聚力明显很差。
收回目光,他看向遥远的天边。九幽的天色永远昏暗沉重,既不像白天,也没有黑夜,阵阵阴风带来刺骨的冷意,暂时还未见着一只尸冥虫。
在周围转了一圈,地城入口处终于恢复了安静,进不了城的修士们已经离去,去寻找新的躲避处。
守卫们看到他,本还想拦,却在一个很有眼色的头领喝斥下乖乖放行。
回到地城中,柳清欢驻足在入口大厅中那具棺材旁,兴味地摸了摸下巴。
一天后。
地面上的石殿在两个时辰前便已经完全封闭,大阵也已开启,通往入口大厅的狭窄通道被一种血红色的沙粒铺满,连四壁都抹了厚厚一层,散发出一种浓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味道。
整个地城安静得犹如一座真正的坟墓,所有人都屏气凝息、缄默不语,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柳清欢与那叫殳殇的鬼修就在守在地城第一层一间小屋中,面前立着一面微微凹陷的石盘。
殳殇一直面带不虞,似乎还在对被从闭关中叫出来感到恼怒,但好歹比昨日态度好了不少,与柳清欢一边等待一边闲聊。
换了个姿势,殳殇漫不经心地道:“所以说,你是刚到九幽?”
柳清欢道:“是啊,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尸冥虫潮,我这运气也是太好了些。”
他在了解此界的基本情况后,并未对自己是外界修士的身份做掩饰。
“这有什么。”殳殇道:“以后久了你就知道了,这里常年都是如此兵荒马乱,虫潮只是其中最小也最常发生的其中一种罢了。那些虫子也不过是数量多而已,对我等的危险基本不大,更可怕的是鬼潮、黑潮,还有各种征伐。几个鬼帝为争地盘、资源,隔个一两百年就要打一次,另外还有无时无刻不在杀来杀去的边界,更可怕的还有九天之战。”
柳清欢心中一惊:“九天之战?”
殳殇嘎嘎笑了几声,声音难听至极。
“不错,九天之战,或者说九幽与青冥亘古至今的大战。”他说道:“这两个界面,一个在九重天之上,一个在九重天之下,却由冥山战域将两者连接在了一起。像我们这样的……”
他比了比自己和柳清欢:“像我们这样的,若是进去里面就是修为最低的那一种,只能充作炮灰。”
柳清欢乍了乍舌:“元婴期都是炮灰?那里面难道还有合体期、大乘期的修士不成?”
殳殇懒洋洋地道:“也许吧。”
柳清欢拿出冲和送予他的地图玉简,道:“我看冥山战域好像并不大……”
殳殇凑过来看了看,笑道:“你不会真以为就这么大点儿吧?我敢保证,战域虽不如九幽大,但比一般的界面可要大得多。”
柳清欢不由大感兴趣:“你进去过么,里面是怎样的情况?”
殳殇啧了一声:“我才不去,我这具法身可好不容易才修炼到现在的境界,进去不是找死么。虽然为了鼓励两界之人参战,里面的奖励丰厚到让人眼红的地步,那也得有命去享啊。”
沉吟了下,柳清欢问道:“这么说,九幽中的最高修为不是鬼帝?”
“哈哈哈,当然是!”
“啊?”
殳殇大笑:“你不会以为九幽就只有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吧?”
他往地下一指:“九幽十界,每下一层,便是一界,而我们所在的这一层是第一界,也被叫作幽冥界。别看这里有你们这样的人修存在,那只不过是因为幽冥界的空间极为脆弱罢了,你们是跑错了地方啊。但再往下,却只有我们鬼修、魔修这样的,修为到了才能真正进入。”
他拍了拍柳清欢的肩膀,以前辈的语气说道:“现在你知道了吧,这才是九幽为何会和青冥并称为神域的原因。”
柳清欢笑着点点头,这些是他在云梦泽绝对不可能了解得到的。至此,他才算对整个大世界有了一点了解。
上有青冥,下有九幽,中间无数界面,又分为大中小三个等阶。而云梦泽这样的,只是其中最小的一个界面。
他突然想起一事,道:“你听过万斛界吗?”
“万斛?”殳殇想了想:“三千大世界中的其中一个对吧,据说那界是由上万个小界面组成,极容易分裂,我看就是扯蛋。”
“什么意思?”
“上万个小界?”殳殇撇了撇嘴:“那不是比九幽还大了,怎么可能!倒是‘容易分裂’肯定是真的,我曾遇到过一个万斛界过来的人,他说他们界面的那些合体、大乘修士最常做的事就是找回分裂出去的界面,搞得整天忙忙叨叨的,累不堪言。所以说,我觉得分裂就分裂呗,不过就是界面降阶而已,哈哈。”
柳清欢听到这话,颇有种百味陈杂的感觉。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年荀翁的话,说云梦泽就是万斛分裂的一块碎片,这么说来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而以他走过的三个界面来看,不管是阴月血界,还是有赫赫声名的九幽之域,都没有云梦泽那般浓郁之极的灵气,小小一块大陆上的洞天福地就多达数十处。
这一切,大概全都是因为云梦泽曾经属于一个大界面吧?
殳殇问道:“对了,你还没说你是哪个界面来的……”
柳清欢正欲答,就见面前的石盘正中突然放出一道黄光,射到半空中后成扇形散开,化作一片光幕。
光幕中映射出的就是外界荒凉的场景,模糊朦胧的远山、粗砾的碎石地面,以及昏黄的天色。
殳殇伸出苍白的手指,在光幕上轻轻一抹,就见画面开始转动,就像某个人正在转头四望一般。
柳清欢伸出手,突然道:“这里!”
殳殇手指一停,就见一望无际的平原那端,出现了一条黑线。
那黑线行进速度极快,如同从天边扑过来的黑云一般,不过片刻就便近了许多。
殳殇坐直身,神色带上几分凝重:“这么多!”
他低咒了几声,高声喊着门外守着的修士:“去通知所有人准备好,虫潮来了!”
随着黑云以山呼海啸般的速度奔涌而来,其真实面目被清晰投射在了光幕上。
柳清欢只觉头皮一麻,背上窜起一股恶寒。
只见一个个狞狰丑陋的黑色虫子挤在一起,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密密麻麻,扑天盖地,气势骇人至极!
以他的经历来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不管是当年的兽潮,还是后来战场上的尸山血海,都比不上这一刻见到虫潮时的强烈恶感。
那是混合着恶心、颤栗、恐怖等种种感觉的杂烩,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一直从头顶麻到脚底。
一转头,果见殳殇也在使劲搓着手臂,一张脸都扭曲到了一起:“娘的,我最受不了这些虫子聚在一起的样子了,每次看到,鸡皮疙瘩都能起一身,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们!”
柳清欢苦笑,却又不得不看,他指着虫潮中的一些红点和个头很大的虫子:“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血镰刺虫吧,那这个呢?”
殳殇阴沉地道:“这是血涕虫,它们攻击倒是不高,但却会自爆,要是数量多的话,大型法阵都顶不住它们自爆的威力。”
柳清欢思忖了下:“它们会钻地吗?”
“这倒不会。”
“那还好,我们是地城,威胁应该不大。”
殳殇脸色依然没有好转:“血镰刺虫实际上很少见,但这次却比我们之前预料的多很多,除了入口,看来我们还得防范它们从其他钻进来。”
说着,便是一阵调兵遣将,又与柳清欢商量其他对应之策。
两人说话间,铺天盖地的虫子已经又近了很多,即使他们身处地底,还有一层护城大阵的隔绝,依然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微微震动。
这震动渐渐变大,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头顶奔驰,轰轰隆隆的犹如打雷,之后便是翅鞘扇动声,以及虫子尖细低微但聚合在一起就极为可怕的叫声。
柳清欢突然沉声道:“来了。”
说话间,面前的光幕上便只剩下遮天蔽日的无数虫子,犹如天突然黑了一般。
尸冥虫潮所过之处,地面寸草不存,那些由低阶修士搭建的石屋也在虫子冲击之下纷纷倒塌,就连入口处的石殿也没能幸免,坍塌成一地废墟。
这时,虫群突然起了一点骚乱,却是一位没能进城的低阶修士躲在石屋中,石屋一倒,他整个人便完全暴露在了虫子面前。
好在他身上也涂满了罡火沙,那些普通的尸冥虫极为不喜此沙的气味,纷纷绕过他。他在石块废墟中尽量蜷缩成一团,企盼着能顺利度过这一劫。
然而这一次虫潮却并不只是有尸冥虫,还有数量众多的血镰刺虫。这种虫子个头要大不了,生有两对犹如镰刀的锋利前肢,一刀下去能削金斩石。
那低阶修士便被这种不怕罡火沙的虫子发现了,再躲不下去,惊慌地边掷着法术边逃。然而茫茫虫海,他又哪里逃得了,不多时便惨叫着在地上翻来滚去,渐渐声息全无。
这一幕,如实的在光幕上呈现了出来,柳清欢沉默不语地看着那在漫天黑色下,血肉一眨眼便被啃噬殆尽后剩下来的惨白骨架,微微皱了下眉。
殳殇只瞄了一眼,便毫无所动的转开了视线,端起桌上的酒杯浅酌了一口。
现在只有等了,等虫潮全部过去,他们就安全了。
等待的时间漫长又无聊,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殳殇问道:“青木道友,你这次是准备去参加昭阳帝群的纳妃之礼吗?”
柳清欢垂下眼,也拿起酒杯,道:“的确有这个打算,道友你呢?”
“不去。”殳殇面上带着淡淡的不屑,道:“我接下来准备继续闭关。”
柳清欢心中一动,斟酌了一下,道:“对了,向道友打听个人。”
“哦,谁?”
“红裳。”
殳殇转头看他,玩味笑道:“看不出来啊!那可是罗荼帝君最宠爱的一位侧妃,出身于势力庞大的森罗城,你打听她做甚?”
殳殇转头看他,玩味笑道:“看不出来啊!那可是罗荼帝君最宠爱的一位侧妃,出身于森罗城,你打听她做甚?”
柳清欢只觉眼前一黑,有种想将太南仙剑立刻失弃的冲动!
以那位红衣女修的风仪,他早有对方身份不一般的预感,但也没料到对方竟是一位受到鬼帝宠爱的妃子。
鬼帝,修为相当于人修的化神,这不是让他与一位鬼帝间接对上么?!
“青木道友?”
殳殇疑惑的声音唤回柳清欢的失神,他摸了摸鼻子,在对方探究的目光中淡然道:“我只是没想到对方身份那么高,多年前,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双方并不熟悉,殳殇自然也不好深究,只是笑道:“原来你们是旧识,那正好,昭阳帝君这次娶的侧妃素锦正是红裳帝妃的亲姐妹,到时她肯定会出现在幽都,或许你们还能有机会见一见呢。”
对方显然误会了他与红裳的关系,柳清欢解释了几句,反而有越描越黑的趋势,干脆也不说了。
接下来两人便一边闲聊,一边守着光幕留意着地面上虫潮的形势。
如此庞大的尸冥虫潮,所过之处寸草不存,连石头和地皮都要被削薄两分,要是放在人界,恐怕要造成极为可怕的损失。然而幽冥界中地广人稀,大片大片苍凉无比的荒原,就连修仙城大多都建在地下,将虫潮的危害降到了最低。
一天过去,铺天盖地的虫子从头顶上过境,地面的震动和振翅声没有一刻稍停。而古冢地城被石块掩埋了的入口通道还算安全,并未引起外面虫群的注意。
整个地城的气氛稍稍松懈了几分,神经紧绷的众人终于能喘口气,不少人的情绪渐渐变得乐观,开始与友人有说有笑。
然而变故就发生所有人松懈了的时候,十几个修士的集体藏身处被尸冥虫发现了。
他们都是之前没有灵石进入地城的低阶修士,躲在外面石屋底下挖出的地洞中,藏身处被发现后自也不肯坐以待毙,聚成一堆跑了出来,身上涂满了血红色的罡火沙,一边大声咒骂,一边丢着法术或法器,企图阻止虫群的袭击。
普通的尸冥虫虽然会避开他们,但血镰刺虫和血涕虫可不惧怕罡火沙的气味,一只只迅速从四面八方向这伙人围了过来。
在最外围的几个人不过数息就被虫子啃成白骨后,绝望的低阶修士们心中怨恨滔天,呼喝一声,拔腿就往地城方向跑来,抱着“我死你也别想活”的同归于尽心理,用生命的最后一刻轰开了最外层的石殿废墟的通道入口。
于是,原本完全可能不会暴露的古冢地城便这样暴露了,能钻地的血镰刺虫挥舞着镰刀,争先恐后地钻进通道。
地城内的其他人还在轻松的谈笑风生,惟有柳清欢和殳殇看到了这戏剧性的一幕,两人都有些瞠目。
护城大阵已经开启,整个地城也完全封闭,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
殳殇满是恼怒地对着底下的人大吼,还将当时下达提高进城费的一个管事一掌拍碎了脑袋。
柳清欢暗暗摇了摇头,此时再追究又有何用。就为了几百块下品灵石,便落得整座城都暴露的下场,得不偿失不说,简直就是愚蠢。
然而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他问道:“殳殇道友,靠目前的防御,地城能顶住多久?”
