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化身的回答，柳清欢只淡淡一笑，像“击杀当场”这样的狠话，他听过已不只一次，心绪间毫无波动。
不过，他过往上轩辕台时，一般都会手下留情，不会赶尽杀绝，但今日这个架势，怕是容不得他再继续留手了。
有的人就像毒蛇，即使被砍了脑袋后也要呲一嘴毒，万不可轻忽。
眼见时辰快到，柳清欢敛了目中情绪，踏上那条被特地留出来的笔直大道，伴随着围观人群突然爆发的哗然议论，踏上轩辕台。
“你终于出现了！”
已然先到的霸图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兴奋难言，就像即将出行狩猎的猎人，志得意满而又泄露出压抑不住嗜血的欲望。
柳清欢淡淡瞥他一眼：“今日你准备怎么比？”
“自然是生死之战！”
霸图抢声答道，立刻获得台下一片轰然叫好声。
“好！上了轩辕台，就别整那些虚的，不死你死就是我亡！”
“打打打，快开打，让我们看看谁能活到最后！”
“我押一万上品灵石，赌霸图赢！”
“我押十万！”
一时群情激昂，整个山谷几乎被巨大的声浪掀翻。
柳清欢仿佛没听到下面那些声音，看向一旁的督战修士淡淡道：“那么，我二人目前的胜率分别为多少？”
“三七开……你三他七。”
有意思。
柳清欢不由笑了笑，看来霸图的确是打出了些名声，不然不会有这么悬殊的比例。当然，这也代表着他若是赢了，得到的分成也同样很高。
霸图已等得不耐烦，跑去不已地抡着臂膀活动身体：“其他事还有没有，没有我们这就开始吧？不知青霖道友的炼体如今到了何等的层次，今日一战我可是期待了很久！”
事情自然是还有的，不过都能交给跟随的人去做。
柳清欢吩咐化身去处理杂事，便不紧不慢地踏入平台正中，那里有一个小型传送法阵。
空阶以上修士的斗法并不是一个小小山谷中的小台子能容得下的，他们会传送到一个特定的空间内，然后将战斗的画面通过法器投影到谷中众人面前。
白光亮起，下一刻，柳清欢已身处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天空之上烈阳高照，炽热得仿佛空气都燃烧了起来。
回头看去，隔着数十里，霸图也出现在了沙丘之上，不过他身形一晃，转眼便消失不见。
柳清欢神识刚刚放开，便感觉到一股庞大的气息从右前方传来，地面开始震动，细密的黄沙无风而起，飞舞翻滚间形成数个沙尘卷，遮天漫日般将阳光都挡在外面。
天地间变得一片迷蒙，那股气息仿佛也如黄沙一般，散得无处不在。
柳清欢心中升起强烈的战意，身姿屹立如松，只缓缓抬起手掌，无形的力量散逸而成，结成无形的力场笼罩了数丈方圆。
体修在修仙界中并不是主流，特别是在空阶以上修士中，更是少之又少。概因体修想要突破到高阶，对外力的依赖极为严重，除了顶级的功法，光是粹体的各种灵丹妙药就极为昂贵且稀有。
人之肉身有上限，需要不断以珍稀的药物或灵物提高这个上限，或是得到某些神秘的传承，不然体修的前景便极为有限。
这也是柳清欢在有源源不断的石櫰木晶可供汲取的前题下，才会开始炼体的根本原因。当然，浊渊那地方出来的人不算在此列，他们是另外一个极端。
因此，大多数人，除非在修炼道法的天赋上奇差，不然不会选择放弃走道修的路子而去炼体。
此时他心中便满是期待，想要看看那霸图到底有何本事，竟会走上炼体一道。
数十里的距离，对于空阶修士来说跟面对面也没有太大区别，就见漫天的黄沙突然刷刷震落，头顶传来雷鸣山崩般的轰隆巨响，又有破空之音如尖锐的啸声一般，撕开了天幕。
柳清欢瞳孔微缩，不久前还人模人样的霸图此时却已不像个人，魁伟高大的身躯上覆盖着一层黝黑的玄骨鳞甲，肩、肘、背、膝，各种骨节、关节处都有骨刺森长，仿佛一具浑身插满了刀剑的巨大的骷髅。
“嗷~”
不似人声的嚎叫从其口中传出，冒着滚滚黑焰的骨掌急砍而下，恐怖的威力空气变得更加燥热，让沙丘瞬间深陷下去。
除了柳清欢脚下那一块沙地，在他所布的力场保护下只剧烈跳动了几次，沙粒滚动，安然无恙。
而他的身上，青金之芒涌现而出，每一寸皮肤、肌里都仿佛饱经风霜磨砺与洗礼之后的玉石，暗光流转，不动声色之下却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柳清欢猛地一跺脚，整个人冲天而起，右臂如劲弓长挽，青金光华大放，仿若曜日横空，气冲云霄，力贯山河！
“砰！！！”
拳头与骨掌在半空中相遇，一道震荡波纹扩散开来，两种不同的力量如惊涛骇浪一般翻腾而出，下方的地面转眼间已荡然无存，一个范围足有数十里的巨坑轰然出现。
霸图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些轻视之意，在与柳清欢接了这一拳后就全部收了起来，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许多。
在邀战之前，霸图也是下了些功夫调查对手的实力和来着的，据他所知，面前之人虽有个不败的名头，也曾打败过排名前列的一些好手，但着实没打过多少场斗台，在场上的表现也只能说简单粗暴，没有多少章法可言。
要不是他急需闯出名气，且越大越好，也不会四处找人挑战，这人也不过是他计划中一个小小的踏板，为他的名气添砖加瓦而已。
但现在，他突然发现对方的力量竟不在他之下，且后劲十足，源源如江海之水般不断倾泻而出，护体黑焰渐有被青金之芒压制的迹象。
“咔嚓……”
霸图脸上一黑，对方一双肉掌没受半点损伤，倒是他尾指上的突出骨刺承受不住如此庞然之力，从根上生出了一道裂纹。
石櫰木，百年分枝，千年成株，树芯食之多力，且其所提供的力量没有上限，只要你的肉身能承受得住，便能通过吸收石櫰木晶不断提升自己的力量。
而柳清欢，不仅种出了两棵完全成熟的石櫰木，且收罗了一群擅长种植石櫰木的异族，库房中的木晶已堆积如山。
这也是为何石櫰木会高居天阶五品，除了浊渊那种特殊的空间外，在其他任何一个界面，一颗上千年的石櫰木晶堪称价值连城，是所有体修都梦寐以求的极品灵物。
霸图此时也发现了些不对，心中凛然的同时，却又有些不以为然。
比他强又死在他手上的很不少，修士间交手，胜利才是最终目的，至于过程……
他狞然一笑：“道友是半路出家来炼体的吧？观你出手，稚嫩而又毫无技巧，甚至残留着某些道修习惯的动作，呵呵，这可不行啊！”
说话间，一道红光从其口中喷出，如电光火石般气势汹汹地直扑向柳清欢面门。
柳清欢下意识地微偏开头，隔空拍出一掌。
浑厚的力量汹涌而出，那红光竟毫无抵抗地转瞬间便被压得爆开，明显只是虚晃一枪，而霸图也趁机抽身而退，一边狂笑道：“我说你是道修吧，遇到突袭最先的反应便是躲闪，哈哈哈，果然一试便试出来了。”
柳清欢目光微闪，心知自己这是被诈出了破绽。
因道修法身的强度普通不高，遇到攻击时第一反应便是避开，没想到这人竟能从这些微小的细节处看破他的身份，可见其心思极为慎密。
他微微一笑：“那又如何，我可从来没说自己是体修，怎么，难道你怕了？”
霸图神色阴鸷地道：“怕？我管你是道修还是道体双修，在我的玄骨霸体面前，结果都只会被强横地碾压！”
就听“咔吱咔吱”的声音响成一片，只见他全身的黑色鳞骨层层长出，将面部四肢都厚厚裹住，关节各处尖锐的骨刺也在疯狂暴长。
“嗷！”
一声怒吼，彻底没个人样的霸图旋身而回，狂暴的罡风凛冽如刀，凶猛的力量宛若山洪暴发，如吞天魔神一般轰然砸来！
柳清欢微眯了下眼，虽被对方看穿，但也并未打算现在就动用道法，毕竟他上轩辕台就是为了搓磨自己的战技。
