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点。
贝塔镇北区港口附近,林货市场前小广场。
寒风瑟瑟,太阳仿佛提不起精神似的,洒落的阳光有些发白。
一只灰在阳光下盘旋着,低声嘶鸣着。
它的声音异常喑哑,仿佛在嗓子眼堵了一块木头似的。它的羽毛也干枯、凌乱,没有光泽,一望可知这个冬天它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但它也只能在半空中盘旋,无法落在镇子里。每当它有这个打算的时候,半空中总会浮现一道朦胧的、薄薄的屏障,闪烁起一片灿烂的火花,将它重新弹回半空中。
小广场上,有经验的巫师们并不怎么在意头顶那只灰。
毕竟这不是巫师与妖魔的战争,而是贝塔镇与沉默森林的对抗。稍微带点脑子的魔法生物早早便拖家带口投奔了第一大学,留下冲击贝塔镇的,凭借它们的脑容量恐怕很难灵活运用所谓的侦查与战术。
更不要提镇子的防御法阵只是破了一个小洞,还没有全面崩溃。
想要从天空入侵贝塔镇,就目前而言,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防御阵地前沿,身材高大的驯兽师们手中拽着粗大的铁链,大声吆喝着,试图让他们豢养的三头犬以及鸟龙们稍微安静一点。
但是因为战前投喂的狂热剂药性过于猛烈,让这些驯兽师们的努力显得有些失败。
它们将作为反击黑潮的第一波力量,撕碎任何敢于冲击防御阵线的魔法生物。
“它们来了!”
“它们已经越过缺口了!”
急促而洪亮的声音透过林货市场的墙壁传了出来,间或夹杂着令人不安的嘶吼声。只是眨眼间,市场大门上笼罩的那层蓝色光膜上便荡漾起一片涟漪,两个身影跌跌撞撞的闯了出来。
罗伯特李的脑袋耷拉在安德鲁的肩膀上,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意识,身子软绵绵的,像一根面条,拖在地上。
安德鲁胖乎乎的身子仿佛一个皮球一样,迅速而敏捷的拖着治安官先生,从市场里弹了出来,弹向他认为的安全区域。
防御阵地上,举着符枪的巫师们,齐刷刷的瞄准了两位勇者。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简直担心安德鲁与罗伯特会被巫师们的符枪集火打爆掉。幸运的是贝塔镇的指挥官并没有那么莽撞。
“右翼阵地,留下一条通道,注意警戒!”一个响亮的声音在右翼阵地上空盘旋着:“让他们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女巫,声音有些陌生。
郑清微微挑起眉毛,他还不知道今天指挥战斗的竟然是一个女巫。
“他被水狐射中了影子,需要接受紧急治疗!”安德鲁大叫着,一边向右翼阵地狂奔而去,嘴巴仿佛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诉说两人之前侦查到的情况:“五头凿齿,都配备了大盾与狼牙棒;两头狠,脾气很坏;还有一群喀迈拉在后面跟着放火,墙外面已经被烧光了!”
“毒角兽,它们在利用毒角兽撞击后的爆炸效果扩大围墙上的缺口!”
“还有囊毒豹,我肯定看见了囊毒豹的影子,跟在几头蜚牛的旁边……”
郑清不由轻吸了一口气。
以毒角兽破门,以凿齿、狠等气势凶狠、身强力壮的家伙冲阵,然后用喀迈拉放火制造混乱,用蜚与囊毒豹的大范围疫毒扩大战果分工明确、位置恰当,这绝不是那些没脑子的家伙能安排出来的阵式。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抬起头,看了一眼盘旋在半空中的那只灰,心情变得愈发沉重了。
“他被水狐射中影子了?我这里有焚石!我这里有焚石!”辛胖子高高举起胳膊,大声招呼着安德鲁:“快过来,快过来!”
说话间,他已经从手表中翻出一块赤红色的小石头。
水狐也称短狐,名字里虽然有狐字,实际它们与狐族毫不相干,是一种长了三只脚,形状像鳖的虫子。
它们的另一个名字相对来说知道的人更多一点,那就是‘蜮’。
《巫师界大百科全书》有云:蜮,以气射人,含沙射影,去人二三步即射,人中,十人六七人死。含焚石可解。
安德鲁大喜过望,拖着罗伯特李的一个急转弯,停在了宥罪猎队几位猎手身前。辛胖子二话不说,捏住罗伯特的下颚,将那块焚石径直塞进他的嘴里。
仅仅过了几秒钟,原本奄奄一息的罗伯特便骤然睁开眼,用力抽了一口气,脸上的晦暗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
围观者们纷纷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战前就出现巫师损失,是一个糟糕的信号;但战前受伤的人被紧急抢救了回来,这就让人宽慰多了,是个好兆头。
巫师们尤其在意这种兆头。
“安静!”
“安静!”
“安静!”
之前发号施令的女巫的声音再次回响在小广场上空,仿佛有两道回音壁似的,不断重复她说的每个字:“注意听!”
原本稍显混乱的场面在她的声音过后,立刻安静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指挥官让大家听什么,但郑清仍旧侧着耳朵,认真倾听起来。很快,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迷惑的表情。
林货市场后面,伴随着轰隆隆的破坏声,隐隐传来了一段古怪的歌谣:
“嗨,嗨!”
“狂猎的马儿敬上!”
“踩着黑色的潮水巨浪!”
“阿尔法学院外的贝塔镇,有座伽马楼!”
“站在楼上看远处,有个德尔塔!”
“塔里有个老巫师,养着伊普西龙!”
“天天喂它吃西格马!”
“还给它穿奥密克绒!”
……
期初,这段歌声只是隐隐约约,但渐渐的,随着巨兽们‘破拆’速度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近,歌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小广场上,死寂一片,仿佛所有人都忘却了呼吸,就连那些流着涎水、眼睛通红的三头犬与鸟龙们,也在那古怪的歌声里放缓了呼吸。
郑清眯着眼,想的脑壳疼。
他感觉自己有十万个为什么,想要问萧大博士比如伽马楼在哪里?谁住在德尔塔?伊普西龙是什么品种的龙?喷火吗?长多大?西格马是什么马?等等。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咨询这些问题的时候。
因为那不断靠近的声音告诉他,狂猎与涌动的黑潮,距离他,也就只有一墙之隔了。
“轰!”
灰尘四溅,砖石乱飞。
“轰!”
尘土飞扬,砖石四溅。
这是狂猎与黑潮冲破围墙束缚,闯入贝塔镇时的鼓声与号角。
“砰!”
流光溢彩,纵横交错。
这是阵地中央,手擎符枪的巫师们,向烟尘后的黑影们射出的符弹。
在林货市场中酝酿了许久的黑潮,并没有像郑清所想象的那样,乖乖的顺着巫师们预留的大门口蜂拥而出。
它们直接撞塌市场正面的所有围墙,将原本狭小的作战空间扩大了数十倍。红焰冲天,热浪滚滚,喀迈拉与祸斗们作为先锋,跟着狂猎身后,在阵前肆意纵火。
“轰隆隆!”