殳殇勉强收敛了怒意,道:“很难说,别看那些该死的虫子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一大片,但它们数量实在太多了,还有虽然低但的确存在的灵智,而且根本不知道恐惧与死亡……大概几个时辰总能顶住吧。”
柳清欢点点头,站起身:“那好,我先去那边守着吧。”
殳殇客气地拱手道:“全劳道友了。”
柳清欢摆摆手,穿过渐渐慌乱起来的低阶修士,到了那间停着棺材的大厅中。
只用了一个时辰,地城厚厚的墙体就被虫群生生啃透;半日后,护城大阵被齐齐自爆的血涕虫炸得支离破碎。
大阵的告破,预告着整个地城的失守,虽然入口处如同黑色洪流般的虫潮被柳清欢放出的青色灵力屏障暂时挡在了外面,然而血镰刺虫却从其他地方钻了进来,一时尖叫声四起,所有人都投入了杀虫大业。
这些虫子若是一只,其实并不厉害,便是练气期修士也能勉强对付得了,但数量一多……
整个地城大概总共只有几百修士,即使其中有一些修为高的,一人对付十只百只还好说,千只万只呢?而整个虫潮,怕是有万万万……只。
柳清欢也不轻松,他使出的灵力屏障虽然凝厚得犹如青色墙壁,将入口处完全堵住了,却架不住血镰刺虫群太疯狂太凶悍,两对镰刀挥舞得犹如飞转的风车,灵力流失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又坚持了半日,其他地方的血镰刺虫已如潮水一般在通道里奔涌,殳殇以及一众古冢地城的守卫、修士都已退到了地底,没人来通知他跟着撤退。
柳清欢耸了耸肩,觉得也算对得起自己获得的报酬后,撤掉灵力屏障的瞬间,身形已遁入土层之中。
外面依然是虫天虫海,柳清欢在土层中遁了一段距离,将遇到的血镰刺虫顺手杀掉,然后跳到地面。
不等虫潮反应过来,他已飞上高空,化身一道一闪即逝的青光,消失在天边。
虫群再快,也快不过元婴修士的速度,所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望尘莫及。
直到彻底摆脱了尸冥虫潮,柳清欢才停了下来,找了个地儿先将浮游梭炼化了。
整艘船呈现极流畅圆润的流线型,大约一丈来长,外层是发出淡淡白青色微芒的光滑船壁,内里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绒毯。
将几块上品聚灵石置入船舱内的凹槽中,启动梭上的法阵后,船体发出一声轻轻的嗡鸣,四壁变成了半透明的白色,船身慢慢隐去。
他满意地笑了笑,打出一道法诀,浮游梭便嗖地一声冲了出去。
荒凉的山野从脚下快速后退,昏暗的天色一成不变,柳清欢拿出地图玉简,确定了幽都的方向,风驰电掣地奔向东南方。
船内,柳清欢取出了一只小几摆在靠窗的位置,拿出手中的残页继续参悟。而他身边,形似真人的人偶正在彻茶,不一会儿茶香便溢满了整个船舱。
人偶动作优美地倒了一杯,轻轻放在柳清欢手边,然后便坐回船头处,呆呆地看着外面。
柳清欢抬头看了它一眼,其螓首蛾眉、肤如凝脂,美貌精致无比,却终究比不上真人的鲜活,少了那么点人味。
不过,做点杂事、操纵下船只倒也尽够了。
想罢,他低下头,注意力重新放在手中的残页上。
这张残页,就是当日他从刘真武身上得来的那张,其上记载了一种传说中的仙术:定身术。他已参悟了数月,如今颇有了些心得。
在修士对敌之时,禁锢他人的手段并不少,比如各种捆仙绳、缚身索等,另外还有各种法术、禁制,但这些法术却大都要依靠封穴、封灵力才能实现,而且还极容易被对方挣脱或冲破。
而定身术之所以被称为仙术,就是因为被此术定住后,对方无法靠自身之力挣脱,身体、灵力、神识,甚至连元婴都能完全封住。
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受到外部的剧烈攻击时,定身术会自行解除。另外,还有一个前题是,施术之人修为要比对方高或者差不多,才能定住对方。
但即使有这两点限制,却完全不损定身术的强大,毕竟连元婴都能封住的法术,可不是一般法术能做到的。
当日,要不是刘真武将手探进他丹田后抓住他的元婴,他也不可能从定身术中解脱出来。要不是对方算漏了自己有双婴,死的就极有可能是他。
不过……
柳清欢突然想起自己其实见过更厉害的定身术,那就是净觉的言术。净觉一个定字,便将修为远高于他的将军冢赵武定得动都不能动,一个死字,对方即使是幽魂之身也难逃死亡。
净觉啊……他有很多年没想起自己这个好友了,从对方多年前于云梦泽失踪后,他和云铮也曾寻找过一段时间,却全无那个纯善的小和尚的踪影。后来封界战争爆发,自顾不暇,再加上时间一久,便慢慢将之忘诸脑后了。
柳清欢微微叹息一声,心中泛起淡淡一丝惆怅。
说起来,曾经的那些友人,慢慢地便一一失去了联系。有的是彼此修为差距越来越大,在一起也无话可说的,比如林光、贾周等;有的是各自忙活,时间久了后联系便越来越少,情谊自然也淡了;还有的人与自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再无交集的机会。
人之一生,仿佛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对于柳清欢来说,未曾感受便已失去的父母之情,渐渐黯淡的少年情谊,曾经的轻狂与放肆大笑,曾经的激情与意气丰发,都在岁月中流逝了,化作结婴时的心魔,直至太上忘情,云淡风轻。
他唇边带上一丝浅笑,继续埋头参悟定身术。
……
此去幽都十万八千里,且不提路程中的寂寞与无聊,柳清欢选择了一条经过几座修仙城的路线,每到一地,便下去逛一圈。
小黑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吵着不肯再在灵兽袋或松溪洞天图里呆着,他便干脆将之带在身边。
每至一处,他便要在各种店铺中走一遍,一是收集与九幽之域有关的历史、地理等典籍,二来也寻找丹方或新的灵药种子。
然而收获却不大,一是元婴期能用得上的丹方本就很少,二是即使有,大多也是鬼修所用,人修的几乎没有。
“看来,得等到了幽都再找了。”柳清欢一边往城外走,一边随口说道:“小黑,要买什么可买齐了?接下来我们就全速赶往幽都,中间不停了。”
小黑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吃的,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听到他如此说,连忙又奔向路边一个小摊。
柳清欢扫了一眼那小摊,只见上面堆着一些形状奇怪、颜色奇怪、味道也很是奇怪的东西,却有不少低阶修士排着队买。
柳清欢很是无语,趁着小黑排队之际,他随意走了两步,眼睛在旁边一个小摊上扫过。
等着也是无聊,他走过去,拿起上面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正欲翻开。
“诶!”一只手拍到书上,懒懒散散坐在小摊后的年轻男孩吊着眼睛道:“这可是剑谱,买可以,却不能看!”
柳清欢隐藏了修为,身上只着一袭很是简单的青衫,这只有筑基修为的小修士因此完全不畏惧他。
伸指弹了弹书页上的灰尘,只见上面写着“天龙大仙绝世剑谱”八个大字。他好脾气地笑笑,道:“不看,怎么知道实不实用,是不是假的呢?”
年轻男孩一想,伸手挠了挠头,勉为其难地道:“好吧,那你只能看一页!”
盯着柳清欢翻开书封,见他果然不再往后翻,放心了些,大大咧咧地道:“这剑谱,可是我于一座古墓中好不容易从其他人手中抢过来的,要不是最近手头紧,我是绝不肯卖的!天龙大仙你知道吧,就是那位能上天入地……”
柳清欢此时已完全没注意他在说什么了,眉头轻皱,打断他的话:“这剑谱怎么卖?”
年轻男孩脸上一喜,却略带迟疑地道:“两百五十块灵石?”
柳清欢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他马上改口:“两百,一口价,再低我就不卖了!”
柳清欢往怀里一摸,直接从怀里摸出两块中品灵石丢给他,然后将手中的剑谱又翻了一页,只见上面第一行的几个字是:残字诀……
他轻轻一捞,卷起东西就想逃的男孩被他一把擒住,顺手点了其身上几个大穴,定在原地再也动不了了。
又翻过一页,很快,薄薄一本剑谱便被他翻完了,脸上有些失望。
果然是一本东拼西凑骗人的东西,除了第二页,其他页大都是最基础的剑法,而且还不是一套,其中有一张甚至记载的是一个食谱。至于封面,就更是假的了。
他抬起眼,指着第二页道:“如果你告诉我这一页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我就再送你两百灵石。”
犹如木桩站在原地的男孩脸色憋得通红,柳清欢在他喉间一拍,对方立刻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一边咳,眼珠子还滴溜溜直转。
柳清欢笑了笑,脸上突然一冷:“若是不老实,你的小命便别要了!”[.]
八字剑诀,作为柳清欢使用多年、用得最顺手的剑诀,其精妙与强大他深有体会。然而他手上却只有半本剑诀,分别为幻、破、分、回这四个字,每多修炼一种,难度就成倍数提升。
这本不知所谓的《天龙大仙绝世剑谱》上记载的残字诀,从其描述来看,明显便与他手上的另外四个字诀一脉相承。非常可惜的是,上面只有一页而已,还没进入具体修炼的阶段,便断在了玄而又玄的关于残字的阐述上。
柳清欢将那小修士威胁一通后,将之提到一个避人的角落。
小修士被他发出的一丝威压吓得脸都白了,才知道面前这人不是以往他能招惹的,哆哆嗦嗦地如实招来:“前、前辈,那一页……那一页我也是从别人手中买来的,因见上面阐述的剑道十分有道理,就花了点灵石买下。”
柳清欢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问道:“后面的其他页呢?”
“没、没有了。”见他一脸不相信,小修士急道:“真的没有了!我买的时候就只有这一页,后来我觉得上面写的残字诀肯定是一种非常厉害的剑诀,也曾去找过那人,但他也只是从别人处淘来的……”
八字剑诀,若是整本的话,品阶至少能到玄阶以上,而分开来,每一个字诀也可单独修练,堪称精妙绝伦。
好不容易寻到另外半本剑诀的踪影,转眼却又破灭了,柳清欢心有不甘,手放到小修士头上,逼视道:“若不想变成痴人,就不要反抗!”
小修士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却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乖乖让他搜魂。
柳清欢很快便失望地收回手,对方并没有说谎,的确不知道残字诀后面的下落,而且那张残页到他手中已有好几年,当初卖给他的那人早就不知去向。
丢下那可怜的小修士,柳清欢将小黑从人群中揪了出来,往集市外快步走去。
小黑看到他一张黑脸,乖觉的不敢多问,一人一兽很快乘上浮游梭,继续赶路。
小黑见了船上的人偶,立刻忘了自己的主人,跑过去掏出一堆吃的用的献殷勤,看得柳清欢眼角直抽。
“再发情,就把你丢回松溪洞天图里去,简直有碍观瞻!”
小黑一脸陶醉地摸着人偶的手,撇嘴道:“主人,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的饥。再说,小白也没反对好吗?”
“赫,你懂什么饱汉子饿汉子什么意思吗?”柳清欢一巴掌拍过去,道:“它当然不会反对,因为它就是个机关傀儡!还有,小白是什么鬼东西?”
“嘿嘿,小白就是她的名字啊。”小黑得意洋洋地道:“我叫小黑,她叫小白,正好凑一对!”
人偶很快便被柳清欢收到松溪洞天图里去了,因为柳清欢实在受不了小黑时时发情的样子,干脆将两者隔开来,为此小黑还吵嚷了好几天。
闲事少提,话说柳清欢赶了数月的路,穿过浩瀚广阔的九幽之域,中间因有些地方太过危险还绕行了几段路。
大概是考虑到九幽实在太大,各个前往观礼的修士要赶到幽都要花不少的时间,所以那昭阳鬼帝的纳妃大典早在举办的一年多前就放出了消息,因此柳清欢的时间还算充裕。
计算了下路程,赶到幽大概还要两个月,他在考虑之后,决定稍稍绕行一下,顺路去一个叫醉忘剑壁的地方看看。
在冲和给他的地图玉简以及他后来了解到的,那里曾和九幽中的十万大山一样,只是一面不起眼的石壁。而后有一年,有人从石壁下路过,还未靠近便感受到刮面而过的肃杀剑气,一抬头,却见千仞绝壁上密布着一道道蕴含着惊天剑意的剑痕。
于是此壁很快便名声鹊起,不少人赶到那处,只为参悟其中的剑意。后来真有人有所得,并由此创下一套举世无双的剑法,于是此地更加名传八荒,引得更多人争先前往。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去,因那剑壁的剑意霸道无比,修为低的根本承受不住,所以敢去的人多半在金丹以上。
既然离得不远,柳清欢自然不想错过,观摩一下何为醉忘。
一连行了几日,下方的山峦渐渐峥嵘,一座座高大的山峰如倒插着的剑锋,气势凛冽。
醉忘剑壁极好寻,因为时至今日,依然有不少修剑之人会在此修炼,纷纷在附近的山峰上开凿洞府。
转过又一座山峰,醉忘剑壁终于出现在柳清欢视野前方,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其上剑痕处处、凌乱错落,就像某人在壁下一边喝酒一边秉着醉意练剑,一剑剑恣意纵情地挥出,不经意间就将狂放的剑意留在了石壁之上。
“果然名不虚传,有意思。”
柳清欢暗暗点头,准备靠近一些。
这时,下方一位路过的方脸男修突然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似是穿透了浮游梭的隐匿法阵,直直与他对上!
柳清欢眼一眯,这人修为在元婴中期,一身孤绝傲然的剑意毫无收敛地四散开,让人望而生畏。
他正考虑是不是出去打个招呼,却见方脸男修一脸冷漠的转过头,往壁下落去。
柳清欢不以为轩,将咋咋呼呼的小黑收回灵兽袋,走出船舱。
风从山间吹拂而来,带来一丝凉意,石缝间生着一些铁丝般卷曲的蕨类植物,发出泠泠的声音,却趁得四野更加寂静。
然而剑壁附近实际上有不少人,或坐或站,或仰着脸痴迷地望着壁上的剑痕,或低着头闭眼沉思,每人都隔开了一段距离,互不打扰、沉默敛言。
柳清欢捡了一处离剑壁不远的空地儿坐下,先沉淀了下心神,这才开始感受壁上的剑意。
……
数日后。
柳清欢从思悟中回转,眼帘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道道划破黑夜的剑痕,心中若有所感。
一位身着黑衣的男修走到近前,向他点了点头,传音道:“青木道友,今日参悟结束了吗,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此人尊号风弦,是位魔修,性情颇为爽朗,在这些天与柳清欢混熟了几分。
这荒山野地里,修剑生涯本就清苦,不是所有人都能一坐就数月不动弹,所以在参剑之余,偶尔也有互相交流的时候。
柳清欢欣然点头,跟着站起身。
风弦笑着挥了挥手,道:“我还请了孤夜和文真道友。”
正说着,果见又有两人往这边走来,其中一人,正是他初到醉忘剑壁时遇到的那方脸男修。
四人也不多言,飞身而起,前往风弦的洞府,之后便是摆上酒,坐而论剑。
相比其他三人,柳清欢并不是剑修,不过因为修炼《竹心种剑术》以及八字剑诀,他于剑之一道也颇有精深之处,所以并不怯言。
道不辩不清,剑不论不明,在场之人又全是元婴修士,这样的小型聚会后,各人各有收获。
交流也不止于剑,关于修炼的心得也是其中一项,虽然自身修炼的精髓不会有人慷慨全盘道出,但也尽够了。
要不是还要赶去幽都,柳清欢都想在此地呆个十年八年,慢慢参悟剑壁上的醉忘之意。这里如一方被纷乱世界隔离开来的幽静之地,留在这里的人都是一心为剑,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勾心斗角,平日里还可互相交换心得,实在是修炼的好地方。
倒是那位叫孤夜的方脸男修,他还是第一次与之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对方如其尊号一般,又孤又独,很少参与这样的交流小会。
今日一见,他的话依然极少,但每一次开口,寥寥数句都说到了点上,让人刮目相看。
“哈哈,今日有幸,能请到孤夜兄。”风弦举起杯笑道:“听君一席话,甚读十年书,孤夜兄果然非一般人也。来,我敬你一杯!”