他缓缓舞动双臂，身周的青金之芒浓厚如茧，有如实质的力场铺展而开，就好像无数次那骇然的天地之威降临之时，不动如山地屹立于原地。
“砰砰砰~”
霎时间，一声又一声浑厚而又沉闷的轰鸣响彻天地，纯粹的力量之间的碰撞，肉身相搏，每一次都仿佛倾尽了全力，每一次都凶狠而又刚烈。
恐怖的威力化为飓风狂啸，搅得遍地黄沙翻滚如龙，将激烈对拼的两人淹没其中。
如此场景，也引得轩辕台下那些看客们发出一阵阵的叫好，声音冲出山谷，引得两个路过的修士不由驻步回望。
手持一柄拂尘、仙风道骨般的清瘦道人问道：“轩辕台又开了？”
他身边之人头戴明冠，一身浓彩重染的华美道袍，遥望着台上由法器呈现出来的战斗画面。
“轩辕台这些天有一日空过？看着像是两个体修正在打，打得还很激烈嘛。”
两人默默远观了一会儿，清瘦道人随口说道：“最近九天云霄内是不是来了不少新人？我看这来来往往的修士，竟有大半面生得很，就连那些开道场的也都换了人，没几个认得的。”
“谁叫你闭关那么久。”华衣修士答道：“以前那些老家伙大多被派去了冥山战域。”
“这是为何，难道那边发生什么事？”
“你是闭关闭傻了吧，忘记这一轮战季还有一两千年就要结束了？如今整个战域的战势已到了最后关头，颇为需要人，而且那件天地孕生的仙宝到现在还未被找到，上面有些人已经开始急了。”
道人事不关己的哦了一声，又道：“那怎地凌霄境内，却多了这么多新来的人？”
华衣修士突然叹了一口气，皱着眉道：“因为他们都想来争一个进我半山书院的名额。”
道人诧异地抬起眼眉：“你们书院下一次开院不是还有好些年吗，这些人是不是太过着急了，现在就开始争？”
华衣修士迟疑了下，打出一道隔绝外界声音的法诀，才低声说道：“你有所不知，大约数月前，书院内似乎是收到了些不太好的消息，没过多久便有消息传出，说是要破例收一批人进院。”
道人神色间有丝恍然：“难道是下面又……”
华衣修士微微摇了下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莫要胡乱猜测，管它是什么，反正都波及不到你我身上。”
道人看着轩辕台方向的目光略带悲悯：“那可说不定……”
华衣修士沉默了下，脸上忽地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你也不必可怜这些新来的憨子，谁让他们道听途说了点不实的信息，就以为书院选人的标准只关乎名声和实力，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拼命表现自己，削尖了脑袋想往书院里挤。殊不知……”
他冷哼一声：“殊不知，得到多少便要付出多少，书院虽会提供众多珍稀的修炼资源，和进云中仙地修炼的机会，但天上不会平白无故往下掉馅饼，等他们进了院，才是想后悔都没地儿后悔去！”
说完，一挥衣袖，也不看了，转身便往悬于空中的三孤山飞去。
清瘦道人低声发出一声叹息，又看了眼不远处人声鼎沸的山谷，眼中最后一丝悲悯消失，跟着华衣修士去了。
且不论外界如何，此时轩辕台内的战势却已呈白热化，空中的两个人拳影交错，身形时而快如疾风，时而重如山岳，每一次交手都有天崩地裂般的震然大响传来。
四溢的力量飓风呼啸着掠过大地，高大的沙丘顷刻间消失不见，地面塌陷的坑洞一个比一个深，千疮百孔……
霸图越打越心惊，一身玄黑色的厚重鳞甲上竟隐现龟裂纹路，那些狰狞的骨刺也断了不少，更有几处凹瘪下去的拳印。
霸图越打越心惊，一身玄黑色的厚重鳞甲上竟隐现龟裂纹路，那些狰狞的骨刺也断了不少，更有几处凹瘪下去的拳印。
而柳清欢也不太好受，他虽修炼的是天阶功法《万劫不朽身》，但相较于不知修了多少年的正宗体修来说，他炼体的时间要短得多，肉身的强度终究是要略输一筹。
他暗暗揉了下肩膀，只觉身体各处都在隐隐作痛，对方从头到脚披着坚硬的骨甲，又如刺猬一般浑身长满了骨刺，着实不好对付。
每一次对拼，都是力量与身体的较量，就像每一步都走在危险的刀尖上。
道修的战斗方式向来以轻灵为主，而体修却是实打实的肉搏，大开大合，刚烈而又霸道，只要稍有不慎，都可能被咆哮的罡风撕成碎片。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柳清欢渐生不耐之感，交手这么半天，该检验的炼体成果也检验得差不多，也该是结束这场比斗的时候了。
他右臂虬筋高起，全身浑厚的力量凝于掌下，握拳轰出，便见灿烂夺目的青金色光芒仿佛一轮剧烈燃烧的烈阳般砸向对方。
与此同时，另一手却突然抓向天空，原本刚硬的气息中多了一丝飘渺道意，就见空中涌现出一道道绚丽的霞光，犹如那浩瀚的大海波澜翻腾，漫天的灵气滚滚汇聚而来，化成一只擎天巨掌从上方拍下！
霸图脸色剧变，他虽之前看出了对方是道体双修，但因柳清欢一直未动用道术，不免有些放松了警惕。而且这一手摄空聚灵之术，需莫大法力才能使出，威力非同小可。
他身上的鳞甲疯狂挪动着位置，快速形成一面凝厚的玄黑骨盾，在砰然大响中抵挡住了一拳，却被从天而降的灵气巨掌拍得身形急坠，将地面轰出了又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轩辕台外，观战的修士们齐声发出惊呼，议论声再次高起。
“哇，那人竟然是道体双修？太卑鄙了吧，这还怎么打！”
“怎么就不能打了，打起来不是更有意思吗，不过的确卑鄙了点，众所周知道体双修比单纯的体修或道修难缠得多。”
“现在还能追加赌注吗，我要押他赢！”
“霸图这算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吗，今日这场怕是悬了啊？”
“霸图不会被拍死了吧，这么半天还没出现？”
死倒是没那么容易死的，就听那深坑之内传出暴怒的咆哮声，一道恐怖的凶煞之意冲天而起！
一只衣衫褴褛的骷髅从坑中爬出，全身血肉所剩无几，裸露出的每一根骨头上都怪异地生着细密的黑鳞，背上还有两只宽大的骨翼，却顶着一颗完好的能看出霸图原本样子的脑袋。
柳清欢不由有些吃惊：这人炼的是什么体，竟把自己炼成了这副模样？还是说他得了某种神秘的传承，才至如此？
“嗷~！”
又是一声嚎叫，霸图双目中骤然燃起两簇血色红光，宽大的骨翼展开，化作一道迅疾的雷电朝柳清欢扑来，中途还极为凶残地掰下自己一根肋骨，弯长如索命的镰刀，临空悍然劈出！
这一刀的力量明显比之前更强大数倍，尖啸声响彻天地，被加固过的空间都被拉出一道深深的长痕，仿佛下一刻便会撕裂破碎。
柳清欢神色变得凝重，手腕一转，一只晶润的火红葫芦浮现在手中，随着他灵力涌动，葫身上快速亮起一枚又一枚神秘的密仙文。
“轰！”
一道粗如龙身的火色光柱从葫中喷射而出，与对面劈来的刀光轰然撞在一起，强横的力量引得空间剧烈的震荡波动，如滚油一般的烈焰四处飞溅，方圆数百里霎时间便沦为火海。
庞然的冲击力推得霸图退出数丈，一张脸上满是狞狰之色，暴怒的连连大吼。
柳清欢眼中划过一丝惊疑，那葫芦中生出的是连他自己都要小心的先天之火，这人竟然不闪不避，裹满全身骨头的黑鳞像是水火不侵般，被火光映得一片赤红，却并无多少损伤。
看来能在轩辕台上站那么久，果然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来呀，跟我打啊，用法宝算什么好汉，滚出来！”
霸图怒吼连连，手中肋骨不断挥斩出霸猛刀芒，扫灭大片火焰，却越扫越多，只因火红葫芦射出的光柱是持续不断的。
柳清欢嗤笑一声：“我承认你的法体比我强悍，所以为何还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抱歉了，想来你也跟过不少道修打过，也不差我这一个，就这样打吧。”