墙壁轰然倒塌的声音,震慑着所有跃跃欲试的年轻巫师们。黑压压的兽群一片一片,仿佛潮水般从围墙后涌出,径直撞上巫师们准备已久的阵线。
郑清感觉自己已经知道,为什么贝塔镇上的老人们将这样的灾难称之为‘黑潮’了。
“咣!咣!咣!”
一颗颗结实的脑壳与一个个尖锐的犄角硬生生的撞在了魔法光罩上,将厚实的光罩撞的一阵乱闪,发出不详的咯吱声,仿佛有人在用铁丝挠玻璃似的,让许多站在阵地后的年轻巫师都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倒是那些经历过几次黑潮的老人们表情非常淡然,却不知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还是他们早早在耳朵里塞了棉花。
“长老先上,充当主猎手,我用符枪在旁边辅助,博士在后面指挥安排!”郑清大声吆喝着,给猎队的队员们安排着任务:“胖子之前已经变过身了,先歇一歇,给大家在后面配药剂。等一会儿有你浪的时候……不要急,随时准备替换长老的位置!”
右侧阵地上的猎手们虽然被称为‘联盟’,但每支猎队之间却互不统属,只不过因为同一个目标暂时凑在了一起,自然不会有什么默契。
负责这边阵地的巫师简单思考之后,便在沙盘上用尺子画了一个个小格子,然后由每一支猎队负责一个小格子的安危。同时每个小格子的猎队,也有义务支援前后左右的其他猎队。
这样既能很好的统合联盟的战斗力,也不会因为缺乏默契造成混乱。
宥罪猎队就领到了这么一个小格子。
他们负责的小格子位于右侧阵地稍微靠后的部分。毕竟宥罪猎队还不是一支真正的在册猎队,虽然现有战绩不错,但终究不那么令人放心。
听到郑清的安排后,原本身形已经涨大一圈,皮肤变成淡蓝色的辛胖子耸耸肩,老老实实缩了回去,重新变成了白白胖胖的模样。
“你是队长,你说了算。”他很有眼力见的答应道。
“我呢?队长,我在哪个位置?”林果坐在黑山羊的背上,急急忙忙叫了一声,还举了手,仿佛在课堂上似的。
郑清之前的飞讯是对宥罪猎队的全体成员发送的,作为猎队经理的林果自然也收到了。
这绝不是郑清的本意。
他完全没想着让这个小家伙淌现在这个浑水。
但林果却在接到飞讯后,骑着他的那头大黑山羊,哒哒的兴冲冲赶了过来。
郑清左等右等,最终没有等来其他队员,最终捏着鼻子认可了林果入场因为每支猎队最少需要五人,只有满员的猎队才允许接任务。
即便如此,郑清也没打算让林果真的与那些凶残的魔法生物短兵相接。
“你?你在博士旁边,帮他看着点龟甲下面的火焰,别让火灭了。”郑清敷衍的安排道。
萧笑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
多新鲜,谁听说过占卜师用来卜算的灵火能随随便便熄灭的?谁听说过这种事情还需要别人帮忙看着的。
但他也知道郑清的想法,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多嘴多舌,而是默默应了下来。
林果怏怏的从黑山羊背上翻了下来,蹲在了萧笑的火堆前面。
噌。
一道淡青色的风刃乱入,从郑清左臂掠过。
“啊!”年轻的公费生感觉皮肤处传来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不由轻叫了一声。
“什么情况?!”站在前面充当盾牌的张季信闻声回头看了一眼。
“被蚊子叮了一下,”郑清瞥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笑道。
刚刚那道风刃在他的胳膊上划出了一条寸许的伤口,不算很深,似乎也没有伤到血管,这让他犹豫要不要浪费一道甘霖符。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战斗才开始不长时间,按照贝塔镇老人们的说法,这场战斗还有的打。如果现在因为这点小伤就浪费一道甘霖符,后面一定会后悔的。
想到这里,他随手从灰布袋里摸出一条白色丝巾,咬着牙,自己在胳膊上绕了几圈,打了个建议的绷带。
殷红的血慢慢洇湿丝巾,原本白色的丝巾渐渐被染成了红领巾的颜色。
一股寒风袭来,卷起丝巾的一角。
丝巾飘起,拂动着,指向兽群所在的方向。
一只在阵前上蹿下跳的祸斗忽然停下脚步,昂起脑袋,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诧异。它用力的抽了抽鼻子,非常努力的分辨着空气中隐约传来的那股气息。
只是刹那间,祸斗眼神中的清明就彻底散去,流露出几分癫狂。
“嗷呜!!”
它昂着脑袋,狂吠一声,撒腿就向阵地右侧的联盟猎手们冲去,口吐赤炎,尾巴像风车似的狂转个不停。
“咔嚓!”
一道雪亮的刀光划过半空,狂奔而来的祸斗还没冲到右侧阵地上,就被联盟派遣出的一位游猎手凌空劈成两半。
“它疯了吗?”砍死祸斗的猎手瞅着祸斗洒落满地的血肉,还有余力跟同伴聊天:“这才打了几分钟,它怎么就敢这么往上冲?脑壳被吸灵怪钻破了吧!”
他的同伴正打算附和时,一抬头,脸色狂变。
“快跑!!!”同伴大吼一声,拽着那个砍死祸斗的猎手撒头就向阵地后方跑去。
“诶,等等,我的战利品……卧槽!”猎手还想着收敛战利品呢,但他也顺着同伴的目光向后看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他的心脏都要吓的跳出来了。
原本散开,四面出击的黑潮兽群,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竟然一窝蜂全都向右侧阵地袭来。左侧阵地的部落战士们衔尾追杀几步,竟然跟不上兽群的节奏,硬生生被它们跑脱了。
“全队防御!”
“全体,防御!!”
右侧阵地上空,传来一片片声嘶力竭的吼叫。
几百双泛红的眼珠子恶狠狠的瞪着联盟的猎手们,气势狂躁。
郑清嘴角抽了抽。
也许右侧阵地里的其他巫师会以为兽群的攻击方向发生变动只是一个意外,但郑清并不这么认为。他非常清楚的感觉到,那些奔袭而来的所有的魔法生物,眼珠子都在直愣愣的瞪着他仿佛它们的情绪在一瞬间都失控了一般。
令他如芒刺在背,浑身汗毛炸起。
他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在上学期校猎会结束时的献猎仪式上,郑清就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当时,也是一阵微风从他身边掠过,吹向猎场上的猎物们。那些原本被魔法锁着的妖兽发狂似的向他所在的看台方向冲了过去。
幸运的是当时他身处安全的看台之上,距离那些狂躁的家伙足足有数百米远,还隔着几层结实的魔法护栏。而且那些妖兽还都被献猎的猎手们用魔法锁链捆绑着。它们只冲了不到十米,就被拽了回去。
恼火的猎手们回馈给它们一顿鞭子。
原本郑清也想相信,那些妖兽失控是因为‘魔法故障’的缘故。但当他再一次面对一群失控的野兽,再一次面对那些疯狂的眼神的时候,他立刻丢掉了脑海里的幻想。
它们看他的眼神,就像是饿狗看见了骨头。
或者说,妖怪看见了一碗唐僧肉。
一瞬间,郑清脑海里浮现出许多被他下意识忽略的画面——入学专机上,尼基塔舔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喃喃的低语、临钟湖畔那只河童妖狂躁的挣扎,还有校猎赛上失控的妖魔,以及冬狩的时候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
尤其是校猎赛上的那次事故。
姚教授曾经建议他就此事咨询一下第一大学在血脉研究方面很有权威的蒙特利亚教授,但因为诸事繁杂,郑清总是将这件事丢在脑后。
假如能够平安回去,立刻去找苏大小姐开介绍信,然后开学第一天就去找蒙特利亚教授咨询这件事,郑清在心底忧心忡忡的祈祷着。
他感觉随着他在巫师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对那些异常生命的吸引力也在越来越强。
回去后一定——年轻的公费生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如滚滚洪流般涌来的魔法生物们,悲哀的意识到了一个现实,他感觉自己平安回去的概率在疯狂降低中。
“右翼阵地有序撤退!”
