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子以往虽然也是一位老者形象,但满面红光、精神矍铄,此时却身形佝偻,气色灰暗萎靡,脸上的皱纹更是重重叠叠。
更让柳清欢心惊的是,他身上弥漫着极其浓厚的死意,仿佛大限随时都会到来的样子。
不过,明阳子似对自己的状况不太在意,只是满脸欣慰地拉着柳清欢:“可算回来了,为师终于可以放下心了。快起来吧,都快要比师父还厉害了,还跪着干嘛。”
“师父永远是师父!”柳清欢压下焦虑,十分郑重地道:“不管清欢修为多高,也永远是师父的弟子,跪师父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世上能让柳清欢跪拜的,除了天地之外,就只有明阳子一个人。即使他已晋修元婴,即使他现在已与明阳子是同阶修士。
放开明阳子的手,柳清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越儿,快把你师弟拉起来。”明阳子连声道:“快过来,让为师好好看看你!”
“师父,日头偏西了,一会儿就得起风了,也到吃药的时辰了。”稽越走过来扶住明阳子,笑道:“师弟又不会立刻就走,您进屋再慢慢看就是。”
柳清欢有些赧然,也过去扶住明阳子另一只手:“师父放心,弟子接下来哪里也不去,就陪着您。”
明阳子像个小孩一个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
柳清欢心里一酸,更加愧疚不已。自己这个做徒弟的,这么久没尽过一分孝心,却还要师父为他担心,实在是不该!
刚刚扶着明阳子走进屋子,就见里屋的竹帘突然揭了起来,一个人走了出来。
“音音?”柳清欢惊道:“音音,你怎么在这里?”
穆音音手上拿着一只瓷瓶,抬眼看到他,也愣住了:“柳大哥……”
稽越在一边笑起来:“我刚才忘了说了,师弟你虽然没在,还是有人帮你来尽孝心的。”
这话说得柳、穆二人都不由脸上一红,柳清欢忍不住多瞅了穆音音几眼,只见她虽未着脂粉,却依然清丽婉约,一身素净的月白色长裙更衬得她明雅大方。
穆音音清澈的眼眸晶亮无比,竟是比以往大胆得多地一直看着他,仿佛要看清他是不是真的就站在面前。
这时,一阵笑声打断两人长久的对视,稽越促狭地道:“师父,我看还是让我扶您进去吧,让他俩就在这里看到天荒地老吧。”
明阳子也打趣道:“好好好,我们快走。”
柳清欢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就听穆音音柔声道:“明阳子前辈受伤时我就在旁边,那时情势危急,我便送前辈回了文始派,后来……”
她微微蹙起眉,没往下说下去,而是担忧地看向明阳子。
柳清欢心一沉,稳了下心神才道:“音音,辛苦你了。”
穆音音眼中光华流转:“你回来了就好。”
柳清欢点了点头:“嗯,我回来了。”
两人进了里屋,稽越已将明阳子安置在靠窗的软塌上,穆音音将瓷瓶端过去,服侍着明阳子吃了丹药。
柳清欢通过丹药散放出来的香气,判断那是药效极好的疗伤类丹药。
稽越又拿来薄毯盖在明阳子腿上,动作熟练,显是平时做惯了。
他看得心生感慨,感激地看了一眼穆音音,又对稽越躬身鞠礼道:“这些年有劳二师兄代我在师父面前侍奉,请受师弟一拜!”
稽越不在意地一笑:“我们师兄弟之间,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刚刚已经给大师兄和你的弟子发了传讯符,他们大概没多久就会赶回来。你虽没在,穆道友不是在吗,而且你的两个徒弟也常常过来代你在师尊身边敬孝,回头可要好好夸夸他们。”
明阳子笑呵呵地道:“念恩和柔儿都是好孩子。”
“念恩今日离山办事去了,你要早回来一个时辰,大概就能见着他了。”稽越又说道:“如今前线战事紧张,你那位女弟子接过了她父亲从前的差事,所以一时走不开,不过前两天她传回了消息,过两天也会赶回来。”
柳清欢心中一抖,看来明阳子的大限真的不远了,不然帝柔不会丢下战事回来。她那个位置,是轻易离不开人的!
他现在庆幸自己一接到跨界传讯符就往回赶,不然……
他坐到明阳子膝边:“师父,您的身体现在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
明阳子却显得十分豁达:“没事,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罢……”
稽越在一边沏茶,闻言头也不回地发出一声冷哼。
明阳子捂住嘴,朝柳清欢和穆音音眨着眼使眼色,小声抱怨道:“你师兄现在脾气可大呢,都听不得一个死字了。平时还这不让那一不让的,老夫又不是小孩……”
柳清欢忍着没笑,以前明阳子就有些老小孩性格,现在似乎更加重了。
穆音音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师徒说话。
稽越端着茶过来,轻飘飘地看了自己师父一眼,这才正色道:“自鬼门开后,阴月血界便被万千妖鬼逼得不断后退,很长一段时间无力再与我界相争,如今我们已经牢牢占据了浮云境北部。数月前,他们突然派了多名元婴以上修士突袭黑爪堡,师父便是在那一战中受的重伤。”
他皱起眉:“你也知道,阴月血界的修士有不少是以血脉传承的修仙家族,与师父对上的那人血脉十分奇怪,变身后是一头四不像的尖嘴大鸟,竟然能强夺别人的寿元,最后又突然自爆而亡。”
“强夺寿元?”柳清欢神色凝重:“盗天鬼面鹞!”
难怪明阳子会突然大限将至,竟是被人盗走了寿元!
“盗天鬼面鹞?”稽越疑惑道:“那是什么东西?”
“传闻盗天鬼面鹞是一种神兽与鬼物**后,机缘巧合下产生的怪鸟,能盗取天命、强夺他人的寿元。但又因天道不容,所以一旦真的发动天赋,很快就会被天道抹杀。据说这种鬼鸟只在九幽鬼界才有,阴月血界怎么会有其血脉流传。”
柳清欢百思不得奇解,难道是从幽冥界那边跑过去的?
“竟然是这样!要是能不断强夺他人的寿元为己所用,岂不是能与天同寿了?难怪被天道不容。”
稽越啧啧称奇,惊奇地看过来:“师弟这些年去哪里了,竟然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事都知道,真是让师兄我刮目相看啊。”
柳清欢笑道:“我的事回头再详说,那可要说上几天几夜呢。”
稽越也不再追问,眼中流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哀伤:“可是,师父的伤一直好不了,直到现在还在不断流失寿元,又是怎么回事?”
柳清欢大惊:“师父!”
明阳子平静地拍了拍他的手:“不用担心,现在流失的速度已经很慢了,大概支撑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老夫活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徒弟也都在身边,就算现在……哦!好好的,不说了!”
见两个徒弟的脸色都变得难看,明阳子只好停下,转头去找穆音音寻求安慰了。
稽越艰难地道:“之前门派已经送来过两颗寿元丹,却依然顶不住寿元的流逝……”
柳清欢大概了解了状况,说道:“自接到那封跨界传讯符起,我便做了些准备。师父,你的伤让我看看吧?”
明阳子叹气道:“何必再折腾你们,还浪费那么多宝贵的丹药……”
结果又惹来两个徒弟一起瞪眼,穆音音道:“前辈,你就让柳大哥看看吧,柳大哥乃青木圣体,又精习丹道,肯定有办法的!”
她的语气十分笃定,显然很是相信柳清欢会有办法。
柳清欢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看着她起身暂时避了出去。
明阳子无法,只好在两个弟子的帮助下掀起衣服,却见后腰上碗大一个伤口,一缕缕灰色的死气驱之不去!
赵国皇宫占地极广,方圆上百里,几乎等同于一座城池,将军冢只是外来修士对此地的称呼而已。
宫中景物自不多说,在皇宫深处,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峰,曾是赵氏修仙家族所在地。
柳清欢一行在进入第二层宫殿开始,便遇到了零散的幽魂士兵。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里与外面的迷雾平原极为不同,没有看到有成群的军队,大多都是单独一个两个幽魂,最多时也不过三五成群,漫无目的地在宫内到处游荡。他们的实力倒是提高了很大一截,相当于筑基期的幽魂不在少数。
不过柳清欢几人实力不俗,不说云柳二人,许苏此人深藏不漏,也不是泛泛之辈。
所以一路走来还算轻松,四人合力,并未遇到什么险境。
又将一个幽魂士兵打得黑气狂喷、只留下散落的甲胄后,云铮狐疑道:“这跟我们之前想的很不一样啊……”
“也许那些幽魂军全在外面的迷雾平原上?”许苏猜测道。
之前还以为会在里面遇到更加密集的幽魂军,没想到进来后才现完全料错。
他们的目的地是皇宫东北角的永寿阁,准备先去看看那个传送法阵,然后再去赵氏家族那座小山。
一路边打边走,宫中道路虽然曲折,但几人自不可能跟着宫墙绕,而是直接越过。
只是越接近东北角,游荡的幽魂士兵越多,而且也越来越强。他们不得不选择谨慎行事,尽量能避则避。
两个时辰后。
柳清欢靠着紧闭的殿门,周身气息收敛得一丝不剩,神识关注着外面。
此时几人正躲在一处宫殿内,等待着外面一大群晃晃悠悠的幽魂走远。
就在一刻钟前,这群幽魂不知道从哪突然钻出来,足足有好几十个,而且大多都有相当于筑基修士的修为。
要不是他们见机得快,直接钻进了旁边一座宫殿里,各自收敛气息,恐怕就要迎头撞上。数量如此众多,陷进去的话,恐有丧命之险。
净觉举着木牌:“我们不会是闯进这些幽魂的老窝了吧?”
