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以往时候的红裳是端庄大气,此时的她就显得妖异而又鬼魅。
星云湮灭,无尽的黑暗中,惟剩下一把血红的剑邪气冲天。红裳抬起头,直直望着他的方向,脸上诡异的笑越发明显:“本尊想起你是谁了。”
柳清欢依然立于剑域生成的擎天巨树上,闻言手中的法诀顿了一下,只是淡淡道:“是吗?”
“是啊,没想到当年畏缩于剑台下的小子,修为竟快要赶上本尊了。”红裳手持长剑一步步走来:“呵呵,看来我在元婴境真的停留太久了,久到一个小辈都敢在我面前放肆!”
话音未落,但见亿万细碎的剑气呼啸而出,丝丝缕缕黑红,锋锐无端,割得空间都为之动荡。
天地若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血腥如鬼域,一半却绿意盎然如春日。
红裳的身影如梦幻泡影一般与手中的剑化为了一体,身剑合一,须臾之间,毁天灭地之剑威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柳清欢蓦然沉静了下来,整个人好像沉浸入冰川暗涌之中,在一片冰寒中明澈清醒。
拼剑,他或许拼不过,但如今九曲红尘谱还未崩溃,他们也还处在他的道境中。
眼看那血红之剑瞬突已在近前,山川大地突然扭曲,对方被他转移到九曲无尽之红尘的另一处。
“砰!”
似有惊天巨响从极远处传来,柳清欢脸上一白,他知那是红裳一举破开了一层壁垒。而九曲红尘谱做为他的道器,此谱受损,他也会受伤。
不过今日他已做好了道器被废的准备,手中没有片刻停顿。
接着,又是一连几声大响,对方破开的速度比他预料的还快,而他的准备却还没弄好。
除了有疗伤之效的春之境外,夏、秋、冬、寂、灭都为杀境,而七情、六欲、红尘万象则为迷境。体内的灵力要一下支撑起整个道境很有些吃力,只能全力催动灵海内的双婴,又一连塞了好几颗补灵丹入口。
他不知道还能挡对方多久,只希望能多挡对方一刻是一刻。
拿出倾山壶,忙活了一阵,又将之倒悬于天空之上,且拉来一朵白云将之掩盖住,这才低头看向正下方。
青莲业火与森罗阴焱已互相吞噬得分不出彼此,两火熔得犹如一体,变成了一种苍青色的火焰。
此火安静地燃烧着,却像蛰伏的凶兽一般,只看一眼便觉神魂一紧,莫名的全身发寒。
觉得一切差不多了,他一连打了数道法诀,便见前方的空间又开始扭曲,随后便如一张纸一样被撕碎,那道可怕的血红剑光从中一斩而出!
红裳现出身形,凤目如电地锁住他,阴狠一笑:“怎么,不躲了?”
柳清欢神色肃然,不想再与之废话,只是抬手一指:“定!”
定身术虽然不能定住比修为高的人,但让对方短暂的停顿一下还是可以的,而他要的就只是这一顿。
红裳头顶突然出现一座黑色的圆形大山,霎时间,漫天星光都其庞大的身影盖住,仿佛须臾之间日落月隐。
红裳一挣,便挣脱了身上的定身术,一双凤目骤然大睁,只看到一片黑色以巍然厚重不可破之势垂直下落,带着山崩地陷般的毁灭威压!
她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惊惧,眼中厉色狂闪,手中之剑悍然斩出!
柳清欢一愣,他都已准备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将其留在原地,根本人家根本不屑逃走,竟然想将山斩成两半。
当然,以红裳的实力也并不是就一定做不到,可是她运气不太好,这一斩的位置正斩在大山中心处,血剑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然后便是一声犹如金石交击的声音!
红裳面色骤变,只觉自己斩到一个极坚硬的东西,五色毫光在裂缝处乍然出现,随后猛地大亮!
“啊!”她惨叫一声捂住双眼,再想跑已是不及。
黑色大山已挟着天地之威倾压而下,带着红裳最后的绝望尖叫,轰然砸落于下方的苍青色火海之中!
于此同时,九曲红尘谱也在这一砸下再也支撑不住,整个道境如雪崩一般破碎,露出外面晴朗澄静的天空。
柳清欢眨了眨刺痛的眼睛,他之前也猝不及防地被定海珠骤然大放的强光炫得睁开眼,用了好几息才适应了外面的天色。
不等他看清周围,便见金光一闪,太南仙剑如乳燕投林一般飞到面前。
伸手握住剑柄,他轻叹道:“幸不辱命,你的愿望我已经帮你完成了。”
太南仙剑呆了一呆,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在他手中微微颤动。
柳清欢安抚了它一番,又将几枚疗伤丹药塞入口中,这才招回倾山壶,低头查看黑石大山。
虽断定红裳在大山、定海珠、苍青色火焰的三重杀机下不可能生还,但万事也会有意外不是?
他使出收山诀,黑石大山摇动了一下,越缩越小,最后被收回倾山壶中。
因周围耳目众多,他便没有将定海珠从大山腹部取出,心中却有些疑惑。
定海珠自带有五色毫光,具有炫目之效,但之前一直都缩在珠内,这还是第一次被激发。
想来想去,也只能猜想,或许是红裳那一剑正好斩到其上,让定海珠自动开启了防御。
而黑石大山被收走后,原地只剩下一缕细细的苍青色火焰。没有人,也没有元婴,甚至连点骨灰都没留下。
看来红裳是真的形神俱灭了,柳清欢暗暗感慨不已。
从她选择不躲而硬抗时,便已注定了现在的结局。可惜她的性格太强硬了,连一时的退却都不允许自己做……
他落到地面,走到那缕火焰边,不由心中一动。
却有一声惊呼从远处传来,他顿了顿,放弃立刻研究这丝异火的冲动。不过,怎么收取它又是个问题,显然它暂时已不宜再收回丹田内。
看了眼手中的倾山壶,他干脆将之收了进去,这才起身看向四周。
只见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具被斩成两半的尸体,柳清欢一想便明白了,恐怕是有人觊觎落单的太南仙剑,或是想要靠近过来,就被太南仙剑反杀了。
再看远处,之前围观的修士还留下不少,此时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望着他。
“哇,怎么会是他出来?”
“不会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是,要不是他赢了,那位红衣女修呢?”
还有一些人贪婪地盯着他手中的倾山壶,更有目光闪烁之辈跃跃欲试。
这不,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上来找死?
那位曾想帮红裳出头胖头男修当先跳出来,指着柳清欢大喝道:“红裳道友呢,你把她怎么了?”
柳清欢冷冷一笑,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看过去:“杀了!”
“不可能!你不过是元婴中期,怎么可能杀得了后期大圆满之境的红裳道友!”胖头男修大叫大嚷,贼溜溜的目光却时不时瞥一眼他手中的倾山壶。
柳清欢拍了拍腰间的灵兽袋,将灰驴放出来,不紧不慢地道:“那好吧,我没杀。”
所以关注着这里的人都不由瞠目,哪里想到他如此轻意就改了口。胖头男修更是被噎得倒抽一口气,又拍了一下自己肥大的胸膛,好像要将被噎在喉咙的话重新吞下。
他顷刻间大怒,抡起手中大锤飞身而起:“我杀了你,正好为红裳道友报仇!”
说胖头男修是真心想为红裳报仇,在场围观的众人恐怕没人会信,不过是宝物动人心罢了。
面对对方明显的强词夺理,柳清欢知道只要自己软一点,接下来要面对的就可能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不断扑上来的饿狼。
他眼中如含了冰渣,伸手一指:“定!”
便见举锤而至的胖头男修以极其滑稽的形象被定在了半空,前一刻的横眉怒目都被定格在了那张扁平宽大的脸上!
修有定身术的柳清欢,就算没有其他东西的辅助,在同阶中也是无敌。定身术不仅能定人的身,那是连神魂都能束缚住的。
直到被定得头发丝都动不了一根,胖头男修才幡然醒悟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也明白过来,为何只有他着急忙慌地跳出来。
能击杀掉后期大圆满修士的人,又岂会是软杮子?
可惜他明白这一点时已太晚了,所以他只感到眼前金光一闪,便觉自己飞上了天空,而下方一具熟悉的无头身体狂涌的鲜血直喷得有数尺高!
柳清欢本就存着杀鸡警猴的心,一出手自然毫不留情,所以连对方元婴惊惶失措地跑出来时,又是一指定身术点出!
一时间,整个荒原惟余风声呼啸,所有人都被他的雷霆手段震得失语,一些人眼中闪烁的贪婪被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柳清欢冷冷一笑,嫌恶地看着一地鲜血,伸手一招,将那把掉落一旁的大锤收了起来。
而灰炉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从尸首袖中咬出一方光彩夺目的锦帕,献宝一般献给他。
柳清欢不由有了几分兴味,接过看了看,发现这是一件上品的防御灵宝,但样式怎么看都是女修惯用之物,也不知胖头男修从何处得来的。
这时,那些窃窃私语才传到他耳边。
“这人真是元婴中期?好厉害!”
“何止是厉害!你看到他刚才使的那什么术法了吗,竟然能定得元婴!”
“惹不得,惹不得啊。”
又有几个青冥的修士一脸堆笑的靠近过来,远远便拱起手:“道友有礼!方才见道出手不凡,实在是让我等心喜啊。”
“哈哈哈,那些九幽的家伙整天叫嚣不已,以后看他们还有什么脸叫!”