只听对方回以一声冷哼，火海之中那只傀儡脸上突然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一刀斩开空间，双翼一拍便遁了进去！
柳清欢心中一惊，残箭骤然落入手中，脚下一踏！
却有一只骨爪从虚空中探出，硬生生打断他的缩地术，一掌拍向他的背部！
这一掌，快如闪电，又猛如急火，力量化作一条条肉眼可见的黑色光丝在光秃秃的骨爪间蜿蜒跳跃，每跳动一下，便有细长的空间裂缝张开，仿佛整个空间都变成了易碎的镜面，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再闪躲已是来不及，柳清欢心中一狠，身体勉强扭开一个角度，将左肩送出，右手中的残箭却刺向对方刚刚从虚空中钻出的头颅！
“砰！”
恐怖的力量透过左肩传来，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胸腹内翻了一个身，有一瞬间，柳清欢觉得自己的身体会突然炸开，悬在头顶的死亡之剑贴着脖子划了过去。
好在，他炼体多年终于在这时看出了成效，曾遭受过数不清天雷轰顶，又承受了无数次来自空间的强大排斥力，让他的肉身虽还不到万劫不朽身的境界，但却顶住了这毁天灭地般的一击，没有爆成千万碎片。
“咯！”
反观霸图，右眼中插着半截断裂的残箭，黑色的血水像瀑布一样从中涌出，淹没了半张脸。左眼中却满是深深的迷茫和错愕，呆怔地看着只一臂距离的柳清欢。
下一刻，惊人的倾天杀意猛烈爆发开来，霸图那颗大好的头颅砰的一声炸成一团血雾！
炸开的血雾缓缓飘散，却有幽暗的星光一闪，来自一位空阶修士的全部精血汇成一条线，落在那残箭上，顺着血槽流入断裂之处，尽数被吸收殆尽。
竟会自主吸收血气？
柳清欢心中微异，将残箭摄入手中，箭身上原本便有的几处血痕更加鲜艳，凛冽的杀意中似乎多了一缕跳跃的欢欣之感，等他想要捕捉时，又很快消失不见。
“这箭还残有灵性？”
不过此时却不是探究的好时机，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投放到外面无数双观战的眼睛面前，因此他很快将残箭收起，抬头看向前方一臂之处。
那里的空间还在隐隐泛着涟漪，被撕开的裂缝却已闭合，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完全恢复平整。
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会随之不复存在，就像霸图那最终也没来得及钻出的身体一样，都被湮灭在了无尽的虚空中。
是非成败转头空，仿若江水东流一去不返。
柳清欢咳了一声，一丝血迹从嘴角缓缓溢出。
霸图最后那鱼死网破的一爪，同样让他受伤不轻，身体已到崩溃的边缘，整个左肩更是被拍得塌陷下去，一片血肉模糊。
他当即甩出几面阵旗，布下一个简单的屏蔽法阵，这才跌坐于地，任浓郁的青木之气将自己淹没。
而此时的轩辕台外已炸开了锅，众皆哗然，有人在大声讨论刚才的战斗，也有人在大发感慨霸图竟然输了，更有人在哀叹自己输掉的灵石。
当然，也有不少人在追寻柳清欢的来历。
“下界修士、法体双修、道号青霖？”
“不错，据说他之前还打过莫邪台，十场连胜，后来就转到了轩辕台，曾逼得榜上排名十三的血剑当场认输，上斗台以来从无败迹。”
“赫！这样的人名声为何会这么低，直到这一场大家才知道他是法体双修？要是早知道，霸图也不会败得如此彻底吧，连命都丢了！”
“大概是为人低调吧，听说他每隔两三年才会上台一次，之后又会闭门不出，因此名声不显……快看，他出来了！”
台上，控制住伤势的柳清欢终于出现在小型传送阵中，先是扫了一眼群情激昂的台下，就走向一旁已等候多时的督战修士。
对方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恭喜道友大获全胜，此次比斗过程精彩绝伦，道友更是实力高绝，堪称我辈修士执牛耳者，我九天云霄从今日起又多一位辉煌人物，恭喜恭喜！”
面对如此吹捧，柳清欢只淡淡一笑，拱手道：“过奖。”
督战修士神色依然兴奋，递上一只沉甸甸的储物袋：“这是道友这次的分红，依照比斗开始前的胜负赔率，再扣除一些相关的消耗和费用，最后结余一百一十三万五千上品灵石，请道友点点。”
柳清欢惊讶道：“一百多万，这么多？”
“这场是比较多，因为颇受瞩目，再加上……”
督战修士看向台下，意味深长的一笑，言下之意就是之前没多少人看好柳清欢，以至他的赔率高得离谱，因此获胜后的收益也就出奇的大。
之后还有些杂事需要办，不过化身很快便代为处理好，柳清欢谢绝了诸如庆贺宴一类的无聊排场，回了自己的洞府。
所谓一战成名，大抵便是如此，之后一段时间，飞往他洞府的拜帖、邀请他参加各种法会、道场的帖子，以及扬言要与他一战的战书都增加了很多。
柳清欢如今并未以真面目示人，而且也不想出风头，便以伤势过重为由一律婉拒。别人见他不喜交际，慢慢地也就放弃了结交的心思。
而这一日，却有一人意外上了门。
“半山书院、枕卷散人？”柳清欢拿着帖子问道：“这又是个什么势力？”
福宝谨慎地道：“好像是三孤山下来的，那霸图找死要跟主人你打，据说就有这书院即将开放选人的关系。主人，你要见吗？”
柳清欢沉吟半晌，站起身：“既然是三孤山上的人，那还是见一见吧。”
走出静室，便见一位一身风雅气度的长须老者站在外间待客厅，目光落在窗外的小园子上，听到脚步声很快便回过头，未语先笑道：“可是青霖道友？老朽一时贪看你这园中的奇花异草，倒忽略了主人的到来，罪过罪过。”
柳清欢拱手回礼，道：“道友客气，不过是些俗烂的观赏花木，哪里称得上奇花异草。”
两人客套了几句，便在窗前的小榻落坐，由福宝送上香茗。
喝了一口茶，柳清欢斟酌着话语问道：“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您所属的半山书院是何等所在，今日又是因何而来？”
“倒是老朽冒昧了，忘记道友乃是苦修之人，寻常不在外走动。”
枕卷散人笑咪咪地道：“我半山书院地处三孤山的左孤山上，院内藏书千万古卷、珍本、秘典，又设有各大名修之道场，每隔数年便会广纳博才，在整个青冥甄选道法精深、实力高强的有识之士加入书院，以期促进道法的深入交流，提升我整个青冥界的实力……”
枕卷散人摆出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段话，却听得柳清欢满头雾水，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半山书院到底是做什么的。
“只要入院，便能得到许多在外界难以接触到的修炼资源，且还有一次进云中仙地修炼的机会。而就在最近，我院决定增开门阁，老朽这次来，便是为邀请道友加入书院一事而来。”
云中仙地？
柳清欢心中猛地一跳！
云中仙地他倒是听说过，据闻那曾是仙界的某一域，后来也不知历了什么变故，崩离仙界后掉落到了人间界。不过，既然是仙地，自然与下界大为不同，里面不少地方都积存有浓厚的仙渺之气。
仙渺之气也就是传说中的仙气，是远比灵气更精粹的天地之气。
修士修到大乘之后，每一次度劫便会有仙渺之气随劫雷降下，将之炼化吸收，可以一步步将自身灵力转换为仙元，等全部转换完，才能飞升成仙，得成大道。
而加入半山书院竟然有机会进云中仙地修炼？！