“小和尚你就知足吧。”云铮道:“这些兵没有指挥的士官,就像一团散沙,已经好对付很多。”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的幽魂终于散向四面八方,只有几个还在原地打转。
许苏抹一把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到地上:“好家伙!这将军冢里比外面果然凶险得多。”
“嘘!”柳清欢面色变得难看:“又有一队过来了!”
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
柳清欢急声道:“云铮,能不能以最快的度布个隐匿阵,这一次过来了很多!”
云铮闻言,也不多问,手上一翻已拿出一把阵旗,如撒豆一般飞往各处,不过几息就在他们藏身的宫殿一角布下了一个法阵。
几个人迅进阵,云铮打出一道法诀,所有阵旗微微一亮,殿内立刻变得空无一物。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殿外响起。
阵中四人面面相觑,云铮道:“我还以为这宫里没有军队呢,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支。”
他转头一看,只见柳清欢脸上汗如雨下,奇怪道:“你也不必这么紧张吧?”
柳清欢连忙摆手,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宫殿大门被甩在了墙上!
一个比其他士兵都要高大的幽魂出现在门口,他手持一把偃月长刀,刀光雪亮,刃上闪着带着血色的黑气。其一身铁甲锃亮光,头上的头盔上还有略微破损的红色盔缨。其眼幽深如狱,气势雄浑霸气!
高大幽魂的目光缓慢在殿内扫过,一寸一寸到了隐匿法阵所在处,然后停下,紧盯不动。
躲在法阵中的几人大气都不敢出,全部噤声。
柳清欢对其他三人使着眼色,手中紧紧握着破罡金莲。
虽然外面有一大队幽魂军,如果真的被现,他们也只能动手。
好在对方在盯了几息之后,便移开了目光,又扫向其他角落。
这时,呜呜咽咽的萧声突然响起。
那幽魂转身就走,瞬间消失在门口,只听得外面的脚步声也同样加快了。
一直到脚步声全部消失,几人才大口喘气。
“吓死我了。”净觉连连晃动着木牌,表达着他的情绪。
“那家伙不会是武将军吧?”许苏道。
“不太可能。”云铮摇头:“虽然看着挺吓人,但他没到假丹修为。你们说,这支军队是准备去哪儿?”
许苏眼睛一转:“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另一边的那座山。咦,柳兄,你怎么不说话?”
其他三人齐齐看向柳清欢,柳清欢道:“我刚刚注意到,这些幽魂似乎全部是从一个方向过来的,我怀疑那边可能还真是他们的老巢,或者军营。”
“皇宫中会有军营?”
柳清欢拿出拷鬼棒:“我之前曾用此物拷打过一个幽魂,从其口中得到了一些当年的事。据说当年赵家在军中挑选将士,修炼一种成的逆天功法,然后引来了修仙界的讨伐,最后便是围攻赵国皇宫。所以当年在这里建个军营,是极有可能的事。”
云铮和许苏各自思考,净觉像模像样的点头。
“想那么多干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云铮最后道:“嘿嘿,说不定还能找到那本功法。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竟然能让没有灵根的凡人也能修炼!”
四人商量了一会儿,便决定去那处走一遭。
不过就这样走却是危险,这一路上幽魂众多,打起来没完没了,所以几人贴上了隐身符。
此地怨气与死气极重,所以柳清欢并没有让小蹄角兽出来。
他们贴着屋檐,一路躲躲闪闪、翻墙爬院。遇到幽魂众多时,便避到附近的宫殿内,等他们过去后再走。
很快,他们便现了前方的异样。
只见惨淡的天光之下,偶尔有缕缕黑气快闪过,坠入前方某处。
“嗯?那是什么?”云铮传音问道。
柳清欢自也是不知道。正在疑惑,却听净觉开口说道:“那是‘死掉’的幽魂。”
柳清欢便想起,他们每次杀掉一只幽魂,对方就会喷出一股黑气,在空中散掉。
几人加快脚步,绕过一座三四丈高的假山,在看到前方那个幽暗阴森的池子时,全都惊得呆住!8
柳清欢见到那碗大的伤口后不由露出疑惑,明阳子乃元婴后期修士,修炼了千多年的法体可谓是千锤百炼,一点点死气,怎么会让伤口一直无法愈合?
这时,他目光一凛,就见一根黑光发亮的细丝突然露出头,犹如虫子一般在皮肉之间钻来钻去,显见的伤口上的死气更加浓郁了,其转眼又钻进了皮肉中消失不见。
他不由惊道:“那是什么?!”
稽越咬牙切齿地道:“就是那东西,让师父的伤一直好不了!先前门派送来了不少丹药,天工峰的素问师叔也来看过,将那些死气拔除了不少,那细丝就又生出许多,如何也逼不出来。师弟,你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柳清欢莫名感到一丝熟悉之感,其深重的阴邪气息让他心底升起的恶寒,想了想后还是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他虽然见识要比以前高了不少,但九千世界浩瀚无穷,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则更多。更何况这样黑丝形状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虫豸、鬼物都有可能。
稽越目光明显黯淡了下去,将明阳子的衣服整理好:“如果拔不出那东西……”
一双手落到他背上,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抚着。
稽越抬头含悲叫道:“师父!”
三个弟子中,稽越跟在明阳子身边的时间最长,感情如父子一般,此时便愈发难掩悲痛。
明阳子淡然地道:“越儿,不要忘了我们是修士。”
修士虽追求长生,但在追求的同时更该将生死看淡,才让能道心自然,修炼的路走得更顺。
柳清欢想了想,道:“师父,弟子想仔细探查一下您体内的情况,可好?青木圣体于疗伤上颇有成效,而且其蕴含的浓厚生机也克制死气。弟子虽不知那细丝是什么,但总归脱不离死气的范畴,或许就能克制呢?就让弟子试试吧。”
明阳子一直表现得十分淡然,似乎是对自己的伤势并不上心。他卡在元婴后期的境界上已有很长的时间,深知总有大限到来的那一天,所以之前他甚少开口,由得两个徒弟讨论他的伤势。
但看到两人这般锲而不舍,他暗叹一声,不愿再伤了他们的心,轻咳了一声后才道:“那黑亮细丝名为玄**丝,乃玄阴死气沉滞凝积后结成的一缕精气,会不断侵蚀修士的法力,污秽肉身气血。其又叫勾亡丝,意喻一旦沾染上便极难拔除,要一直缠到死亡为止。”
明阳子捊了捊长须:“那日,为师与那异界修士大战,对方不敌之下突然变身为盗天鬼面鹞,想要吸净老夫的寿元同归于尽,被我中途逃脱了。却没想到对方不知从哪里惹上了这一缕勾亡丝,等我发现时,已是被缠上。”
柳、稽二人此时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师父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只是不想说出来让他们更加忧心而已。
柳清欢也才明白过来,明阳子的伤势竟是如此复杂,不仅寿元将尽,体内还有玄**丝。两者叠加之下威力更甚,不断蚕食着他的性命。
“玄阴死气……”
柳清欢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当年自己种出生死剑意时,就是在玄阳生气与玄阴死气的冲击之下悟出来的。
原来那紫黑发亮的细丝是玄阴死气凝结而成的,而玄阴死气并不是一般的死气,其比死气更加精纯,也更加霸道!
柳清欢不由得既震惊又佩服:“师父,您竟然能顶住玄**丝的侵蚀!”
他当年没葬身于玄阴死气之中,完全是因为另一半身体被玄阳生气支撑着。
想到师父现在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侵蚀带来的剧痛,身体已孱弱至此,却还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他便觉很是难受。
明阳子略带疲惫地笑道:“为师修的是门中一位化神前辈留下的《天心明阳正经》,乃正大光明之道,修到大成时本应是神魂、法身都邪祟不侵,但玄**丝实在是……如此才勉强支撑到了现在。”
稽越眼睛一亮:“既有玄**丝,就该有玄阳精丝,是不是?”
明阳子无奈地道:“所以你们大师兄这些时日才东奔西走,一刻不肯安生。”
稽越啊了一声,窘迫道:“这么说我错怪大师兄了,还曾抱怨过他不好好陪着师父……不对,合着你们就瞒了我一个人啊!”
“枝山是自己看出来的。为师就叫你平日多出去转转,不要老是懒散的抱着个酒壶。”
明阳子将稽越取笑了一番,又道:“清欢,你还想试吗?”
柳清欢坚定地一点头:“玄阳精丝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找到,让弟子试一试吧。”
明阳子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
事不宜迟,柳清欢出去与穆音音说了一声后,师徒二人移到另一边的矮塌上。
稽越开启了屋子的防护法阵,然后便静静守护在一旁。
深吸一口气,他将双掌贴上明阳子的后背,先将一缕青木之气送了进去。
随着青木之气的流走,柳清欢心中的惊骇与震憾也越来越盛。
但见明阳子的五脏六腹都已被死气侵蚀,蒙上了一层灰色。那根两寸来长的玄**丝如头发丝一般在经络血肉之中窜来窜去,所过之处犹如荒芜的死地在不断吞噬青山绿水。
好在,灰色之下还有一层皓然清正之光,顽强地抵挡着玄**丝的侵蚀与破坏,心脉、丹田与几处关健处的大穴,更是犹如筑起了铜墙铁壁。
然而,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柳清欢试着让青木之气靠近过去,却见那细丝十分警觉,像毒蛇一般猛地抬起一端,恶狠狠地扑了过来,缠着那缕青木之气吞噬!