孤夜持起嘴上酒杯,一言不发地喝了。
风弦也不以为意,跟着饮尽杯中酒,道:“现在剑也论完了,道也说清了,我倒想请教各位一件事。”
其他人都看向他,只听他道:“说起来,昭阳帝君纳妃之礼就在不久之后,诸位道友可要前往祝贺?”
坐在他对面的文真一身文士打扮,摇着扇子道:“自然是要去的,对方毕竟是鬼帝,要是这点面子都不给,以后可不好相见。我准备过几日便启程了,风弦兄也要去吧,不如一道?”
风弦向他点头:“自然是好,青木道友呢?”
柳清欢道:“这等热闹,我也要去凑一凑的。”
说完,他看向孤夜,在场只有他一人没有开口说话了。
孤夜依然面无表情地坐着,却听风弦笑道:“青木道友原来竟不知孤夜兄的身份么,他肯定得去的。”
柳清欢疑惑:“身份?”
“孤夜兄是森罗城的人啊,昭阳帝君这次迎娶的侧妃还算是他的表妹呢……”
这时,却见孤夜突然站起来,道:“既无他事,告辞。”
说着,在其他三人愕然的目光中转身就往外走,很快消失在洞口。
“这、这……”风弦张口结舌地道:“我可说错话了?”
“应该没有。”文真安慰了他两句,满脸不解:“就是没有才奇怪,孤夜兄反应怎么这般大。”
柳清欢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洞口,端起杯慢慢喝了一口。
风弦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孤夜兄当年是因与族中之人闹翻了才会来到醉忘剑壁,莫不是他对森罗城一直心有芥蒂?”
文真恍然,道:“原来还有这事?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唉,森罗城向来神秘,除族中之人根本不允许外人进入,这事我竟不知道。”
三人又闲谈了会儿,约好一起出发前往幽都,便各自散了。
两日后,柳清欢与风弦两人在山外相见。
他左看右看,问道:“孤夜道友不与我们一道走吗?”
风弦放出一艘青黑的法船,摇头道:“我后来又去请了一次,孤夜兄说他还要再留几日,便不与我等同行了。”
柳清欢暗道一声可惜,既然那人与红裳一样是森罗城的人,他原本还想与之多接触一下,但双方不熟,也不好冒然上门,只得以后再寻机会了。
三人这便上船,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在两月之后接近了幽都所在的地域。
渐渐地,他们遇到的修士也多了起来,以前十天半个月遇不到一个人,现在三两天便能遇到一拔。
那些筑基、金丹修为的修士们三五成群、或是单独赶路,抬头看到天空上速度极快的大型法船,料到是元婴修士经过,都敬畏地行注目之礼。
显然这些人也都是为了前往幽都,柳清欢几乎已能想象到时那座在整个幽冥界都极为出名的城池会是怎生热闹的场景了。
他心中颇为感慨,大概没有哪一个地方能像此界一样,人修、鬼修、魔修、妖修,各种修,见面了却还能保持表面平和,而不是立刻大打出手,放在其他界面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事。
就连云梦泽,修仙联盟为了封界战争而将各种群修士召集到一起,但其实除了同是人类的人修和魔修勉强能交流外,其他种群根本融不进去,更别说鬼修这种在云梦泽毫无生存空间的修士了。
又几天,一行三人终于在册妃大典开始前十天到了幽都。
只见平坦开阔的荒原之上,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城平地而起,高高的城墙之上鬼兵林立,森然肃穆。
柳清欢有些诧异,没想到幽都竟是一座地上之城,他还以为在地下呢。
而在城外,一条宽达数十丈的大河绕城而过,其内黑水滚滚、怨气冲天,时不时还有鬼魂挣扎的影子从水中冒出来,伸出黝黑干瘦的五爪,去抓从跨越河岸的石桥上经过的人的脚。
那石桥平直得像一条路,将将比黑水河高一尺,宽也不过一丈,两侧连个护栏都没有。
风弦脸上满是笑意,道:“总算到了!每次看到幽都,我都觉得这大概是整个幽冥界最大的一座鬼城了。”
文真亦笑道:“是啊,大概也是最热闹的鬼城,其他地方可没这么多人。”
法船落向地面,停在黑水河这一边,柳清欢随着两人走出去,步行前往幽都高耸的城门。
幽都占地极广,高耸的城门后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和长街,建制却不像修仙城,反而像是一座凡人的都城。其中心处,更是有一座宫禁森严的皇宫,金碧辉煌的楼阁宫殿大气恢弘,气势庄严肃穆。
据说那就是昭阳鬼帝日常所居之处,也是这一次纳妃大典举办之地。
不过,听说幽都地底还有地下城,但那只有鬼帝近属才能进去,并不对外人开放。
因城内还设制了禁空法阵,柳清欢一行三人便慢慢走了进去,顺利进了城门,他抬眼望去,就见宽敞的街道上车马喧喧、人声沸沸,果然十分热闹。
风弦伸手招了招,一个低阶修士立刻跑了过来:“去,把你的车驾来一辆大的。”
那低阶修士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回身冲墙角几个小子喊了一声,不过片刻,便有一辆大车停在了三人面前。
柳清欢颇觉有趣,看了看拉车的五匹妖兽,每一只都是二阶以上,模样与马有些相似,却更加神骏高大。
三人坐了上去,那妖兽便轻快地跑起来,车行很是平稳。
听说柳清欢是第一次到幽都,风弦热心的指着街两边为他介绍,又说道:“那我们先去一趟赁居所吧,像我等这样修为的修士,一般都住在东城。”
文真提醒道:“我们回来得晚了些,最近幽都肯定已到了不少道友,怕是好的住处都没了。不过,我在城中有一座小院子,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暂时住在我那里。”
柳清欢想了想,他不惯与人同住,所以只好委婉地拒绝道:“多谢文真道友,不过某却不好多加叨扰,我自去赁居所就行了。对于住的地方我向来不太讲究,只要清静些就行。”
“那也行。”文真也不强求,只笑了笑:“我的住处靠近皇城东边,与风弦兄的离得不远,你找好了住处,我们再去拜访。”
“一定一定。”
风弦自进城后便十分高兴,笑道:“来了这么多道友,正是来往交流的好时候,到时各种聚会肯定不少,就是不知青木道友有没有兴趣参加?”
柳清欢面露喜色,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啊,我正有广交友朋之意。”
三人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风弦所说的赁居所,另两人便与他拱手告辞,上车走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处,柳清欢才收回目光,将略微有些褶皱的衣服挥平整,这才走进身后的大门。
正如文真所料的,如今距离大典只剩下十天左右,东城大半的租院都已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占了,就连城中好一点的客栈都已满员,可以说为了参加这次庆典,整个幽冥界的高阶修士齐聚到了幽都。
好在柳清欢的确不讲究这些,寻了处偏僻的小院便罢了。
走出赁居所,柳清欢也不急着回去,先在城中逛了一圈,又找了间热闹的茶楼坐下,一边听周围人七嘴八舌的闲谈,一边慢悠悠的喝茶。
市井之间消息最是灵通,而昭阳鬼帝纳妃是现今最大的一件事,众人说的也自然最多。
一天下来,柳清欢便把幽都、森罗城、罗酆山之类的大势力之间复杂的关系探听得差不多了。
红裳,出身森罗城,罗酆山罗荼鬼帝的侧妃之一,元婴后期修为,其同胞亲妹素罗元婴初期,将在十日后嫁入幽都。
等他回到租住的小院,布下重重法阵,将太南仙剑从储物空间取出来,立马说道:“剑兄,你另请高明吧。”
太南仙剑迟钝的躺在桌子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立起剑身。
柳清欢自不会等它砍来,一脸不满地大声说道:“那叫红裳的鬼修,修为离化神也只差一步,你叫我一个刚刚结婴的修士怎么杀?恐怕我还没动手,便先被她杀了!你不要强人所难了,我现在根本杀不过,还想留着性命回云梦泽呢。”
可惜太南仙剑显然不想听他的说辞,在他手中拼命扭动,想要从剑鞘中出来。
柳清欢死命按住它,又道:“停停停,我是要跟你商量一下,也不是说就不去杀,但你得给我时间,至少也要让我把修为提升到元婴中期以上才行。”
是的,他需要时间。如果现在就跑去找红裳,无异于去送死,这次的纳妃大典他更不可能动手。
不说其修为本就比他高太多,大典上高阶修士多如牛毛,说不定鬼帝都有好几位,他只要稍有异动,便可能落得神魂俱灭的下场。
一番劝说和解释,太南仙剑终于安静了下来,周身仿佛飘起了名为沮丧的丝丝怨气。
柳清欢只好安抚道:“所以,给你报仇一事需得从长计议,我准备过些日子便闭关一段时间,另外,我也会想办法将你这身污秽尽快洗去,你需得好好配合。”
他一边沉吟一边道:“要是能找到了大量的忘幽寒水就好了,你身上沾染的污秽太重,一点点应该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惜我除了在洗宝池见过那种灵水外,就从来没在别处见过……或许可以找一下其他有相似作用的灵物……”
接下来的几天,柳清欢便去寻了风弦和文真,与之一起参加高阶修士之间的聚会。而这些聚会,除了觥筹交错、交际来往外,偶尔也会有一场小型的私下交易会。
修为到了元婴以上阶层,所需的材料、丹药、物品等哪一样不是天材地宝、稀少罕见,想要在外面的店铺里买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上次他能在古冢地城买到浮游梭,也是因为对方有求于他,不然可能根本不会拿出来。
所以到了元婴之后,修士要么天南海北的自行寻找,要么就是与人互换。因为元婴修士所需之物,也只有同等修为的人身上可能有。
风弦压着声音兴奋地道:“这一次参加互换会的道友有十几位,算是规模不错了。要不是昭阳帝君纳妃一事将大家都聚到了幽都,还聚不齐这么多人呢。”
柳清欢跟着他走进一座小楼,道:“文真道友今日怎地没来?”
“文真兄今日与几个酸儒吟诗作画去了,且不管他。”风弦顺口答了一句,两人顺着楼梯往上走,又问道:“青木道友,你可准备好了交换之物,以及想好要换何物了吗?”
柳清欢点点头:“就是不知到时是什么样的章程。”
“很简单,到时……”
两人很快上了三楼,就见已有好几人到了,正三三两两地聚在宽敞的厅内各处谈笑风生。
柳清欢扫了一眼,自然大都不认识,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元婴以上修为,甚至有两位已到元婴后期。
风弦满面笑意向其中一位后期修士走去,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道:“南谷道友,好久不见。”
那人回过身,却是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修,笑道:“风弦道友,我还以为这次见不到你了,怎地这时候才到?”
风弦爽朗的笑道:“我在醉忘剑壁悟剑,一时忘了时间。听说你要组织互换会,我怎么能错过呢,自然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青木道友……”
柳清欢温和有礼地拱了拱手,南谷跟他寒暄了两句,便又去招呼其他人。
呆了一会儿,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几人,很快厅中便十分热闹起来。
南谷在人群外拍了拍手,吸引众人目光后,说道:“时间到了,人也来得差不多了,感谢众位道友赏脸来参加这次互换会,我相信大家应该都等不及了,这便开始吧?”
立刻便有数人应好,于是齐齐移步到大厅一侧的长条形桌子边坐下。
柳清欢跟着风弦坐到左侧第四位,便听上首的南谷笑道:“按照惯例,我先说一下规则,本次互换会秉着公平自愿的原则,每人都有一次说话的机会,需准备三样或三样以下我等修为能用得上的东西,灵材、丹药、灵宝等等都可以,并说出你想换的东西,或者价值灵石几许。其他道友若有,便可拿出来交换,但不可强换,需得双方都同意。各位可清楚了?”
右侧一位女修扇了扇手中的绢帕,笑道:“南谷兄,我等早就知道了,你就少啰嗦两句吧。”
南谷哈哈笑了两声,道:“那好,我就不废话了,便从我第一个开始如何,然后从左到右依然进行。”
说着,他将一只锦盒、一只玉瓶和一枚玉简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我这次拿出来的,分别是一株五百年的融魂茯神木、一枚我亲手炼制的玄冥阴灵丹,以及一张经过我研究后确实可用的古丹方。想换的是至少两千年以上的灵草一株,不拘什么样的灵草,只要药龄上了两千年就行。只要哪位道友能拿出,便可任选这三样东西的其中两样。”
说完,满含期待的看向其他人。
柳清欢早在对方拿出融魂茯神木时便心中微微一震,没想到第一样物品便遇到他需要的东西。
菌枝细长粗壮,形似弯曲的松根,根须完好又茂密,像是刚从土里拔起来的一样,菌盖质厚而坚实,表面有圈状纹理,的确是融魂茯神木。
在听到对方要换的东西,心内微微暗喜,扫了桌上其他人一眼,却见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瓶玄冥阴灵丹上。
正欲开口,就听有人说道:“南谷兄这是又要炼什么丹药吧?竟然要用到两千年以上的灵草,不愧是炼丹大师!就是不知是什么仙丹妙药,可愿出售否?”
南谷朝那人敷衍地笑了下,又转向其他人:“不知各位可有我需要之物?”
桌上沉默了一下,右侧一位面色惨白的男修摇了摇头,开口道:“玄冥阴灵丹对我等鬼修来说极为有用,可是千年以上的灵草就已经极难寻,更何况是两千年的。”
“是啊,南谷道友,恐怕在坐没人会有两千年灵草的。不过,我愿出五万上品灵石,买你这颗玄冥阴灵丹,不知可否?”