其中有一位是先前跟他身处同一根石柱上的男修,态度又要和善些:“道友可还好?若是需要疗伤丹药,我这还有两颗。”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清欢也全当之前的事没发生过,先回了那男修的礼,又拱手向众人笑道:“诸位谬赞了,某还要多谢诸位之前在九幽那些人面前的维护和见证,我才得以解决一桩麻烦事。”
这话说得漂亮,来人的态度就越发热络了些。双方一阵寒暄,倒也显得一团和气,便又有几位青冥修士围过来一起说笑。
至于其他围观的人,见无机可寻,自然便渐渐地散了。
柳清欢弹出一颗火星到尸首上,听人说道:“唉,仙宝也跑没影了,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儿?各回各家吧,要是想继续追踪的,也可以继续追。”
“算了吧,我们也就看个热闹罢了,要是再遇到今日这情景,要不是太清前辈当时打出一道护罩,说不定我等还会遭池鱼之殃。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可不敢再跟。”
一群人纷纷赞同地点头。
柳清欢心中一动,道号中有些字是不能随便取的,比如太、皇、仙等字,只有德高望重、实力强大的大修才能用。
他想了想,问道:“原来那就是太清道人?我听人说这位前辈是青冥之境直接下派到冥山战境的。”
“对,太清前辈最是悲悯我们这些低阶修士,每月都会在擎苍仙城开一场道场,可惜仙宝出世后,道场便暂停了……”
众人又闲聊了会儿,便也分开各行其事了,柳清欢也与众人告辞,回了最近的一座修仙城。
租了一个院落,设下防护阵,他一转身就进了松溪洞天图。
选了个开阔地,拿出倾山壶,一连打出几道法诀,壶口便喷出一个迷你的黑色小山。
他神色肃然地仔细检查了一遍,虽然布下了数道杀机,红裳断不可能逃过,但万事小心,在没十分确定对方死亡时,他不会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
将定海珠从黑山内部取出,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把剑。
上面殷红的血液已经凝固成黑色,表面厚厚的污秽一如当年的太南仙剑,正是红裳那把剑。
柳清欢漠然地看了半晌,才伸手摄至手中,青色的火焰立刻将剑包围了起来。
一个人身死,他留在法器上的神识烙印也会随之散去,所以要确定红裳是否真的死亡,只要检查这剑就行。
柳清欢看了眼太南仙剑,面露思索道:“说起来,你曾经也落于红裳之手,为何你身上没有她的神识烙印呢?”
太南仙剑飞来在他手中的剑上砍了两下,然后傲然无比地一竖剑身。
柳清欢笑骂道:“得意甚?有个强大的器灵了不起啊,这么久了也不出来见见我,回头再收拾你。”
好在,他很顺利就将自己的神识烙印在了那把黑剑上,暗自松了口气,又不由有些怅然。
红裳与他并无真正的血海深仇,最后却做生死之争,不过是各自立场不同而已。
只是,就是因为立场不同,这世上许多素未谋面的人便能打得你死我活,比如云梦泽与阴月血界之间的界位之战,比如冥山战域内的九天之战,归根到底就是立场的问题。
将这些杂乱的思绪抛开,他将黑色小山收回倾山壶,看向那缕苍青色的火焰。
仔细看,焰身一共分为三层,最中心处的青色最重,一朵细小的青莲在焰芯中慢慢转动。再往外颜色就越淡,渐渐染成苍灰。
而从其一出现,刚刚还好奇呆在一旁的灰驴便撒蹄就跑,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柳清欢摸着下巴,自语道:“这是什么火?”
此火乃两种属性完全相反的异火融合而成,威力却比两者还要厉害一些,翻遍异火录,他也没认出这到底是什么火。
虽然不知道,但也不妨碍他先将之炼化,收为己用。
等一切杂事处理完,柳清欢又在城中居住了几日,便继续他的游历。
如今,他终于完成了自进入幽冥界后便一直要办的事,只觉身上都轻了几分,而想要回云梦泽的心也更加迫切。
然而又无法可想,便也只能忍着,寻找着那一丝回去的契机。
如此一晃,便又是一年半载。青冥与九幽之争依然还在继续,仙宝也数次易手,甚至中间还消失过几个月。
这一日,柳清欢夜宿于一条静静流淌的溪流边,枕着手正望着漫天繁星出神,却见天际突然泛起波澜,一道满带碎芒的流光从虚空中闪现而出,奔着他就冲了下来!
柳清欢微微一怔,惊讶地一跃而起,身形已闪到数里之外。
没想到那流光跟盯上了他一样,追着就过来了,比他遁走的速度还要快上数倍!
柳清欢突然惊疑地咦了一声,想起这一幕似乎曾经见过,便见那转瞬即至的流光在身周绕了一圈,随后所有碎芒尽数落于他手中,化成一张符箓。
所有碎芒化作一张符箓,柳清欢的震惊无以言表:“跨界传讯符!”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此符就是传给他的,但谁会动用跨界传讯符找他呢?
猜也是猜不出来的,他将灵力输入符中,在见到一个云梦泽的正仙体跳出来时,脸色陡然一变!
一共六个字:师尊大限,速归。
柳清欢怔怔地看着这几个字,只觉胸口被猛地擂了一拳,直到符箓燃烧得灰烬从指缝中飘散才回过神来。
他面色大变,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
师尊大限?
明阳子的寿元到尽头了?
他算了算,自己的师父虽然在初见时便已是一副仙风道骨的老者形象,现年不过一千三百多岁,怎么也应该还有两百余年寿元,怎么会突然到达大限?
不过,寿元并不是定数,会受到各方面的影响,若是服用了寿元丹,寿命就会增加,但要是受到重伤,寿命也会减少。
难道师父受了伤?所以才想要见他,所以才会急召他回去?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飘泊在外,竟没有一天在明阳子面前尽一个弟子的职责,他心中便自责不已。
可是,怎么回去呢?
他不是不想回云梦泽,实在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柳清欢犹如困兽一般在原地团团转圈,心中思绪纷乱。灰驴跟在一边,好奇地歪头瞅着他。
又来回走了几圈,一拍灰驴的头:“走,我们马上回城!”
他拿出地图,离此最近的一座大型修仙城是扪天城,城中界门、各界的留邸都有。
抬手一指:“往东南方向,扪天城!”
灰驴最是审时度势,一向沉稳的柳清欢此时却显得有些六神无主,焦虑都忍不住显在了脸上,显然是出大事了。
所以等他一坐好,灰驴便拿出了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迅猛的疾风如刀锋一般割人,也将一团乱麻般的思绪吹散了,柳清欢终于冷静下来,打出一道防风罩,再次将思虑过无数遍的法子拿出来。
办法也不是没有,但要么极为困难,要么牵扯甚大。
比如潜进九幽的大修仙城,通过界门回到幽冥界,然后从鬼门到达阴月血界,再从两界的空间通道返回云梦泽。
且不说此法行不行得通,光是这漫长的路途就很难说要花费多少时间。明阳子的大限也不知在何时,如果不能赶回去见到师父最后一面,他以后会抱憾众生!
而且光是潜进九幽的修仙城这一项,他就不可能做到。界门都是被严密守护起来的,以他的修为在冥山战域内只是最低层的一阶,恐怕还没靠近便被抓住了。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他去与万斛界的人接触,或许也可求得对方帮忙。但是,这意味的东西就多了,若是他们从他身上挖出云梦泽的具体位置,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肯走这一步。
“可是,现在是不是已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了?”
柳清欢头痛万分,一面是关乎整个界面的安危,一面是师尊的恩情重如山,让他进退两难!
用了大半天,一人一驴终于赶到了扪天城。
心事重重地进了城,就在柳清欢下定决心要去往万斛界的留邸时,一抬头就看到了远处高高浮于半空的金光闪闪。
身边的修士都在往城东飞奔,有人还边跑还边招朋唤友:“仙宝又易主啦,走走走,我们快去看看!”
“又易了?这次又是谁,是不是王守音?”
“什么王守音,那是太清前辈的名讳,是你能叫的吗?”
“哧!行吧,我倒觉得肯定是归不归。”
“难说啊,九幽那边的魔尊、鬼尊也不容小觑……”
柳清欢停下脚步,听到“归不归”三个字时脑中灵光一闪!
他怎么忘了,归不归在被关在空牢里时曾打开通往啸风大陆的界门!
而且对方是大乘修士,打开界门不过是随手的事吧?他怎么说也曾帮过他一个忙,要是恳求对方,或许比潜进九幽修仙城、求万斛界的人要容易一些。
最重要的是,归不归不会觊觎云梦泽,就算不同意帮他开界门,他也还有退路。
难以抑止的吼了一声,柳清欢跟着人流就奔向城东,果见一个宽阔的广场上立着一块熟悉的石碑。
“哇,又是归前辈!”
“哈哈哈,归前辈太厉害了,大概是得到仙宝次数最多的人了吧。”
柳清欢听着别人的议论,仔细查看下面那张地图,对比后得出归不归如今的位置离此极为遥远,已深入到了九幽所辖地域的大后方。
他默默在脑中画了条长长的线,不由皱起眉头。即使是现在往那边赶,也不一定追得上他们,更可能的是等他赶到那处,仙宝早又跑远了。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地图上绿点移动的方向是往青冥一方而来,且速度不慢。
念如电转,柳清欢没多久便确定了下一步的行事,心中的焦虑总算减轻了些。
这时,旁边两个修士的议论传入他耳中。
“……不觉得奇怪?这么多大修数次抢得了仙宝,怎么就没一个能烙下自己的神识印记呢?”
“这有何奇怪的!你翻翻以往的战季就知道,每次仙宝出世,哪一次不是要抢夺很长时间,而且就算烙下神识印记,也可以强行抹去啊。”
“也不是每一次吧,为这我可专门研究过!”说话的人略带得意地拿出一本册子:“你看,第九战季,仙宝于战季一开始就出现了,没多久就被我青冥的天玄子得到,带回擎苍仙城之后再无易主;第十七战季,那一季九幽出了个极可怕的魔皇,据说无人能敌,仙宝出现三个月就……”
“你也知道那是位无人能敌的魔皇!而且第九战季那次,天玄子前辈也是靠了他背后强大的界面才能保住仙宝。”
“那你看第十一战季!据说最后得到仙宝的广微大修士,虽然后来晋阶到了大乘,但一开始竟然只是合体巅峰修为,那他是怎么保住仙宝的?”