“左翼阵地衔尾追击!”
“中路,中路加重右侧力量,注意阵型!缓慢右移!”
指挥官洪亮的声音冲破魔法生物们的嚎叫与巫师们的嘶吼,以及符弹与其他魔法的爆炸声,响彻整片战场,有条不紊的向每位参与战斗的猎手下达着命令。
语气平静,音调稳重,没有丝毫慌张感。
仿佛狂猎与黑潮的突然转向完全在参谋部的预料之中似的。
“右翼!右翼联盟的猎手们,压住阵脚!一个方格一个方格后撤!”
“方格间注意预留间隙!”
“中路阵地的符枪部队,将攻击中心放在黑潮前部位置,打掉它们的嚣张气焰!雷咒部队,负责雷咒的部队,攻击黑潮中部,截断它们的阵型!”
伴随着这些越来越细致的指挥安排,原本受到冲击的防御阵地渐渐重新稳固了下来。郑清跟着左右的队友缓缓后撤,法书里的咒语已经几乎释放一空,连个静心咒都没有了。
狂猎们冰冷的视线与魔法生物们狂热的目光仍旧死死追寻着他的身影,令年轻的公费生身心俱疲。他只能通过在脑海默默复盘战场的形态与指挥官的命令,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唔,看得出,指挥官们是想来一个‘扎马会战’……不不,扎马会战失败了,他们应该是想来一个‘坎尼战役’,”郑清在心底暗暗琢磨着:“让右侧缓缓后撤,形成一个侧凹的局面,同时打断黑潮的阵型,将其分作前后两半……然后中路与左翼从黑潮的缺口中穿插进去,优先包围异兵突入的黑潮前部。”
“只不过,谁给他们的自信,觉得中路与左翼的部落战士们能够抵御黑潮后续军团的疯狂攻击呢?还是说,他们认定黑潮的前部不会掉头夹击穿插进缺口的那些巫师?”
还没等这位年轻的战略家思考清楚巫师与黑潮这次攻防战的具体安排,眼前一花,同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狼跋ba其胡,载疐zhi其尾!”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曀曀yi其阴,虺虺hui其雷!”
“不震不动,不戁(nǎn)不竦!”
四道咒语,四道灿烂的魔法。
前三道魔法光落在了黑潮之上,那些原本嚎叫着、冲锋着的魔法生物们先是在混乱咒下举止失措、阵型陷入一片混乱;继而在迷魂咒中艰难跋涉、晕头转向;最后在雷咒轰隆隆的威胁声里软软的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而第四道咒语,则落在了组成防御阵地的诸多巫师们身上。
既不震恐也不动摇,既不惧怯也不惊扰,这可以称得上是稳固军心士气的最佳咒语了。
“苏施君??!!”
“神啊,你听到了我的祈祷吗?”
“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那真的是苏大美女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感觉我一辈子的好运都在今天用完了……”
与这些兴奋的不能自己的声音相比,其他那些诸如‘贝塔镇还能雇得起苏大美女吗?’以及‘我觉得苏施君的老公肯定在我们旁边!’之类的稍显理智声音很快便被淹没了下去。
郑清仰着头,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女巫,眼中流露出一丝庆幸,心底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幸亏……”他低声自言自语着。
很快,几道披着长袍的身影从阵地中缓缓升起,飘到苏施君的身前,双方简单的交流了一番——因为距离远,郑清除了判断出那几位巫师向苏施君行礼、致谢之外,其他什么都听不见。
“感觉我们可以坐下来歇着了,”张季信紧了紧手上的拳套,目光扫过战场上被打了鸡血的猎手们,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贝塔镇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扣我们的佣金。”
“真是令人失望……我原本还想跟那头凿齿掰掰手腕呢。”辛胖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声感慨道,同时眼睛不断偷偷向上瞄——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蓝巨人,而且还变到了他的极限,脑袋几乎与旁边小楼的楼顶持平了。
郑清觉得蓝胖子只要稍微蹦一下,肯定能平视正漂浮在半空中的苏施君。
:。:
袭击贝塔镇的第一轮黑潮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苏施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丢下四道咒语,以及满地狼藉。
除了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低了一下头,瞄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外,她并没有更多的举动。她的脚甚至都没有沾一下小广场上的地板。
这让参加战斗的猎手们沮丧之余,打的愈发卖力,将心底的火气丢到了那些入侵者们的身上。
因为受到大巫师的镇压,魔法生物们一触即溃,这让巫师们的后续战斗变得非常轻松,用捡垃圾形容毫不为过。
猎手们只需要拖着麻绳与笼子,将瘫软在战场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魔法生物塞进去,然后就可以去贝塔镇管委会特设的临时安置点领取赏金了。
郑清指挥着队友们拖了几只猎物后,便草草退出了战场。
这让张季信与林果大为失望。
“我觉得有胖子的帮助,我们完全可以试着挑战一下那头最大的凿齿,”张大长老意犹未尽的抱怨着,同时拎起手中的麻绳,扯了扯嘴角:“而不是这种兔子!”
他手中的麻绳上,挂着一只吊着耳朵的小白兔。
只不过这只兔子长了一个尖锐的鸟嘴,还有一副锐利的鹰眼,以及一条耷拉在地上的细长的蛇尾。
被张季信拎到眼前的时候,这只‘兔子’似乎认为反抗的时候到了,两条后腿疯狂踹着空气,一双细长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同时嘴里还发出恐吓的叫声。
长老嫌弃的给了它一个脑门蹦,将这只刚刚活跃起来的小东西重新弹晕过去。
“你手里的不是兔子,而是犰狳,”郑清对张季信的抱怨不以为然,郑重其事的分析道:“魔法生物的危险程度向来不是以身材大小区分的,比如渺小的砂时虫,可以吸干最庞大最危险的巨龙的时间……我以为出身巫师世家的你对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很清楚呢。”
犰狳是一种并不常见的魔法动物,常常生活在有枸杞、楠木以及牡荆树的茂林中。它们的外形长得很像兔子,鸟嘴、鹰眼、蛇尾,喜欢以蠹斯虫为食,胆子很小,一遇到巫师的攻击就会装死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很安全。
事实上,犰狳是少数几种拥有大规模杀伤性能力的魔法生物。它们能够驱使数以十万计的蛊虫,在相当广袤的范围内造成巨大伤害。
倘若不是现在是冬季,许多虫子都处于被迫休眠的状态,宥罪猎队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捉到这几只‘小白兔’的当然,这份成功少不了萧大博士的现场指点。
听到郑清的评价,张季信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憋成了绛紫色。
很稀奇的,他竟然没有出口反驳。
但这并不代表郑清已经说服了所有人。
“我觉得长老说得对,”林果是另外一个对郑清的安排表示抗议的队员:“我法书上录的咒语,一道都没有丢出去呢!还有我的工具……”
说着,他从山羊角上拎起自己的小书包,扯开拉链,强调道:“…我的炼金装置绝对可以帮你们捉到一个狂猎!”