南谷不由有些失望,摇头道:“那还是算了。”
“敢问,你那张古丹方上记载的是何种丹药?”
问话的人自然是柳清欢,不过他对什么玄冥阴灵丹不感兴趣。
南谷目光灼灼地望向他,道:“古丹方上记载的是一种叫做清灵玉琼丹的丹药炼制方法,可以提升元婴期的修为,药效比我们人修另外一种同样可以提升修为的玄元丹又要好上三成。不过,上面每一种灵药也更加珍稀,更加难以寻找。”
他试探地问道:“原来道友也是炼丹大师?”
柳清欢淡笑道:“大师不敢称,只是偶尔会炼两炉而已。清灵玉琼丹……道友刚才是说你曾仔细研究过这丹方的确可行?”
问得这么详细,众人已猜到柳清欢手上肯定有两千年以上灵草了,不由都侧目看向他。
灵草的药龄到了两千年,便已价值连城,放在外面怕是要争得头破血流……
南谷面上已掩不住喜色,急切道:“是,此丹方我得自一个上古秘境,其中很多材料已经绝迹,这么多年我悉心研究,找到了相应的替代灵药,这些我都记在了丹方上,所以我保证绝对可用。”
柳清欢想了想,一株几乎绝迹的融魂茯神木,加一张由炼丹大师亲研过的古丹方,也勉强抵得上一株两千年的灵草。
更何况,这两种东西都是他急需的,而他手上别的没有,药龄高的灵草却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手上一翻,一只长盒被他推了过去:“你看看。”
南谷连忙接过,将盒盖掀开一条缝,只闻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立刻从缝里流泻而出。
“哈哈哈,好!”南谷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兴奋之极的大笑了几声,道:“青木道友,你可任意在我拿出的三件东西里选取两样。”
他自然选了融魂茯神木和古丹方,查探的确属实后,点了点头。
南谷红光满面地道:“很好,这场互换会也算开门红了,那么有请下一位。”
坐在他左侧的是一位老者,将自己的三样东西摆上桌,介绍一番后望了柳清欢一眼:“我想换的是,一块至少拳头那么大的极阳焱炽铁,或是一株一千年以上的三纹黄龙草。”
对于那人暗示的话,柳清欢充耳不闻,他还没那么愚蠢的暴露自身。一株两千年的灵草可以说成撞大运捡到的,要是再拿出一株,恐怕就会引来祸害。
见他没反应,老者显而易见的有些失望,把目光转向其他人。
不过,他今日注定要失望而归了,极阳焱炽铁和三纹黄龙草都不是普通之物,在场众人都没有,最后他只能勉为其难的用灵石卖了一件,将其他的收回。
柳清欢第一次参加这般高端的互换会,在座之人拿出的东西无一不是稀世罕见的珍品,让他大开眼界之余,却也只能望之兴叹。
因为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接受灵石购买,只肯换自己需要的东西,换不到宁愿收回。灵石对于他们这样阶层的修士来说已经不是必要的了,这里没人缺灵石,缺的是各种珍稀的灵材、丹药等。
一个接着一个,有的人大有斩获,但也有人黯然收场。
等轮到之前曾调侃过南谷的女修时,她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叹气道:“唉,我这次要找的东西虽不甚贵重,但却极为偏门,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
有人调笑道:“鹂娘,你只管说你要什么,哥哥我立刻双手奉上。”
女修立起一双杏眼,目光凌厉地冷笑道:“我要你的项上人头,奉上来吧!”
调笑那人脸色一变,南谷哈哈笑道:“好个泼辣的鹂娘!众位,这可是个一点就燃的炮仗,还是不要惹她了吧。”
有南谷打圆场,桌上一瞬间的紧张气氛立刻消散,众人配合地放出善意的哄笑。
女修冷哼了一声,终于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开始介绍自己的东西:“三百年的芝雪云霖花,虽然年份少了点儿,不过在这鬼气森森的幽冥界大概算是独一份的;碧血同心环,成套的灵宝,可攻可守。这次我只带了这两样,另外,我要换的是……”
她抬眼扫视在座之人:“金丝血纹骨珠,或者佛门的舍利子,一样换一样。”
柳清欢有些讶异,他刚刚得到的古丹方上所需的各种灵材多达几十种,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中其中一味,芝雪云霖花。
看了一眼同样露出一丝意外之色的南谷,心中一黯,可惜他身上既没有舍利子,也没有那什么金丝血纹骨珠。
南谷显然也对芝雪云霖花大为意动,开口问道:“舍利子我倒是知道,但金丝血纹骨珠是何物?”
“是啊,骨珠很好理解,带金丝血纹的好像还没见过。”
“哪里会有佛门中人跑到九幽这样的鬼域中来啊,舍利子又只有高僧坐化后才可能结成,也很难找啊。”
“说起来,舍利子也算是骨珠的一种,鹂道友,我这有一颗元婴魔修所留下的骨珠,你看是不是?”
说着,那人拿出一颗隐隐泛着黑色的圆珠。
女修侧身看了看,摇了摇头:“不是。”
这时,一位全身都笼罩在黑影中的人突然拿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金色珠子,声音嘶哑地说道:“我有舍利子。”
女修不由露出笑容:“道友,你想换我手中哪样东西?”
“碧血同心环。”
很快,两人交易完成,女修心情极好地道:“那么,在座哪位手上有金丝血纹骨珠?”
又有人拿出一颗圆珠:“你看我这个是不是?”
那珠子呈淡金色,上面的确有些血色纹路,没想到女修只看一眼,便不耐烦地摇头道:“不是,金丝血纹骨珠是灰白色,打眼看去就像一颗石头,只有在激发后才会发出金色的光芒,表面会浮现出一条条的红色纹路。”
柳清欢心中一动,记忆中好像见过这样一种东西。
就在他努力回想之时,南谷已开始与女修商量,愿意用一株能提升修为的丹药换她那株芝雪云霖花。
眼见女修慢慢意动,柳清欢抬起手道:“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他身上,就见他将一颗椭圆形的珠子放到桌上,跟女修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
女修大喜:“没错,就是它!”
于是在南谷遗憾不舍的目光中,柳清欢将那株芝雪云霖花收入了囊中。
他暗自感慨,自己这么多年习惯性地收集各种材料,总算有了一回用处。
说起来,那什么金丝血纹骨珠已经在他纳戒中躺了一百多年,还是当年他在鹰巢城隐居的那十年中,杀了几个心怀不轨的魔修后得到的。他一直当是某种灵矿,只是觉得其看上去有些不凡,所以便留了下来,被他丢有角落里积灰,直到上次整理纳戒时才重新翻找了出来。
经过一轮一轮的交换,在风弦心满意足地换到了想要的东西后,终于轮到柳清欢。
不少人都露出期待的神色,显然之前那株两千年的灵草给他们的震憾还没有过去。
柳清欢将三样东西摆开,先打开一个储物袋,道:“先天鬼桃树的枝桠……”
在场之人不由哗然!
“先天鬼桃树?不会是我所想的那样吧,神木?”
柳清欢并没立刻解答别人的疑问,而是继续道:“这段枝桠有三尺多长,手臂粗细,叶枝完整,无论是炼器还是炼丹,都能用得上。另外还有一样,四阶蜃兽的水系妖丹。蜃兽为一种可以制造幻境的妖兽,而我手中这一颗的品质更是几近完美。”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最后还是没把那种奇怪文字制成的剑符拿出来。说起来他身上的好东西不少,但大都不宜暴露。
抬起头,柳清欢道:“就这两样吧,另外我要换的是,元婴期能用得上的各种珍稀灵药的种子或是幼苗,具体价值需要与我手中之物对等。”
场上静了一瞬,不少人都对那段先天鬼桃树的枝桠很感兴趣,但却没人开口。
柳清欢期待地看向南谷,这人与自己一样是炼丹师,那么手中最有可能积存有灵药种子。
种子或幼苗虽然不像带年份的灵药那样稀有,但一般人也很少会去收集,即使有,大概也就一颗两颗,显然不足以换取他手中的两件东西。
柳清欢原本是想换能除去太南仙剑上的血怨污秽的灵物,但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或许青莲业火便能做到这事,加上意外遇到同为炼丹师的南谷,便临时将要求换了。
南谷沉吟了一下,笑道:“看来我与道友你很是有缘啊,交换会后,不如约个时间,交流一下于丹道上的经验?”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小袋,用灵力推送到柳清欢面前。
柳清欢接住小袋,神识探进去,查看一番后心下满意不已,笑道:“能得南谷道友相邀,荣幸之至,这便说定了。嗯,不知道友看中我手中的哪一样?”
南谷点了点先天鬼桃树的枝桠:“就这个吧。”
双方交接后,再没人出声,柳清欢便将蜃兽妖丹收了起来。
交换会又进行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圆满结束,一群人三三两两的散去。
柳清欢在与南谷约好于纳妃大典后再聚后,也与风弦走出了小楼。
走过两条街后,柳清欢面色微冷,突然停下来。
风弦疑惑道:“青木道友?”
“后面有人跟着我们。”他转过身,看向街角。
风弦皱起眉,高声喊道:“不知后面是哪位道友,何必做这鬼鬼祟祟之事,还请现身吧。”
阴冷的桀桀笑声从街角阴影处传出,一位全身罩在黑袍中的男修现出身形。
风弦面色不虞地道:“枯木上人,你想做什么!”
柳清欢眼睛微眯,此人他记得,互换会时坐在桌尾,全程都没说过几句话。
枯木慢慢走过来,声音极轻,仿佛毒蛇在吐着蛇信:“没什么,我找你这位朋友有点事罢了。”
柳清欢冷冷地看着他:“我很想知道,要不是我发现了你,你是不是还准备趁我落单之时下手呢?”
枯木不置可否的笑了两声,道:“你的道号是青木,呵呵,与我的道号很是相似呢。”
柳清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一股劲风,柳清欢身形一侧,反手便是一掌拍出!
这一掌他完全没有留手,浑厚的灵力全部爆发,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无形的气势轰然炸开,震得两侧的店铺如地动一般剧烈摇晃起来,原本热闹的街道转瞬间鸦雀无声!
风弦怒喝道:“枯木,你要发疯就滚去找别人,幽都之内不允许斗法你不知道吗!”
枯木收住退势,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露出一张犹如干枯的土地一般的老脸,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惊疑。
他转眼大笑道:“哈哈,别紧张,我只是试一试而已,另外的确有事找青木道友,想问一下他是从何处得到先天鬼桃树的枝桠?”
柳清欢见他不再出手,自然也收了势。在他刻意的将余威往无人的天空引导之下,两侧的店铺总算没有垮塌。
他上下打量枯木两眼,仰着头轻蔑地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枯木手上一翻,拿出一只木盒:“若是我用此物换取呢?”
他将木盒一送,落入柳清欢手中,里面却是一株白色的芝草幼苗。
“年轻人,你被南谷那老滑头骗了,他手上那张古丹方都已卖过好几手了,这次竟然换了枝两千年的灵草,啧啧!”
柳清欢冷笑道:“只要丹方是真的,卖过多少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是有丹方,大可也拿出来卖。”
枯木摇头晃脑地叹息一声,耸了耸肩:“随便你吧,不过我还真知道那丹方,而要炼制清灵玉琼丹,那些稀珍的灵药可不是那么容易找的,而我手上这一株便是其中的主药:照山白鸢芝!这可是我机缘巧合才得的唯一一株,原本想自己留着栽种……南谷那家伙一直想要用重金买,我都没卖予他呢。”
柳清欢面上不动声色,仔细查看那株幼苗,虽然有些焉巴巴的,但根须完整、灵气尚存,的确是照山白鸢芝。
“怎么样,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从何处得的先天鬼桃树的枝桠了吧?”
枯木堆起一脸假笑,完全不提自己不久前刚朝柳清欢出手试探一事。
柳清欢沉吟片刻,将木盒一把收起,嘴上无声地传了几句话过去,便招呼风弦:“我们走。”
之前一直悄悄在远处围观的人群赶忙让开,这中间还有一队身着幽都护城军服饰的鬼兵。
虽然之前引起了一点骚乱,但后面却没再动手,这些鬼兵自然干脆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也不想招惹元婴修士。
之后再没横生的事端跳出来,柳清欢当时那一掌也可以说是立威,让那些暗中窥探的人不敢小觑。至少,在幽都之内,暂时应该没人会来找他的麻烦。
第二日便是昭阳鬼帝纳妃大典举行的日子,一大早,一众来观礼的修士按修为分成几拔,分别进入了一直紧闭大门的皇城。
柳清欢与风弦等人被引到一座大殿内等候,放眼望去、人头攒动,高阶的元婴以上修士怕不下百位!
“赫赫,还真是盛大啊。”风弦艳羡地道:“这还只是我们这些散修呢,都赶来这么多!听说那些鬼门大宗的早就进了宫城了,肯定人数更多。要是我以后纳妃时也能有这么多人赶来庆贺,那就爽翻了!”
文真笑道:“等你修为到了化神,便是随便办个酒宴,也会有人从天南海北赶来的。”
柳清欢在人群中搜寻一番,随口说道:“文真道友这话说得极是,只要能站到那个顶端的位置,自然会有高朋满座、胜友如云。”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等待,不久便有人进来带领着众人前往举行大典的地方。
那是一处位于露天的殿台,长长的阶梯两旁从上至下有好几处这样的殿台,此时已有不少在等待,而最下方是一个宽敞的广场,更是聚满了人。一队队甲胄鲜亮的兵士身姿笔直,威严肃立。
少顷,在高高的阶梯顶端,身着玄黑色的通天冠服、头戴衮冕的昭阳鬼帝带领着一众从属终于现身,走到一张金碧辉煌的宝座上坐下。
柳清欢所在的元婴修士殿台离昭阳鬼帝不远,他转头看去,就见昭阳鬼帝竟是一位看上去颇有些阴柔的年轻男子。
昭阳鬼帝神色冷漠地高坐于宝位上,完全没有一点要纳新妃的喜色,只伸了伸手,立刻有两名美艳的侍女跪到他身前开始捶腿。
不过这也正常,他毕竟是与化神大修士等阶的鬼帝,即使作派什么的像及了凡间俗礼,但没人敢把他当成凡间寻常的帝王。
自昭阳鬼帝出现,整个殿前广场变得寂静无声,只听得风声猎猎,插于宫殿两旁的旌旗舒展飘扬。
柳清欢往上看去,他们这些散修元婴的殿台处在第二层左边,右边应该是各大鬼门中人,而第一层人得少了许多,几个鬼帝的门属便分列于这一层。
从柳清欢已知的幽冥界情况来看,此界目前有五方鬼帝,分别为罗酆山罗荼鬼帝、幽都昭阳鬼帝、阴天宫玄姬娘娘、森罗城圣宏灵公、玄丘王真人,这一次都派了人来参加大典。
他不动声色地在这些人中找了找,却没发现红裳的踪影,但是见到一个认识的人,正是在醉忘剑壁有过数面之缘的孤夜。此时他埋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这时,只听司礼官一声高喊“吉时到”,便听到远处的宫殿大门轰隆隆打开,欢快的乐曲声立刻响起,一长列队伍浩浩荡荡地开了进来,最中间是一架十六人抬的礼舆。
看到礼舆,人群中各种称赞声已经响成一片,气氛终于热烈了起来。
柳清欢眼神暗了暗,他终于在一堆人里面找到了那位叫红裳的女子,就伴在舆轿一侧缓缓往这边走来。不过她今日并没买大红色,而是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云鬓高耸,气质高贵又大气。
这时,就听左边的文真突然压低了声音,略带不满地道:“简直不成体统,这位素罗侧妃又不是鬼后,怎么能从中宫大门进呢?”