如此强大的诱惑，让柳清欢不由怦然心动，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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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强大的诱惑，让柳清欢不由怦然心动，不过……
他看向枕卷散人，问道：“为什么找上我？”
看对方遇出不解的神色，便又补充道：“我不太了解你半山书院挑选人的标准，但比我名声大、实力强的人，在整个九天云霄内比比皆是，为何你们会来找我？”
就见对方微微一笑，捊着长须道：“道友太过谦虚了，那日你与霸图的轩辕台一战，老朽已听人转述过全部经过，也知最后你硬接了玄骨霸体一掌而反杀对方，可谓是华彩至极。”
枕卷散人目中似有幽芒浮动，带着一分探究和了然道：“之前未见还不知，但如今同坐一处才发现，道友身披清光，眇映云松，无形道意蕴于天灵之间——只有于道法精深日久，且悟天道而修出了自身之道的人才会每一抬指、每一回眸，便有应合天理自然之态，与人如沐春风之感……”
柳清欢不由愣了愣，意识到对方在隐晦点出已看破他于外貌上的伪装，也不反驳，只作淡然一笑。
“之前竟有人将你当作纯粹的体修？不可思议！”枕卷散人感慨道：“不过也是，楼外修士大多只习得普通的望气之术，哪有观人之识……想必你真正的实力应远在同阶修士以上吧，再加上法体双修，即使对上阳实境的修士也应有一战之力？”
柳清欢心中升起一丝警惕：半山书院的人都有这么一双利眼？竟只一照面，就说对了七七八八。
他直接略过对方的疑问，道：“那么，若我加入半山书院，需要付出些什么？”
枕卷散人笑意盈盈地道：“并不需要……”
柳清欢不耐烦再与对方虚以委蛇，抬手打断他的话头：“我虽愚钝，但也知不劳而获并非什么好事，只有收获与付出保持长久的平衡。更何况，无论是势力还是门派，弟子或门人在接受门派提供的资源或供奉的同时，也需要用自己的忠诚与努力回报门派，所以……”
他的目光清明深远，十分直接地道：“道友何不直说，在得到你半山书院提供的如此丰厚的修炼资源和机会的同时，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枕卷散人微怔了一下，很快便又恢复笑容，连连赞道：“道友果是通透之人，看你的气度与眼界，想必也是下面三千界某个大界的大门大派出身……不过说‘代价’二字未免有些耸人听闻。”
他正了正神色，又道：“我书院一直旨在促进各界修士之间友好且深入的沟通与交流，因此常常会代表三孤山出使青冥各大仙城、势力，也负责调解某些矛盾与争端，有时也会派往下界行事，危险性并不高，因此道友不必太过担忧。”
柳清欢露出思索之色，听着他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却没再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到最后，枕卷散人问道：“青霖道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可愿加入我半山书院？”
柳清欢指节轻敲桌面，沉吟半晌才回道：“原本我不该有半分迟疑的，能得书院的青睐，着实让我受宠若惊，道友的诚意我也已感受到。”
他才略带歉意地道：“只是此事不是一般小事，我需要一些时间来仔细考虑，还能做下最终决定。道友你看……”
枕卷散人倒是好说话，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那我就不多叨扰了，你若想清楚了，便给我发一道传讯符，到时自有人来接引你上三孤山。”
他理了理衣摆站起身，笑道：“不过，道友可要尽快决定了，最近九天云霄来了不少名士，想进我半山书院的人委实不少呢，哈哈。”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想进，大把的人排着队等着进，错过这次可没有下次了。
等把这人送出洞府，福宝立刻跳出来，神神秘秘地低声道：“主人，那书院听上去似乎很厉害，你要去吗？”
柳清欢站在门前没动，想了想，给薛意发了道传讯符。
“对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觑了福宝一眼：“又是珍本秘典任之取看，又是丰厚资源提供享用，还以云中仙地加以诱惑，这么大的馅饼，就只当个什么交流道法的出使者？也不怕被噎死吗。”
福宝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就算他们怀有啥阴谋，派遣做些疑难之事，但只要能进入云中仙地修炼一次，便什么危险都值得冒了吧？”
柳清欢摇了摇头：“此事还需仔细计较，先问一问薛意再说，那老妖怪活了那么久，胸中藏着无数青冥秘辛，定也知晓这半山书院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薛意虽久不见踪迹，这一次回来得却出其的快，只半日便出现在了柳清欢的洞府，一进来便大声嚷嚷道：“好小子，你竟然接到半山书院的邀请，能耐了啊！”
柳清欢从书中抬起头，先被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行头？”
许久不见，薛意竟已脱去了那笨重的傀儡身躯，一身华丽紫衣张狂而又夺人眼目，虽然隐在帷帽后面的脸还是那张长生石雕的冰冷脸庞，但却莫名多了几分人气。
薛意哈哈大笑，明显心情极好，大马金刀地跨坐在一旁椅子上，挥手道：“先别说我，先说你的事，半山书院真的找上你了？”
“是。”柳清欢摸了摸下巴：“你似乎对此很……兴奋？”
“当然啊！”薛意抚着掌高声道：“我已查到，能解决我身上问题的典籍就藏在书院内，但那地方防备极为森严，外人很难接近。不过现在好了，你若能进，想拿到就方便多了，哈哈哈！”
柳清欢无语，直接将手中的书拍到他脸上：“滚！叫你来是想问那书院的底细，不是想听你来怂恿我。”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薛意不痛不痒地拿下书，想了想才道：“你应该知道书院里有种叫做半山使的差使了吧？而除了半山使，他们里面还有一脉叫做隐山使，会被派到九幽深域中去潜伏隐匿。”
“九幽深域？”柳清欢脸色微变：“你说的是九天之下的九幽之地？”
“九幽？”柳清欢脸色微变：“你说的是九天之下的九幽之地？”
“不错。”薛意道：“半山书院表面是个交流道法的地方，背地里做的其实是情报、刺客一类的事，地下的势力很庞大，手都伸到了九幽之中。所以他们选人的标准除了看实力外，还有些十分隐秘的要求，很难说清。”
柳清欢没想到真相是这样，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我就更应该慎重了。”
薛意“啊”了一声：“不对，我可不是来劝你不加入半山书院的！你的担心有些多余，那隐山使岂是那么容易当上的，他们内部会经过层层挑选，要求严格得很，想选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重重一拍桌子，高声道：“我可还要靠你帮忙进半山书院的书库的！”
柳清欢乜斜他一眼，一边往内室走，一边开口赶人：“好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