小书包的表皮,那只老鼠疯狂的跳来跳去,支持自家主人的说辞。
“是是是,我也觉得你可以的。”郑清敷衍着,将手中的小兔子塞到小男巫的手中:“呶,如果觉得不过瘾,你可以往它身上再砸几道咒语。它不会有意见的。”
林果震惊的看着自家队长,似乎完全没想到郑清会给出这么个主意。
猎队其他成员也纷纷在旁边嘘气,发出鄙夷的声音。
“轰!!!”
一声巨大的爆炸打断了宥罪猎队的内讧,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那声爆炸所发生的位置。
原来是一头毒角兽。
这种通体灰色、状似犀牛、原产于非洲的巨大魔法生物在鼻子上长了一根锋利的大角。这根大角中有一种神奇的液体,任何被注入这种液体的东西都会发生剧烈的爆炸。
发生事故的那头毒角兽是因为猎手管理不善,没有在它的大角上套一层龙皮保护罩。当苏施君离开,毒角兽恢复力量后,立刻低下脑袋,用自己的大角狠狠的在青石地板上戳了一个大洞,将毒角内的毒液注入青石板中。
然后青石板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将押送它的几个巫师炸的灰头土脸,有两个站在它脑袋边上的家伙还被炸晕了过去。
幸运的是押送它的巫师没有犯其他错误比如给这头重达一点五吨的巨兽上了脚镣、在它身上覆盖了一层‘力松劲泄’与限制魔力流动的魔法网罩。
这些措施令毒角兽的反抗刚刚开始就很悲惨的结束了。
回过神的巫师们挥舞着粗大的龙尾鞭,将这头畜生狠狠的抽打了一顿,末了,也没忘记重新给它鼻子上的大角补上一个防爆套。
“如果我是押送它的猎手,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张季信眼巴巴的瞅着那头脚步蹒跚的毒角兽,低低的叹了口气。
他手中的‘兔子’再次用力的蹬了蹬腿,仿佛在告诉他它还没放弃抗争。
“真好,”辛胖子也吁了口气,语气中流露出几分羡慕:“那头毒角兽,能从贝塔镇手里换不少玉币吧。”
“根据年龄与体重,赏金三十到三十五枚玉币不等……如果是雌性毒角兽,价格可能还会更高一点。”萧笑适时补充道:“大家都知道,雌性的毒液更强烈,而且还可以抚育后代,对巫师们来说,雌性的相对价值更高。”
大家闻言,不由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所以说,队长,为什么我们……卧槽!”张季信回过头,刚想跟郑清再抱怨两句,猛然发现年轻的公费生不见了踪影,不由爆了一句粗口:“他人呢?那么大一个男巫……刚刚还在这里的啊?”
宥罪猎队的队员们纷纷回头,继而大愣。
郑清刚刚站立的位置,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儿,寒风掠过,将地上的尘土吹了个干净,连他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抹的一干二净。
“也许,队长觉得心底有愧,所以先撤退了?”林果如是猜测着。
倘若郑清知道林果说的话,定然会眼泪汪汪的强硬否决他的猜测。
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心底有愧呢?而且,退一万步,就算他心底有愧,为什么要溜之大吉,提前撤退呢?
完全没有道理嘛。
事实上,年轻的公费生是被‘掳走’的。
一分钟前,他还与猎队的其他猎手们一起,兴致勃勃的看着远处某个倒霉猎队的猎手被那头暴躁的毒角兽折腾的灰头土脸。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感觉自己肚脐眼被人猛地向后勾了一下,继而双脚离地,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已经站在了一个宽敞的、非常熟悉的客厅里了。
……
“茶还是咖啡?”苏芽抱着一个大茶盘,站在他的身旁,一本正经的询问道。
“茶?”郑清还没从刚刚的空间挪移中回过神,感觉脑袋有点晕晕乎乎,忍不住用力晃了晃脑袋。
“花茶、绿茶、还是红茶?要不要加牛奶或者糖?”苏芽继续追问道。
郑清终于感觉自己的灵魂慢慢落回了身体,神志也清醒了许多。
“我怎么在这里?”他低着头,看向小狐女,眉毛挑的老高但这份疑惑只过了几秒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里是青丘公馆,是苏大小姐在布吉岛上的别墅。
而苏大小姐刚刚才在一大群魔法生物脑袋上丢了一堆咒语,还瞅了他一眼。
怎么会在这里,显而易见。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把他拽到这里来?而且还用这么突兀的方式?!
这些疑惑自然需要询问将他拽回公馆的苏施君前提是苏大美女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立刻做了几次深呼吸,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看向苏芽小女仆,换了一个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令小狐女瞪大了眼睛。
“这里是青丘公馆,我不在这里在哪里?”因为屋子里没旁人,她的语气非常轻松,也敢冲郑清小声嚷嚷:“而且,这间会客厅现在由我负责!……独当一面!懂吗?就是一个人负责这间大屋子的所有事情!”
说着,她努力挺了挺一马平川的胸脯,还隐约踮了踮脚尖。
郑清立刻咬住自己的舌尖,把自己的怀疑吞回了肚子里他差点就要问苏蔓女仆长是不是中了混淆咒,否则谁会把一间会客厅交给这个小丫头打理呢?
“独当一面好,独当一面好。”年轻的公费生含糊的夸奖着,憋了半天,最终没有想出其他称赞的话语来,只好吭哧吭哧换了一个话题:“苏学姐呢?是她带我过来的吧,她找我有事吗?需要我在这里等她吗?”