风弦暗笑一声,道:“快收了你那身酸腐学究气吧,那些繁文缛节大差不差就行了,再说,森罗城的势力可不比幽都小多少,再加上素罗侧妃的亲姐姐是罗荼帝君最受宠爱的侧妃,让她从角门进?森罗城和罗酆山第一个就不可能答应。”
“那以后昭阳帝君要是娶鬼后怎么办?”
“鬼后?想太多了吧!五方鬼帝哪一个是真的娶了正妻的,不说咱幽都的昭阳帝君,玄丘的王真人连个侍妾都没有,森罗城的圣宏灵公也不知还在不在世,更别说阴天宫的玄姬娘娘,她麾下男宠据说很不少,根本不可能娶妻,就连……”
风弦小心打量了一下四周,低笑道:“就连最为好色的罗荼帝君也完全没有娶鬼后的意思呢。”
柳清欢一边暗暗留意着往这边走来的红裳,一边听着这些在一界中修为最高的鬼帝们的八卦,不由啧啧称奇。相比于性情恣意放纵的鬼修、魔修,道修在男女之情方面便显得清心寡欲得多了。
闲聊间,礼舆已从分开的人海之中到达了高高的阶梯之下,轿门打开,一身妃红色宫装的女子迈步走了出来。
这便是那素罗侧妃了,只见她头戴凤冠,却并没有盖盖头,五官精致小巧,一双明目皎若秋月,身形如弱柳扶风,端端一副楚楚动人之态,与她身边瑰姿艳逸的亲姐妹红裳是完全两种风情的美人。
昭阳帝君已挥退侍候的侍女,终于站起身来,立在长长的石阶顶上等着。
素罗侧妃当先一人,仰着脸看了一眼,在越发欢悦的乐声中款款拾阶而上。
长长的霞帔拖了一地,随着她的走动,无数灵花花瓣飘洒而下,仿佛轻纱一般的流光飘渺舞动,让这一幕显得华美而又绮丽。
两侧殿台上不断传出各种赞叹声,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这娇艳的女子渐渐走向昭阳鬼帝,越来越近。
柳清欢的心思却不在这一幕上,眉间反而微蹙,目光往其身后看去。
再次见到红裳,对方身上的气势比之当年又强大了不少,修为也在元婴后期,恐怕离大圆满也不远了。
柳清欢自认为一般的元婴中期修士他也可以一战,这是他修行《坐忘长生经》并成功结出双婴后的底气,但元婴后期和中期仅仅差了一阶,实力却极为悬殊,是他即使拼命也赶不上的。
这便意味着,他除了花上几百年提升修为、努力追赶外,还要祈祷对方不要那么快突破化神。要是自身修炼突然遇到瓶颈,从此卡在元婴初期动弹不得,那么说什么都是白说了。
他也想过能不能借势利导、借刀杀人等等手段,但在知道对方的身份和背后势力之后,以他一个外界流落到幽冥界的人类修士来说,这种可能简直微乎其微。
唉,果然是烫手山芋啊!
柳清欢正暗自头疼,突然被一片惊呼声打断了思绪,抬眼一看,却见还有短短一段距离就要走到石阶最顶端的新娘停下了脚步,而她身前,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路!
风弦一脸快要昏倒的表情:“孤孤孤夜兄!他这时候跳出来干嘛……”
柳清欢定晴一看:挡路的人还真是孤夜!
只见他哪里还有半点儿曾经的孤绝冷傲,惟剩下满身悲怆与绝决,一步步向素罗侧妃走去:“表妹,不要嫁给他,我来带你走……”
全场一片大哗!
无数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竟然有人胆敢跑到鬼帝的纳妃大典上抢婚,这是不要命了吧!
柳清欢生出一种荒谬之感,抢婚这种在戏台上才能见到的戏码竟然真实出现在他眼前,简直是……
他转头去看那素罗侧妃,只见其脸色惨白得连妆容都已掩不住,在孤夜一步步靠近后害怕地后退,差点跌倒在台阶上。
她眼中慢慢浮现出点点泪意,惊惶地道:“表、表哥,不、不……你怎么在这儿……”
再看石阶顶端的昭阳鬼帝,柳清欢赫然发现其微微惊讶后,很快便恢复高深莫测的面无表情。
这时,一声怒喝从第一层殿台里传出,一位中年男子越众而出,一掌拍向孤夜,大吼道:“孽子,孽子!你发什么疯,你是不是疯了!快给我滚回来!”
但这中年男子只有金丹修为,孤夜生受了这一掌,身体只晃了晃,嘶声道:“我疯了,我早就疯了,都是被你们逼疯的!明明我跟表妹情投意合,你们却逼着她嫁入幽都,我绝不允许这事发生!”
中年男子跳脚,去拉扯他,却根本拉不动,只得一巴掌一巴掌地拍到其身上,痛心疾首地喊道:“苍天无眼啊,我沮家怎么会生下你这个孽子啊,你是不是要害得全家都给你陪葬你才甘心!”
“不,我只想带走表妹。”孤夜任由其父拍打,一步步走向素罗,伸出一只手,凄声道:“表妹……”
素罗此时已跌伏于台阶上,一边摇头,一边泪流满面,嘴里却嗫嚅道:“不、不,我不能……”
这时,斜里伸出一手,不等众人看清,孤夜便被拍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却是素罗的亲姐姐红裳已赶了上来,她脸色平静,一双黑眸却淬着刀锋般的冷意,凛冽的肃杀之意毫无顾忌地铺展开来。
“沮!良!绍!平日里看在姑姑的份上,我容忍你三分,但你竟敢破坏素罗的封妃大典,让整个森罗城都沦为笑柄!”
她往上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凛然,朝一旁的殿台喝道:“森罗城的人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他给我叉下去,直接投进血狱中!”
她的气势惊人、震慑全场,在其怒喝之下,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从殿台上冲出来四五个人。
孤夜即使受了伤,那也是元婴中期修士,而且还是剑修,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一边去那几人拼斗,一边还大喊道:“表姐,求求你!我对表妹是真心的,你放过我们吧!”
“不、不、姐姐!”另一边,素罗抓住她的衣袖,嘤嘤哀求道:“不要啊姐姐,表哥是一明糊涂了,我劝劝他,他肯定会走的,不要把他投进血狱啊,那里面进去了就再难出来了……”
红裳冰冷的神情终于出现裂缝,看她这个样子哪还有不明白的,又恨又怒地道:“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从小太过娇宠,你怎敢这般胆大包天?你身边的那些人,回头一个也逃不掉!”
素罗却只抓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哀求。
红裳疲惫地闭了闭眼,将她拉起来,一脸失望地道:“当初我问你愿不愿意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当时要表示出半点不情愿,我会同意族中将你嫁入幽都?”
“嘤嘤嘤,可是姐姐你根本不在家,我就算是不愿意,发给你的传信也被族中截下来了,我实在没法……”
“这么说,是怪我了?”红裳简直被气笑了,神情变得冷硬:“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也该学会承担责任了。”
转过头见那几人还擒不住孤夜,又怒声道:“都是废物!”
她抬头看向站在石阶顶部的昭阳帝君,单膝跪下,声音却不卑不亢地道:“帝君,今日之事我森罗家定会给幽都一个交待,还请帝君看在昔日的情面上,给我们一点时间。”
一直面无表情的昭阳帝君淡淡笑了笑,只微微点了下头。
红裳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一把挥开缠着自己的妹妹,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转而化作一把长剑,飞身斩向孤夜!
孤夜一剑逼退纠缠的几人,身剑一合,在剑光斩到之时飞遁入高空中。
一时之间,只见剑意冲霄,满天都是剑光。
……
这一幕闹剧看得人心惊胆颤之余,又有不少人暗自大呼过瘾。相信不出一天,今天发生的事便会传遍整个九幽之域,森罗城这次丢脸丢大了!
而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原本该在孤夜出现的第一时间便拍死对方的昭阳鬼帝,从头至尾却未作一辞,也未叫人喝止。
这时,他招了招手,一位身着甲胄的高大男修立刻走到他身旁。
低声说了两句,昭阳鬼帝转身就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在众人的目送之下离开了。
男修走到台前,冷肃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神色各异的各方修士,所有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移开视线。
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如今幽都齐聚了四海八荒的人,原本是为祝贺而来,却免费看了一场好戏。现在不只森罗城,幽都的脸面也已经丢尽了,因为红裳的关系,罗酆山也牵扯了进来。
要不是观礼的人实在太多,无缘无故被戴了绿帽子的昭阳帝君恐怕会下令关闭宫门、血洗大殿,以防这样的奇耻大辱传出去。
所有人想要看戏的心理都被压了下去,就听得那位男修冷声道:“大典到此结束,还请各位依序退出大幽宫。”
自然没人敢在这时提出异议,不久便有侍从过来引路,将人群一拨拨往宫外带。
柳清欢跟着人群往外走时,注意力却依然放在头顶上。
孤夜的剑如他本人一般孤绝冷傲,一剑斩出、锐不可挡,而与他对决的红裳却使得一手极霸道的剑意,大开大阖,犹若君临天下,让人一见便生出诚服惶恐之心。
柳清欢心中凛然,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剑使得如此霸气,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女子,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由思索:若是换作自己,恐怕根本挡不住对方一招。相比起来,他如今跟孤夜对战的话,大概也只在伯仲之间。
而孤夜能在红裳手下支撑这么久,完全是因为对方手下留情,没有下杀手而已。
不过,在他走出宫门之时,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便是孤夜从半空中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跌落下来。
“啧啧,今日这事真是!”
回到风弦的住处,他立刻忍不住兴奋跳了起来,大为感叹地道:“这下好了,我敢说现在整个幽都都沸腾了,每个茶馆、每个酒楼恐怕都在谈论这件事。”
柳清欢想了想,一脸思索地道:“两位道友,你们说这事的后续会怎么发展,幽都有没有可能和森罗城交恶?”
柳清欢道:“两位道友,你们说这事的后续会怎么发展,幽都会和森罗家交恶吗?”
做为一个外界修士,柳清欢对九幽之域中最顶级势力的了解只停留在他们想要传递出来的信息上,而真正的隐秘是他的身份接触不到的,所以才有此探问。
那昭阳鬼帝今日的态度极为模糊,完全没有被抢婚后的怒发冲冠,这让柳清欢不得不怀疑幽都和森罗城之间这场连姻极可能只是利益的交换。
然而,风弦和文真虽然是本界修士,但他们是散修,接触的层面也大多是散修。这就像一个门槛一样,大势力之间的关系向来是错踪复杂,不是同等阶层的人根本无从了解。
所以风弦也只能猜测道:“应该不至于交恶吧?或许森罗城会补偿幽都一部分损失,让出些山头什么的。”
文真感叹道:“唉,孤夜道友真是……情之一字,让人痴让人狂,所以还是少碰为妙。”
三人讨论了一番,最后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只能再观后续。
“青木道友,你接下来可要和我们一同回去醉忘剑壁?”
“哦?你们还要回去么,什么时候走?”柳清欢道:“我暂时打算在幽都停留一段时间,可能过些时日便会闭关。”
“如此。”文真点头:“也好,我们等风波平息了便打算离开。”
大家萍水相逢,这些天也算是相处愉快,而且若没有他俩带领,柳清欢也不会那么快融入幽都元婴修士的群体中,所以他干脆地在城内最大的酒楼订下一桌最贵的席面,特地为两人践行。
而大幽宫内发生的闹剧在几天后也有了结果,孤夜被森罗城捉了回去,直接投入了血狱,而那位素罗自然也不再被昭阳帝君接受,被带了回去,森罗城另送了十个美貌姬妾到幽都,至于其他的补偿便不为外人知晓了。
天下之事熙熙攘攘,热闹看完,心满意足的众多修士便纷纷启程离开,幽都很快就安静了几分。
城东的宅子空了大半,柳清欢便趁机换了一套更大的。除了有一个布置得还不错的后花园外,这套宅子还配置有炼丹房、炼器室等,最让他满意的是,其中有一间专门用来修炼大威力的练功房。
是的,接下来他准备用来修炼法术。
自结婴后,柳清欢便一直没有停歇过,先是开鬼门,后来又被太南仙剑逼着进入了九幽之域,直到他将此界的大至情况摸清,也知道了那红裳的实力是他现在动不了的之后,他终于有时间慢下脚步,为以后做打算。
这一日,柳清欢将小黑招到身前,询问道:“小黑,你如今的修为到了什么程度,是准备就在外面修炼,还是回到松溪洞天图里闭关?”
小黑这些天好吃好喝、东游西荡,过得好生快活,闻言立刻拉下一张脸,抱怨道:“主人,你且让老黑多逍遥几天吧,整天不是修炼就是闭关,闷都快闷死了。”
柳清欢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把你拘狠了?”
小黑立刻怂了,却还是小声咕哝道:“可不是?主人大好河山想去哪儿去哪儿,老黑我呢,不是呆在黑乎乎的灵兽袋里,就是被关在松溪洞天图里……”
柳清欢额上的青筋跳了跳,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平缓了一下怒意后才道:“你想出去闯荡?”