片刻后,绿意盈盈的青木之气便生机全无,化为一股灰色的死气,立刻钻入明阳子的肺腹之中。
那玄**丝果然能化生气为死气,这让他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剑域。
以生死剑意为基,他能使出生之域,也能使出死之域,而生死剑意本身也能在生剑与死剑间轮换变化。
柳清欢从筑基时便开始修生死之道,不敢说有多精深,但对生气与死气这两种东西却十分之了解。
今天若换成其他东西他或许束手无策,但由玄阴死气凝结而成的玄**丝……说不定还真能让他找到办法。
心念电转间,他低声道:“师父,接下来您集中守住几处重要之地,放开其他地方,弟子会将灵力大量引入您体内,您不要抵挡。”
顿了下,他又道:“弟子接下来的行事可能会十分大胆,也没十成把握,您要是觉得不对,可随时阻止弟子继续下去。”
明阳子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来吧。”
柳清欢又在心中想了一遍,事关恩师性命,他不敢不慎重。
丹田内,顶天立地的灵根之树下,一股澄澈又浓郁的青木之气源源不断地流溢而出,经经络一直送到掌心劳宫穴,漫涌进明阳子体内。所过之处,浓浓的生机滋润着干涸枯损的五脏六腹,那些缠绕得不散的灰黑的死气被驱赶、被淹没,雪融一般泯灭消失。
守护在一旁的稽越明显发现,自己师父的脸上露出轻松缓和的笑容,仿佛身处于暖洋洋的温水之中,苍老的脸上所有皱纹都舒展了开来。
他暗中称奇,虽然一直知道自己的小师弟是难得一见的青木圣体,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青木圣体的施展。只单单泄出的那一丝蓬勃的生气已是让人身心都为之舒畅,就如一股和煦又清新的春风般,很快就充满了整个法阵。
但没过多久,猛然爆发的死意便如旋风一般扫过,打碎了这短暂又虚妄的宁和!
那玄**丝见到潮水一般涌来的青木之气,自不会任其驱除死气,前者破坏、后者修复,前者毁灭,后者重建,双方以明阳子的法身为战场,展开了一场殊死之争!
这势必伴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稍有不慎,便极可能让肉身承受不住负荷后崩溃成一滩肉泥。而这一切,明阳子却一声不吭地咬牙承受了下来。
他身上的轻松之意已然全部消失,眉心时而紧皱时而舒展,细密的冷汗一层层往外涌,身体更是在痛苦下止不住地轻颤。
柳清欢亦是满头大汗,神情极其专注。他动用的是自己最凝炼、最精粹的青木之气,其中甚至蕴含了他的真元,即使如此,在与玄**丝的交锋中还是渐渐落入下风。
玄**丝乃玄阴死气之精华,虽然只有小小一丝,却霸道无比地钻来钻去,将青木之气修复好的地方重新搅得一团混乱。
这时,柳清欢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厉光,眉心突然飞出一点剑芒,玄妙又凛冽的剑气猛然大放,又迅速回收,消弭于无形!
守在旁边的稽越心头猛地一跳,就见那点剑芒中的小剑一展,其上弯曲盘绕的绿蔓转眼便爬满了整个剑身,随后便以实化虚、化剑为意,转眼便没入了明阳子体内。
稽越暗暗赞叹了一声,看来师弟的《竹心种剑术》已修炼到了十分精深的境界,种出来的剑已能不再拘泥于剑种形态。
只是将剑意引入别人体内,那可是极其危险之事,师弟想干什么?
对柳清欢的信任让稽越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紧张地关注着局势的发展。
柳清欢用层层青木之气将剑意紧紧裹着,收敛了所有锋芒,不让剑气外泄伤到明阳子。
生死剑意化剑为意后,就如一枚浅淡菲薄的叶影,在绿意森森的青木之气的掩盖下毫不起眼,迅速靠近了那根玄**丝。
一瞬间,生死剑意的生之意爆发到了极致,凝成一缕极细的锋刃,突然斩了过去!
玄**丝大约是所向披靡惯了,见此只微微缩了下,便被斩了个正着。
让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两寸来长的细丝从三分之一处断成了两截,短的那截散离而开,突然化为一滩如浓墨一般的黑液!
黑液滚滚,落到何处,何处便凋零枯萎,且有渐渐散开的趋势!
柳清欢心中一凛,低吼一声,生死剑意涌出一股股浓稠的白雾,翻腾着将黑液迅速包裹住。
没想到那黑液一沾到生死剑意,竟然毫无阻碍地流到了剑意之中!
柳清欢大惊,就见似虚似实的叶影中出现了豆大一个黑点!
稽越看柳清欢面色有异,紧张地走了过去:“师弟,怎么样?”
柳清欢回过神:“没事。”
仔细想了想,便觉得事情发展虽然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生死剑意本就是在玄阴死气与玄阳生气中诞生,与两者都颇有牵扯。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冒险将之带进明阳子体内,用来对付勾亡丝。
而生死剑意自上回碎过一次后,养好之后剑身上便出现了枝蔓一般的绿纹,也因此打破了两者之间的平衡,让生之意压过了死之意。
而之所以会这样,柳清欢料想极可能是因为他的青木圣体日趋臻于完善,也因此引得剑意起了变化。说到底,剑意的根本,还是对他所修所悟的道的一种体现。
如今那黑液跑到了生死剑意里面,不知又会给其带来什么要的变化?
柳清欢心底泛起隐隐的期待与兴奋,手上却没停。那缕勾亡丝在被斩断一截后,似乎终于知道了厉害,扭动着飞速逃走。
柳清欢也不着急去追,而是趁机让青木之气修补那些受到损害的经脉,滋润被侵蚀的内腑,驱逐死气、重建生机。
与此同时,明阳子也缓了过来,皓然清光卷土重来,配合着柳清欢一步步收复着失地。
修士的法身自成天地,内怀金华,血脉经胳便是那山川大地,五脏六腹化为田土,精气流转、周天循环,生生不息!
勾亡丝渐渐被逼得无路可退,开始了凶猛的反扑,大量的玄阴死气滚滚而出,转头就迎上生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浓稠白雾,两者开始了激烈的厮杀!
一柱香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盘坐的两人依然纹丝不动,守护在一旁的稽越虽心中焦急忧虑,也只能耐着性子静静等候。
直到太阳再次高悬于不死峰上空,柳清欢突然睁开眼,做了个收功的动作,收回一直放置在明阳子背上的双手。
稽越立刻上前几步,关切地问道:“师弟,你还好吧?”
柳清欢脸色惨白、眼下青黑,那是精气神都消耗过巨的表现。
他先喘了几下,又拿出一颗丹药吞了,这才缓了气来,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手中闪过一道剑光。
低下头,柳清欢打量自己的生死剑意,只见原本灰色的小剑就像被墨染了一般漆黑发亮,如万载玄冰一样森冷的剑意,只看一眼便觉得背脊生寒,凛冽而又凶诡。
与之相反的是,剑身上绿枝缠绕,那鲜活如在流动的绿意是那般的灵动又生机勃勃,仿佛随时就要从黑暗贫瘠的土壤中抽枝生长、漫延出来一般。
他不由觉得有些新奇,翻转着小剑多看了几眼,这才收了起来,就听到稽越有些不确定又难以置信地问道:“师父的伤已好了?”
柳清欢从矮塌上起身,转头看向明阳子。
与他刚回来时见到的相比,明阳子此时面色红润、神情舒展,虽然闭着眼盘腿而坐,但挺直的身躯不再因痛苦而佝偻着,又恢复了曾经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形象。
“是的,我已将那勾亡丝拔除,死气也都已驱除干净,师父的伤势差不多算是尽复了。”柳清欢往门口走:“我们出去说吧,让师父安静地调息下。”
稽越大大松了口气,一边打开法阵,一边激动地擂了他一下:“师弟,果然还是要看你的!幸亏你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好,太好了!”
柳清欢也跟着笑了,刚刚迈出内间,便见眼前人影一闪,向他扑了过来。
他目光一扫,正欲躲闪的双脚停留在了原地,身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师父,您回来了!”
柳清欢哭笑不得地看着扑在他脚上的姜念恩:“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快起来。”
姜念恩红着眼眶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委屈地控诉道:“师父,您一走就是几百年,弟子见到您实在太激动了……”
“好了好了。”柳清欢无奈道:“你师伯们都看着呢,也不怕他们笑话你,快起来吧。”
此时,外间除了一直等候着的穆音音,左枝山也不知何时已经赶回来了。
左枝山大步过来给了他一个熊抱,大笑道:“小师弟,这可怪不着念恩,谁叫你这个当师父离开得太久,却把两个徒弟丢给我和二师弟,你当甩手掌柜倒当得舒服!”
柳清欢才高兴地唤了声大师兄,便听稽越在旁取笑道:“还说念恩呢,你自己刚回来见到师父还不是一个样儿,哈哈哈!”
姜念恩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后终于站起来,傻笑着跑去接过穆音音彻好的茶水。
穆音音脸上是恬静地微笑,也不去插入那师兄弟三人多年不见后亲热的场面,只有些担心地看着柳清欢。
柳清欢好不容易从左枝山的铁臂下挣脱出来,朝她安抚地笑了笑,总算能坐下来喝口茶。
左枝山探头看向内室:“师父怎么样了?我听穆道友说小师弟一回来就为师父疗伤,进行得可还顺利?”
稽越开怀地笑道:“啧啧,我们这个师弟啊,本事可大了……”
知道明阳子体内那根顽固不去的勾亡丝已被拔除,在场几人都不由露出放松的喜悦之情。
很快,左枝山又皱眉道:“可是,师父的伤虽然好了,但寿元也已所剩无几,大限……”
“不用担心。”柳清欢放下茶杯:“我接到跨界符后便做了些准备,几乎花光了灵石,收了不少在我界无法找到的珍稀灵物,其中就有一份堪比地母神乳的灵液。等我修整两天,便开炉炼制一味增寿丹。”
左枝山抚掌大喜道:“如此甚好!”