“喂喂喂，太不给面子了吧？”薛意追上来，道：“进入半山书院对你来说，利绝对大于弊的，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想想那些丰富的收藏，想想云中仙地，难道你不想去？”
柳清欢脚下停了停，回头道：“未到大乘之前，敢接触仙渺之气就是找死，所以我现在还真不想去云中仙地。”
对此，他可有过一次极为痛苦的经历。
万斛界那棵仙根榕是真正意义上的仙木，根系中自带有仙渺之气，当年他想截一段树根时，就曾有一缕仙渺之气钻进过他的身体，要不是有万木峥嵘甘露瓶在，他极有可能当场全身经脉寸断而死。
所以半山书院所给出的能进云中仙地修炼的条件，其实就如同一纸空文，看上去诱惑力十足，却很难兑现。
但见薛意似乎急得快要冒烟的样子，柳清欢终于说出自己的决定：“不过，半山书院还是可以进的，不止为你，我也有些东西想要查找，更何况，就凭能上到三孤山这一项，我也不会拒绝。”
三孤山，高悬于九天云霄之上，也极可能是整个青冥乃至三千界最高的巅峰之处，也被称为众法之地。
每隔一些年月，笼罩着三孤山的云雾会全部散开，举行盛大无比的大型法会。到那时众修云集、万界齐聚，经涌之音声传千里，扩散而出的道纹连天接地，可谓是庄严而又热闹。
但在平时，三孤山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寻常修士根本没有机会窥探其山中真景，自然也没有踏足的机会。
因此，当柳清欢在半山书院接引修士的带领下，落在三座山峰中靠左的那座孤山时，也不免像个乡巴佬一样东张西望起来。
就见翠海碧空、层峦高耸，飞瀑倒悬、云绕万松，浓郁的灵气凝聚成云雾在山间起伏流转，只轻吸一口气，便觉胸腹尽被洗涤了一番。理有那一份独特的由岁月与意境堆叠而起的清幽与深远，让整座大山更显飘渺玄妙，仿佛只要站在山间的小路上，一切浮躁之意便沉淀下来，心静如自然。
而侧目望去，便能看到更加庞然的大孤山，以及远处的右孤山，隐于朦胧云雾之间。
柳清欢随手拾起一颗小石子，便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道意缓缓流转于石中，让人只想停下来好好感悟一番。
那接引的修士见他神色，便指着高处临山而建的一处飞檐殿宇说道：“那处的大殿，名为集风殿，每每做为大修广儒的道场，你看那大殿门前，是不是只有一只石狮？”
柳清欢配合地运目远望，果见那殿门前左侧蹲坐着一只看上去活灵活现的石狮，右侧却空着，显得有些怪异。
“确是只有一只。”
接引修士笑道：“原本也是两只的，只右边那只日日蹲守于门前听闻殿内讲经论道，有一天突然生出灵识，张口便作人语吐真言，然后跑得不知所踪，所以只剩下了一只。而这只，如今也越发灵气十足，说不定哪日也会活过来呢。”
“不止如此，三孤山上的一草一木因常常沐浴在法蕴天光中，年深日久之下，都极容易生出灵识，然后修炼成精……”
柳清欢拢了拢衣袖，暗中让袖中某只快要大声嘲笑出言的傀儡安分些，保持着淡笑听对方细数三孤山上的各种趣闻异事，偶尔还附和惊叹两句，倒也一路十分融洽。
没多时，两人便到了一片隐于翠林深处的不起眼院落前，便见一块青石碑立于路旁，上面满布风霜痕迹，隐约可见“半山书院”几个古字。
柳清欢暗忖：从外面来看，这书院倒是颇为低调神秘，与他们所行之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时，就听吱呀一声，前方关闭的院门从内打开，之前接到传讯符的枕卷散人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青霖道友，又见面了。”
一番客套寒暄后，枕卷散人问道：“道友既今日到来，想必已是做好了决定，要进入我院了？”
柳清欢郑重地拱手回道：“是的，承蒙书院抬举，吾又岂敢推辞。在下一介乡野小修，之前孤陋寡闻，那日之后才向人打听得书院之盛名，一时心中羞愧至极，还望道友莫作计较我那日失礼之处，以后也要劳烦多加提点指教了。”
枕卷散人哈哈大笑，十分亲和地拍着他的肩道：“你我以后都是同院之人，提点指教算不上，大家一起多多交流便是。来，我们先去把出入院令等办了，再作闲谈。”
柳清欢便与他一同入院，感觉到自己袖中微有动静，便故作好奇地问道：“道友，进入书院后真的能看到许多外界没有的珍典吗？”
“当然。”枕卷散人抬手指向远处，露出一丝自豪道：“看到那座塔了吗，那便是院中的书塔，共有七层，里面藏书包罗万象、难以尽数，可以说除了某些大乘前辈的私人收藏外，你可以在这里寻到你想要的任何典籍。不过……”
他笑了笑：“你刚刚加入书院，暂时只有进入书塔第一、二层的权限，若想上到其他楼层，则需要为书院做出些贡献。”
听到进书塔有诸多限制，柳清欢丝毫不感到意外，这些都是势力为了掌握或者说激励麾下之人的手段，让人想要得到更多，就要付出相应的贡献。
由枕卷散人带路，柳清欢很快处理好入院的相应程序，同时熟悉书院内部的环境。
半山书院，一半建筑沿山而建，包括各种小而精致的道堂、书场等修士聚会交流之地。另一半则开在山腹之中，乃是各种职能部门。而像某些隐秘的场所，则藏得更深。
枕卷散人自然不会将这些告诉柳清欢，而是薛意一直用传音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一会儿指着某个不起眼的小楼说下面是什么什么，一会儿又说某片山壁上有处隐藏的入口。
柳清欢暗暗将之一一记下，借着枕卷散人与路过之人打招呼的空隙，传音问道：“你似乎对半山书院很了解？”
薛意立刻顾左右而言他：“别管这些了，快去跟那人说，我们直接去书塔！”
他不愿说，柳清欢也懒得再追问，等一应杂事办完，便向枕卷散人提出要求：“我仰慕楼中的书塔已久，现在更是心痒难耐，只想立刻进塔一观，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道友已是楼中人，随时都能进书塔一、二层。”
枕卷散人笑着说完，又捊着长须道：“本还想带你先认识些同泽……也好，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了，下月中甸，院中请了清净前辈在东临亭讲大阴阳术，你若有空可去听一听。”
“清净？”柳清欢想了想，脑中快速划过青冥那些大名鼎鼎的大修名号，不确定地道：“莫非是那位止阳山的清净上人？”
“不错。”枕卷道：“这位前辈长年隐居于幽天境止阳山上，修的是阴阳之道，修为已臻至合体后期。我们花了不少功夫才请动他来三孤山开道场，所以你可千万莫要错过哦，不然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阴阳之道……这倒是有必要去听听，他现在便在阴虚阳实境，听了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柳清欢被勾起浓厚的兴趣，拱手道了谢，便与枕卷散人暂时作别。
半山书院的书塔名为天一阁，取“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意，藏书如海，被重重防御法阵严密守护着，除院中之人，外人难以靠近半分。
这也是薛意为何会怂恿柳清欢加入半山书院的原因，以他的能力，也很难混进这座书塔。
柳清欢拿着新鲜到手的身份令牌，十分顺利地通过了守卫，便见第一层入口处坐着一位睡眼惺忪的老者。
这大约也是惯例了，似乎整个修仙界都喜欢在一些关键位置安排一位修为高深不可测的老者守门。