苏芽不耐烦的举起自己的小拳头,锤了锤抱在怀里的大茶盘。
咚咚。
“学姐也是你叫的?叫苏议员!”她先是抨击了男巫的错误称呼,继而重复了几分钟前的问题:“我刚刚问你要什么茶,你先回答我!……小姐让你在这里待一会儿,她处理完外面的麻烦事儿就回来找你。”
郑清没有继续追问苏施君在处理什么麻烦事。
看着苏芽不满的表情,他觉得还是顺着她的话题回答比较好万一她给自己上的茶水里添了什么小料,倒霉的还是自己。
“老规矩,绿茶。”郑清最终选择了平日来青丘公馆喝的最多的茶水,然后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的话,白水就可以了。”
“嘁,谁跟你老规矩了。”苏芽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声,却没有驳回郑清的要求,而是抱着那个大茶盘,规规矩矩的小跑着,向茶水间跑去。
缓过神,郑清左右打量了一番。
会客厅里非常安静,没有闲杂人等在一旁候着。红木桌椅一如郑清印象之中公馆里的其他家具,被擦的锃光瓦亮,让人很难相信这是苏芽负责的屋子。
桌子上,各色水果点心琳琅满目,但年轻的公费生却没有丝毫胃口,只是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窗外。
窗外,鸟语花香,暖风徐徐,与公馆外冬末的阵阵寒风以及干枯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不由自主想到杜工部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诗句。
诚然,青丘公馆里的酒肉没有发臭,郑清也没有在贝塔镇看到冻饿而死的尸骨,但这丝毫不能减轻他的强烈不适感几分钟前,他还在猛兽咆哮,魔法纷飞的战场,沐浴血与火的洗礼;而现在,他出现在了贝塔镇最安全的几间屋子之一,享受着暖和惬意的下午茶。
年轻的公费生骚了搔手背,他感觉灰扑扑的自己并不属于这间屋子。
苏芽很快端着茶盘回到了客厅。
“明前龙井,用公馆园子里的花露冲泡的。”小狐女将茶杯放在男生面前后,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让郑清有点莫名其妙。
被盯的受不了,他最终选择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然后他眼前一亮,茶水清澈,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只是一小口,就让他有一种浑身上下都被冲洗过的错觉。
“好,非常好。”他真心实意的夸奖了一句:“今天你冲的茶水,比我平常喝的都要好!”
这句夸奖让小狐女笑眯了眼。
“这是自然,”她叉着腰,得意洋洋:“为了冲这么一小杯茶水,我可是用了差不多一斤明前茶,还有小十斤花露练手!能不好喝吗?”
“咳咳咳咳,”郑清一口茶水憋在嘴里,剧烈的咳嗽起来,把他呛了个七窍升天。他不是第一次来青丘公馆,虽然对公馆的事情不甚关心,却也知道不少细节。
比如上次来公馆的时候,女仆长苏蔓还对他抱怨说公馆的明前龙井最近消耗有点快,还剩下一斤多一点,今年的新茶还没出,要省着点用云云。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忍住了咳嗽,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苏芽,你这么浪费茶叶与花露,苏蔓姐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喽!”苏芽理直气壮的看着他:“不过我把手尾都处理好了!”
听听这用词!
还‘手尾’?!
郑清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咳,这种事情……怎么处理的?”他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下。
“很简单呐,”苏芽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傻瓜:“我就说是你喝了……我练习那么多次,第一次就泡给你喝。”
逻辑完美,没毛病!
郑清听的脸都绿了。
郑清端着那一小杯茶水,喝了一个小时。
他是绝对不敢让苏芽给他泡第二杯茶水了。谁知道她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缩在角落里,等待苏家大小姐的召唤。
但就算这个小小的愿望,苏芽也不肯让他实现。
每隔两分钟,小狐女就会规规矩矩的询问他要不要喝茶,要不要吃水果,要不要来些点心,要不要热毛巾,要不要洗澡换衣服,要不要帮他找个唱曲儿的小姑娘,或者会变戏法的小生,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有了第一杯茶的悲催经历,郑清对后来的‘要不要’敬谢不敏——况且,他也完全无法理解,作为一个巫师,为什么要看别人变戏法。
直到一个小时之后,苏施君回到了青丘公馆。
郑清站起身,重重的松了口气,颇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回来了!”
许是他这句话里蕴含的感情过于丰富,将苏施君吓的站在门口半天没敢进来。
她的一只脚悬在半空中,仔细打量了年轻男巫几眼,确认他除了情绪稍微有点激动别无状况后,终于放下心,将脚落在地板上,走进了会客厅。
“什么情况?”苏施君扶了扶她那副降低魅惑的眼镜,打量着郑清:“你看上去像是被人坑了几百枚玉币似的……苏芽,给我来杯绿茶。”
说着,她的目光掠过郑清已经见底的茶杯,补充道:“两杯,给他也来一杯。”
郑清忍不住打了个嗝。
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小狐女乐滋滋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溜烟的跑,而是按照女仆规范的要求,规规矩矩的小跑着,去了茶水间。
“我只喝了一杯茶。”年轻的公费生强调般的对青丘公馆的女主人说道。
“唔……说明你不渴。”苏施君没有理解郑清这句话的深意,只是顺着他的意思敷衍了一下。
郑清竟无语凝噎。
因为没有外人,苏施君显得很放得开,毫无形象的倒在大沙发上,吃了一点水果、几味点心后,终于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人在眼巴巴的瞅着她。
苏施君扶了扶脸上那副红色边框的大眼镜,稍稍坐直身子,轻声咳嗽了一下:“嗯,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吧。”
郑清嘴角抽了抽。
不知道,没人说过,况且你也不是‘叫’,而是直接隔空‘拽’过来的。
他老老实实的摇了摇脑袋:“不清楚。”
苏施君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现在是大阿卡纳了,要有风险意识。”她手指间掂着一枚紫红色的葡萄,没看见她施咒,也未见其他动作,葡萄上的薄皮就翩然而起,自己剥落了下来,露出了晶莹剔透的果肉。顺带还裹着从果肉里挤出来的两粒葡萄籽,一齐落进茶几上的果盘中。
“当大阿卡纳很危险吗?”郑清忽然想起年前某位教授不忿的挑战,悚然道:“是不是特鲁多教授找我决斗的事情?我能不能弃权……或者,我可以放弃大阿卡纳的头衔吗?”
那个见鬼的头衔除了让他更引人注目以及招惹了一堆麻烦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什么用处了——梅林勋章上有一个固化的召唤咒,还是一枚强力护符;公费生头衔每个学年也能拿到十枚玉币的奖学金。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相对而言,那个大阿卡纳的‘世界’就显得过于‘清淡’了。
也不难理解郑清愿意放弃它的理由。
苏施君闻言,白了他一眼:“真新鲜……太天真的了。特鲁多那边不用你担心,他不算麻烦,只是多喝了几杯猫尿脑子短路了,学校已经帮你制止了他的不道德要求。”
郑清顿感心头笼罩的阴霾散去了一小片。
这件事仿佛一根小刺,一直扎在他的心里,过年回家还时不时想起,每次想起,都令他愁容满面,好几次小憩的时候,他都梦到自己被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巫师吊起来打,打的他嗷嗷乱叫,旁边一大群围观者哈哈大笑。
“不是他,那还有什么危险!”心头压力既去,郑清的语气也轻快了许多:“还是说,学校要求大阿卡纳每年提交一份论文?那我绝对没办法完成的。”
女巫用指尖捏着葡萄果肉,沉吟片刻,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复杂……我还是从最开始讲起吧。”苏施君静静的看着郑清:“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解释波塞冬的身世吗?”
年轻的公费生顿时感觉椅子上仿佛多了许多小刺,或者石子,硌的他左右都不舒服,不由扭了扭身子,用很重的鼻音‘嗯’了一下:“我记得你说,波塞冬是你抛弃一部分血脉,凝结出的巫胎,对吧。”
苏施君点点头。
“我还说过,当时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差一点‘种子’。”女巫在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丁点的尴尬,反而显得异常认真,但这仍旧不能让郑清乱糟糟的脑子彻底安静下来。
“对,是这样的。”他小声附和着。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上一次两人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非常想问苏大美女,那个所谓的‘种子’是什么个情况。
但这个问题实在是难以令人启齿。
“我想你一直都想知道我从你那里拿到的‘种子’是什么情况,对吧。”即便苏施君的心态再平稳,但反复提到这种细节,她的脸上也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红晕。
郑清眼睛瞄着桌子上一颗剥了皮的石榴,脑袋微不可查的轻点了一下,继而飞速恢复了原状。
“那个‘种子’是你身上的一缕‘气息’,”苏施君的这个回答令郑清心底大松了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又有种隐晦的、说不出的遗憾感。
为了摆脱这份奇怪的感觉,他抬起胳膊,夸张的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笑着对苏施君说道:“我身上的气息还有这种作用?那跟我住在一起的那些小精灵岂不是很危险!”