“这……你问我,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也去抢仙宝了。你这么爱钻研,不过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嘁!纸上谈兵怎么了,我听说还有一帮人组成了个什么闲人楼,专门追着仙宝的屁股后面跑呢。”
“闲人楼?搞什么的。”
“就是一群没实力参与夺宝又不肯放弃,或者干脆就是喜欢看热闹的家伙,臭味相同便凑在了一起。大家一起交流关于仙宝的种种,还会互通前方的各种消息。”
“吃饱了撑的吧……”
听到这里,柳清欢暗道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转身拱手道:“两位道友有礼!你说的闲人楼我倒觉得挺有点儿意思,敢问要如何加入其中呢?”
那位喜好钻研的修士脸上一喜:“你也想加入?我也正有此意呢,不如你和我一道去?”
“那自然是好!”柳清欢欣然道:“在下万斛界青木,还没请教道友尊号?”
“好说好说,你叫我守中就行。”
两人互通了姓名,柳清欢又问道:“只不知加入那闲人楼,可有什么条件?”
“倒没有什么条件。”守中道:“那就是一帮闲散之人组成的一个闲散的团体,为的不过是大家一起探讨历次战季以来仙宝的事迹。”
“原来如此,那互通有无、即时共享前方仙宝的踪迹这些有吗?”
守中不由笑了:“原来青木道友是为这个,那肯定的啊。”
他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道友吧,我听说闲人楼背后有纵横阁的影子。纵横阁你知道吧,那是个专职情报买卖的组织。”
柳清欢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守中与自己那位不感兴趣的朋友道了别:“走走走,我认识好几个在闲人楼的家伙,我们这就去找人,只要帮忙介绍一下就行了。”
不久,两人到了城中一处酒楼,守中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敲开一间包厢。
包厢内被布置得像个书房,长长的条案上凌乱摆着一些书册、纸张、笔砚等物,从一旁几上的茶水来看,屋中的几人之前显然在谈话。
守中与其中一位打了招呼,说了来意,对方听了也没诧异,把他们引见给坐在上首的一位虬髯大汉:“无相道友,你看?”
虬髯大汉打量了两人几眼,豪气地笑道:“好啊,今日我们闲人楼又多了两个闲人了,楼里也没什么要求,聚在一起也算是志同道合。嗯,都是对仙宝感兴趣的志同道合,哈哈哈!”
其他人也跟着笑,虬髯大汉又拿出两块精致的玉牌,现用灵力刻上“闲人楼”三个字,然后递给他们:“嘿嘿,虽然闲散,但总要有个相认的信物。”
有人捂着胸做惊诧状:“连个信物都要现刻!闲人楼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此话又引得一阵哄笑,气氛显得十分轻松。
一番打趣后,大家便又各行其事,有的拿起书看,有的在案前写写画画,有的干脆聚在一起闲聊,连守中也兴致勃勃地和人讨论去了。
柳清欢在与人寒暄过后便坐到虬髯大汉旁边,随口问道:“你们都不去追仙宝吗?”
虬髯大汉闲适地嗑了一口茶,才道:“留在这里的,基本都是喜好瞎研究而懒得参与的家伙,道友要是想去追仙宝,我们前方也有人,直接找去就行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似的,拿出一只圆钵,一脸神秘地道:“道友可需要这个?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纵横阁一位朋友手中买来的,能即时看到前方仙宝争夺的画面,实在是太方便了。不过我现在也懒得跟着仙宝跑了,今日觉得道友甚是合我眼缘,就便宜卖予你吧,只需十万中品灵石!”
圆钵就跟当年翠虚炼制的水镜一样,单卖的话自然不值十万中品灵石,但此物背后连着一个人数众多的庞大系统,却是柳清欢现在需要的。
他现在也明白了,这闲人楼十之**就是纵横阁弄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借助广大的闲散修士得到更多的消息,而且这些人还免费为他们做事。
虬髯大汉还在不遗余力的吹嘘,柳清欢故作迟疑,对方果然没多久便又主动地将价格降了一些,他懒得与之纠缠,就开口买下了。
与一群闲人道别后,柳清欢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九幽的地域,并时不时通过圆钵查看其他人从前方传来的消息。
仙宝行进的方向十分不定,时不时还会从那些大修手中逃掉,再加上其速度远不是元婴修士能追上的,于是传出的消息也十分零散。
好在他们人多,几乎遍布了整个冥山战域,于是这一处丢失了仙宝的行踪,另一处不久后便能接上。
而因为仙宝的出世,九天之战也陷入了暂时停歇的状态,各方目光都集中在仙宝的归属上。
柳清欢因心中焦虑,几乎是日夜不息地追赶仙宝争夺的队伍,然而事情却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顺利。
第一,即使他赶到仙宝所在地,那些大修士大战之时风雷涌动,他根本靠近不了,更没机会接触到归不归。
再一个,即使他靠近了,归不归现在一心只在争夺仙宝之上,又如何肯停下来听他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小元婴修士的请求?
知易行难,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心中的急切也几乎满溢。
这一日,他与几个闲人楼的修士一同赶到一处荒古丛林时,只看到山翻地倒、树摧木折,一副大战后残留的惨烈景象。
“啊,又没赶上!”一位男修懊恼地大叫道:“我们来得已经够快了,怎么就没赶上呢?”
“看样子他们没走多久,我们继续追?”
“追什么啊,便是再生两条腿,也追不上那些大修的速度啊。”
柳清欢一脸凝重,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里木灵气好浓!”
一位叫玉玑的女修笑着接口道:“此地名为苍澜林海,自然木灵气浓厚。对了,青木道友,还请你拿出墨映钵,看看有没有其他道友寻到仙宝的踪迹。”
柳清欢点了点头,拿出圆钵打出一道法诀,就见钵内出现一副不断晃动的画面,一个声音在大喊道:“急求仙宝的下落,急求仙宝的下落!”
其他人不由一怔,玉玑道:“这人真是不知所谓,不知道就听其他道友怎么说,还跑出来喊。”
“是啊是啊,还占用我们的时间,换换换!”
柳清欢从善如流地又打出一道法诀,钵内画面一换,一个修士正站在钵前兴高采烈地大笑:“可喜可贺!仙宝又一次逃掉了,又一次从大修们的指缝中跑了,哈哈哈!大家快来下注啊,赌这一次仙宝会消失多久。”
“哟,又跑了?”
“好极好极,又跑了,又可以赌了!”
在场的几人不忧反喜,反倒喜笑颜开,纷纷围到柳清欢身边,叫嚣着要下注。
他们这些人反正没有参与争抢的实力,仙宝消不消失与他们并无太大关系,所以不嫌事大只嫌不够热闹,一个个都惟恐天下不乱。而且只要想到那些大修满山遍野翻找,心中还会生出一种“看吧,任你修为再高又怎样?我得不到,你不也得不到”的暗喜。
“我赌仙宝这次能消失半个月,押一百上品灵石!”
“我赌十天!”
“啧啧,你们胆子也太小了,我有预感,这一次仙宝肯定会消失很长时间,我就赌一年吧!”
“一年?太久了吧,之前最久的记录也不过才七个月,太冒险了。”
柳清欢一脸无语地操纵着圆钵,让这些人一个个说出自己的赌注。无意中一抬头,却见不远处一棵树下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老者,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柳清欢心中一惊,手中圆钵差点掉到地上。这人什么时候到的,他竟完全没有感知到,即使用神识扫过去,传回来的也是那里空无一人。
不过在认出对方的身份后,又觉得理所当然了,顾不得其他人,他躬身行礼道:“拜见太清前辈!”
其他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全都大惊地转过头。
“太清前辈!”
“拜见太清前辈!”
太清慈祥地笑了笑:“一群有趣的小家伙,都起来吧。”
一个个年龄都几百岁了的“小家伙”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直接面对这样的大修士,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太清边转身边挥手道:“都散了吧,现在苍澜林海不安全,你们最好快点离开。”
柳清欢脑子一冲动,出声喊道:“前辈请留步,晚辈想向您打听一人。”
“嗯?”太清停下脚步回头,好脾气地道:“小子想打听谁,且说来老朽听听?”
柳清欢上前几步,又恭敬地施了一礼:“前辈,您可知归不归前辈现在在何方……哦,也在苍澜林海里吗?”
太清似乎抬头望了天上一眼,着长须道:“你要找妙观兄?老朽也不知他如今在哪儿,他最是神出鬼没、踪迹难寻,不过应是还在这片林海中。”
柳清欢不由大喜:“多谢,多谢前辈!”
“嗯,还有要打听的吗?没了老朽可走了。”
柳清欢忙躬身道:“恭送前辈!”
等太清消失在重重林木深处,一群人才回过神来,纷纷喘大气。
“娘啊,吓死我了!”
“我也是!”
“你们说太清前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刚刚是不是叫我们离开?”
玉玑一脸佩服地对柳清欢说道:“你的胆子真大,竟然敢向大乘修士打听事儿!”
“是啊,你打听那位归前辈做什么?”
“青木道友,你认识那位妙观前辈?”
柳清欢看了众人一眼,沉吟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仙宝极可能就是消失在这片苍澜林海里。”
“什么?”
其他人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玉玑反应激烈地跳了起来,惊叫道:“真的?仙宝就在这里?”