小黑的猴眼立刻大亮,揪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主人,你看,我现在的修为被卡在三阶上层已经很久了,之前我忍着剧痛将剩下的天刑苦毒也用了,但依然没有任何突破之意。所以我想是不是出去走一走,说不定就能突破了。”
柳清欢沉默下来。
算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起了这般激烈的分歧。以往,他们之间有乖巧又活泼的初一在中间做缓冲,而今初一不在,一些矛盾便激发了出来。
小黑性情跳脱、喜欢热闹,而柳清欢却是个沉闷的人,喜欢清静,一心只放在修炼或正事上。不过,主仆二人相处多年,这点矛盾倒不至于影响日积月累存下来的情义。
柳清欢思索片刻,怒意渐渐消散,认真地看着小黑:“你要知道,外界的凶险无处不在,指不定哪日便丢了性命。而你是灵兽,这里又是幽冥界,你若是出去便相当于一个异类,而且要是遇到危险我便庇护不到你了。”
小黑见柳清欢没有发火,不由大松了一口气,也认真地道:“主人,这些我都知道,要不是因为主人一直为我提供丹药等,我也不可能有今日的修为。但是,我的资质本来就不太好,想要化形比登天还难。”
说到这里,它不由有些灰心丧气,肩膀都垮了下来。
“那可不一定。你忘了药田里一直为你们准备着的翡心草了吗,只要你修到三阶顶峰,再用翡心草,化形还是几成把握的。”
小黑苦着一张猴脸,摇晃着大脑袋:“我能感觉得到,三阶上层就已是这具肉身的资质能达到的顶峰了,之后再用什么丹药,根本就没用。主人你元婴了,我的修为已经跟不上你,以后会越来越没用,越来越帮不上忙……就像那次,那个家伙一巴掌就差点将我拍死,要不是主人神通广大,老黑便要眼睁睁看你死了。”
柳清欢知道它说的是刘真武偷袭的事,终于知晓它心结何在,今日闹这一出又是为何了。心中一软,面上不由缓了两分,又有些哭笑不得,这时候还不忘拍他马屁,这猴头!
小黑抬起头,乞求道:“主人,你就放我到外面去闯一闯吧,说不定还能争取到一线希望呢!”
柳清欢一时极为为难,在屋中来回踱步。
他倒不是担心小黑一去不回什么的,不然他也不会放心初一离开身边。云梦泽的灵兽契约极为不凡,两者之间相对平等,忠诚度也极高,灵兽与主人之间的联系是直接从神魂上联结在一起,不像阴月血界那般主人完全凌驾在灵兽头上,将灵兽当奴仆一样使唤。
思索半晌,柳清欢终于下定决心,道:“你可想好了?”
小黑坚定地一点头,大声地在柳清欢脑海中喊道:“想好了。”
“好吧。”
柳清欢招出松溪洞天图,见小黑一蹦三丈远,好似怕被抓起来关住一般,不由怒喝道:“快给我滚过来,不然就别想要半根翡心草!”
小黑一张大嘴咧到了耳根,觍着脸扑过来,欣喜地道:“要要要!主人,你终于肯将翡心草拿出来了!”
柳清欢气不过,一巴掌扇了它一个跟头,才将之拽进松溪洞天图,一边往栽种翡心草的药田走,一边骂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你非要出去受苦,我死拦着有什么用。哼,我就等着你以后哭着找回来的一天!”
骂归骂,他还是解除了药田重重禁制,小心取了一半翡心草的枝叶。
这株翡心草自到他手中后,多年来精心呵护,还曾得青木之气的浇灌,如今的药龄已有五六千年,生得枝繁叶茂、碧绿如翡翠。
“这半份翡心草原本就是给你留的,如今你翅膀硬了要飞,我也懒得管了,便先交给你,免得化形的机缘到了你手上却没东西。但是你要注意,翡心草对妖兽来说是化形圣药,千万不可让外人知晓。”
一边嘱咐,柳清欢又去取了些常用的丹药之类的东西塞给小黑,又让它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将之带到幽都几十里外的一片山林里。
这时候小黑又哭哭啼啼地抱着柳清欢的腿舍不得走了:“主人,你不要担心,老黑我永远是你的灵兽,我会回来看你的……”
柳清欢骂道:“快给我滚!没混个人样儿就别给我回来了!”
看着小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柳清欢有一种送长大的儿女出门的心酸之感,以及漫上心头的一丝寂寥。
慢慢走回幽都,柳清欢叹息一声,很快收拾好情绪。他要做的事太多,实在没时间伤春悲秋。
回到住处,又进了松溪洞天图,他将太南仙剑和青莲业火同时取出来,沟通之后,便将剑身丢进青色火焰中。
青莲业火乃世间最纯最净之火,可焚尽一切邪祟,应是对太南仙剑沾染的血怨污秽有作用才是。
果然,只见剑身一进火焰,其表面凝固成茧的黑垢就如冰山遇到艳阳一般,有了一点融化的迹象。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那层黑垢比他想象的还要顽强得多,即使在青莲业火的焚烧下,还能顽固地牢牢附着在剑身上。
“你这都是经历了些什么啊……”
柳清欢喃喃道,十分好奇红裳用太南仙剑到底干了些什么,能把剑毁成这样。看来想要让它恢复往日荣光,还得慢慢炼化才行。
心神联系上青莲业火,叮嘱它不要将仙剑给一起炼化了,便离开了松溪洞天图。
接下来的数日,柳清欢参加了几次其他人的宴请,又赴了南谷的邀约。
两人同为人修,还都是炼丹师,所以于丹道上的交流极为顺畅,还一起研究那张古丹方。
那次互换会,他极其幸运地收集到了两种清灵玉琼丹所需的灵药,都已经小心栽种到了药田内,每天用青木之气勤加浇灌,相信不久之后便能有收获。
不过,想要集齐丹方上的灵材却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除了分别给城中的大药铺下了订单,让他们帮忙留意外,更多珍稀的灵材是买不到的,只能以后自己去外界寻。
忙完了这些杂事,柳清欢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便准备修炼法术一事。
他手上现在有三个需要修炼的法术,一是定身术,此术经过他多日研究,终于有了些眉目,可以试着修炼了。再就是修炼《九天分神术》第六层,以及《坐忘长生经》元婴篇的秘术。
《九天分神术》,这套曾经被文始派前辈嘱咐过要谨慎修炼的功法,他在金丹期时便已炼至第五层,如今修为到了,终于可以修炼第六层了。
在这陌生的鬼界之中,他需要更多制敌先机的杀手锏,而九天分神术无声无息、难以防范的神识法术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经过多年修炼,如今他的神识强度堪比一般的元婴中期修士,再加上天生分神众多,修炼九天分神术更是如鱼得水。
不过这第六层,其难度却骤然提升了一大截,需要花费的时间也成倍增加,不修个几十年是不会有什么成果的。
而只要修成,便能让他的神识再增长不少,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
另外,《坐忘长生经》元婴篇的秘术也让柳清欢极为垂涎。
《坐忘长生经》在每晋升一个大的修为阶层后,便会附带一个极为有用的秘术,比如筑基篇的凭虚御风诀,金丹篇的破妄法目,以及现在元婴篇的缩地术。
据说有一种仙术叫做缩地成寸术,能化远为近,将千里两地缩到一寸脚下,放之复舒如旧,人却已在千里之外。
经柳清欢细研之后,《坐忘长生经》所带的缩地术虽做不到一缩千里,但一缩百里总是有的,修炼到极精深处或许还能再提高。
这就相当于瞬移,但一般的瞬移法术距离极短,属于空间类法术。而缩地术对身体的强度、灵力的要求更高,难度更大,施展后跨越的距离也远得多。
柳清欢便在幽都长居下来,除了偶尔会出门一趟,大多时候都府门紧闭,全心修炼法术。
定身术、九天分神术、缩地术,哪一样都不是简单的法术,需要耗费大量的心血和精力。
一年又一年,九幽之域的天色还是那般昏昏沉沉,幽都也依然是暄闹嘈杂,每日上演着各族间、各大势力的恩恩怨怨。
柳清欢两耳不闻窗外事,身在闹市却清心清意,只专注于潜修。
修炼原本便是这般枯燥寂寞之极,人人都想挥手间便能天崩地裂,艳羡凌傲巅峰俯瞰众生的强者,也都知想要站到高处便要下苦功夫,却又有几人能坚持下来?
这世间,惟“坚持”二字最是难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鹰巢城。
已经筑基后期的姜念恩终于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来,一路穿过文始派驻地,进了明阳子的院落。
在第二道门前正好遇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稽越,他连忙拜了一礼:“二师伯。”
稽越手上端着一套茶具,虽然面容与过去有些分别,却一如当年的宽袍大袖,依然不掩其本身的风度。
朝姜念恩点了下头,他顺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这趟怎么样?”
姜念恩连忙恭敬地答道:“刚刚从前面退下来,一回来我就来看望师祖了。”
两人一边往屋内走,他继续说道:“这次还算顺利,阴月血界为了遏止鬼界的进攻,把很多人都调到了南方,所以我们前线的压力比以前降低了很多。”
“嗯,柔儿那小丫头呢?”
“师姐走不开,让我给师祖、师伯们带问好。”
“你师父可有消息?”
姜念恩面上带了一丝忧虑:“没有。”
稽越微微沉吟了下,没说什么,已到了侧屋门口。
姜念恩急走上前,先一步撩起侧屋的门帘,往里一看,就见明阳子正与紫微剑阁的临渊真君围在一张大桌前,桌上摆着一张巨幅的舆图。
“念恩回来了。”明阳子抬起头来,笑着对楚知秋说道:“这是我那小徒儿的二弟子。”
又对他招手:“过来见客。”
姜念恩走过去,拜见两位元婴修士后,便接过稽越手中的茶具,一边斟茶一边回答明阳子的问话,问的与稽越之前的相差不多。
楚知秋走到一边坐下,喝了一口茶,道:“听我徒弟说,你那小弟子自进入鬼门后已消失数十年了?”
明阳子又走回桌边看舆图,闻言吹了吹胡子,道:“是啊,那小子出娘胎时多长了两条腿,生来就喜欢乱跑!一点都不知体谅他师父,你看我这些年皱纹都多了好几条!”
楚知秋一改在外人面前的冷冽,脸上带上了一丝笑意:“你那张老脸便是再多生几十条皱纹,也跟现在看不出任何差别。”
两个老友互损了几句,稽越见他们还要继续说正事,便带着姜念恩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你怎么看?”明阳子问道:“是先拿下东荒之地上的空间通道,还是趁势加强对对方浮月境的攻势?盟内现在为这个吵翻了天,一直定不下来。”
楚知秋之前的轻松已全然消失,道:“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想,本来依我的性子,自然是以攻为守,一直打到那些异界人的老家去!既然如今他阴月血界受到了鬼界的强势侵袭,趁他病要他命,我们两边夹击!”
楚知秋做了个果断的剑斩动作:“如今形势已经很明朗了,自鬼门开已过去四五十年,该我们云梦泽出击的时候了。”
他露出冷笑:“山水轮流转,现在换他们也尝尝界面被侵略的巨痛。”
明阳子拂了拂长须,道:“我却有一点不同的想法。在我看来,如今还远未到阴月血界被打得伤筋动骨的时候。的确,鬼界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但对方毕竟是一品界面,即使分出一半人去堵鬼门,也有余力对付我们。若是我们加强攻势,对方极可能会被激起强烈的反应,反而加大力量反扑回来。”
他抬起头:“这在过去几十年已经被证明了,每次我们加大力量,对方便相应增兵,摆出一副绝不后退一步的态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万不可再强逼,所以不如用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将对方拖入死地。”
楚知秋道:“那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如今黯月境已有一半沦为鬼域,牵扯了他们太多精力,他们已经不敢再分心,最近更是从其他地方开始抽调人手……”
明阳子在地图上点了点,坚决地打断他的话:“所以,我们大可再等一等,让鬼界将他们的实力再削弱一些,而前些天我接到乐鹏华的传讯,现在啸风大陆上阴月血界的人已经被调走了不少,所以原啸风的门派们都在伺机回去收复旧地,而我们则趁此机会先将东荒之地的空间通道夺回来!”
楚知秋思索片刻,明显被说动了几分,却还是摇了摇头:“我再想想……”
封界战争风云变幻,随着风向的改变,云梦泽获得了喘息的机会,獠牙已经慢慢露出。
而远在九幽之域的柳清欢,终于从紧闭的门扉中走了出来。
“青木兄,你总算现身了!”南谷大笑着迎出来,热情地道:“我还以为这次请不到你了呢。走走走,座位给你留着!”
柳清欢跟着他往里走,一边将一支盒子送上,一边微笑道:“幸亏我及时出关了,不然都不知道你这里正在大摆寿宴。一点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还望南谷兄莫要嫌弃。”
南谷用神识扫了下手中的盒子,脸上的笑容又真诚了两分,顺手交给一旁的管事,大手一挥:“唉,什么寿不寿宴!不过是一群友人很久没聚首,又闲及无聊,便揣掇着热闹热闹,倒是让青木兄破费了,今日可一定要不醉不归!”
绕过前面热闹的殿堂,南谷带着他径直往后面走,解释道:“前边闹得很,都是些小辈,我带你去见其他道友。”
柳清欢自然没有意见,炼丹大师在哪里都极受欢迎,是人人巴结的对象,再加上南谷人缘一直不错,他要办宴,怕是整个幽都的人都会趋之若鹜。
他不是第一次到南谷这里了,对方是个极重享乐的人,住处修得不比皇宫差,就连花园都收拾得比别处好,各种难得一见的灵花灵草栽满了一园子,又布有假山瀑布、小桥流水,可谓美轮美奂。
园中摆了些小桌,与前面的喧闹不同,这里只有七八位元婴修士聚在一起说话,其中有柳清欢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
一位以前来往过几次的鬼修过来与柳清欢打招呼:“青木道友,你可算出关了,看你这气色,定是神功大成了吧?”