这个玩笑稍显低俗,话未说完,年轻的公费生立刻就后悔了。
苏芽轻手轻脚的从茶水间飘了出来,捧着大茶盘,给苏施君与郑清上了香茶。
然后她抱着茶盘侍立一侧,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家小姐。
苏施君端起茶杯,小呷了一口,脸上露出惊讶的笑容。
“非常好,”她夸奖的看了小狐女一眼:“差不多有苏蔓八九分的功力了。”
郑清心底暗自吐槽,倘若你们知道这小丫头为了泡茶浪费多少茶叶与露水,不知道还高兴不高兴得起来。
苏芽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原本卷在腰间的小尾巴都不由自主的耷拉出来,在裙摆下冒了个尖,一颤一颤的。
苏施君别过视线,假装没有看见小狐女的失态——她不是苏蔓,也不是负责礼教的老嬷嬷,对于手下小狐女们的管理向来非常宽松。
“去吧,出去找苏蔓,告诉她我准你半天假,作为你今天完美工作的奖励。”女巫选了个理由,轻而易举的将小丫头打发了出去。
苏芽飞快的行了个礼,然后便抱着茶盘,高高兴兴的离开了会客厅。
屋子里重新陷入安静之中。
许久,茶水落下一指,苏施君终于再次开口,接上郑清之前的回答。
她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那些小精灵并没有危险,她们很幸运……很幸运遇到了你。如果不是你,即便有杜泽姆先生用砂时王浆调配的药剂,她们也活不了这么长时间。”
“也正是因为你养的那群小精灵,确定了我的想法……让我知道为什么我能在那个时候成功凝结巫胎。”
苏施君没有在意他那个低俗的笑话,让郑清心底稍微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她的那番话,却将他心底的好奇勾了起来。
“什么想法?您也认识杜泽姆博士?”年轻的公费生努力让自己的询问显得有点礼貌,但却无法掩饰他语气中的迫切与好奇。
苏施君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眯着眼,打量着窗外渐渐暗淡下的日光,继续她之前的解释:“……让我知道了,为什么议会那么渴望得到一个刚刚入学一年级的小巫师;也让我知道了,我们伟大的校长大人,留给这所学校的后手是什么。”
“放假前的那次冬狩,还有今天的黑潮……都非常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说着,她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原本我以为在那个时候遇到你,是命运的安排……现实告诉我,命运只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脑海里的某个糟糕点子。”
女巫的声音越来越低,渐至不可闻。
“是什么?”郑清身子微微向前倾,语气迫切的追问道。
“能够打破规则的……”苏施君话音未落,两人之间的这段隐秘对话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噪音所打断。
“蓬!”
一朵深红色的火焰忽然在会客厅的中央炸响,火焰燃烧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好出现在苏施君与郑清的视线之间。
隔着那燃烧着的深红色,郑清隐约可以辨析出一张模糊的、似曾相识的面孔,以及一张非常清晰的嘴巴。
但是由于火焰的燃烧与扭曲,郑清并不能从那张面孔上获得更多信息。
“黑潮异常涌动,请苏议员尽快前往贝塔镇管理委员会支援防御作战。”
火脸儿的声音非常机械,仿佛是一个低级的人偶。
它的语气却非常坚定:“请遵守您的约定。”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能够从苏施君的脸上看到一丝惊讶与一丝恼火,但很快,这些表情都淹没在她平静的回答声里。
“知道了。”女巫鼓起嘴,对着那个火团吹了口气。
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被冷水浇过似的,仅仅维持了几毫秒的时间,便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心的闪烁,消失在了半空中。
郑清愣愣的看着那团火焰消失的地方,半晌无语。
当他回过神,发现苏施君正歪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一语不发,表情变得非常奇怪。
男巫坐在红木椅子上,不安的扭了扭身子。
“您在看什么?”他非常少见的使用了‘您’字——自从两人熟悉之后,他已经很少使用敬语了——但刚刚的异常以及今天直觉告诉他,要学的乖巧一点。
苏施君的下一句话就证明了他直觉的准确性。
“我想试试能不能杀死你,”女巫露出一个俏皮的笑脸,但说的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这是我刚刚冒出来的想法……但是忽然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值得尝试一下。”
郑清能够通过她的表情与语气判断出,她不是在说笑。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震惊之余,脑子也变得一片混乱了。几分钟前,两人还在愉快的谈笑风生,怎么眨眼间就开始了这么惊悚的话题呢?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但是,为,为什么?”他结结巴巴的问着,同时试着站起身,却惊恐的发现自己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束缚在了原地,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这个发现印证着女巫的说辞
“唔,不是你想的那样。”似乎察觉到男巫眼神中的惊恐,苏施君鼓了鼓脸,皱着眉换了个说辞:“准确说,我想试着杀掉你的一部分……嗯,就像是治疗师做手术,切掉某些不属于你的部分……也许可以根治你的头疾、或者你对奇异生命的特殊吸引力。”
“当然,也有可能把你真的杀死。”她非常诚实的告诉了郑清所有可能性:“如果真的成功了,你会重新获得自由。”
“我感觉,我感觉现在就很自由。”郑清干笑着,全身每块肌肉都在用力。
但是一个普通巫师与一个大巫师之间的差距过于悬殊,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在浪费。
“蓬!”
第二团火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一如之前。
郑清有种热泪盈眶的轻松感,而苏施君则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请……”
第二张火焰面孔刚刚说了一个字,便被女巫凌空捏爆。
“知道了……”苏施君懒洋洋的回答着,同时收回胳膊,对着手心吹了吹气,似乎在清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火焰面孔被捏爆后,那些深红色的火星四散飘逸,与郑清眼中冒出的金星交替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道优雅的痕迹。
苏施君在对着手心吹完气后,顺势打了个一个响指。
郑清周身的束缚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巫立刻紧张的弹身而起,摸了摸腰间的灰布袋。但这个愚蠢的动作仅仅持续了几秒钟,他就醒悟过来,然后尴尬的坐回了原位。
“抱歉,”他盯着苏施君的眼睛,小声说道:“刚刚是条件反射。”
女巫歪着头,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真有趣,”她的声音一如之前般慵懒:“第一次有男巫在我面前的条件反射是攻击……看样子,现在不是聊天的恰当时机。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说着,她撇撇嘴,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意思非常明确——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她就要响应那个‘火脸儿’的请求,去帮贝塔镇处理黑潮事故了。
郑清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
“你还没告诉我,我有什么危险呢。”年轻的公费生努力用轻快的语气抱怨了一下。为了表示亲近,他再次放弃使用敬语。
“哦,这个问题呐。”苏施君伸出一根手指,在眉心按了按,沉思片刻,才慢慢回答道:“因为你的身份比较敏感,所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合适的时机到来之前,你不能参加任何校外的狩猎、或其他争端……以免出现意外。”
“比如去年冬狩时出现的事故。”郑清喃喃道。
“宾果!”女巫打了个响指,继续说道:“具体而言,就是你不能走出学校守护阵法的笼罩范围……诸如你在步行街开的某个小店铺或者想跟朋友去流浪吧喝酒,这样的事情也尽量少做。”
“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呢?会有人通知我吗?”郑清忍不住打断苏施君的话。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有点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干干脆脆的把事实告诉我呢?”