其实只要仔细一想,他们都明白了过来。难怪太清让他们离开,又说如今的林海不安全,因为那些大修此时大概都在林中找仙宝,随时都可能再打起来。
而且他们要是遇到青冥一方的大修那还好,要是遇到九幽的……
不过也有人两眼放光,表情如梦似幻地说道:“仙宝……我离仙宝竟然这么近,要是能找到……”
“别做梦了!也不想想自己的修为,就算找到也不可能保得住,我们还是快离开吧。”
柳清欢即知归不归此时就在此地,这样的机会更是千载难逢,自然不可能走。
他向几人拱手道:“众位,我接下来还有点私事要去办,便不与你们一道了。”
“啊?”其他人面面相觑。
又有一个男修眼珠子一转,干笑道:“哈、哈哈,我也突然想起有点事,也要暂时离开了。”
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互相看了看,都各自揣上了心思。
柳清欢也不解释,拱手道别后便与众人分开,在棵棵高耸入云的古木间快速遁走。
但愿上天佑护,让他找到归不归吧!
苍澜林海地域十分广阔,林中大都是几人合抱粗的参天大树,高冠华盖、绿意铺陈。所以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到归不归,无疑是件难事。
然而柳清欢也没有其他办法,既不能大声高呼,也不敢张扬行事,以免招惹来哪位脾气不好的九幽魔尊。
所以他只能在林中乱走,期盼瞎猫碰上死耗子。当然,归不归肯定不是一只死耗子……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他刚刚翻过一座山,便听几山之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从林中飞出两个人,在半空中大打出手!
柳清欢吓了一跳,赶紧遁入旁边一棵大树内,确定那两人都不是归不归后,便不敢久留地施展移花接木术快速遁走,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直到远离那片区域,他才停下来喘口气,心中后怕不已。
虽然知道即使他藏得再好,也能被那些大修一眼看穿,但被树木包围着,他才感觉到了一点点安心。
这时,他突然面露古怪,低头看向自己丹田的部位。
只见沉寂了许久的三桑木伸出了一条半透明的根须,小心翼翼地左右摇晃。
柳清欢不由得心中大惊,忙用意念与其进行沟通:“你这时候出来添什么乱?快回去,现在不安全!外面有好多大修,若被他们发现,你我都将命不保!”
哪知三桑木根本不理他,反而有更多根须探了出来,在大树中游来游去。
柳清欢拿它没办法,只能心惊胆颤地放出神识,确定周围暂时没有人。好在三桑木还算有数,并没把根须伸出他所栖身的这棵树。
“别看你是神木,但你现在弱得就跟小树苗似的,在那些大修眼里连盘菜都算不上,竟然还敢出来晃,不要命了!”
柳清欢心内着急,苦口婆心地劝说,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突然,所有根须全部往下,他也身不由己地被拉入了地下,速度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这片林海都是些参天大树,它们的树根亦显得极为粗壮,深深地扎入难以置信的深处,恣意地纠缠在一起往四面八方生长,犹如一张交错纵横的巨网。
此时柳清欢被三桑木带着,就在这张巨网中飞速穿梭,方向还不定,时而往左、时而往右,快得能将人转晕!
冷静下来,柳清欢也算是看明白了,三桑木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若非这里又有它需要的东西?
过去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比如那年在洗宝池中,将他硬生生拉入寒彻入骨的池底,差点没让他被冻死。
所以他这样的猜测并不是没有来由,心中不由得兴奋起来。毕竟三桑木得到好处时,他一般也能跟着喝口汤。
至于会不会被发现,他就算想考虑,此时也做不了主,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柳清欢干脆放松了身体,任由三桑木带着他在地底树根网中转为转去,心中的好奇和期待犹如雨后春笋般蹭蹭地往外冒。
“你追的东西是不是也能跑?到底是什么,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留意。”
此话自然还是没得到任何回应,柳清欢便只能自己胡乱猜测,当他突发奇想的想到某种可能时,只觉心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不会是仙宝吧!!!”
“仙宝据说就是在苍澜林海消失的,而其又叫万木峥嵘甘露瓶,明显就是木属性宝物,的确容易在木灵气旺盛之地逃掉……”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柳清欢激动之余又添惊惧:那么多大修翻天翻地都在寻找仙宝,要是三桑木追的真的就是它……
“我的祖宗啊,那东西可碰不得!”他拼命与三桑木用理念沟通:“我们实力低微,就算得到也保不住,还会惹祸上身,你可消停下……唉哟!”
被三桑木狠抽了一下,柳清欢苦着脸继续道:“我当然也想要,谁会不想要仙宝啊?可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该妄想的就不要妄想……停停停,别抽了!你爱怎样就怎样,迟早我这条小命要被你玩掉!”
柳清欢挣又挣不开,气得闭上了嘴。
在地底转了半天后,他又忍不住说道:“仙宝的速度能与大乘修士比肩,你一棵小树苗或许能感应到它的位置,但不可能追上它的,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趁没被人发现时放弃为好。”
回应他的,依然是一条根须打来,柳清欢无奈得想仰头长啸,只能再次闭嘴。
事情进展果然如他预料的很不顺利,一天、两天……好几天过去了,他们依然在地底如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到处乱窜。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知身处于何方,头上的土层太厚,他也不敢贸然将神识探出去,以免反而暴露了自身。
手中握着灵石,还一边往嘴里塞丹药,依然挡不住灵力越来越少。
“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不间断地维持法术也是很耗灵力的,等我灵力耗尽,就会被困死在地底的!嘿,我说话你听到没?”
伸手扯腰间的根须——手直接穿了过去,柳清欢为之气结:“半天!我必须得留下一些灵力应付突发状况,所以最多还能坚持半天。你要还追不上,至少也要放我上去回复下灵力才行!”
正说着,就发现速度突然减慢,只见一条条根须疯狂舞动。
柳清欢只觉心头狂跳,在一片黑暗中用神识扫过去,终于在密集的根须之中看到……一颗木球?
难道他猜错了,三桑木追的并不是仙宝?毕竟仙宝叫什么什么瓶,应该是个瓶子形状吧,这颗圆圆的木球是什么鬼东西?
不过……他好像也没看清过仙宝到底长什么样,有过的几次目睹,也只看到一抹绿光一闪而过。
柳清欢仔细端详,才发现那木球并不是真的像个球。只见其表面有着一条条竖直的纹路,一头呈圆滚滚的形状,却慢慢往内收,另一头则成扁圆形,所以细看下更像是一枚种子,表面还泛着莹莹的绿光。
此时它安静地悬停在那里,任由三桑木的根须将之缠住,等全身缠遍,它轻轻一抖,所有根须便“啪啪啪”纷纷断裂!
柳清欢看得大为惊异,又有些心疼。三桑木的根须断了无数,却一直锲而不舍地缠上去,拼命将种子往回拉,可对方却纹丝不动。
更让他吃惊的是,那些断了的根须很快便化为一股浓郁的绿气,重又回到他体内,迅速补充着他消耗甚多的灵力。
没多久,柳清欢便觉自己的丹田快要被撑爆了,乱窜的灵力在经脉中横空直撞,他的修为也开始跟着急窜!
“停停停!”
柳清欢忍受着灵力爆体的痛苦,却不愿以这样的方式提升修为:“你拉不动它,再继续下去,只会让你的根都断掉!”
然而三桑木却不肯放弃,柳清欢无法,只能挪动着终于恢复自由的身体靠近过去,试探地向那枚种子伸出手。
触感温润,种子摸上去就如玉石一般光滑。纯净无比的木灵气经由手指流入他身体,让他立刻生起一股暖洋洋之意,舒服得连灵魂都在颤栗!
他没注意到的是,这一刻他的修为提升得越来越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逼元婴后期!
突然,那种子猛地一动,化为一道绿光瞬间钻入他的丹田!
柳清欢手里一空,蓦然从那奇妙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惊讶无比地看向自己的丹田,就见三桑木的根须争先恐后地跟着往内收。
这、这、这……
他立刻内视丹田,哪里还找得到那枚种子的踪影,只看到灵海中心处的灵根之树好像更加绿了,也更加大了。
因九曲红尘谱在与红裳一战中被毁,青莲业火变成苍青色后暂时被收在倾山壶内,太南仙剑的污秽还未清除不适宜收进丹田,所以此时他的两只元婴合为一体盘坐着在定海珠之上,在灵根之树下随着灵海的起伏轻轻摇晃。
柳清欢对自己的灵海自然十分熟悉,却依然有一种做梦一般的恍惚之感,觉得一切都那般的不真实。
又在整个灵海、以及灵根之树内部找了一圈,依然不见那枚种子的影子,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不等他仔细搜寻,地动山摇的感觉突然袭来,柳清欢忙将意识从灵海中退出来,便见四周的土层犹如被一只手疯狂地搓揉搅动!
再顾不得其他,他拿出一张布符往身上一拍,便听得头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炫目的天光乍然出现!
在天光乍放之时,被剧烈的地动巅得七倒八歪的柳清欢也明白了,如果那颗种子就是仙宝的话,它为什么会主动停下来,又为什么会突然钻进他的丹田。
这一刻,柳清欢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哀叹,所以当被掐着脖子从地底深处抓出去时,他竟没有一丝惊讶,也预料到了接下来他的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对上一双没有一丝眼白的、阴冷如毒蛇的黑眸,其中蕴含着的切骨杀机让他心胆俱寒!
“呵呵,看本尊抓到了什么,一只小虫子?”
不用装,对方泄出的一丝威压已让柳清欢瑟瑟发抖,被扼着的脖子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唔、唔唔!”
对方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眼神冷漠得毫无波动,显然对于对方来说,杀一个小小的元婴修士就跟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
而面对一个极可能修为高到大乘的大修,柳清欢自然毫无还手之力,全身都被禁锢得动弹不了分毫,连自爆都做不到。
就在他以为吾命休矣时,嗡嗡耳鸣之中突然听到一声模糊的“住手!”