说着,还发出一阵大笑声,引得其他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柳清欢笑道:“不敢称神功大成,不过是苦修罢了,勉强算得上小有所成,不提也罢。”
自没人钻根究底的寻问,大家不过一笑而过,打趣了一番便作罢。
柳清欢闭门修炼法术数年,已将定身术与缩地术修成,九天分神术第六层虽还未大成,也已差不多,这次也不过是中途出关走动走动,回去还要接着修。
笑着与一众人寒暄了会儿,之后便是坐下推杯换盏,顺便交流近日的新鲜消息。
南谷只去前殿露了几面,便一直在这边招呼一众高阶修士。
酒过三巡,就听他突然高声道:“各位,说起来,今日还有正事想与各位说一说。”
柳清欢诧异地看过去,心想今日还有正事?他转头看其他人,见大多数人都一副了然的样子,只等着南谷的下文。
南谷坐上上首,一只手撑在膝上,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说道:“我今日办宴也不过是借了个由头,只因前几日我受召进宫晋见了一次昭阳帝君。”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众位道友大概都知道,再过几年就到了蓼莪灵园一千多年一次的打开之时,所以帝君特召了我去,就为了给各位传个消息,到时只要愿意将蓼莪灵园里出产的灵草灵药带到大幽宫,帝君愿意以高价购买,若是不想卖灵石,也可进入他的私宫中的宝库,任意挑选一件宝物!”
其他人脸上还是疑惑,然后惊喜,不少人都跳了起来。
“大幽宫的宝库?!”
“任意挑选?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帝君果这么承诺?”
柳清欢十分震惊,一位化神大修士的私宫宝库?而那蓼莪灵园又是什么地方?听着像是一个出产灵药的秘境。
他暗暗感慨,这就是外界修士的先天不足了,很难像本界之人那般对界面所有地方都了解,更何况是秘境这样的地方,相关的讯息根本不会在市面上出现。
南谷满面笑容地道:“不错,我想不少道友都应该了解,昭阳帝君有收集宝物的爱好,所以他私宫中的东西随便哪一件都是万中无一的重宝。”
好几人脸上都泛起的兴奋红潮,但也有人脸上露出挣扎:“这……”
南谷看向那人:“鬼蟾兄,你可是有疑问?”
那人迟疑地道:“宝物虽好,但到了我们这般修为,也是极缺灵药啊。”
“的确,这就看各位如何选择了。”南谷道:“帝君也并没有强迫每个人都上交灵药,只是自愿而已。不过,我提醒道友一句……”
他看了看其他人:“以我一个炼丹师的身份来看,一枝灵药,能起到的作用其实并不高,除非炼成丹药,但每一种丹药,最基本的都要数十种配料才可炼成,想要配齐,那真的只能看天了。就拿我自己来说,我知道的丹方倒是不少,但是也要花很长时间收集,大概才能配齐一副丹,唉。”
这明显便是帮着昭阳鬼帝说话了,至于在场之人信不信,那就不知道了,至少没人在这时不知趣地站出来反诘。
那可是一位鬼帝,便是有想法,也没人会在别人面前露出来。
柳清欢对这样的话自然是在心中嗤之以鼻,他不缺宝物,但很缺灵药。
看来自己这次出关出得正是时候,不然岂不要错过那什么蓼莪灵园的开放。
修为到了元婴这个阶层,闭关苦修已经完全不顶用,十年八年就跟打个瞌睡一样,动辄就是百年以上的闭关。若是遇到瓶颈,可能修为便会永远停滞,耗到寿元枯竭都突破不了。
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灵物难寻,有的时候遇到瓶颈时,或许差的就是那一枝灵药罢了。
而柳清欢现在手上有了一张能用得上的古丹方,正愁配不齐上面的灵药,所以他已经打定主意定要去那蓼莪灵园看一看。
见其他人都开始热切地猜测鬼帝的宝库中有何重宝,他凑到那位叫鬼蟾的鬼修面前,这位正是他刚到时最先跟他打招呼的那位。
“鬼蟾道友,却不知那蓼莪灵园是个什么地方?”
鬼蟾并没参与其他人的讨论,而是一个人沉思,见柳清欢,他也没不耐烦,而是极为耐心地道:“哦,我记得你幽冥界没多久是吧,难怪不知道蓼莪灵园。”
他想了想,干脆拿出一枚玉简递给他:“这上面有蓼莪灵园的一些讯息,你可以看看。此园传说是一座曾是仙家药园,当然到底是不是,谁也不知道,不过里面的确有不少稀世奇药,每一千五百年才会开放一次。”
柳清欢一边听他说,一边看那玉简,脸上露出惊疑,道:“此园竟在虚危山?!”
虚危山,是幽冥界一处极险之地,里面充满了各种威力奇大的陷阱和残存禁制,堪称十步一杀机,凶险非常。
元婴以下修士没人敢进入虚危山,就算是元婴,进去也是九死一生,十不存一。
鬼蟾看了看其他人,脸上带出一丝讥嘲,又很快掩去:“是啊,所以蓼莪灵园虽然引得所有人垂涎,但真正敢去的人却少之又少。去了也未必能活着出来,每次灵园开放,便会搅得整个幽冥界高阶修士和大势力之间腥风血雨。”
柳清欢不解:“这是何意?”
鬼蟾笑了两声:“还能有什么,你想啊,真正敢以身犯险的人极少,但若是直接抢其他人的呢?比如神鬼莫测的禁制陷阱,显然同是修士的人更好对付。所以每一次灵园开放,虚危山外便聚集了不少人准备劫杀,可不是腥风血雨么?”
他抬头看了一眼南谷,低声道:“你看,连鬼帝都要进来参一脚!”
柳清欢懂了,打量了一下他,问道:“道友到时可会去?”
鬼蟾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意味不明地道:“自然。”又看向柳清欢,反问道:“你呢?看你的样子,似乎也是下定了决心吧。”
从南谷的寿宴上出来,柳清欢一路沉思的往回走。
鬼蟾在知他也要前往蓼莪灵园后,当即便提出了邀请,说的理由也极有道理。
虚危山是纯阴无阳之地,山内步步杀机,山外人心叵测,他们这样的散修若是不抱团,到最后大多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又言道他会再去寻几个靠谱的人一起,好过单打独斗。
不过柳清欢最后只给了个到时再看的回答,毕竟离蓼莪灵园开放还有几年,不必这么早下决定。
回到住处,他直接进了松溪洞天图,去看太南仙剑的炼化情况。
经过多年青莲业火的焚烧,太南仙剑粘染的厚厚的黑色已经褪去了大半,如今只剩下一层淡淡的血色顽固地黏在银白色的剑身上。
这时,就见腾腾起舞的青色火焰突然迅速回缩,变成豆大一点火苗,扑到他的面前。
柳清欢顺手一超,便将火苗抄在了手中,吓了一跳:“怎么小了这么多!”
青莲业火顺着手指就钻了进去,回到他的丹田内,再如何哄也不肯出来了。
他将太南仙剑取到手中:“你到底沾染了什么,竟然让青莲业火都消耗了这么多。”
太南仙剑装死,毫无反应地任他持着。
柳清欢无奈,好在污秽去了大半,应是不妨碍使用了。
想到为了得到这把仙剑,他曾许下要帮它报仇的誓言,却也因此耽搁此界、回不了云梦泽,但只余一声叹息。
将剑收起,走出屋子,就见小白提着一只药篮走进院子。
小白就是那只人偶,柳清欢懒得想名字,便直接延用了小黑取的。
见到他,小白屈膝行了一礼,便等在了那里,似乎是在等吩咐。
柳清欢看了看它手中的药篮,竟是一大捧鲜艳的野花,顺口说了一句:“这个采来做甚?”
“当然是装点屋子。”
樱娘从院外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药锄,风情万种地剜了他一眼:“谁都跟你似的,住的地方跟冰窖似的,除了桌椅板凳,连个花瓶也不摆!”
她身后还跟着蹦蹦跳跳的脉魂,冲他龇了龇牙。
柳清欢讪笑了声,道:“樱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仔细打量她,只见她身形比以往凝实得多,再没有那种仿佛随风就散的半透明感。
当年他拍得融魂茯神木,又用青木之气催生到一千多年的药龄后,樱娘便迫不及待的从养魂长生棺中出来,闭起门来鼓捣,也不知拿那株灵药做了什么,再出来时身体已凝实得不仔细看就仿佛真有了肉身。
存魂长生棺虽能保魂体不散,但无异于饮鸠止渴,因为呆在里面越久,但越离不开长生石,所以柳清欢一直担心在里面呆了一百多年的樱娘会不会有后遗症。
樱娘伸手招了招,从一旁的屋子窗户内飞出一只玉瓶,又在采来的野花中挑挑捡捡,漫不经心地道:“不怎么样,反正一时散不了就是了。”
她微微抬眼,见柳清欢还站着,便扬了扬精致小巧的下巴:“坐,我有事跟你说。”
“嗯?”柳清欢疑惑,在她对面的石凳坐下:“什么事?”
樱娘将挑好的野花一枝枝插到玉瓶中,脸上却带着一缕沉思,似乎是在考虑要说的事。
柳清欢更加好奇了,也不催,就看着她摆弄花瓶。
樱娘终于开口了,慢慢说道:“说起来,我欠你几声感谢,一是你将我从那暗无天日的洗宝池带出来,二是这些年来你一直未强逼我做什么事,最后又为我找来融魂茯神木。”
柳清欢摆了摆手,诚恳地道:“你也帮了我不少,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虽然你我并没签过什么契约,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早拿你当……”
顿了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说朋友好像也没到那个份上,说主仆更不可能,对方比他实力还高——至少以前比他高,反而更像是房客与主人的关系。
他不由揣度对方到底要说什么,不会是养好了伤也要走吧?
樱娘翻了个白眼,把插好的花瓶放到一边,拍了下手上的泥土:“行吧,这些就不说了。我知道你一直好奇我的来历,告诉你也无妨。”
柳清欢眼睛一亮,看向她。
樱娘眯起细长妖媚的眼,带出一丝沉色:“当年我一着不慎,被一个实力强大的老家伙抓了去,对方原本想抽取我的魂魄炼成器灵,不过炼制进行到一半,被我从阵法中挣脱逃掉了,还十分侥幸地在之后的术法反噬中存活了下来。但我也因此卡在中间变成了半灵体,既无法再通过夺舍等手段重找肉身,也不像一般的器灵一样能融入法宝之中,而曾经所留下的伤也让我的神魂在一日一日的崩溃。”
柳清欢觉得匪夷所思,炼制器灵的仪式被打断后她竟然还能活下来,简直不可思议!
“那你现在呢?”
“现在伤势只能算是暂时稳住了。”樱娘叹了一口气:“但我不是纯粹的魂体,融魂茯神木只能稳住神魂上的伤,却阻止不了我这半灵体身体的崩溃。”
柳清欢讶然:“可有他法。”
“不行了,时间快到了。”樱娘叹道:“我曾经试过无数方法,最终反倒弄得杀孽缠身,崩溃得更快……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么多年我也想通了,当个器灵也好过现在这样的状态,现在也承受得住再一次炼化仪式,所以我同意做你的器灵。”
柳清欢张大了嘴,一时呆住。
樱娘竖起眼睛,怒道:“怎么,难道你还不愿意不成!”
“不不不,我当然愿意!可是……”柳清欢迟疑道:“我手上暂时没有适合你的法器。”
定海珠是先天灵宝,不需要器灵,太南仙剑自身便已有了器灵,而生死剑意与九曲红尘谱好像都与五尾火狐属性不符。
樱娘恨铁不成钢地道:“你那只炼丹的炉鼎!”
“啊!”
柳清欢恍然大叫了一声,一转手,三焚玉丹炉出现在手中。
三焚玉丹炉,曾是大衍太尊之物,后转手给了他,多年来他一直用此炉炼丹,倒忘了这是他拥有时间最长的第一件灵宝。
樱娘拿起炉鼎,眼中闪过不甘,神情颇为复杂。
“你……”柳清欢道:“你要是不愿意,其实不用……”
樱娘恨恨道:“不用?除非我想死!”
“但是,三焚玉丹炉虽是灵宝,但说到底还是一只烟熏火燎的丹炉,你做器灵会不会太……要不,我们再等等,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他的话没有说下来,实在无法想象一只千娇百媚的五尾火狐变成炼丹炉的器灵,总得暴殄天物。
樱娘却摇了摇头,神色变得平静,道:“不用了,半灵体本就是种生不生、列不死的极不稳定的状态,我也没时间再等那莫须有的转机。再说,做器灵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会被束缚,但我现在也不在乎什么束不束缚了,只要不死就行,而且说不定还能时常得到药气的滋润。别小看这只丹炉,你到现在还没用出来过第三焚吧?”
三焚玉丹炉,一共能激发三焚,每一焚都对丹药的成功有极大的帮助,但时至今日,柳清欢也只激发过前两焚,第三焚还从来没见过。
樱娘自信地笑道:“有了我的帮助,到时你想炼什么丹不成!不过我们说好了,平时你不炼丹时,我可要在外面呆着。”
见她意绝,柳清欢也不再劝。不过他手中没有炼器灵的法阵,还要现买。好在这门术法并不算冷僻,走了几家大商铺便寻到了合适的,又买了不少炼丹时要用到的普通灵材。
他已准备过几日便离开幽都,一路往遥远的虚危山去。离蓼莪灵园还有好几年,时间还算充裕,路途中他可以顺便绕道一些地方,看能否找到清灵玉琼丹所需的灵药。
不过,这种可能似乎很小。因为那张古丹方上列出的灵药大多是在灵气清灵之地才会生长,在幽冥界这样鬼气森森的地方,恐怕难找得很。这也是他要去蓼莪灵园的一个原因,既然传说是仙园,里面的环境应该不会是鬼域一样的地方。
……
三年后。
虚危山外,有一个荒芜的小镇,平日里几无人烟,但最近却越来越热闹,赶来的修士络绎不绝,且每一个都是金丹以上的高阶修士。
一座座高大的房屋建了起来,一个个闪着法阵光芒的院子落成,没多久便形成了好几条长街,又有一间间隶属各个势力的店铺极其迅速的开张迎客,每一间都装得大气辉煌。
而在镇外,则是茫茫沙海,风一吹,狂沙乱舞,天地间一片昏暗。
这一日,一个颀长的青衣身影在极远处出现,远看去便如这沙海中一粒沙那么大,没过多久便变成一个黑点,再不久竟已然能看清模糊的面容,速度极快。
只见他每跨出一步,下一瞬间就到了百多里外,如此不过数步,已到了镇外十里处。
柳清欢收了缩地术,拂去一身沙尘,抬头看向晦暗的远方,隐隐能看到一片山影。
慢慢走进小镇,同时多道神识极其隐晦地在他身上扫了一下。大约是高阶修士太多,镇上并不显得吵闹,反而有一种暗流涌动的压抑氛围。
柳清欢不动声色地走了半条街,终于看到一间挂着“漱文楼”牌匾的店铺,抬脚走了进去。
没有理会迎上来的掌柜,顺着一侧的楼梯上到二楼,只见铺设着柔软地毯的楼内摆了十数张桌子,有不少人都在低声交谈。
柳清欢左右望了望,就见窗边一人站起来,招手道:“青木道友,这里。”
他走过去,拱了拱手:“鬼蟾道友,你到多久了?”