吴先生、苏施君,甚至包括姚教授等等,他们似乎都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而自己却不知道。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非常糟糕。
非常糟糕。
“因为你太弱了。”苏施君丝毫不避讳那些糟糕的形容词,非常明确的指出:“你甚至连注册巫师的程度都没有……扛着一块梅林勋章、一个大阿卡纳的头衔都已经让你精疲力尽,四处寻找帮手,那么更大的、更重的责任呢?你觉得你现在能扛得起来吗?”
一席话,令郑清无言以对,立刻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我的符箓学还不错。”沉默许久,他强笑着,想挽回一点颜面。
“确实不错,”苏施君点点头,然后瞥了他一眼:“但也仅此而已。什么时候,你能够不用符枪,一个咒语就把撒托古亚的后裔打爆,大约就有足够的能力承担起真相了。”
郑清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从苏施君这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了。
端起桌上的茶杯,将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水一口吞了下去,年轻的巫师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蒙特利亚教授。”他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什么?”苏施君挑了挑眉毛。
“蒙特利亚教授,第一大学负责血脉研究方面的一位教授,你认识的,对吧!”郑清刚刚记起猎月结束之后,老姚的某个叮嘱,仿佛拽住了某根绳索似的,看向苏施君:“前段时间,姚教授曾经建议我就身体状况的问题咨询蒙特利亚教授……他说你与蒙特利亚教授很熟,可以帮我写一份介绍信。”
说罢,他眼巴巴的瞅着女巫,未竟之意很明显。
苏施君脸上露出一丝不爽的表情:“姚老头是九有学院的院长,他的面子不比我更大吗?什么个意思……为什么要我写!”
郑清自然不能跟着苏施君一起喊老姚‘姚老头’。
“也许教授觉得这样更合适一点。”他含糊的回答道。
“见鬼的合适。”苏施君闭上眼,重重的吐了口气,身影瞬间从沙发上消失不见了。
郑清呆了呆,伸手摸向桌子上的果盘。
那串紫色的大葡萄他已经盯了许久,但因为女巫一直吃一直吃,他也不好意思伸手。现在她走了,男巫觉得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但是还没等他把葡萄皮剥掉,苏施君就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不过,这一次,女巫已经披上的大红色的毛氅,一副准备外出的打扮。
“介绍信我会给你写的,”她的目光钉在郑清捏着葡萄的手上,语气略略有些不善:“这取决于你的表现……寒假还有不到一个星期,你应该在波塞冬那里表现的更负责任一点。”
郑清有心丢掉手中的葡萄,但又觉得失礼;直接吃下去的话,似乎更失礼。
犹豫中,他索性捏着那个葡萄回话。
“好的。”感觉坐在沙发上回答有点压力,年轻的公费生站起身,同时将捏着葡萄的手藏在背后:“我最近也觉得波塞冬寒假玩的有点脱,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就带它去图书馆做作业!”
这个回答似乎很负责任,但又有点诡异。
苏施君皱着眉,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还有,不要跟你的同伴讨论今天的事情……如果不想我给你来一发强力的记忆清除咒语,那么就把刚刚我们说过的、见过的内容忘的干干净净。”苏施君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摆摆手,阻止道:“这对大家都有好处。有限的好处。”
不需要她叮嘱,郑清也不会与伙伴们聊这件事。
准确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办法跟他们聊。
“哦,对了。”在临走之前,苏施君状似不经意的提醒道:“你们班上有个叫蒋玉的小姑娘,知道波塞冬跟我的关系了……当然,她自己很聪明,签了一份沉默协议。嗯,只是通知你一下,别在其他人面前表现的太笨。”
郑清面无人色,看着那一抹大红色消失在了会客厅里。
鉴于苏大美女的警告,寒假剩余的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郑清基本都老老实实维持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早上在青丘会馆做早课,然后通过步行街的门廊系统直接进学校、去图书馆写作业。下午从图书馆出来后,再直接回青丘会馆。与伙伴们的联系,也多是在图书馆里窃窃私语或者用纸鹤解决,没有再参加任何一场新的狩猎活动。
当然,在这期间,波塞冬都被他随身带在身边。
寒假这段时间,波塞冬一直住在青丘会馆,因为身份比较特殊,公馆里的嬷嬷女仆们都很宠它,各种零食美味可着劲塞,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让它足足重了五斤。以至于郑清放假回来见到它的第一眼,险些将它当成一头小白猪。
猪自然不可能一直让它当猪的,身为巫师界第一大美女家的小狐狸,波塞冬的毛长的分了叉都是一种罪孽,更何况胖成猪!
就算是一头可爱的、漂亮的小猪也不行!
所以,寒假归来的这段时间,郑清除了写作业之外,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帮小狐狸锻炼身体。即便是帮辛胖子在北区做调查,以及为基尼小屋的科尔玛学姐炼制魔法阵的时候,他都没有放下这件事。
有了苏施君的监督以及郑清的督促,波塞冬的后半段寒假过的相当辛苦。
只不过这份辛苦并没有白费。
到了寒假倒数第二天,郑清从青丘公馆搬回九有学府后苑学生宿舍的时候,小狐狸已经基本恢复了放假前的体型。这不由让人感叹基因的强大力量,有苏施君的基因,控制体型似乎完全没有那么困难。
寒假的倒数第二天,是一个周六,也是二月十四号。
这是一年中第一大学的年轻男女巫师们最喜欢的日子之一。因为这一天,有另外一个名字——情人节。
虽然距离开学还有两天时间,但学校里的大部分学生都已经陆陆续续的注册报到了。毕竟假期每个星期都会有,而情人节却不是。
这些年轻的巫师们需要抓住每一个讨好心上人的机会,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多一点色彩,为他们年轻的生命多沉淀一份宝贵的回忆。
与白丁们相比,巫师们的情人节花样显得更多一点。
毕竟大家都是巫师,都会魔法。
比如男巫们可以从帽子里、袍子下面、甚至书包、口袋里随时抽出一捧新鲜的玫瑰花,送给女巫。每朵花都足够新鲜,而且还会带着露水——个别豪气的巫师还会在花蕊里藏一只歌咏小精灵,捧出花的时候,小精灵也会适时唱起动听的小曲儿。
再比如,学生会以及社联的相关社团,在这一天会雇佣很多水宁芙或者花精子,在校园里四处流窜,看见成双成对的男女巫师,就会冲过去给他们撒一堆花瓣,增添气氛。这是笼络年轻巫师们的好机会,每一个学生组织都不会错过。
还有食堂里敞开供应的美味蛋糕、水果沙拉,以及傍晚时分的情人晚会等等,都是不容错过的好环节。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一天,不论男女巫师,都需要格外警惕异性递给他们的食物、饮料、乃至于任何一种带着奇怪味道的东西——比如香包或者手帕。
因为这些东西里很有可能会混有迷情剂,或者恒定了类似的魔法效果。
在绝大部分巫师看来,这一天是充满幻想、充满魅力的一天,倘若某位巫师希望借助魔药或者魔法的效果达成自己小小的心愿,而他(她)们的手段又没有被对方察觉,那么这就算是一段浪漫的邂逅。
如果在平日,随随便便给其他巫师下药,是不合法的。
当然,对于郑清来说,他绝对没有这方面的危险。
因为二月十四号一整天,年轻的公费生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宿舍里,没有出门。自然也不会有被人下药的风险。
辛胖子倒是满心希望有哪位女巫给他下药,但根据萧大博士的推测,这种可能性非常低,非常低。
“那些年轻的小女生只是对爱情有点盲目,又不是真的瞎了!”博士在评论胖子的愿望时,用词非常尖刻:“她们怎么会分辨不出一头野猪与你之间的区别呢?”