又过了大约几个世纪,在经过一段犹如破布般被甩来甩去后,喉间的手终于松开了,他被扔了出去!
“咳咳咳!”
柳清欢痛苦地呼吸着,终于重新感觉到体内灵力再次流动,纯净的青木之气快速修复着受伤的部位。
有人将他提起来,问道:“还好吗?”
柳清欢捂着脖子抬起头,瞬间大睁双眼:“归、归……”
归不归的容貌与当年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般不修边幅,明明是料子极好的法衣也被他穿出一股落魄的味道,一头乱发被扎了起来,显得更加的狂放不羁。
他将柳清欢放开,玩味地笑道:“小子,你怎么在这里?”
柳清欢这才发现他们此时处在一座山顶上,旁边还有那位将他从地底抓出来的男修,气息阴冷又无比强大。
柳清欢瞳孔一缩,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向归不归方向挪动了几步,高兴地行礼道:“前辈还记得我?”
归不归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当然记得,我还得感谢你这小子呢。没有你帮忙传出那封信,我现在还蹲在九幽的空牢最深处发霉呢。”
他转头对那阴冷男修摊了摊手,道:“所以鸤鸠你看,这小辈与我颇有些前缘,他我是定要救的!”
被叫做鸤鸠的男修漠然道:“我说你怎么能逃出来,原来坏事的根由竟是因为一只小虫子!”
他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在柳清欢身上,柳清欢有一种被凶兽盯住的感觉,只觉遍体生寒。
“姓归的,我九幽能囚你一次,就能囚你二次,莫以为之前对上时稍稍占了点上风,便狂到没边了!别那么多废话,把仙宝给我交出来!”
归不归一撩道袍,一只脚踩上一块石头,一脸不屑地道:“你说交就交,那老子多没面子!”
他把玩着一把带鞘的短匕,转动间隐隐有丝丝血线将空间割裂出一条条裂缝,又快速弥合,显得极为神异。
“再说你那双罩子瞎了?这小辈身上哪有什么仙宝!”
鸤鸠似对归不归手上那把短匕十分忌惮,隐忍地道:“我只知最后感应到仙宝的气息所在处,就在这小子被挖出来的地方!”
柳清欢望向山下,心有余悸地看见一个巨大的坑洞敞在那儿。
“而他身上的木灵气浓郁得太过,仙宝不在他身上又在哪儿?”鸤鸠阴狠地道:“妙观,本尊已经给你面子先放开他了,莫要得寸进尺!”
归不归摸了摸下巴,瞅了一眼紧张的柳清欢,做出一副商量的样子:“要不,你给他搜一搜以证清白?”
柳清欢情知是逃不过这遭的,干巴巴地道:“前辈有言,晚辈不敢不从,只是,却不知要怎么搜?”
“是啊,要怎么搜呢?”归不归状似苦恼地道:“你这小身板,要是直接搜魂,怕是要被那死鸟没轻没重地搞成痴傻。再说就凭你,想藏起仙宝也不可能,最多不过是藏在丹田罢了。”
他一拍掌,突然乐道:“鸤鸠,听说你那双眼睛最是尖利,直接就能看穿阴阳两界,将一个小小的元婴修士看透应该不成问题吧,不如就看一看吧。嘿,正好我还没见识过,今日也跟着见识一下。”
被当面叫做死鸟的鸤鸠默然片刻,面无表情地道:“也好。”
柳清欢暗暗叫苦,但愿那枚种子不是仙宝,就算是也能藏好,不然被搜出来,他的命也将不保!
但他也知这一劫终究是免不了,而且归不归也是为了让他撇清嫌疑才会让对方搜他,至于若是真的搜到还会不会帮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柳清欢纵有千般不愿,也没实力反抗。
强抑下逃跑的冲动,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就见对面的鸤鸠那双诡异得没有一丝眼白的黑眸泛起一圈圈银色,如风轮一般旋转起来,随后射出一道光芒!
柳清欢只觉身上一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五脏六腹都翻了个遍。很快,他的丹田部位便如被打开的盒子,清晰地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两位大修的目光都如刀子一般一寸一寸扫过灵海、灵根之树,以及树下闭目而坐的元婴,看得十分的仔细,只差伸手进去搅一搅了。
柳清欢不自觉地屏息以待,攥着的手心紧张得狂冒汗。
好一会儿,才见鸤鸠颇不甘心地阴沉着脸,缓缓说道:“三……桑……木?”
归不归“哟喝”了一声,赞赏地拍了下柳清欢:“你这小子机缘不浅,只元婴修为竟然就有了一件先天灵宝,不错不错!啧啧,还是难得一见的青木圣体、单木天灵根,这修仙资质可谓上上佳了,难怪你能这么快修到元婴,我果然没看错你!”
柳清欢被拍得一咧嘴,忙道:“前辈谬赞了。”
他按下砰砰直跳的心脏,既惊异于两位大修竟然真的没找到那枚种子,又暗自庆幸这一关总算过了!
他能看出归不归似乎也松了口气,大概他一开始也在怀疑吧,至于此时是不是完全放下怀疑,就很难说清了。
归不归才不管他说什么,敷衍地点了下头,转头对鸤鸠道:“我就说仙宝没在他身上吧,至于他身上那么浓的木灵气,明显就是因为其是青木圣体,这世上的东西啊,只要冠个‘圣’字,那可不一般啊!而且,他还被三桑木在丹田里做了个窝。啧啧,这样的资质和福缘,老夫真是几千年没见到了!”
鸤鸠扯了扯嘴角,将柳清欢的丹田上上下下又看了个遍,还是没发现仙宝的踪迹,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别扯那些没用的,仙宝我是暂时没找到,但这三桑木、定海珠……”
归不归瞪起眼,高声道:“怎地?你一个大乘修士还要不要脸了,莫非还贪图一个晚辈的东西!不过是株神木没长成的幼苗,一件先天灵宝罢了,你身上这样的东西还少了?”
哪知,鸤鸠淡淡一抬眼:“若我说,真就少了一件呢?”
柳清欢心上一紧,归不归也被对方的话噎了一下,他揪了下头上的乱发,无语地道:“他娘的,俺以为俺就很不要脸了,没想到今天遇到个比老子还不要脸的人!无耻都无耻得这般光明磊落,死鸟俺服你了成不?”
鸤鸠的神色显见地缓和了不少,竟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在又盯了柳清欢的丹田几眼后,眼中的银光才慢慢散去。
“那么,现在把你的储物空间打开!”
柳清欢倍感屈辱,没想到对方竟然连这都要查,不由看向归不归。
归不归嗤笑一声:“仙宝要是能收进储物空间或空间类法宝内,你说你们这些人谁能抢过我?还能跟我抢这么久?简直是笑话!”
他不耐烦地驱赶道:“行了行了,一个小辈的那点东西你也贪,别让老子看不起你!你看也看了,查也查了,我就不留你过夜了。那仙宝这会不知跑哪个旮旯里躲着呢,你还是快找去吧,不然又要被太清、冥日那群老家伙得手了!哦,对了,我看你不错,回头请你喝酒啊。”
鸤鸠转身就走,声音从天际飘来:“谁跟你不错!本尊不想再看到你那张让人恼火的脸,给老子滚远点!”
柳清欢有些目瞪口呆,这么干脆就走了?该说归不归太会忽悠,还是说他实力强大得连同阶都不敢轻易得罪呢?
且暂不管这些,柳清欢诚心诚意地躬身鞠礼道:“多谢前辈相护,若没有前辈,晚辈今日恐怕性命就交待了。”
归不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片刻后才说道:“小子,我可还记得当年让你送出那张跨界传送符,你还表现得不甘不愿的,现在知道结善缘的好处了吧。”
柳清欢讪笑一声,苦着脸连连哈腰:“晚辈当年见识浅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前辈原谅一回吧。说起来前辈有所不知,那日罪气宫空牢大乱,晚辈当时也在场呢。”
归不归扬了扬眉:“哦?怎么说。”
柳清欢便将自己误入冥山战域、又被抓进空牢、再趁乱逃出来的经过说了一遍。见归不归听得认真,他便更加地眉飞色舞,将过程说得生动异常。
最后又颇为遗憾地道:“当时晚辈见了空牢那环境,想起那年见前辈的情景,便猜想着前辈是不是也在那里,还着人打听了一番,因不知前辈尊号,所以最后也没打听出来,还以为晚辈猜错了,没想到竟是真的!”
“嗯,倒是有始有终……要不是借你之手送出跨界符,我也不能与人里应外合脱困而出。”归不归点了点头,又笑骂道:“什么前辈晚辈一大堆的,行了,就别跟我在这假客气了。我问你,你在此地做甚?”
柳清欢忙不迭道:“我是特地来此找前辈的!”
归不归有些意外:“找我?”
柳清欢连连点头:“是,晚辈不慎流落到冥山战域,一直想要回到自己界面,前些天又收到家师大限将至的消息,却苦无回去的办法。因想到前辈曾经打开过通往云梦泽的界门,才壮起胆子寻了过来。”
他拱手深躹到底:“晚辈这些天一直心焦如焚,就怕回去晚了见不到尊师最后一面……还望您看在晚辈一腔拳拳之心的份上,能答应这不情之请!”
就听归不归轻叹一声:“起来吧。”
柳清欢既期待又怕失望地抬起头,心里的紧张都快满溢出来,比之前被鸤鸠掐着脖子时更甚。
归不归探究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去,缓缓道:“你可知,若是仙宝真在你身上,你是不可能通过界门,离开冥山战域的?”