柳清欢想了想,又问道:“师父之前没用过增寿丹吧?”
“没有!”稽越立刻答道:“门里倒是送来过,但师父说他用了也是浪费,便又强硬地退回去了,只留下了一些补气调虚、延年益寿的丹药。”
“那就行。”柳清欢道:“增加寿元的丹药每个修士能用的次数极其有限,且效果一次比一次差,三次后便无用了。”
左枝山目光一转,隔着茶几一把揽住他脖子:“师弟,你出去了那么久,都跑到哪个地界逍遥了?当初穆道友和你那位姓云的朋友带回消息,说你进入了鬼门,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穆音音也想起那日的事,当时他们刚刚从鬼海之中脱身,就接下柳清欢的传讯符,说要去鬼界走一趟。要不是云铮拉着,她差点又冲回度朔山内!
于是,她也不解地问道:“是啊,那日你怎么突然又回头进鬼门了?”
柳清欢看着几双紧盯着他的眼睛,知道今日说不清楚是走不了人了,于是便将这些年的经历拣紧要的说了一些。
不过他还有些暂时没有说出来,比如万斛界一事。这事他准备和明阳子商量后,再看下一步怎么走。
幽冥界、九幽、冥山战域、青冥,这些是被拘于一界的修士一生都难以接触的事,便在他的叙述中如同一幅恢弘无比的画卷般展了开来,听得几人都如痴如醉。
当听到蓼莪灵园里灵药遍地,所有人都发出了艳羡的叹息;当知道他因不懂冥山战域的规矩被抓进空牢时,又全都紧张地看着他……
柳清欢暗自好笑,便故意把过程说得惊险万分,引得他的小徒弟一改平日的沉稳,表情一惊一乍的变化个不停,引得其他人都不由失笑。
这种闲适又温馨的氛围柳清欢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直到此刻,他才有了切切实实回到家的真实感。
“原来世界这么大!”姜念恩一脸神往地呢喃道:“鬼帝、九天之战、大乘期修士、仙宝……”
稽越拍了拍他:“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像你师父一样,去那些地方!嗯,看来我是要放下杯中之物,多出去走走才行。”
左枝山也大叹道:“我今日才知自己竟是井底之蛙,以为文始派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大最好的门派了!”
柳清欢却点头道:“我们文始派,自然是天底下最大最好的门派!”
柳清欢正与稽越等人说得热闹,就感觉到外面的法阵有了波动。
“这是有谁又上门了?”
稽越往外看了一眼,在场辈份最小的姜念恩立刻站起来出去应门,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个人回来了。
前面一人是位貌似中年的元婴修士,刚进门一眼就看到了柳清欢:“这便是久未回门的柳师兄吧,尽日里听张师兄念叨你,今日总算见着面了!”
柳清欢带着笑站起来,见这人面生的很,他身后还跟着个捧着一个盒子的金丹弟子,身上的门派衣服一角有内事殿的标志。
左枝山见柳清欢不认识对方,便为他介绍道:“这是天星峰的蒋忠义蒋师弟,现在在门中管着内事殿。”
蒋忠义大笑着拱手道:“看我,见到柳师兄实在是太高兴了,竟然忘了介绍自己。说起来,我与柳师兄还是同年入门的呢,只是以往我们各在一峰,平时很少能见面而已。”
柳清欢客气与对方见了礼,心中却暗自诧异。同年?他可清楚地记得那年同批入门的人中并没有这位蒋师弟。
后来他才知道,这位蒋忠义的确与他同年,不过对方是一个依附于文始派的小修仙家族的子弟,在他入门好几个月后才通过家族选入门派,所以那年的入门仪式上并没有见到他。
而对方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自然便湮灭在文始派众多的低阶弟子之中的。
谁又能想到修仙资质只能算做一般的蒋忠义竟然能晋升至元婴呢,反倒是曾经在低阶弟子时大放光彩的不少人后来止步于筑基、金丹,比如王星宇、贾周、玉执等人。
这让柳清欢不由得感慨万分,修仙之路艰难重重,真正能凭惊人的修仙资质就一路顺风顺水的少之又少,这样的人他迄今为止也只见过闻道一个而已。
就如穆音音,单火灵根、祝融炎体,算是资质极好了吧,修炼路上付出的汗水和艰苦定不比资质一般的蒋忠义少上半分,如今也只是和对方一样是元婴初期而已。
所以,修仙资质好并不代表就一定能修到高阶,差也不代表就没有一飞冲天的机会。修仙之路无定数,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能爬上巅峰。
蒋忠义意气风发地与柳清欢坐下寒暄,溢美之辞跟不要钱一般送出,就是热情得太过了些。
左枝山好容易插进嘴,问道:“蒋师弟,别光顾着说话,来,喝茶!却不知今天是什么风,竟然把你这平日看不到人影的大忙人吹来我竹林山了?”
蒋忠义一双眼总算从柳清欢移开,笑道:“这不是掌门听说柳师兄回来了,便遣我来看看,并问问师兄什么时候有空去两仪殿一趟。”
他挥了下手,那位一直等在旁边的金丹弟子终于捧着盒子上前来,恭敬地承给柳清欢。
打开来,里面是一块青光澹澹的令牌,并一枚储物戒。
柳清欢拿起那令牌:“这是?”
蒋忠义笑眯眯地道:“师兄如今已是元婴修士,自动便升为门中的长老,这便是长老身份令牌,凭此令牌可申请进入上清幽虚大洞天修炼。另外这枚储物戒,是门派为贺师兄晋阶之喜给补上的奖励。”
柳清欢没想到他才回门不久,门中这么快便送来了这些东西。他站起来向不死峰方向致了一礼,又感谢蒋忠义辛苦跑这一趟。
“不辛苦,听说是要来看柳师兄,其他人都跟我抢要来呢。”蒋忠义摇了摇手,又面露羡慕地道:“你们竹林山如今在八峰中可谓是独占鳌头,只张师兄与你师兄弟三人就是一脉四元婴,啧啧!真是羡煞旁人啊!”
听到一脉四元婴这样的说法,柳清欢三人面上都淡淡的没什么表示,只定力差些的姜念恩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
至于穆音音,在刚才蒋忠义要说门派之事前就借口避出去了。
算起来,还真是一脉四元婴。
明阳子受伤前便已是元婴后期修士,距离大圆满已不远矣。
稽越虽然曾经毁损过一次法身,但令柳清欢感到意外的事,对方的修为虽然比他低一些,但也到了元婴中期。
倒是大师兄左枝山的修为似乎是遇到瓶颈了,停留在元婴初期。
蒋忠义大概此时才发觉自己的热情有些过了,脸上的笑不由僵了僵。他左右看看,似乎才发现明阳子不在,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地问道:“张师兄呢?张师兄怎么不在,他的伤?”
柳清欢微微皱了下眉,听蒋忠义称呼明阳子为张师兄,让他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虽然同阶以师兄弟相称在修仙界各大门派中十分普遍,但明阳子在他们练气时就已是元婴修士,成名比他们早上好几百年。
而且,他们乃同门同宗,完全可以遵循辈份相称,这位蒋姓修士这样叫即使无错,也未免有些自大狂妄。
柳清欢与稽越都低下头喝茶,只左枝山笑了笑,带着喜色回道:“我师弟一回来就帮师父疗伤,如今他老人家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大好了!”
蒋忠义怔愣了下,难掩诧异地看向柳清欢。
明阳子的伤势门中的人自是十分清楚,因明阳子一直是有实权的长老,这些年负责与其他门派的交涉联络上尽了很大的心力,所以这些时日各种珍稀的疗伤类丹药如不要钱般送到了竹林山,天工峰精于医治的门人也来看过数回,却听说都无甚大作用。
所以明阳子后来提出想要召回徒弟的未了心愿,门派念其功劳便打开了重宝阁,拿出了一张宝贵的跨界传讯符。
据他所知,这样的跨界符,门中也只存有几张而已。据说是留着在门派遭逢大难时,联系那些已然飞升的文始派修士的。
但奈何明阳子人缘极好,长老阁中不少有实权有背景的人都为他说话,最后由空无太尊亲自同意拿出了那张跨界符。
而柳清欢会这么快赶回来已经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还一回门就治好了明阳子的伤,这人……
蒋忠义探究地打量了柳清欢几眼,见对方没有解说的意思,便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拍掌说道:“那实在是太好了!那柳师兄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去一趟两仪殿,门中要就你晋阶元婴一事是否要举行庆祝大典,以及以后的职责等事与你沟通一下。”
柳清欢沉吟了下:“大典就不必了吧,如今战争还未结束,不益操办典礼。至于其他,可能要再等些时日。如今我师父的伤虽然好了,但寿元却依然所剩无几。此事事关恩师大限,比他事都要重大,所以我准备这两日便闭门炼制寿元丹。”
“寿元丹!”蒋忠义惊叫一声站起来,目中放出奇光,呼吸都跟着粗重了几分:“柳师兄,你、你竟然会炼寿元丹?!”