鬼蟾笑道:“不久,我也是今日才赶来而已。对了,给你介绍两位道友。”
他比着桌子另一侧的一男一女:“这是吴王之吴兄,另一位是魅嫣道友”
柳清欢看过去,那两人男的元婴中期,生得一副忠厚之相,眉间却有一层黑气,应是一位魔修,而他身旁的妖媚女修元婴初期,两人举止亲密,关系显然非同一般。
双方暗暗各自打量,互相见礼后,便都坐了下来。
鬼蟾顺手打出一道光罩,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正愁找不到脾性相和的人一起进山呢。”
柳清欢亦笑道:“道友相请,何乐不为!”顿了下又道:“所以这次就是我们四人?”
鬼蟾道:“本来还有一位道友,就是不知他赶不赶得来了,离蓼莪灵园的开放可没多久了,穿过虚危山也要花不少时间,所以我们最好这几日就进山。”
“已经有人进去了吗?”
“嗯,我之前已经问过吴兄,他俩到得比我们都早,的确已有不少人进去了。”
吴王之接口道:“据说最近虚危山内情况不太好,前些天,有不少人又折返了回来,说是里面的残存禁制开始大范围坍塌,我们这次可要小心了。”
柳清欢看了看摆在茶水间的一份小图,上面有好几条弯弯曲曲的线条,一直连到深处标注有蓼莪灵园几个字的地方。
“你们这是在研究进山的路线?”
鬼蟾伸手指着其中一条:“是,其中有些地方太过厉害,只能绕道走,你看这里……”
之后,四人便开始商量进山事宜,柳清欢仔细观察后,发现鬼蟾和另外两人交情极为不错,不由暗自沉吟,多了一丝警惕。
他们终是没等到最后一人,于三日后离开小镇,踏入虚危山的范围。
穿过一片荒凉如乱葬岗的平原,一座连着一座的低矮小山一直铺展到天边,山上各处飘荡着丝丝黑雾,那是阴气极盛后凝聚成形的表现。昏沉的天空下飞鸟皆无,而在阴暗处,还有鬼魅躲在阴影处往外偷窥,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鬼蟾小声道:“这里的天上有禁制,万不可飞得太高,不然会有雷霆降下。”
他一马当先,中间则是吴王之和那位一直依偎着他的女修,柳清欢排在最后,一行人成一列在山中穿行,将那些赶着来送死的鬼魅一一杀掉。
很快,第一道障碍便阻在了前方,四人都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是一个占地极广的大湖,湖水碧绿得发黑,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四人在离湖挺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吴王之拿出几面旗子,往前一抛,一边打出各种法决一边掐指算着什么。
其他三人都站到一边等着,柳清欢看了看远处的大湖,又转向湖畔两侧。
看似平常安静的地方,却能实实在在有一种空间异动带来的如芒在背之感,一阵阴风拂过,隐隐有水波一样的波纹浮现,覆盖了整个大湖以及湖侧大片的区域。
而更远处,则像蒙上了一层遮掩视线的黑纱,难以看清。
那位叫魅嫣的女修突然轻声说道:“听说鬼藻湖底积有极其少见的温皎雪肤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鬼蟾看了她一眼,笑道:“魅嫣道友天生便有冰肌玉肤,根本不需要用什么温皎雪肤泥,而且鬼藻湖里的鬼藻堪比索命索,还是不要下去为妙。”
魅嫣妙目一转,似笑非笑地道:“放心吧,我还知道轻重,没想这时候徒生枝节。”
倒把鬼蟾呛得有些尴尬,转头对柳清欢道:“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来虚危山,要不是因为蓼莪灵园,打死我也不想来这种地方。”
柳清欢道:“是啊,听说这里以前好像是一位极其厉害的鬼帝的势力范围……”
这时,吴王之将旗子一收,柳清欢停下闲聊的话头,就见他只留下一面黄色小旗拿在手中,道:“再往前走,沿路遍布了各种看不见的禁制,中间只有一些极窄的空隙可以通过,所以接下来你们可千万跟紧了,每一步落脚都不能与我有分毫差别,不然触发了禁制,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
几人都点头表示明白,他便当先走到几步开外,双眼猛地爆发出一片黑光,抬起左脚在空中一点,身形往前飘出一丈。
他往手中的旗子望了一眼,脚上一错,往左横移出三步,身体微微倾斜,右肩摆动的幅度大了一分,一缕头发飘了出去,就见半空中突然现出数缕雪亮的刀锋,无声无息的一闪,那缕头发便干脆利落地被一削数段!
他立刻收肩,整个人呈现一种怪异的姿势僵硬地又飘出数丈,中间数次强行扭转方向,最后终于落到一块微微下陷的凹地处。
短短一段距离,吴王之已被逼出满头冷汗,道:“看清楚了吗,过来吧,落脚点万不可超过我所站之地方圆两尺。”
又喘了两口,吴王之不作停留地浮起半丈来高,在空中骤然一转,继续前行。
柳清欢等人都看出了其中凶险,全部面色凝重,纷纷跟上,还要注意吴王之下面的步法。
四人沿着湖岸左侧绕行,在这种步步杀机的禁制中穿行,每一步落下都不敢踏错半分,心神如紧绷到极致的弦一般,没人再有余力交谈。
平日里只用几息便能越过的距离,花了几人大半天的时间才终于平安通过。再回头一看,鬼藻湖却好似突然长了脚,已远在了天边。
好在他们都是元婴修士,稍稍调息一下便调整好了状态。
接下来几天,一行人在满是尸鬼的峡谷中大开杀戒,又穿过一片禁制重重的废弃宫殿群,还遭遇了一个满是毒虫的密林,艰难地往虚危山中深处行去。
好在一路还算顺利,四人也没受太多伤,算是有惊无险。
这一日,三人爬上一座小山,便看到远处一座大山横在了前路。
只见那座大山各处闪现着斑斓的光斑,隔得这么远都能看到,不断湮灭又不断再生的波纹引得空间都微微扭曲,时不时爆发的光芒犹如黑夜里炸开的烟火。
柳清欢脸色变得很不好,只因他们制定的路线就包括越过这座山。
鬼蟾紧皱着眉道:“果然啊,他们说的禁制大范围坍塌的地方应该就是太姥山了,难怪那么多人都回了头,看来我们得改走其他地方了。”
“怎么走!”魅嫣有些急躁地道:“往左是尸山,往右是血宫,哪一边都是传言中极可怕的地方,去了就少见回来的!”
几人不得不停下来,互相望来望去。
柳清欢问道:“你们可要回头?”
“不!”鬼蟾阴沉地道:“我是必要去蓼莪灵园的,便是前面是刀山血海都不能拦下我!”
魅嫣迟疑地看向吴王之,后者狠狠吐了口唾沫,脸上带出一丝凶狠:“放弃?我吴某人这里就没‘回头’二字!”
既然都决定走下去,柳清欢沉吟道:“要么还是从尸山走吧,虽说那上面有神出鬼没的飞头魔,但总比去闯血宫要好。”
吴王之却不同意:“不妥,血宫里的魔脸血蛭怕火,比飞头魔要好对付些,我看还是从血宫走比较好。”
两人意见相左,都看向鬼蟾。
鬼蟾还未开口,就听魅嫣一脸嫌恶地道:“不要从血宫走,魔脸血蛭太恶心了,特别是它们一团团扭动的时候,我受不了这个!”
自己女人不干,吴王之也没办法,又商量了一阵,四人便转道前往尸山。
走到半途,鬼蟾突然停步看向左侧,脸上一喜,叫道:“看那边!”
却见那边有一处下陷的山坳,无数乱石笼罩在和骨灰一样颜色的灰白火焰之中。
“不灭厉火,怎么?”吴王之回头道:“这种厉火可碰不得,若是沾到一点,便再难熄灭,只能日日承受烧灼,直至烧成灰为止。”
鬼蟾点头:“我知道,我是说你们没看到那火中有东西吗?”
柳清欢眉头一皱,他已看清了那是何物,却并无喜色,而是望向其他三人。
魅嫣跳起来,道:“什么东西?咦,果然有!好像是只小壶,竟然在不灭厉火中没有烧毁!”
“走,我们过去看看!”
其他三人比柳清欢还要积极,身形已经窜了出去。
到了山坳外,几人终于看清,就见一片火焰之中,在一块半斜着的大石下,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壶半陷在土里,露出一只拱形的小耳,还有大半个圆滚滚的壶身,润泽细腻的表面绘着山石纹,看上去很是不凡。
魅嫣惊呼一声:“倾山壶!”
柳清欢不解道:“倾山壶?”
“倾山壶在幽冥界是一件挺有名的宝物,已经失踪了好多年了。”鬼蟾只说了这两句,便转头道:“你们看,那块大石不远处有一滩灰烬,也不知是哪位道友死在了这里。”
“不止。”柳清欢指向另一边,那里还摆着一副没有燃尽的骨架:“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
可惜没有拿走小壶,反倒引火焚身。而从周围凌乱的石块来看,曾有不少人光顾过这里。
吴王之冷哼一声:“那些人没本事,可不代表我!先说好了,谁先得到壶那便是谁的,各凭本事!”
他警惕地看了柳清欢一眼,双唇一撅、两颊鼓起,深深喝了一口气,再一吹!
一道道旋风忽生,飞旋着冲入山坳,在熊熊燃烧的不灭厉火中分出一条道。
魅嫣得意地一笑,手往前一伸,一条烟霞色匹练从袖子中飞射而出,从分开的火焰中穿过,直扑向那只小壶。
柳清欢心中冷笑,面无表情地抱臂旁观。他瞥了瞥鬼蟾,就见对方微带笑意,但那笑却完全没到达眼底。
眼看着旋风将要到达小壶处,却见灰白色的火焰突然高涨,石缝中又窜起数股,将股股旋风冲散!
“啊!”
魅嫣尖叫一声,她的匹练未来得及收回,被厉火一绞,立刻烧了起来,化为灰烬!
“嘿嘿!”鬼蟾笑着拍了拍吴王之的肩膀:“吴兄,不灭厉火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哦,要不还是我来试试吧?”
吴王之黑着脸,退后一步:“你也未必比我强!”
鬼蟾晃了晃脑袋:“那可不一定。”
说着一拍肚子,嘴里发出咕呱两声,吐出一团碧绿的胶状凝液。
鬼蟾神色变得凝重,伸指一点,那团凝液变化成一只手,到了那块大石的上空,猛然往下一压!
火焰扑上来,只听一片嗞嗞声,就见那凝液眼见着就小了,却比之前的匹练要好一些,至少没有一下烧尽。
鬼蟾面上一喜,操纵着凝液一把抓住小壶,往上一提!
“唔!”鬼蟾发出一声吃力的闷哼,那小壶却纹丝不动,而凝液没坚持几息便已化为乌有。
“哈哈!”吴王之大笑:“鬼蟾兄,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嘛。”
鬼蟾骂了两句娘,面色不霁地退了一步。
吴王之拿出一把剑,不由分说地道:“还是让我再试试吧。”
说着就并指在剑上一抹,拉出一丝血痕,口吐法决,剑上腾起黑红色的血焰,然后往前一掷!
鬼蟾张了张口,看了眼柳清欢,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那剑倒是终于扣上了小壶的龙形把手,却依然提不动,最后在烧毁之前勉强退了回来,却眼见是不能用了。
三人试了半天,用尽了法子,最后都没法从不灭厉火中取出小壶,最好的一次,也不过是让小壶摇了一下而已。
但终究没人敢以身试险进入火焰之中,那几滩人形灰烬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呢。
鬼蟾叹了口气,道:“啊,青木道友,你不试试吗?”
柳清欢沉默不语地看了这半天,闻言淡淡道:“看来是个挺重的东西啊,你等都没办法弄出来,我恐怕……”
见那魅嫣嘴角弯了弯,拉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他冷冷地看过去,笑道:“试还是要试的,说不定瞎猫碰到死耗子呢。”
他在空中一划,一伸手,带着鞘的太南仙剑被他缓缓从储物空间拉了出来!
既然欺到他头上,他自然也不会客气。大家既不能平等相处,那么他也不吝于表现出强势的一面,一味的韬光养晦只会让人看低!
其他三人睁大了眼,脸色微微一变。
因着污秽未尽去,太南仙剑的真身依然被掩住,所以这群人并没认出来,只是觉得此剑气势不凡。
嘡啷一声,仙剑出鞘,柳清欢往外一抛:“去把那小壶给我取回来。”
太南仙剑摇晃了两下,往山坳里疾飞而去,气势汹汹的剑气将不灭厉火冲出一条道,很快到了小壶附近,剑尖往壶耳中一插!
这时不灭厉火已回冲回来,将太南仙剑淹没,却见那剑却仿若未觉一般,只努力拔着那只小壶。
柳清欢微微一笑,连青莲业火都烧不毁的太南仙剑,岂会怕这不灭厉火。
另外三人脸色都有些难看,但之前他们将事情做得有些绝,这时候也不好开口了。最后还是鬼蟾小心翼翼地道:“青木道友,你的剑竟然不怕厉火,实在非同一般啊……嗯,你难道是剑修?”
柳清欢神色如常地道:“不是,我是正宗的道修,只不过也好剑而已。”
鬼蟾干笑两声,目光灼灼地望着太南仙剑:“啧啧,好剑啊好剑!”
而在这时,太南仙剑终于将小壶拔了出来,晃晃悠悠地带着飞出不灭厉火,朝柳清欢这边颇有些蹒跚地飞来。
眼看着仙剑飞出山坳,吴王之突然动了,一闪身便已到了柳清欢身后,双掌齐出!
而魅嫣则往前一扑,飞身扑向太南仙剑。
鬼蟾大惊,叫道:“吴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