柳清欢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他张大了嘴,惊讶无比地道:“可是晚辈身上的确没有仙宝,连仙宝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啊。”
归不归也不再说什么,转手收起那把散放着恐怖气息的短匕,掐指打出了几个法诀,几缕光丝一闪而逝,便见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金光中是一幅不断展开的长卷,迤逦垂落而下。
柳清欢张大了嘴:“这是什么?”
归不归意味深长地撇了他一眼:“这就是天地谱。”
“原来天地谱长这样。”柳清欢惊奇地说道,随后他就意识到,归不归此时打开天地谱,恐怕是要查看仙宝的下落……
看来,对方其实还是不相信他!
他算是看出来了,归不归比闻道可要难应付得多了,这大概就是人老成精吧。这些年纪动辄几千几万年的大修,又岂是那么容易骗过的。
而且,从归不归一直在争夺仙宝来看,显然对仙宝势在必得,而一个小修士机缘巧合下帮的一个小忙,自然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然而柳清欢也很无奈,且没有选择。
那枚种子连声招呼也不打就钻进了他的丹田里,连两位大修都找不到,他又能奈对方如何!不管它是不是仙宝,如果防碍了他回云梦泽的路,他是宁愿不要的!
仙宝又如何,又怎么比不上师父明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柳清欢也不是没想过要不要干脆向归不归坦露种子的存在,但若真是仙宝,他必定就要因此耽误回云梦泽的时间,所以他选择了不说。
于是就造成此时骑虎难下的局面,如果天地谱上显示有他的名字……
这一刻,柳清欢无比地想把丹田里那祸害一般的种子扣出来丢掉!
不知他以不知道仙宝长什么样的理由,能糊弄过去吗?
暂且不提柳清欢翻腾的心思,那长卷已快速垂落至两人面前,上面一行行的全是看不懂的金色密仙文。
归不归伸指点在其中一行上,那行密仙文便从长卷上浮起来。
柳清欢小心窥视着归不归的神情,稳了稳心神,将忐忑强压下:“前辈,上面写的是什么?”
归不归皱着眉沉默了半晌,才挥了挥手,所有金光就如泡沫一般消失。
“没有,上面没列出仙宝在谁手中,依然杳无踪迹。”他沉吟着说道,又看向柳清欢:“看来,仙宝还真没在你身上。”
柳清欢心内大松,又有些奇怪:难道那枚种子真不是仙宝?
他委屈地道:“我一开始就说过不在我身上啊。”
想了想,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前辈,仙宝到底长什么样儿?它的名字叫万木峥嵘甘露瓶,是不是就是个瓶子模样?”
“仙宝啊……”归不归一脸高深莫测,停顿了下后话锋突然一转:“行了,都耽搁我大半天的时间了,你不是想我帮你开个界门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样我俩就算两清了啊。”
柳清欢一喜,哪还顾得上再问其他,忙道:“多谢前辈!”
突然想起当年那道界门是在啸风大陆的不归墟内,挠了挠头,又厚颜说道:“前辈,能不能把界门的位置往东方挪一下,我家在另一块大陆上……”
归不归伸手敲了他一记,大概是确定了他与仙宝没关系,态度放松了很多:“无知小辈,你以为界门是什么!方位差之毫厘便会谬之千里,难道你想掉入虚空不成。”
柳清欢苦恼地道:“可是,您当年开的那道界门是在一处秘境中,也没有关系吗?”
“哦,原来如此。”归不归无所谓地道:“空间点是固定的,若是那秘境此时没在开放的时间,便不会占住原来的空间点,你过去后自然就会落在秘境之外。你站远些,一会儿界门打开之时,会有极强烈的空间波动。”
说着,他双手掐诀,低声念起冗长的法咒。
柳清欢飞到远处,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想到离开云梦泽那么多年,今日总算能回去了!
他的师门,他的朋友,他的穆音音,全部在那块让他魂牵梦萦的土地上。
但愿还来得及,一定要在师父大限之前赶回去!
这些日子,他只留下了几块极品木灵石,其他的灵石花得一干二净,全部换成了只在冥山战域才能见到的各种昂贵的灵材、灵药等,几乎将储物空间都撑爆了。
渐渐地,前方的山顶之上闪烁出璀璨的星光,剧烈的空间波动引发了一场风暴,让他只能退得更远些。
好一会儿,空间才慢慢稳定下来,一面只一人多高的光幕出现在原来所在的地方,归不归也重新露出身形。
柳清欢飞过去,落在这扇与一般界门很是不同的界门前,向归不归再次躬身道谢。
不管对方是不是曾因仙宝之事猜疑他,但能愿意为他耗费法力开一道通往云梦泽的界门,便足够他满怀感激之情。
归不归不耐烦地挥手道:“行了行了,这扇界门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你快走吧。”
“是,前辈,那我走了。”
柳清欢转身面向界门,突然升起一股近乡情怯之情。
另外,即使天地谱与两位大修都没发现仙宝就在他身上,但他却有一种预感,那枚种子绝对不是一般之物,极有可能就是仙宝,所以心中又难免忧虑。
深吸一口气,他抬起一只脚,伸入光幕内。
确定自己没被弹开,他心中不由得大喜,转头看了最后一眼:归不归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风吹过,带来一片树叶摇动的沙沙声。
别了,冥山战域!有朝一日,或许他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柳清欢收回视线,坚定地跨进光幕中!
下一瞬,便觉身形猛地往下一落,只听扑通一声,咸咸的海水溅到嘴里。
柳清欢呸呸吐了两下,身形一转,便从水中飞上了半空。
放眼望去,广阔的苍澜林海已变成一望无际的大海,夕阳西下,残留的红霞映染得天边一片瑰丽之景,而在云海之间,浮现着一幅壮观无比的海市蜃楼。
柳清欢露出笑容,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如此壮观的海市蜃楼,那就是啸风大陆出云州白石城外那片乱云海,也就是当年不归墟所在的地方。
回来了,他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云梦泽界面了!
这时,那扇立于海面上的界门发出一声轻响,随后便化作一片闪烁的星光泯灭。
柳清欢啧了一声,直到最后一丝星光消失,才看向自己丹田部位,自语道:“管你是不是仙宝,反正是被我从冥山战域里带出来了,以后就是我的了!”
腰间的储物袋打开,灰驴从中跳出来,好奇地东瞧西望一番,又哒哒哒地跑去追逐浪花。
柳清欢又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海市蜃楼,心中升起一种怪异之感。
那一座座又高又直的,不少窗户还亮着灯的,莫非是楼房?方方正正的,连个檐角都没有,建得好生难看!还有那些路上跑来跑去的盒子又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某种虫子?
不过海市蜃楼呈现出来的场景向来都很光怪陆离,当年他在白石城时便见过不少,所以这种怪异之感很快便被他抛到脑后。
从储物空间深处翻找出啸风大陆的地图,确定了方向,柳清欢望着灰驴想了一下,取出可以隐匿的浮游舟。
他离开云梦泽太久,此时也不知啸风大陆是否还处在阴月血界的占领下,所以还是低调些行事比较好。
柳清欢朝欢脱的灰驴打了个响指:“走了。”
飞入浮游舟内部,又将隐匿的法阵开启,一人一驴便朝白石城方向行去。
曾经要飞几天的路程,如今没用多久就到了,往下望去,却只见到一片残破不堪的废墟,曾经繁华的街道上荒草长得有半人多高,城中大半建筑都已被毁,连城门都塌成了一堆瓦砾。不少地方,依然残留着激战过后留下的痕迹。
柳清欢皱了皱眉,神识扫过整个废墟,连个人影都没寻到。
站在白石城的废墟上,柳清欢仿佛听到了海风送来的喊杀声和各种惨叫。当年那座在阳光下人声鼎沸的修仙城已经在残酷的战争中被抹去了,繁华和热闹都已不在,留下的,只剩下斑驳的残垣断壁,以及亘古的岁月。
就连地处边远地带的白石城都遭受了如此毁灭性的打击,由此可知整个啸风大陆在这场战争中损失有多么惨重。
柳清欢心中涌起苍凉之意,轻叹道:“唉,不是自己的家园就这么糟蹋。阴月血界……”
身边的灰驴叫了一声,似乎在询问他接下来去哪儿。
转头望向无尽的大海,他不由得陷入沉思。
跨过无数界面的距离,即使已经身处于啸风大陆,想要凭一己之力赶回云梦泽,那也是不可能的。两块大陆间隔着极其广阔的海洋,遥远至极。
当然,他可以选择先飞到东涯遗岛,相信到了那边就好回去多了。但这中间需要的漫长时间,却是他现在耗费不起的。
另一个选择就是,找到当年云铮参与建立的跨大陆传送法阵。
云铮曾有一次提起过,啸风大陆当年一共建立了三座跨大陆传送法阵,其中最大的一个位于出云州最大的修仙城困春城,最为世人得知,但在啸风大陆修仙界被迫撤走时已经毁了。
另外两座就要小一些了,一座在当时的宗门之首忘尘宗内部,另一座则是经营大陆之间生意、财力雄厚的四风门,花了大价钱暗下里请云铮帮忙建立的。
困春城那座自然没必要再去看了,忘尘宗的那座也有很大的可能已经被毁,但四风门那座却鲜为人知,位置也很隐敝,还在的可能性很大。
柳清欢在地图上找到那处于大沫川偏僻一角的地方,便招呼灰驴重新上路。
浮游舟全力启动下速度极快,舟身在隐匿法阵之下近乎无形地从白石城废墟上空滑过,转眼便消失在天边。
此去山河破碎、大地苍凉,怎一个惨字可形容。
柳清欢坐在窗前往下看,默然无语,再一次深刻体会到封界战争的可怕与残酷。
只是奇怪的是,一路过处竟是杳无人烟,别说啸风大陆的修士,就连阴月血界的人都没见到一个。
他正奇怪着,就见下方的荒山中出现一队人,约摸有十好几个,全都风尘仆仆的,为首一位是个金丹后期的修士。
柳清欢只略想了下,便解除了浮游舟的隐匿状态。
于是一队低阶修士突然发现天空上多了一艘淡青色的流线型飞舟,一转眼便到了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敌是友分不清,为首的金丹修士紧张地大喝道:“列阵!防御!”