柳清欢淡淡笑了笑:“倒是会炼,只是成功率极低。”
他站起来,拱手道:“劳烦蒋师弟辛苦走这一趟了,闭门炼丹之前,明日我会去面见掌门,将此事与掌门分说。”
好容易送走依依不舍的蒋忠义,柳清欢总算能歇息了。
他先前为明阳子疗伤已消耗不少精力和法力,后来又与稽越等人说这些年的经历,自回门后还未有一刻停歇下来。
左枝山和稽越也不再抓着他闲聊,又遣走黏着不放的小徒弟姜念恩,也终于有了与穆音音独处的机会。
一路飞到竹林山的半山腰,柳清欢回到少年时住过的紫竹小院,一进门就见穆音音正含笑站在院中等着他。
这一刻,战争的硝烟似乎都远去了,所有流落于异界时的不安与动荡都远去了。时光仿佛落在了女修恬淡的笑容上,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将穆音音拥入怀中,闭上眼,闻着佳人如兰的发香,柳清欢低声道:“你在这里,真好。”
穆音音虽是火系灵根,性情在大多时候却清冷如雪,且与柳清欢一样,都是苦修之士,对名利等身外之物很是淡泊。
所谓求缺能圆、不争即争,修仙者追求道法自然,之于情爱便不会像凡人那样声嘶力竭般的浓烈,更多的是两者间心灵上的契合,以及对万事万物的理解。
所以柳清欢与穆音音之间的情爱大抵便是如此,他要的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双修伴侣,是能陪他走过漫长而又寂寞的修炼岁月的人。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好一会儿,穆音音从他怀里抬起头,难得的带一丝娇意笑道:“你没怪我自作主张吧?当时明阳子前辈那种危在旦夕的情形,我也是怕你回来后痛悔,才厚着脸皮赖在了你们门派。”
柳清欢与她额头抵头额头,清晰看到对方眼中流转着的点点情愫,亲昵地说道:“怎么会呢,我只会感激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帮我侍奉师父。方才师兄们都在不方便,但一回来就看到你,我十分欣喜!”
穆音音眨了眨眼睛,露出粲笑:“如今前辈好转了,我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柳清欢挑了下眉,又将对方抱紧,大笑道:“我在这里,你要去哪儿?你我好不容易才再相见,以后自然是要不离左右才行。”
穆音音捶了他一下:“还说呢!那日你怎地又回头进鬼门了?不知道我会有多担心吗,差点就又冲回去找你了。”
柳清欢心中温情似水,只满面笑意地抱着佳人任她抱怨着,便听得她长长喟叹了一声:“总算是回来了!”
是啊,总算是回来了。世界再大,他界再是繁花似锦,也比不上踏上云梦泽那一刻心底的安心与踏实。
两人携着手进了屋,述说起分别后各自的经历,以及云梦泽这些年的局势。
柳清欢也才知道,原来当年穆音音与云铮从度朔山逃出去后,因鬼域扩张得太快,也是历经了九死一生,才在妖鬼与异界修士的双重追杀下回到云梦泽的。
之后,阴月血界耽于鬼祸之乱,云梦泽总算能在激烈的战争中喘一口气,战势因此平稳了数十年。不过,近百年来,两界之争又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因为云梦泽这边开始加强攻势。
柳清欢握着她的手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结婴的,结婴时可还顺利?”
“我在两百多年前开始闭关冲击元婴,中间失败了一次,好在第二次时总算成功了。”
穆音音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从度朔山回来后,我在黑爪山脉呆了一段时日,便又回到了门派处理事情。我星月宫在之前的战争中受创不清,因之前的宫主楚月卿个人之私,门中更是人心涣散。不少女弟子为求庇护,仓促地与大门派的男修结成双修,以至整个门派的境地尽至分崩离析之态,所以需要重新修整。”
见柳清欢面露惊讶,穆音音有些悲哀地道:“这还算好的,星月宫怎么说也算个中等规模的门派,很多小门派都已在战火纷飞中散了、灭了。而像你们文始派这样的大派,因为一直挡在前面,低阶弟子的折损率比小门派又要高一些,且金丹以上修士战死的人数更是极为惊人。如今四大宗门中,紫微剑阁就因此比以往没落了很多……”
柳清欢不由默然:这便是封界战争的代价吧,无数修士抛头颅洒热血、前仆后继,以生命守护自己的界面。
“剑修大多执着又悍不畏死,紫微剑阁……”他感慨不已地叹息一声:“对了,云铮现在怎样?”
穆音音想了想:“从那次回来后,我与云道友便没再见过,后来倒是通过几次讯息。云道友当年一回到云梦泽便开始冲击元婴,所以比我要早上许多便已结婴成功。我与他约好有你的消息后便互通信息,所以从山丁上来后就给他发出了一道传讯符。”
柳清欢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咦,初一呢,怎么不见?莫非它这些年一直跟着云铮?”
穆音音突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不是,它一直跟在我身边。但在大概五十年前,有一日它突然焦躁不已,没说一声就飞走了。我发现不对追出去时,它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后来几经寻找,也是毫无头绪。”
她愧疚地看着他:“是我没看好它,你要怪就怪我吧。”
柳清欢温声安慰道:“怎么能怪你呢,脚长在它身上,它要跑谁又能拦得住。而且以初一的速度和天赋,想要走,也没人能留得下它。”
穆音音道:“我后来让人特别留意,初一好像是往阴月血界南边去了,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时,据说距离鬼门不远。它会不会是找你去了?”
“我并未在阴月血界见到它。”
柳清欢摇了摇头,五十年前他在虚危山的雷域内闭关,一出来便去了森罗城,然后进了冥山战域。
说起来,小黑也还滞留在幽冥界中,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他沉吟道:“或许它感应到什么事吧,初一有重明鸟的血脉,天生便对魑魅魍魉有威慑之能,暂时不用担心它。嗯,它应该升上四阶了吧?”
“这中间它也曾离开过一次,大概有十年左右,回来后便已是四阶,不过我看它似乎没选择化成人身。”
“嗯……灵兽升上四阶后,灵智便已全开,已经是与你我同等存在的妖修,可以选择要不要继续留在主人身边,灵兽契约的约束也会降至最低。我也不好再强行拘着它,随它去吧。”
柳清欢很是想得开,这也是他后来没有去找小黑的原因。
穆音音却有些不同意:“我看初一并不是想离你而去的样子,不然在升上四阶后就不会再回来……”
柳清欢只点了下头,不再就此多说。
两人分离了太长时间,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不过穆音音知道他从回来后还没歇过,不久后便催着他去休息。
可惜佳人在侧,柳清欢自不肯就这么休息,少不得闭起门来耳鬓厮磨痴缠一番,个中之事不可详说。
第二日,柳清欢没吵醒沉梦正酣的穆音音,收拾得神清气爽后便出了门,往不死峰去了。
及至掌门居处,迎出来的却已不是李遥清。
李遥清只有金丹期修为,自坐上文始派掌门之位后,经历了文始派最鼎盛的年代,也迎来了残酷的封界战争,殚精竭虑上三百余载,于一百多年前便已逝世。
据说李掌门最后是累死在桌案前的,死前手上还拿着一份文始派弟子战亡名单,眼睛一直闭不上。
看着门中弟子战死,看着门派衰弱,也看着整个修仙界满目疮痍,大概是一位门派之首最不愿意看到,也最难以释怀的事吧。
接替李遥清的,是出身自思远楼的一位金丹修士,姓萧名毅,号明远。据说他性情刚正坚毅,且好谋善断,行事雷厉风行,在风雨飘摇的年月顶着巨大的压力成为了文始派新一任掌门。
柳清欢见到这位萧掌门,虽他的修为比对方高,但掌门乃一派之首不可不尊,便当先拱手见礼:“拜见掌门!”
萧掌门亦肃然回了礼,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柳长老,还请入内说话。”
两人进到内殿落坐,便有小弟子奉上清茶。
柳清欢还是第一次到掌门的住处,这处宫殿位于不死峰上半部分,离此不远还有长老阁、各个外事殿的总持事住处等。
两人寒暄了几句,萧毅先问了问明阳子的身体状况,很快就开门见山地说起今天召请柳清欢的目的,将元婴长老每年在门中的供奉有多少,以及该承担的义务和职责一一道来。
“我听蒋长老说,柳长老不准备办晋升大典?”
“是。”柳清欢回道:“如今多事之秋,门中很多人都还在前线与异界作战,办典礼有些不太合适,而且麻烦费事,便算了吧。”
萧毅也不多劝,只点头道:“也好,那柳长老可愿接管一方之事?如今门中不少地方都有人手空缺,柳长老可有中意的?”
“这……”柳清欢考虑了下,还是婉拒道:“接下来我要闭关炼制丹药,恐怕要耽搁大半年的时间。而且,柳某性子疏淡、不耐人事,还是不担职责了。”
这么多年下来,柳清欢习惯了清净的修炼岁月,对名利之类的东西看得极淡,更是不好权势,所以并不想管理门中之事。
萧毅面露可惜之色,又劝了几句,见他意已决,也只好作罢。
实际上,做为文始派的掌门,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要是放在一个小修仙门派,掌门的权力可能在门中是最大的,门中一切事物都要听掌门的。
但像文始派这样传承已久的大派,掌门历来都是选择那些于修为上进境空间已不大的金丹期修士。而掌门之上还有数位元婴长老,长老之上还有化神太尊,大事论不到掌门做主,小事有各个执事殿的管事,掌门的职责和权力便被限制了很多,更多是进行调派和总理门中之事。
所以文始派掌门之位虽然尊贵,但事务繁杂,是件十分辛苦的差事。
而柳清欢知道,门中的元婴修士平日里大多是不管事的,只是少数几个担了职责,所以他的推辞并不算突兀。
萧毅行事果然干脆,很快又拿出一份后山的简图:“柳长老,以你现在的身份,可在后山选一座山峰做为洞府。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哦?”柳清欢不由起了兴致,后山因有上清幽虚大洞天的存在,灵气比外面又要浓郁得多,正是修炼的极好之地!
而且他马上就要炼寿元丹,若是能在灵气馥郁之地,成丹率也会有所提升。
他一边在图上寻找无主的山峰,一边道:“可有离我师父的山峰左近的?”