听到有人进来，对方连头也没抬，虚眯着眼慢吞吞地说道：“新来的？门在那边，想进哪层自己选，能进哪层就看你手中的令牌了。每个院中之人都可消耗书院贡献点誊录典籍，限三个月誊录一次，每次一本。不过你新来的，第一次可免费。”
“多谢前辈指点。”柳清欢上前施了一礼，确定对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就走向角落。
那处有一个小型法阵，他仔细看了看，拿出几块灵石按进相应位置，然后又取出身份令牌插入正中间那处凹槽。
法阵嗡的一声启动，白光亮起，下一刻柳清欢便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中。
光线极为幽暗，一排排书架如高耸的墙壁般向远处延伸，给人一种深不知几许、宽不知几许的空阔之感。
这么大的空间，只隐约可见为数不多的修士在其中走动，且分散得很开，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传来。
柳清欢也不由放轻了脚步，走到最近的一个书架前，隔着一层薄薄的光幕看去，只见上面排列着满满当当的书籍，一本压着一本，整个架子都有一种快要被挤爆的感觉。
扫了一遍书目，他错愕不已地喃喃道：“这么也太乱了吧……”
这架上的书，就像完全没人整理一样，左边一本是关于道法的，紧挨着的却是一本讲述灵兽的驯养秘术，再接着又是一本功法，杂乱得毫无章法可寻。
“这如何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书，难道要一本本翻过去？”
柳清欢大感头疼，就见黑影一闪，袖中便空了。
“喂你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不对！”
只来及送出一句传音，薛意已窜进了林立的书海深处消失不见。
柳清欢叹了口气，也懒得再管，将福宝和初一都招了出来，吩咐他们分头去找，便随手抽出一本自己感兴趣的开始翻阅。
书海无涯，更何况这书海还乱得出奇，也只能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往下找。好在修士都耳聪目明，且能不吃不喝，只需扫一眼便能知道架上有哪些典籍，然后找出自己需要的类别，进展也不算慢。
终于，在经历了大半个月反复翻书的枯燥过程后，让他总算找到了一点自己想要的。
“溯梦？”
柳清欢隔着一点距离，指尖轻轻划过泛黄绢布上的两个字。
这绢布上主要是一些与时间法则有关的记载，文字读上去颇为艰涩，常常有空玄深奥之语夹在其中，中间大片大片的段落，还被法术遮掩了起来，让人更加难以看懂。
而在后半段末尾处，却有几句话颇为直白，看字迹与前文也大相径庭，应是另一人所书。
“……质清而微玄，仿若死水，无光无质。殊异之境偶生，蕴一丝时间法则，光阴之流毒，触之回溯千年，千年恍一梦，了去无痕，故名曰溯梦。无物可解，非常物可盛装，需用……”
后面的字又变得极为模糊，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迷雾，而想要继续往下看，就得拿出去找外面那位老者，请他帮忙解开封印才能誊录。
柳清欢目光闪过一丝惊喜，同时又有些深深的畏惧。
时间法则，果然是天地本源中最为可怕的一个，碰触一下便会“了去无痕”。幸亏那日他还算谨慎，不然极可能落得和谪花郎二人一样的下场。
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柳清欢就准备出去，不过却要先去把薛意找到。
薛意自从进了书库之后，大多时候都不见踪影，也不知跑到哪个角落翻书去了。
第一层书库极为宽阔，人在其中便如淹没在无边的书海之中，柳清欢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也只走马观花一般翻看了一小部分。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他纳闷道：“难道上二层了？”
但上二层需要半山书院的令牌，柳清欢不确定薛意手中是否有，想了想，还是走向角落处的传送法阵。
又是一阵白光亮起，一眼看去，第二层明显要比第一层要小得多，光线依然幽暗不明，也不再是林立的书架，而是一个个闪着光罩的石台，上面堆的也更多是玉简、骨片、兽皮等材质更特殊的典籍。
柳清欢走到正蹲在一个石台旁的薛意旁边，问道：“可有收获？”
薛意放下手中的玉简，叹了口气：“没有。”
柳清欢很不上心地“哦”了一声，道：“我找到了，现在准备暂时离开，你打算是呆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出去？”
薛意思索片刻，还是起身道：“一起出去吧，这下面两层大概没有我想要的东西，需得进入三层以上才行。”
“三层以上？”柳清欢诧异，又不由心中微喜，忙问道：“你有法子？”
“没有。”薛意干脆地答道：“所以要靠你了！”
柳清欢嗤笑一声，抬步往外走：“那你有得等了，上书塔的第三层需要书院的贡献点，这东西我现在还不知去哪儿搞呢。”
“方式很多，赠书、捐物、开道场、接任务什么的，都能积累。”薛意追上来道：“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弄。”
“暂时没那个想法，一、二层已经够我翻个几年了，更何况我目前的打算还是集中在修炼上。”
“别啊兄弟！”薛意急道，见柳清欢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小子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这样吧，我给你一份丹方，你帮忙炼制一下，然后拿去换贡献点，行了吧？”
“丹方？”
“不错，一种半山书院绝对需要的丹药！”
闻言，柳清欢终于停下脚步：“什么丹药？”
薛意打了个手势，刻意压低声音：“太乙三师丹可听说过？他们不是背地里在干那些勾当么，那么隐匿行踪、隐藏身份便极为重要了，此丹便是最合适也最好的一种丹药。”
柳清欢倒抽一口气，惊道：“你竟有太乙三师丹的丹方？！”
太乙三师丹，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如今只存在于丹典上的名字，传闻此丹不仅能将一人完全伪装成另一人，就连气息、修为、法力等都能原样复刻，只要不在熟悉的人面前动用大法力，就是大罗真仙也很难看出破绽。
大罗真仙到底能不能看破，柳清欢无从得知，反正据他估计，若服下太乙三师丹，大乘修士多半是不能看破的。
他突又想起面前这人就是个老怪物，知晓一两个早已失传的古丹方似乎也不足为奇，转而道：“就算你有太乙三师丹的丹方，但丹方上所需灵材却有不少已在现今的修仙界绝迹了吧？更何况，这丹药品阶极高，炼制的难度也一定不低……”
说到这里，柳清欢话声一顿，目光深幽地盯着薛意：“你如何知道我会炼丹的？”
薛意发出“嘎嘎嘎”古怪而又得意的笑声：“自然是在你和人抢神农鼎时推测出来的。”
“那日你没走远！”
“我本来是打算走的，但那些家伙在天稷宫里乱窜，妨碍了我离开的路。”薛意哈哈笑道：“也幸亏走得慢了点，不然如何看得到你那场越阶杀人的精彩对决，你这小子的实力比我想象的要强一点，所以之后才会再找上你合作。”