其他人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但常年的战争生涯让他们的身体已经习惯了听令行事,反应迅速的跑动了起来,组成一个防御阵型。
柳清欢走出飞舟时,迎接他的就是如临大敌的一队人。他扫了一眼,点出那名金丹修士,淡淡道:“你们可是啸风大陆的修士?”
金丹修士见他的面貌不是阴月血界之人,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却依然没放下戒备,虽然他也知道对上高阶修士,他们再如何戒备也是无用。
迟疑了片刻,金丹修士果断地挥了下手,令其他人都放下法器,才恭敬地拱手道:“回禀前辈,晚辈张权,身后是我同门的师弟师侄等。我们都是出云州西城山的门人,惊了前辈的尊驾,还请您恕罪!”
“西城山?”柳清欢没想起这个门派的来历,大概是哪个建立不久的小门派吧,便又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张权见对方气息清朗、态度温和,不似嗜杀之人,眼中的畏惧又退了一点,含糊地道:“晚辈等人要赶往困春城,与那边的师门长辈会合。”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前、前辈,您从哪、哪里来?”
问得结结巴巴的,生怕一个不慎便触怒对方。
柳清欢淡淡一笑,知道若不去除这些人的怀疑,他光靠问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便拿出文始派的身份令牌,一步步从浮游舟上走下来。
“本尊乃云梦泽文始派修士,你们不必害怕,我只是想要问你们一些问题。”
低阶修士们听到这话,隐隐都躁动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他手上的令牌。
“啊,好像是真的!”
“真的是文始派的前辈,太好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阴月血界的人呢。”
“呸!那些异界猴子都被我们赶到罡风州去了……”
张权瞪向身后的人,终于让他们都闭上了嘴:“小弟子们无状,还请前辈见谅!”
他的心神在看过那块令牌后终于松懈下来,文始派乃云梦泽四大宗门之一,在对抗阴月血界的战争中一直站在最前面,声名早已传遍整个界面。
“前辈想问什么,只要晚辈知晓的,定当知无不言!”
柳清欢点了点头:“那你就说最近这些年的局势吧,阴月血界被你们打退至罡风州了?啸风大陆其他地方都收回了吗?”
张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不敢多问,想了想后回道:“是的,那阴月血界如今深受妖鬼肆虐之祸,局势已经大利于我们界面。因为啸风大陆的空间通道连接的正是对方鬼门所在的黯月境,我啸风修仙界便趁势收回失地,在闻道道尊的带领下终于将对方赶到了万妖谷。”
柳清欢眼中一闪:“闻道……”
“是啊是啊。”张权脸上出现明显的尊崇之意:“闻道道尊法力通天,曾经一出手就击杀了对方一个化神,打得另一个化神落荒而逃!那可是大修士啊,竟然连元神都没逃走就被杀了,哈哈哈!”
他越说越兴奋,连那些低阶修士也忍不住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将闻道的辉煌战绩一一道出。
柳清欢既有些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大概这世上没有第二人比他还了解闻道的真正实力,因为他们修的都是《坐忘长生经》。
“我知道了。”他止住众人的滔滔不绝:“现在说说东荒之地、云梦泽那边现今又是怎样个状况。”
还是张权回答道:“晚辈前些日子接到战报,听说阴月血界把主力放在了东荒之地上,所以那边现在打得很厉害。至于云梦泽,似乎是反攻到对方界面去了,具体事情,晚辈也不甚清楚。”
柳清欢沉思,东荒之地连通的是朔月境,那是阴月血界唯一一块独立于海外的大陆,大概也是受鬼祸最轻的地方。
而张权等人修为不高,又处在云梦泽大势力之外,大概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可知要从啸风这边前往云梦泽,可有什么最快的方法没?”
张权眼中闪过疑惑,却又不敢多问:“前辈是要回云梦泽吗?您可以去清秋谷啊,那里新建了一座跨大陆传送法阵,直接就能到达离文始派很近的九宵城了。”
“清秋谷?”柳清欢搜寻记忆,道:“我记得那里好像是鹏华真君的住处?”
“是啊。”张权道:“鹏华真君的清秋谷地处僻静,易守难攻。当年要反攻回啸风大陆时,那些大修便将跨大陆法阵建在了那里。”
听到从清秋谷就能传回云梦泽,柳清欢心中大喜,这下就不用他再到处去找跨大陆传送法阵了。
“不过……”那金丹修士突然停下话头,他身后那些小弟子也跟着沉默下来。
柳清欢脸色一沉:“怎么?”
金丹修士回过神,忙道:“晚辈在战报上看到一则消息,在数月前万妖谷的一场与阴月血界的大战中,有好几位元婴前辈不幸战死,鹏华真君就是其中一个。”
柳清欢不由一惊!
鹏华真君,就是乐乐乐的父亲!而父亲身死,乐乐该会怎生的伤心?
……
与一队小修士告别后,柳清欢驱使着浮游舟全速赶路,于数日后终于到达清秋谷。
顺利进谷后,他问明传送法阵的位置后,却并没有立刻赶过去,而是寻到山谷深处一片人迹罕至的屋舍。
清秋谷漫山遍野种满了华美的清枫,其内隐着飞泉瀑布、小桥精阁,几乎一布一景,处处可见此地的原主人是多么精心打理此地。
可能是心境的关系,柳清欢总觉得那华美背后却带着一丝清冷,那飘荡在风中的落叶也满是寂寥之意。
守卫的修士将他引到一处偏殿后便进去禀告了,柳清欢坐在窗前端起茶杯,微微有些失神。
一盏茶后,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正好看到乐乐推门而入。
看到来人,柳清欢脸上扬起的笑容全被惊讶取代:“你怎么……”
乐乐的容貌依然如当年一般精致美丽,只是那满头的如云青丝竟全成了华发,仅仅只用了一根素净的玉簪将之挽在脑后,其他发饰一律皆无。
再一看,当年那个调皮娇俏,喜欢艳丽衣裳的小姑娘,却身着一身再朴素不过的布衣,且做着妇人的打扮,眉宇间更是带着一丝散不去的忧愁和疲惫。
乐乐任他打量了片刻,落落大方地笑道:“柳清欢,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真是好久不见了。”
这称呼人全名的习惯倒是没变,也让柳清欢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精灵一样的女孩,上前几步:“你的头发是怎么……咦?”
他讶异地发现乐乐身后竟然还跟个形容瘦弱的女孩,女孩脸色腊黄、病气满身,气息微弱却又急促。
乐乐将那怯生生的孩子拉到面前,温柔地说道:“笑笑,这位是娘亲的朋友,你叫他柳叔就行了。”
小女孩圆圆的大眼睛飞快地看了柳清欢一眼,又飞快地垂落下去,声如蚊蚋地叫了声“柳叔”,便转身扑入了乐乐的怀里。
“唉,这孩子……”乐乐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对柳清欢笑道:“这是我的女儿严笑笑,因为身性禀弱,平日里很少见人,所以有些怕生。听说你来了,又马上要离开,我才带她出来见一见你。”
她略带埋怨地说道:“什么事要赶那么急?我们多年不见,你该当多住几日才是啊。”
柳清欢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道:“我师父大限将至,我必须立刻赶回去,所以见你一面后就得走。”
想了想又道:“我这次回来后暂时不会再离开了,如今两块大陆来往也方便了,你要有事找我,直接到文始派就行。”
“那好吧,我暂时就不留你了。”乐乐牵着孩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问道:“明阳子前辈可还好?”
柳清欢摇了摇头:“我也是不久前才接到消息,刚从外界赶回来……不说我了,你、你还好吗?严兄呢?”
乐乐眼中快速滑过一丝伤痛,神色黯淡地道:“师兄他几年前就已经在与异界之战中陨落了。”
柳清欢张了几次嘴,都找不到安慰的话语,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节哀顺变。
他看向乖巧又安静的小女孩:“笑笑是严兄的孩子?”
“是啊。”乐乐笑道:“我和师兄在我们结婴时便成亲了,你也知道的,那木头以前天天天天地跟着我烦死了,还把其他的男修全都赶跑了,不嫁他又能如何?正好那时阴月血界败退,啸风大陆也被夺回来了大半,便干脆举办双修大典庆祝一下,哪想到……”
她笑着笑着便淡了,抱着孩子出了会儿神:“哪想到眼看日子又要好起来了,他却……这些年啊,尸山血海都走过了,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柳清欢满是心疼地看着她,那坚强的笑容背后,是满溢的苦涩和伤痛。
封界战争之中,生死就如那片片翩飞的落叶,不知会被风带往何处。而啸风大陆这边比之云梦泽更加惨烈,他们曾经被逼迫着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又用无数的血与泪才将之夺回来。
“娘亲。”
稚气的孩子声音突然响起,笑笑摸着乐乐的脸,小手又瘦又细,像个大人一样哄道:“娘不哭哦,笑笑会一直陪着你的!”
乐乐一下子笑了起来,亲昵地拧了下她的小鼻子:“娘才没哭!有笑笑天天陪着娘,娘天天都很开心的笑呢。”
柳清欢也露出笑容,细细打量小丫头,越看越奇怪,沉吟了下后问道:“笑笑……是凡人?”
乐乐沉默了下才说道:“我那时候不知有了身孕,在对战异界的第一线,后来又受了很重的伤,又赶上异界反攻,整天东躲西藏的。这倒还好,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受伤的缘故,笑笑生下来身体就很弱,明明有灵根,却无法聚气……”
柳清欢想了想:“让我看看?”