萧毅在图中一处点了点:“明阳子长老的洞府后面,的确还有一座空山,不过这座山太矮了些,做洞府不免有些不合适。再近的,就都在三五座山之外了。”
柳清欢感到有些可惜,因这处洞府以后可能要住上成百上千年,所以他还是不愿将就的。
“我的两个师兄的洞府在哪里呢?”
萧毅将稽越和左枝山的山峰指给他看,又笑道:“其实柳长老多虑了,后山总共只那么大个地域,就算不挨在一处,也只几步路而已。”
“倒是我着相了。”柳清欢也跟着笑了,点在图上一处:“那么,就这座吧。”
萧毅看了看,赞了一声:“清涧峰?这处不错,离大洞天入口不远,灵气比外围的山峰又要浓郁些。而且此峰景色极美,瀑布挂壁、蜿蜒而下,又有好几处清泉、碧潭,山上殿宇楼阁都修缮得十分美观,正是一处极好的洞府。”
柳清欢愣了下,他只是看这山离大洞天近,才选了这处,想了想问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没人住?”
萧毅手上一顿,沉默了片刻才道:“这原是一叶观刘玉清师叔的洞府,刘师叔于一百多年前在东荒之地雁宕堡陷落一战中陨落,这山便一直空置在那里。”
柳清欢面色一黯:“那,我还是另……”
萧毅抬头打断他:“柳长老不用因此另选,后山所有山峰哪一座不是我文始派先辈曾经住过的,然后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我相信刘师叔知道柳长老选了清涧峰,让此峰不再空山寂寞下去,也会很高兴的。”
又拿出一支令牌:“这是清涧峰护山法阵的通行令牌,请柳长老收好。”
柳清欢心中感叹不已,便不再推辞。
正事办完,萧毅神情放松了不少,执起茶以闲聊的口吻说道:“听说你当年打开鬼门后,便去了鬼界一趟,我常年呆在门派里,案牍劳形,不知柳长老可愿与我说说那鬼界风光?”
柳清欢笑道:“掌门想听,柳某自不能辞。那鬼界隶属九幽一域,名为幽冥界……”
如此这般,娓娓道来。不过与昨日和师兄弟们说的不同,这次他没把重点放在自己的经历上,而是不遗余力地详细道出幽冥界的彊域、各大势力分布等,后面说到冥山战域也是如此。
萧毅乃一派之掌,他需要知道的是九千世界的大势、可能影响界位的大事。而一个眼界开阔、胸襟广大的掌门,才能在乱相中找到真实,并引领文始派走向新的辉煌。
更何况,等一段时日后,他会将万斛界一事报上门派,这也是让门中之人能先做好些心理准备。
萧毅能坐上掌门之位,自然是通明聪敏之辈,没多久便察觉到了柳清欢的用意。他目中闪过思索,但并没有抵触之意,反而听得越发仔细,时不时还会问出不解之处。
柳清欢暗下点头,看来此人并不是那等心性狭窄之人,便解说得越发仔细。
“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萧毅感叹道:“多谢柳师叔将这些告诉我,不然明远却要做一只井底之蛙,请受弟子一拜!”
柳清欢忙扶住他的手臂:“你乃本派掌门,切不可如此!身为文始派门人,这本是我该做的。”
萧毅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腰,笑道:“那也是因为师叔不藏私,不然大可以不说。”
经过这么半天的闲聊,之前两人间的陌生与疏离消失了很多,气氛更加融洽。
萧毅整了整表情,正色道:“师叔刚才提到,幽冥界有五大鬼帝,其中一位叫做阴天宫玄姬娘娘?”
“是啊,她是鬼帝中唯一一位女修。”柳清欢见他面上有异,不由问道:“怎么?”
萧毅道:“在两百多年前,阴月血界的妖鬼攻势突然加强了很多,而且不再如一盘散沙般胡乱冲杀。后来我界多方探查,才知妖鬼中出现了一个领袖,就是被称为玄姬娘娘。”
“咦!”
柳清欢不由有些意外,想了想,突然忆起后来他去森罗城找孤夜时,在城外那个破茶寮里听几个鬼界修士议论,其中一人曾提过一句,说玄姬带领部下去某个小界劫掠去了。
这么算来,玄姬在从蓼莪灵园出来后,竟是跑到阴月血界了。
但她为何会去阴月血界呢?
柳清欢脑中灵光一闪,呼地一下站起身来:“闻道!肯定是闻道在中间牵针引线,玄姬才会去阴月血界!”
而闻道会这么做,明显是引祸至阴月血界,然后趁机收复啸风大陆!
萧毅愕然地看着他,眼中疑惑了一瞬,却十分迅速地抓住了他说的话:“闻道?啸风大陆的闻道道尊?”
柳清欢回过神来,啧啧赞叹了一声,沉吟片刻后便将自己的猜测如实道出。
萧毅却面带忧虑地道:“这不是与虎谋皮吗?非我族类,其心叵测!要是那些鬼物占据阴月血界后,又攻来我云梦泽怎么办?”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柳清欢笑道:“不过我相信,闻道必不会容忍这种可能出现。你要知道,那位、那位道尊本事大得很,玄姬虽是幽冥界一方鬼帝,恐怕也不敢与之为敌。”
萧毅讶道:“此作何解?”
……
从掌门处出来,柳清欢回了趟竹林山。
明阳子终于结束了调息,精神比一天前好得多了。听说他的洞府分在了景色极美的清涧峰,且准备就在那里炼制寿元丹,并没多说什么,只挥手让他自去。
倒是左枝山和稽越都兴致勃勃地表示要跟去游览一番,他的小弟子姜念恩更是难掩兴奋之色。
柳清欢又叫上穆音音,几人浩浩荡荡地往后山飞去。
清涧峰的景色自不必说,山势险峻奇秀,树木葱笼繁茂,一挂白练般的瀑布如银河落九天,升腾的水气如云似雾,更有那精雕细琢的飞檐从悬崖峭壁间展翅而出,好似仙山妙境!
晨曦。
柔和的阳光洒落于文始派后山,起伏的山岚中一座座高大的峰峦若隐若现,仿佛那飘浮在海上的仙山一般。一挂飞瀑从清涧峰一侧垂直而下,流泻入下方的云海,溅起的水雾闪烁着点点碎芒。
姜念恩候在山路尽头,崇敬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块如飞鹰展翅突出于悬崖的岩石上。那里盘坐着一个身影,其青袍裹身、木簪锁发,神情沉静清越。徐徐山风轻拂而来,身下起伏的云海卷起微小的浪花,仿若谪仙飘然而至。
姜念恩不止一次庆幸自己祖辈的好运气,要不是他外祖父在师父刚刚踏上修仙之路便与之结识的话,他也不会有今日。
这段过往,他小时候常常听外祖父吴天用与母亲念叨,也知道要不是因为师父施救,母亲在六七岁时便夭折了。而后来再与师父相遇,竟有幸成为师父的弟子,这份感激与敬意更是深深扎根于他的心底,一日不敢忘却。
他只有更加刻苦的修炼,努力做个合格的弟子,并在师父外出时侍奉好师祖明阳子,才能勉强偿还他吴家祖孙三代欠下的恩情。
这时,就见一直闭目盘坐的柳清欢慢慢睁开眼,双手在身前画了个半圆后落于膝上,结束了晨间的吐息。
姜念恩将自柳清欢回来后便激动不已的思绪暂且放到一边,上前躬身道:“师父,炼丹室已照师父的吩咐收拾好了,您需要的一些辅助的灵材也已备好,弟子去门派丹房寻了一些,又找其他师兄弟帮忙收到了剩下的部分。”
柳清欢接过他递上来的储物袋看了一眼,他身上珍贵的灵药不缺,但一些比较常见的普通灵材却不足,前两日便吩咐弟子姜念恩去找,没想到这么快就收齐了。
他赞许道:“很好,你做事很是稳妥!嗯,花用了多少灵石?”
姜念恩忙摇手道:“没有多少,门派丹房知道是师父要的,连门派贡献点都不肯收我的,剩下的也没花多少。这些都是弟子该做的,不敢向师父讨要灵石。”
柳清欢心中算了算,知道的确不多,便道:“那你自去储宝室选样东西吧,里面有不少为师从异界收到的功法典籍、各种法器等,种类繁多,应该有适用你的。”
自分到了清涧峰,柳清欢选了靠近山顶的一处殿群做为洞府,其中配置的炼丹房、炼器房等各种用途的房室十分齐备,只稍微收拾一下便能用。他便整理了下储物空间,将这些年收集的、或从别处得到的东西分门别类放进了储宝室。
那些东西虽然他已用不上,但能被他一直留在储物空间的,无一不是精品,随便拿出一件在外界都是能引起人争夺的好东西。
姜念恩听了大喜:“谢谢师父!”
师徒二人也不腾云驾雾,只顺着陡峭难行的山间小路慢悠悠地往回走。柳清欢回来后便忙碌到现在,还一直没功夫和姜念恩好好说话,便趁此询问他这些年修炼的情况,并解答他一些疑问。
过一道小桥时,突听到不远的山石背后传来哒哒哒的蹄响,一只体态修长健美、毛色顺滑光亮的灵鹿慌不择路地冲了出来,看到两人,身形一转,带出一条流溢的白光踏空绕行。
柳清欢无语之极,不由道:“驴兄,你这兴致也太高了,竟然开始祸害我山上的灵鹿了!”
那头灰驴紧紧追在灵鹿身后,闻言转头看他,一张大嘴往两边咧开,仿佛人一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还朝他欢欣地叫了好几声。
柳清欢几乎被气笑了:“看你那无耻的样儿!”