柳清欢脸黑了黑，嘲讽道：“那还真是要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嘿嘿，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薛意道：“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那原身本也是个炼丹师，他当年为了躲避追杀，花费了很大心思将太乙三师丹的丹方替换成了现在还能找到的灵材。”
他自信满满地道：“这样的丹药，半山书院肯定想要得不得了，到时你只需上交个一两颗，就能换到不少贡献点。书塔最上几层暂时不作考虑，至少三、四层应该是能进得了的。”
柳清欢斜睨着他道：“你干嘛不自己炼？”
薛意急了，跳脚道：“老子现在就剩下一缕残魂，炼丹那样极为消耗心神的事，还炼个屁！”
“行行行！”柳清欢连忙安抚，沉吟片刻后又道：“让我炼也不是不行，但你得提供灵材，我现在可没多余的灵石和时间去一一寻找那些珍贵的灵材。”
薛意运了运气，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小子，莫要得寸进尺啊，你在这其中也能得到很多好处，一点本都不肯出就很过分了！”
柳清欢轻轻一笑：“有事可以慢慢商量嘛，这样，你我一起找灵材，然后各出一半可以了吧？”
两人讨价还价半天，终于定好了这事，柳清欢喜滋滋地从薛意手中又得到一种绝品丹方，当下便忍不住翻看。
从神农鼎就能看出，忘仁道人跟柳清欢一样，都是水系炼丹师，因此这太乙三师丹也已被改良成了水系丹方，倒是正合他的意，嘴上却不由感慨道：“这炼制难度太高了，我还真不知能否炼出来……”
随后便撤了隔音罩，薛意重新钻进他的袖中，来到了最下层，递上那卷阐述时间法则的典籍。
那位守塔老者拿着发黄的绢布，目光中闪过惊讶，抬起头仔细打量柳清欢：“你誊写这个做什么？”
柳清欢态度极为恭敬地道：“晚辈想多了解一下有关时间法则的东西。”
老者皱着眉迟疑了一会儿，才挥动手指，一边解开那些遮掩字迹的禁制，一边告诫道：“与时间有关的法术或者道法乃是修仙界的大忌讳，一经发现有人擅自篡改和扰乱既定的时序，便会遭到上至青冥下至九幽一致的格杀，望你莫要试探禁忌，切记切记！”
修士进入空阶之后，开始接触与运用天地法则，每一个大修都有改天换地之能，挥挥手山河崩沮，跺跺脚虚空碎裂，都属平常之事。
惟有时间、或者说时序这一领域，却是轻易不可碰触的禁区。
过去已发生的事不可改变，扰乱时间线极可能造成难以预料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因此修士可以毁天灭地，可以于广阔空间中穿梭来回，却绝不允许回溯时间或穿梭回过去。
当初宝镜宫那枚丹药便极可能有改变时序的可怕效用，因此甫一出世就立刻引来雷霆怒降。
不过神农鼎内残留的溯梦之毒，只蕴含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时间法则，倒不至于引得天道不容。
得了那老者一番训诫，柳清欢总算拿到了那枚誊录的玉简，得已离开天一阁。
半山书院对院中人还是不错的，还给每人提供了一处住所，虽然小了点，但因为在三孤山上，也属实难得。因此柳清欢也不必来回跑，之前已吩咐化身将住所整理好。
薛意跟了来，两人摊开太乙三师丹的丹方，商量各自负责寻找的灵材。
太乙三师丹品阶极高，所需的灵材自然无不是奇珍之物，想要找齐绝不是容易之事。更何况，没人炼丹能保证第一次便能炼成功，所以一份也是不够的。
其中光是地阶灵药就多达十几种，甚至包括一味天阶灵材，以及一种叫做覍（biàn）的八阶妖兽的精血。
传说中覍这种妖兽常年来无影去无踪，隐于天地之间，极难寻到其踪迹，只偶有人在满月之日、高峰之巅会见到其现身汲取月之精华。
“覍的精血需得靠你去找了，灵药类的我倒可以接手，你若是找到相关的种子或年份不足的，也可拿来给我。”
经过之前那些事，柳清欢对薛意的信任略有提高，因此也便稍稍透露了些自己的底细。
薛意听了也没追问他要种子做何用，商量好后便兴冲冲的离去，约定有收获便给他传讯。
送走了薛意，柳清欢将记载着溯梦之毒的玉简拿出来，开始查看之前被禁制遮住的内容。
“故名曰溯梦，无物可解，非常物可盛装，需用万年忘尘玉精所制容器方能承载……忘尘玉精虽难得，但要找还是能找得到，但万年以上的……”
不过此地乃青冥之凌霄天，汇聚了来自各个界面的空阶以上修士，而这些大修也带来了许多外界难得一见的珍物，在九天云霄各种拍卖会上流转。
人气旺盛之地，交易买卖也会相应的跟着十分繁荣，因此之后的日子，柳清欢一改深居简出的习惯，不仅常去各大道场流连，也开始与人结交来往。
相比于那些大的拍卖场，修士间私下的交换会就更频繁一些，而有些真正难得的奇物，也只会在这种场合才能出现。
“青霖道友，你今日来得挺早啊。”
柳清欢走进山间敞殿时，里面已到了好几人，因这些日子渐渐熟识，见到他便纷纷扬声打招呼。
让随行的化身去一旁和其他修士带来的从人一起候着，柳清欢笑道：“左右无事，便早点过来，却没想到你们几位比我还心急，到得更早。”
“看来大家都很卖枕卷道友的面子啊，都跟着来凑趣了……说到这个，怎地我等都到了，枕卷道友自己却不见人影？”
“大约去外面等待其他人吧，管他在不在，我们先乐自己的，哈哈哈。”
几人悠闲地一边喝茶一边闲聊，柳清欢随意选了张椅子坐下，也加入到其中。
这是一场半山书院内部的聚会，在座之人都是书院中人，而等聚会后半段，大都会有一场私密的交换会，那也正是他来此的最终目的。
陆陆续续的，不断有修士走进来，敞殿内的人也越来越多，笑语暄然，好不热闹。
柳清欢有些惊讶，低声问身旁一人：“不是说只是小聚吗，怎么这么多人到来？”
那人低声笑道：“你还不知道吗，听说枕卷道友这次请动了春黎前辈，所以这些人才都赶着来了。”
柳清欢了然，那春黎乃是一位合体修士，又似乎管着书院中一些事务，在院中声名颇盛。他若要来，自然便有人想与之结交一二，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只是这样一位合体大修，却来参加他们阴虚阳实境修士的聚会，总感觉有些奇怪。
想不出所以然，柳清欢也不想了，只是这人一多，后面的交换会不知还有没有，今日怕是要白来一趟了。
而在这时，却听得殿外传来脚步声，众人谈笑声突然低下去，目光都投向门口，就见枕卷散人微躬着身体，一脸恭敬地陪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柳清欢望去，其中一人头戴明冠，身着重紫色华贵道袍，想必便是那位春黎前辈了。而另一人，却让他吃了一惊，不由得跟其他人一样站起身。
那人就像行走在虚实阴阳之间，举手抬足身后都跟着一串细碎的残影，脸上更仿佛是罩着一层光般，模糊得让人看不清真面目。
这副神秘而又奇异的模样，柳清欢记忆犹新，因为就在不久前，他才去听过对方几日道场，当时此人便是如此。
却不是别人，就是那位被半山书院费尽心思才请出山的清净上人。
殿内响起几声惊呼，众修在微愣之后，便难掩激动地赶着上前，拜见这两位合体大修。
枕卷脸上每一条褶子都仿佛闪着红光，笑容满面地拱手道：“劳烦各位道友在此久候，赏脸来参加老朽的这一场小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书院中掌理外事的春黎前辈，另一位，想必大家都已认识，来自幽天境止阳山的清净前辈。”
春黎态度倒是颇为随和，含笑向众人点了点头：“听说书院中近来多了许多新面孔，想来就是在座各位了，我平日忙乱，也没时间一一……”