乐乐眼睛亮了下:“对,我记得你修了丹道的,如今修为……呀!你都快元婴后期了啊,我元婴初期好多年没动静了!”
她气鼓鼓的样子让柳清欢失笑,又不由感慨不已。
即使遭受了那么多苦难,乐乐依然保持着一份纯净与乐观,在褪去了年少时的稚嫩、收敛了锋芒后,剩下的,就是如清秋谷漫山的清枫一般的坚韧。
柳清欢轻轻握住笑笑的手,将一丝温和的灵力送入她体内,经奇经八脉游走全身,再到丹田。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乐乐紧张地看着他,见他收回手后才忙问道:“怎么样?”
乐乐紧张地看着他,见他收回手后才忙问道:“怎么样?”
柳清欢对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姑娘安抚地摸了摸头,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笑笑是不是每次一修炼就会大病一场?”
乐乐噫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是不是越在灵气浓郁之地,身体就越差?”
乐乐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让柳清欢知道自己猜对了。
“令嫒阴络阳络通畅,上下相随如泉之流,阴阳相贯如环无端,正经犹夫沟渠,奇经犹夫湖泽,无一丝阻塞之处,本应是天生灵体才是。但当灵气过经脉入丹田后,却如跌入深渊,散而不见,无着存也。所以她的经脉并没有问题,应是……”
乐乐早不知探过多少次女儿的身体,比柳清欢所说的还要清楚,却一直找不到症结所在,急道:“应是什么?”
柳清欢语气温缓地道:“问题应是就出在她的灵根上。”
“灵根?”乐乐道:“笑笑的灵根虽是金、土、火三灵根,算不上资质多好,但也不至于聚不起气啊。难道……是因为灵根分布得太杂的原因?”
柳清欢打了个法诀,笑笑浅显的丹田便浮现在两人面前,就仿佛一块干涸皲裂的土地,其上金土火三种灵根彼此揉和掺杂在一起,又像是一张被涂花了的画纸。
“就像你说的,即使灵根分布得很杂,也不到不能聚气的地步。很多四灵根、五灵根的人比这还要杂,只要耐心修炼,练气还是能达到的。”
“那是怎么回事?”
柳清欢把手伸入储物空间,在里面放置着众多典籍、玉简的角落翻出一个破烂的卷轴,递给乐乐:“这是我流落异界时无意中发现的一本古籍,里面记载了一些奇特又稀少的灵根。灵根的变化实则无穷,除了我们常见的五行灵根和各种变异灵根外,这世上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特性不同的灵根。”
乐乐打开那卷轴,看了半晌不好意思地说道:“这、这上面是什么文字……”
柳清欢这才意会过来,那卷轴得自冥山战域,是从某个界面流传出来的,用的也是那界的文字。乐乐从没离开过云梦泽,自然是看不懂的。
他只好再接回来,直接说出自己的发现:“这上面论述了灵根的各种变化,其中很多都只是猜想,未得到过证实,但我觉得笑笑的灵根可能符合其中两种猜想。”
乐乐既惊讶又不解:“两种?”
“对。”柳清欢指着笑笑显露出来的灵根异相:“你看,火、土相杂,火生土,光明初显;而土金层叠,土生金,暗影渐露。光与影、明与暗,却是相克的两种极端,所以笑笑虽然是金、土、火三灵根,却极其罕见地变成了如同水火一般不相容的异根,这大概就是她明明是天生灵体,却无法聚气的根本。”
“啊!”乐乐惊得呆住了。
“而且……”柳清欢迟疑了下,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孱弱的小姑娘,用传音说道:“灵根自克至此种地步,吸收的灵气越多,越会破坏她的身体,到最后……恐与寿元有碍。”
乐乐狠狠闭上眼,将眼中的痛苦都强压了下去后,才微微颤抖着手抱住笑笑:“那、那可有解决之法?”
“要么,找一处灵气匮乏之地,一辈子不要接触灵物。”柳清欢道:“笑笑是天生灵体,自动就会吸收周围游离的灵气,所以她现在即使没有修炼,身体却越来越差。要么……”
“要么怎样?”
柳清欢沉思道:“要么,找一种适合这种灵根的功法。这世上奇人异士很多,修仙功法也数之不清,我记得曾经有人创出过水、火相克灵根修炼的功法,说不定就能找到一种适合笑笑修炼的。”
虽然这种可能性极低,但如果不给乐乐一点希望,他怕她会承受不起打击深陷绝望。
乐乐沉默了半晌,勉强笑道:“我知道了。柳清欢,谢谢你!”
柳清欢暗叹一声,找了半天竟然找不出一件能做为礼貌送给小姑娘的东西。做为一个修士,最重要的是灵气,所有之物自然都带有灵气。而灵气现在对于笑笑来说,就如那饮鸠止渴的毒药。
最后,他拿出一只玉瓶:“这里面是一种有暂时封住经脉作用的灵草汁液,药性温和无害,原本只是炼丹中的一味辅药,你先拿着吧,或可用在紧急时刻。”
又嘱咐道:“经脉不可常封,否则气血难行,反而有损,所以要少用。每次只需一丁点,不可太多,不然笑笑承受不住。”
乐乐接了,拉着笑笑要向他行礼。
柳清欢忙扶起她:“你我少年相识,不必这样。你要节哀,我想……鹏华前辈和严兄都希望一生都是快快乐乐的。以后但有难处,就去文始派找我,我也会帮忙留意,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功法。”
乐乐眼中隐含泪光地点了点头,笑道:“我自不与你客气,谢字我就不再说了,免得说多了生分。”
她有些怅然地转头望向窗外漫山的枫叶:“年老始知少年贵,少年不识愁滋味。鲜衣怒马春风急,烈焰繁花看不尽。我偶尔回想起那年与你、与师兄一起,去栖云寺探寻古迹,是何等的恣意张扬,哪里想到后来还要经历这么多的苦难、战争、离别,还不如凡人几十载来得快活。”
柳清欢也想过那段刚刚流落到啸风大陆的日子,心中感慨,安慰道:“修者一生漫漫求索,数百上千年都是磨炼,本就要比凡人经历得更多,你切不可因此灰心。再说凡人虽生命短暂,但也要经历诸般悲欢离苦、生老病死,最后还得不到自在,至少我们还有大道之望。”
乐乐回过头,脸上露出明妍的笑容:“好吧,你说得对,我总是辩不过你们这些修炼狂人的。耽误了这么久,你还是快回去去看明阳子前辈吧。”
柳清欢站起身,又有些担心地道:“鹏华前辈归真了,你现在的处境……”
乐乐翻了个白眼:“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元婴修士,还会有人来欺负我们娘俩儿不成?而且我还有一个师兄、师姐在,另外我父亲也有不少好友呢。”
柳清欢笑道:“是我多想了,还当你是当年那个到处惹事生非的混世大魔王呢。”
乐乐佯怒地瞪了一眼,抱着女儿一直将他送到传送法阵所在地方:“我已经吩咐了人,你到时直接传送就行。等我将这边的事安排好,就去拜访明阳子前辈。”
柳清欢点头表示知道了,向她摆了摆手:“回去吧,法阵启动时灵气波动大,对笑笑不好。”
乐乐又看了一眼,向他郑重地福了一礼,才带着女儿离开了。
柳清欢站了片刻,又望了一眼清秋谷如诗如画的美景,转身走进大殿,看到了那座连接着云梦泽的跨大陆传送法阵。
心中不由得泛起波澜,他定了定神,一步一步踏入法阵。
炽亮的白光闪过,再睁开眼时已到了九宵城,看到满眼熟悉的服饰,柳清欢眼中有了几不可察的一点湿意。
思之念之的云梦泽,他终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未作半点停留地出了城,一路风驰电掣地飞向文始山脉,等他再回过神时,文始派前山的奇峰异景一如他当年走时的模样,高耸入云的九座山峰也亘古不变地屹立在那里。
“这位师、师叔,您、您是……”
柳清欢低下头,就见两个守山弟子一脸迟疑地看着他:“嗯?”
其中一个眼睛灵活的小弟子忙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道:“师叔,晚辈二人从来没见过你,还请你出示门派令牌。”
柳清欢也不为难他们,递出自己的身份玉简,又暗叹自己离开太久,新弟子都不认识他了。
“你们是哪一年入门的?”
“回禀师叔,我二十年前就入门了,现在是莫邪峰的弟子。”
另一个也回道:“我要晚一点,是十六年前入门的,分在了竹林山。”
他难掩好奇地道:“师叔,您是出门游历,这才回来吗?”
柳清欢随意点了点头,问道:“现在是谁做山主?”
小弟子说了个名字,他没想起是谁,接过对方恭敬送回来的身份玉简,问道:“明阳子长老的伤势怎么样了?”
“不好呢。”小弟子皱起了眉:“我听师兄们说,明阳子长老大限快到了,所以不想住在后山,又搬回我们竹林山了。”
柳清欢脚下一顿,方向一转,便往竹林山快速飞去。
等落在竹林山山顶一个掩映在翠竹中的院落门前时,他手指轻颤地叩响门扉。
不久,门便开了,稽越探出头来。
“二师兄!”
“师弟!”稽越双眼大睁,呆了下后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又放开来认真看几眼:“师弟,你总算赶回来了!”
柳清欢急切地道:“师父呢,师父现……”
这时,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越儿,是不是清欢回来了?清欢?”
柳清欢忙进门去,就看到明阳子正颤巍巍地想从放在檐下的坐椅上站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无力,起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看到这样的明阳子,柳清欢心中酸涩难当,冲过去握住那双老态龙钟的手,双膝点地:“师父,不肖徒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