灰驴哪里理他,撵得那灵鹿到处奔逃,偶尔还会扑上去吓唬逗弄一番,跟个无赖流氓似的。
自到了清涧峰,可把这头驴乐坏了,每天满山撒欢,欺负得山上那些温驯的灵兽惶乱不堪,整日里鸡飞狗跳。
“不要闯出山去啊!不然被人捉去烤了吃,我可不会去救你!”
柳清欢高声喊了一句,却只得到一声长长的呃声叫唤。
“这头贱驴!念恩,平时看着点,若它捣乱,便去请你大师伯收拾它。”
姜念恩忍笑应了一声,转过一丛修竹,一片依山势而建的宫殿出现在眼前。
穆音音正站于殿前一棵盘曲古松下眺望云海,见到师徒二人转过山角,笑道:“回来了。”
姜念恩躬身行礼,偷看了眼自己师父的脸色,叫道:“师娘早。”
穆音音不由愣了下,转头去看柳清欢,却见那人用赞许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弟子,只好偏开头微微点了下。
三人走到殿内,柳清欢道:“如今余事已料理得差不多,我师父虽然伤势大好,但寿元也已所剩不多。所以我今日便准备闭门炼丹,但寿元丹炼制难度甚高,大概需要大半年的时间。音音,你便暂且在此住下可好?”
穆音音想了想,道:“过两日我需得回鹰巢城处理一些琐事,你安心炼丹吧,等你出关时我就回来找你。”
柳清欢思索了一下,他虽不想穆音音离开,但也不能拘着她什么事都不干。穆音音是一位独立且与他一般强大的元婴修士,之前能为了他留下照顾明阳子已是极难得了。
“也好,那你注意安全。”
他翻手拿出一只木盒:“之前忙乱,忘了将给你带的礼物拿出来,你看看。”
女人都是喜欢礼物的,穆音音也不例外,脸上不由露出欢喜的笑,柔情似水地瞥了他一眼,好奇道:“是什么?”
等看到盒中是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时,她不由有些失望:果然是根木头!送她的第一份礼物竟然送块石头……
不过,她很快想到以柳清欢务实的性情,定不会随便拿块石头来逗弄她,再一看,果见黑石上有一圈一圈仿若年轮一般的纹路。
“这是……辟雷极磁!”
穆音音震惊得呆立当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向柳清欢。
姜念恩在一旁不解道:“师父,辟雷极磁是什么?”
柳清欢笑了笑,解说了几句,然后姜念恩也呆了:“竟然能辟雷劫!”
他在盒上轻轻按了下,盒子上层掀起,下面一层露出来,上面摆着一把半月形优美流畅的木梳。
他拿起木梳插到她的发髻上,满意地笑道:“这是我自己雕的,用的是一种玄阶灵木的主根部分,能安神宁气,梳理灵气,修炼时用极佳。”
穆音音摸了摸头上的梳子,却将那盒子推了回来,红着脸道:“梳子我很喜欢,多谢你费心,但这块辟雷极磁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柳清欢将盒子又推回她手中:“收着吧,我机缘巧合得了一大块,分作了数份。不只你,连师父师兄我都给他们准备了。”
果然又拿出几只盒子,吩咐姜念恩:“你自己留下一块,以后晋阶元婴时到万不得已才能用,要知道被雷劈一劈,是有好处的。另外的你送去给你师祖和两位师伯,留一块给你师姐。对了,我还得了一些天启茶叶,你也一并交给师祖。”
看姜念恩收好后,又嘱咐道:“为师闭门炼丹时,你要好好侍候师祖,若有紧急之事或变故,便立刻来报。”
“是,师父。”
柳清欢站起身,执着穆音音的手道:“那我进炼丹室了。”
穆音音柔顺地点了点头:“我等你出来。”
三焚玉丹炉已经架在了火上,清涧峰有一口品质极好的地火脉,此时火口只留了极小的一个小孔,放出一丝细细的火苗,慢慢舔舐着炉底。
身形有些飘渺的樱娘一边将等下要用的灵材分先后顺序放好,一边担心地问道:“把握大吗?那寿元丹的丹方可是你自己创出来的,前段时日还在调整灵药的用量啊。”
柳清欢一脸思索地翻着《水方经注》,闻言抬了抬眼:“嗯,丹方我已经琢磨了好几百年,之前还凭此炼出过一颗神乳青气丹,所以问题不大。”
“但你不是已把原来丹方中很多材料换了吗?连最重要的地母神乳都换成了玉清真灵液。”
柳清欢放下书,拿出一支玉瓶,从晶莹剔透的瓶身可见里面是一种十分清亮的水液。
“神乳青气丹毕竟是金丹期所用丹药,那时用的灵药现在看来品阶就低了些,自然要换一换。不过这都是这些年一点一点试炼出来的,如今已经都调整好了。”
看樱娘还是凝着眉,他笑道:“不是还有你吗,有你在,总不至于炸膛吧?而且……”
他走到三焚玉丹炉边,往里看了看:“实在不行,我身上还有一份能让丹药起死回生的活丹液,不会失败的。”
“你说行就行吧,对了,这次你想给丹药取个什么名字?”
柳清欢想了想:“之前那颗叫神乳青气丹,这次就叫做、叫做……干脆就叫玉清青气丹好了。”
“你还真是图省事啊。”樱娘翻了个白眼:“太拗口了,还不如就叫玉清丹呢。”
“玉清丹?也可以嘛。”他无所谓地道,就听樱娘哧笑一声,身形一晃便回丹炉中去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柳清欢又将所有东西检查了一遍,才走到一旁布置好的水生木气阵中坐下,开始调整自身状态。
两日后,他一跃而起,伸指一点!
炉盖轻轻飞落到一边,三焚玉丹炉在细火中温了这么长的时间,炉身已滚荡不已,发出淡薄却炫丽的紫芒。
柳清欢在炉鼎上方画出一个玄妙的图纹,图纹缓缓下落,印到了此时还空无一物的炉底。随后他伸出一指,右手指间溢出一点青色微芒,越来越亮,渐渐凝成一滴光华绽放的水滴落下。
只听轻微的“滋”的一声,一时满室清芳,浓浓的生机荡漾开来。
左手打出一道法诀,将那些流溢出来的生气又全部压回炉内,一滴一滴浓郁得犹如翡翠一般的青液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
凝气为液,柳清欢没有选择另外配置底水,而是直接用了青木之气。等到体内灵力枯竭,他便回到水生木气阵中闭目打坐,等回复好灵力,又继续凝聚青液。
如此这般,用了好几天总算让三焚玉丹炉被灌满了一半,他神色肃然,手上一拨,一直细弱的火苗猛然窜起,转瞬便将炉身整个包裹了进去。
柳清欢面上分毫未动,抬指轻点,放置在一旁的一只玉盒打开,一棵玲珑秀丽的灵草飞了过来,被灵力凝成的刀锋刷刷切成均匀大小的数段,在下落入丹炉之前便已化为了一团灵液。
接下来,一份份灵材被柳清欢有条不紊地投入炉中,等到三焚玉丹炉第一焚过后,他的神情才放松了一些。
时间就在他专心致志的炼丹过程中慢慢滑过,清涧峰的炼丹室紧闭不开,护山法阵全部开启,除了姜念恩时常出入外,没人再去打扰他。
而在清涧峰外,却有不少人正暗中关注着这里的进展。
柳清欢回门的消息早已传开了,兼之其一回来就治好了明阳子复杂难治的伤势,不少人又在那位蒋姓元婴修士处听闻其要闭关炼制寿元丹,这消息更如石破天惊般席卷了整个文始派。
炼制寿元丹一事,柳清欢一开始就知道隐瞒不了,不说过后明阳子明明大限将至却突然又好了,就是到时吸灵环节巨大的动静,也是藏不住的,所以他干脆大大方方地摆在了明面上。
如今他回了云梦泽,不再是处处需要藏拙、谨慎的异界,在云梦泽他背后有师门撑腰,就算没有师门,凭他如今的修为,那也是站在了修仙界的顶峰位置了,除了化神,他不惧任何人。
而文始派中,虽然不是人人都正直可亲,像蒋忠义那样心中打着小九九的也不少,但文始派历来风气还算好,还没人敢明目张胆地上门强取豪夺。
至于暗地里的诡谲手段,若有人敢使,他自然便会毫不留情的还回去。今时不同往日,实力与身份地位决定了他行事不必再像以往那般低调。
不过这些日子,左枝山和稽越两人却有些烦不甚烦,每日里都有人以探病为由找上了竹林山,话里话外充满了试探。一开始是集中在寿元丹一事上,后来却被关于九幽、青冥等消息震撼了,一个个询问不休。
“师弟,你说清欢让我们传出冥山战域的消息到底有什么目的?”
总算送走了又一个上门的人,左枝山一回来就郁闷无比地叫道:“这一天天的,我口水都说干了,连丝空闲都寻不到!你看看,今天连少阳派那些家伙都得到消息了,派人过来询问。”
稽越不焦不躁地摇了摇头:“清欢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就是了,他总有他的用意。”
“嘿嘿!”左枝山突然又高兴起来:“你看到今天那少阳派修士又羡慕又嫉妒的眼神没?哈哈哈,我文始派出了个能炼寿元丹的炼丹大师,可把他们眼红得不行了!”
稽越摸了摸下巴,憋着坏笑道:“唔,这名声传出去,以后师弟可就没清静日子过了,找上门的人肯定如那过江之,络绎不绝!”
“我不知道师弟以后有没有清静日子过,反正我的清静日子已经被毁了!我现在都快要被烦死了!”左枝山在屋里转了一圈,大声抱怨道:“干脆我也跟师父一样,搬回后山躲懒算了。”
稽越笑道:“大师兄,你可收了师弟的重礼,可不能撂挑子啊。”
左枝山一转眼,看到走进来的姜念恩:“念恩,过来!”