话还未说完，他身边的清净上人却突然出声道：“那是谁？”
春黎神色错愕了一瞬：“谁？”
殿内气氛变得有些凝滞，所有人莫名所以地顺着他抬起的手望过去，那边的角落却是跟随众修一起来的仆从们。
柳清欢眼角猛地一跳，一丝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柳清欢眼角猛地一跳，一丝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下一刻这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就见空间微微一扭曲，那清净上人身形一闪已到了角落，一把抓住化身的脖子：“你是谁！”
敞殿内一瞬间陷入死寂，然后“哗”的一声，站在化身附近的人呼啦散开，都惊愕不已地看着两人。
枕卷张了张嘴，结巴道：“怎……这……前、前辈？”
清净却没理他，注意力全在手中抓着的人身上：“不对，这是一具后天炼制的化身！”
他转过头，隐藏在模糊光晕中的脸看不清表情：“谁是他的主人？”
柳清欢虽不常带化身出门，但见过化身跟着他的人还是不少的，因此立刻有不少目光直接看了过来。
在众人的注视中，他缓缓站起身，先行了一礼，道：“是我。前辈，不知我这仆从可有何处得罪了您，我先待他先向您陪不是。”
强烈的视线落在身上，柳清欢心中一沉，只觉一丝威压如山岳一般砸了过来！
他咬牙发出一声闷哼，腰膝不堪重负地发软，露在外面的皮肤陡然浮现出一层青金苍茫之色！
“有意思。”
一缕清风飞来，绕着柳清欢的身体旋转一圈，波澜不惊地将那丝威压抵消掉，还给他能重新呼吸的空间。
“文兄，你这暴脾气这么多年也不见半分改变啊。”
春黎闲适地踱步过来，脸上带着轻松笑意，先打量了眼柳清欢——那目光锐利得仿佛一把尖刃，直刺得柳清欢心中大凛。
“你与这小辈有何恩怨么，怎地一上来就动手？还在我院这么多小辈面前，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春黎虽是笑着说的这话，却隐隐透出一丝强硬。
此时整个敞殿内二三十位修士都正襟危坐、噤若寒蝉，但乱瞟的眼睛无不落在这个角落。
再怎么说，如今柳清欢也是半山书院的人，又当着这么多人，所以就算是为了面子，春黎这时候也要出言护一护的。
然而，清净上人迟疑了下，却只是缓了缓手劲，依然掐着化身的脖子。
春黎不由微露诧异，好奇道：“莫非这小辈的仆从真的哪里冒犯了你，让你这般耿耿于怀？不妨说说，我给你们调解一下。”
就听清净冷哼一声，手指微动，就见他原本飘渺的身形从虚到实一凝，露出了真面目。
眉若飞剑，鬓若刀裁，深目中紫瞳如妖，闪烁着深深浅浅的神秘银芒。
再看旁边的化身，因紫眸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柳清欢每日带他外出时，都会让他遮掩变为普通的黑目。
不过，就算只从脸部轮廓上，也能看出这两人在外貌上有五六份相似。
一般而言，人的相貌是由骨骼走向而决定，但修仙界则有更多玄妙，血脉和传承也会决定外貌上某些方面的特征，那妖异的紫瞳大约便是这种情况。
柳清欢心中不由暗叹一声：原来如此，问题果然出现在那具骨骸身上！
终究放松了些警惕，虽然曾有人说过化身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毕竟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世上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都大有人在，他当时也没太放在心上。
而且，化身体内那身骨骸得自云梦泽的昆仑仙墟，距离九天之上的青冥足有十万八千里远，哪里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事。
似乎是怕别人看不明白，那清净上人衣袖一拂，化身脸上的伪装便被去得干干净净，露出了一双极为特殊的紫眸，而两人的相似度也一下子提升到七、八分。
“哦……”
窃语之声嗡嗡响起，众人左看右看，都觉惊异。
春黎啧啧称奇道：“他竟然有你那族的血脉？不会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哈哈哈。”
清净的神情凝滞了一瞬，有些恼怒地道：“胡说什么！”却只得到春黎以大笑回应。
“我年轻时，曾因意外流落到一个小界，被困在某处秘境之中，遗下了一身法骨。若我没看错的话，这化身便是以我那法骨为基而炼成的。”
春黎啧了一声，神色间很是不以为然，先朝柳清欢投去安慰的一瞥，又道：“所以呢？你自己丢了的东西，被我院这小辈机缘巧合得到了，这也怪不得他吧，还是快点把人家的化身放开。”
清净立刻冷声回绝：“不行！没遇到便罢了，既然遇到，本尊断不能让原身法骨再次遗落在外！”
“这……”
春黎似乎十分为难地看向柳清欢，柳清欢默默垂下眼帘，心下已是了然。
这种情势，与其被逼着交出法骨，不如自己上道点主动送上，那样也不仅能保全点仅剩的体面，也不会一下子得罪两位合体大修。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两位前辈不必为难，既然我这化身借用了清净前辈的法骨，能用了这么多年已属万幸，如今还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
看了眼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的化身，他咽下心中苦涩，恳切地道：“我这化身也跟了我好些年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前辈收他身体时，能将他那一缕神魂还给我。”
虽然化身的神魂只剩下一魂胎光，也随着柳清欢修为的不断突破，作用降低了很多，但到底跟随在身边多年，柳清欢还是不忍他就这样被无情抹杀掉。
“那就这么办吧。”春黎笑道：“文兄，我院这小辈已如此上道，你看你是不是也退一步？”
清净为的是拿回自己的法骨，对化身那缕神魂完全不感兴趣，自然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便伸手往化身脸上一抓，揪出一团幽光扔向柳清欢。
柳清欢暗松口气，接住那光团：只要神魂还在，再找个身体，化身便还能继续存活下去。
如此已算是最坏情况下的两相周全了，春黎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你道号是叫清霖？”
柳清欢恭敬回道：“是的前辈。”
“你这小辈很识大体。”春黎赞道，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让你受了点委屈，清净是我书院的尊贵客人，得全了他的脸面。嗯，不过也不能让你白白受损失……这样吧，你有什么要求，我代他补偿给你。”
柳清欢惊讶了下，忙道：“不，晚辈并无太大损失，不敢贪图前辈的补偿。”
春黎目中似有深意，看着他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你是不是曾在轩辕台上和人打过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