姜念恩听话地走了过去:“大师伯。”
“你师父这些天可有什么动静?”
“回大师伯,师父的炼丹室被重重法阵隔绝,连丝灵气都没泄出来过呢。”
左枝山笑得一脸和蔼:“好,那你应该没什么事干吧,这两天便留在竹林山吧。”
“啊?可是我要守在丹室外面,等待师父随时可能传出来的吩咐,还要天天去师祖身边侍候。”
稽越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解围:“师兄就别为难他了,再说念恩修为不够,心机跟那些来打探的老狐狸比起来又浅薄得多,别一不小心被套出话去。”
左枝山啧啧可惜了几分,也只好作罢。
日子转眼就过去了大半年,眼看就到了柳清欢说过的炼制时间,炼丹室却依然紧闭着大门,没有丁点动静。
穆音音回来了,颜柔也从阴月血界赶回来了,甚至连云铮都到了文始派,柳清欢却还没从丹室中走出。
一个月、两个月,转眼一年的时间就到了,所有暗中关注这场炼丹的人都不免心思起伏,暗中风凉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
寿元丹,且不说需要的灵药有多珍贵,要是那么好炼,也不会让每一次面世就引得四方云动。
然而最急的却是稽越等人,要知道明阳子的时日所剩不多,能拖过一年已是快到极限了。
左枝山又开始东奔西跑,且数次上求门派。
文始派内肯定存有寿元丹,但门派也有难处,直接增加寿元的丹药非同小可,若是今日因为明阳子开了这个口,明日其他人大限将至时,是不是也该拿出来?
文始派再家大业大,也破不起这个例。
不管外界如何风云变幻,此时柳清欢却神情凝重地站在三焚玉丹炉前。
所有灵材都已全数投入了进去,一阵阵的隆隆闷响在丹室中回荡了五个月,他面前的这炉丹进入蕴丹后也已过了五个月。
蕴丹环节如此之长,让柳清欢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蕴丹时间越长,丹药的品质就越高,紧张则是因为最近炉中的情况出现了些让他始料未及的变化,一个不慎便极可能让好不容易已结成的丹药毁于一旦。
他正心焦着,连活丹的瓶子都为以防万一拿在了手中,就见樱娘突然从炉盖中冒出头来,急声喊道:“开启第三焚,快!”
第三焚?
柳清欢一激灵,很快反应过来,手中法诀应声打出,同时惊疑地道:“三焚玉丹炉的第三焚被激活了?!”
从得到三焚玉丹炉起,他已经能够熟练地开启此炉的前两焚,第一焚能帮助凝丹,第二焚能帮助蕴丹,在这次炼制中都已出现过,而这第三焚,由于开启的条件十分苛刻,这么多年来他却还从来没见过!
柳清欢激动不已,第三焚应是与开丹环节有关。看来,这炉玉清丹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成败在此一举!
随着法诀一道道打出,三焚玉丹炉的紫芒也越来越盛,一收一放如在呼吸一般,引得地火也跟着忽高忽低,涨涨落落个不停,渐成澎湃之势!
整个炼丹室都被越来越浓郁的紫色流光充溢了,清馥的异香丝丝缕缕从紧闭的丹炉内传了出来,吸一口便觉精神大振。
虽声势浩大,但细察之后似乎并无不妥之处,柳清欢便稍稍退开了些,就听得炼丹室的法阵在紫芒潮汐一般的一呼一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脸色变了变,略一思索:这阵势,怕是吸灵时的动静会更加可怕。与其让法阵在那时被暴涨的灵压强行冲破、毁了他的炼丹室,还不如他自己解开的好。
当法阵打开那一刻,他分出一缕神识往门外一扫,看到一直守在外面的姜念恩愕然回头,也看到了穆音音等人飞奔而来的身影。
他微微一愣,会见到云铮他并不觉得意外,但云铮身后那人是真真让他意外至极!
“师父!”姜念恩在门外喊道:“师父,这、这些紫气是什么,您没事吧?”
此时不是发呆的时候,柳清欢吩咐道:“念恩,你退到山外去,也让其他人暂时不要靠近过来!”
说完,便不再管门外。穿透越来越浓厚的缭绕雾气,他注视着被紫芒和火焰淹没的三焚玉丹炉,静静等待开丹的最佳时机到来。
未几,他目中一凛,突然一弹指!
紧闭的鼎盖如翩飞的蝶翅一般飞到一边,所有翻腾的紫色流光如潮水一般往回退却,一丝不剩地全部卷入炉内,整个丹室瞬间为之一清。
一颗圆滚滚的青色丹药在炉中昙花一现,便被漫涌而回的紫雾重新掩盖,随后,那小小的炉口犹如贪婪的巨兽张开的嘴,庞大的吸力猛然传出!
这一刻,整个文始派的后山都被惊动了,无数人从洞府中匆忙飞去,惊疑无比地看向天空。
原本清朗的碧空突然风起云动,浓郁的灵气卷曲如龙,形成了几股骇人的飓风,一头伸展向无尽的天穹,一头却连着清涧峰方向!
“哗!这便是水系炼丹术成丹时的吸灵异象?这声势好生巨大!”
“莫非是寿元丹要出世了?不得了、不得了!还真让那位柳师弟炼出来了?”
“走走走,这等热闹怎能错过,我们快赶去看看!”
此时清涧峰外,已经汇聚了十几位文始派的元婴修士,这些人正好在这时留在门派里,赶上了这场盛事。
人群中,明阳子笑咪咪地站在那儿,接受着其他人接连不断的恭喜。
“哈哈,看把张师兄美得!胡子都要翘上天了。”
“张师兄,你这弟子收得可太值了!”有人竖起大姆指:“还专门为你炼制寿元丹,这福气,真是羡煞人也!”
也有人羡慕得眼都红了,酸溜溜地道:“可不是?人比人气死人,我那徒弟别说为师炼寿元丹,连颗培元丹都不会炼,也就会干点端茶倒水的粗活。”
明阳子高兴得很,也不把这话放在心上,而是招来姜念恩询问。
今天这一遭他师徒几人早有预料,吸灵阶段的浩大声势是遮掩不下的,就算能遮住,明明大限将至的他突然增加的寿元依然会引来无数关注。
人的心理有时很是奇怪,你越是不让人看,别人越想看,但若是干脆敞开来让人看,反倒兴味索然了,最多也不过热闹一阵。
所以与其做那藏头露尾、引人猜疑的事,还不如光明正大的摆在台面上。至于那些暗中觊觎的目光,也要掂量掂量他们师徒四人的份量。
更何况,他这小弟子所交的朋友似乎都很不凡啊。
明阳子转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三人,目中闪过一丝思索。其中穆音音和云铮他都见过,只最后那位还是第一次见。
就在这时,九九烟锁迷仙阵打了开来,一群人飞往这边,显然都是刚刚得到了消息,匆匆从前山赶来的。
当头一人乃文始派的掌门萧毅,其身后跟着的,却是几个身着别派衣饰的元婴修士。
有人低声道:“怎么把这么多外派的人都带了进来?”
“是啊,其他三宗的人好像都派人来了。”
“据说是因为柳师弟带回来的其他大界的消息太过惊人,这些人便寻了来,想当面问一问柳师弟,哪知正好赶上他闭门炼丹,所以他们就一直留在了门中等着……”
说话间,那群人已到了近前,众人停了话头,先向掌门萧毅见礼,又各自与相熟的人打招呼。
萧毅问道:“如今情况如何了?”
所有人都望向清涧峰,只见几道连天接地的灵气飓风壮观无比,整座山峰都被浓稠的白雾遮掩了起来。吸灵阶段已经持续了半刻钟,似乎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结束。
突然,满山的雾气突然翻滚起来,众人都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仿佛那雨后的清晨,山林中刮过的一道清新又舒爽的凉风。眼前千树万树繁花盛开,云霞一般绚丽的色彩铺满了天空,无数灵光幻化的蝴蝶、雀鸟翩翩起舞!
“哇!”
惊叹声此起彼伏,有人兴奋地叫了起来:“定是丹成了!”
也有人惊异无比:“这是什么丹,竟然能引出此等异相?”
“哈哈哈,我文始派又出一位炼丹大师,真是可喜可贺!”
“快看,柳师弟出来了!”
柳清欢从炼丹室出来,立刻被各种热烈又期待的目光闪得差点掉头而回。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人群,看到云铮在人后朝他挥了挥手,无声地张了张嘴,穆音音也抿唇而笑,只是因为这里人多,并未急着靠近过来。
他眼带笑意地向那边微微点了下头,便走向明阳子,只是还未开口就被人先喊住了:“青木道友,寿元丹可炼成了?”
柳清欢停下脚步,打量那人一眼,疑惑道:“你是?”
萧毅走上前,介绍道:“这位是少阳派的长松子长老。”
长松子拱了拱手,哈哈笑道:“道友莫怪,我是个急性人,刚刚那等异相已是勾得我心痒难耐,还望你能满足一下小老儿的好奇心,将那灵丹拿出来给我等观赏一下可否?”
此话立刻让附和者众,其他人也纷纷出声。
柳清欢看向明阳子,见他极轻地点了下头,便笑道:“好说好说。”
他手上一翻,已是多出了一只贴了好几道封符的玉瓶,在众人恨不得刺穿瓶身的目光中,捏出一颗如玉珠一般清透晶莹、翠绿欲滴的丹丸,其表面又有紫气氤氲,细长叶片一样的丹纹仿佛随时都会飘飞而起,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