倘若在平日,听到萧笑这样的评论,郑清总会不吝大笑几声,作为声援,与博士一起挤兑挤兑辛胖子。
但是今天,郑清并没有发笑。
事实上,他的心思完全没有在宿舍里,自然也就没有听到旁边那段‘有趣’的对话。
此刻,郑清正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双手高举,手心里有一个悠闲的小精灵,正扑闪着翅膀,顺着他的指缝爬来爬去,玩儿的不亦乐乎。
年轻的公费生正仔细打量着她们的每一个动作,以及她们脸上每一点细微的表情。
他完全看不出来她们身上有什么‘打破规则的力量’或沾染了什么‘打破规则的力量’。就像他照镜子的时候,从自己身上也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但苏施君在青丘公馆里的那番话,那句未竟之言,却像一根钉子似的,死死扎在他的心底最深处。
这段时间,每当静下心,他总会不由自主咀嚼那番话,想要从中找出一点线索,或者找出她那番话里的某处谬误。
但令他感到悲哀的是,女巫的那番话,似乎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萧笑与辛胖子担忧的对视了一眼。
作为同伴,年轻公费生的异常他们很容易就察觉到了。但郑清不开口,他们也不好直接询问。
停了片刻,在萧笑目光的鼓励下,辛胖子决定直接开口询问。
“你跟伊莲娜分手了?”胖子的问题总是这么直接。
萧笑立刻把头撇过去,假装不认识胖子,只不过他的耳朵却高高竖起,捕捉着郑清床铺上传来的每一个字眼儿。
郑清虽然躺在床上心不在焉,但不代表他没有长耳朵。
伊莲娜三个字很轻易的就攫取了他的注意力。
然后他思考了几秒钟,反应过来胖子的问题。
“你是皮痒了?”年轻公费生语气有些不善:“今天问这种问题,你是打算去校医院住几天吗?”
辛胖子耷拉着眼皮,咕哝道:“但我看你既没有跟伊莲娜出去约会的打算,也没有给她送礼物的打算……你给她送节日礼物了吗?”
现在是二月十四日午后两点钟。
郑清忙碌了一上午,在小精灵们的帮助下,刚刚打扫完宿舍,收拾妥当自己的床铺,躺下还不到两个小时,正在琢磨自己心事的时候,就听到了辛胖子的聒噪声。
这让他非常烦恼。
尤其是胖子讨论的还是吉普赛女巫是不是与他分手这样的八卦,令他无法置身事外。
“白天她有事情要忙,我们稍晚一点会一起去参加九有学院学生会举办的二一四舞会……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的话。”年轻的公费生耐着性子回答道:“至于礼物,自然是有的,礼物早就准备好了。”
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说谎。
虽然他与伊莲娜的关系有些微妙,但并不意味着两个人关系异常。
应该过的节日,应该送的礼物,两人都非常有默契的完成——有时候站在第三方的角度,郑清总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如镜花水月,清晰而又虚幻。
只不过人生如戏,没有超越大巫师的境界,谁又能真正看清充满变数的未来呢?
“你准备的什么礼物?不会又从绿兮纺买了条裙子吧!”胖子斜着眼,语气中充满了调侃:“或者说,今年你换了一家店?比如,拂地垂?”
去年开学刚一个月,郑清就在绿兮纺给伊莲娜买了一条波西米亚的长裙,还配了一串漂亮的胭脂色小珍珠。
但是一直过了一个多月,他都没有把这件礼物送出去。
这件事在403宿舍闹出了很大的笑话。
“不是裙子……也不是衣服。”郑清脸色微微有些涨红,他假装没有听到胖子的调侃,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手心里托着的小精灵们,但他的心思早就已经从之前那些沉重的念头上移开了,他嘟囔着,补充道:“也不是潘多拉礼盒,或者猫眼石之类的东西。是一罐面膜。”
去年元旦的时候,他送给伊莲娜的礼物是一个潘多拉礼盒,与苏施君及其他朋友们的礼物都一样。
再之前,圣诞节的时候,他送给她的礼物是一块蜜黄色的猫眼宝石——那块宝石是他当猫老大的时候,猫群上交的贡品,是它们在学校的某个角落里找到的。
情人节的礼物,自然不能与前几次的礼物重复。
这一点很明确。
上学期跟着蒋玉去绿兮纺买衣服的时候,她曾经建议他买只小动物给伊莲娜当礼物。但考虑到情人节的特殊性,买一只小动物似乎有点奇怪,郑清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前段时间在贝塔镇北区厮混的时候,郑清曾经留意过街上女巫们的喜好,他觉得那个名叫‘苗疆’或者‘蠕虫’系列的化妆品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他最终选择了临镜画里一款名叫‘蠕虫珍珠泥’的面膜,买了下来当做今天的礼物。
“送化妆品?简直不能更糟糕了。”辛胖子听到郑清自言自语的嘟囔后,毫不客气的嘲笑道:“难道你的意思是伊莲娜皮肤不好看、或者化妆不好看?我认为这是仅次于送镜子的糟糕选择。”
郑清听着胖子分析,表情顿时拉了下来。
这种事情,只有获得别人的赞同,才能让人安心。如果被人反对,即便礼物再好,送的时候心底也会有个小疙瘩。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萧大博士一眼,想从他那里获得一点支持。
但萧笑的补充给了他重重一击。
“虽然胖子没什么恋爱经历,给你的建议纯属本本主义,但他说的话不无道理。”萧大博士戳了胖子一刀之后,又劈了郑清一刀:“如果你不知道伊莲娜的肤质、喜好、常用品牌之类的信息,那么我不建议你送她化妆品。女生们在这种事情上非常挑剔,如果送错了,会很糟糕。”
郑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忽而眼前一亮。
他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看向萧大博士。
“博士,那你打算送什么礼物呢?”他急切的问道。萧笑与司马先生之间的情况虽然隐秘,但403宿舍的诸人却非常清楚。
站在一旁的胖子闷闷笑了起来。
隐约间,迪伦床铺帐子后面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那只睡懒觉的吸血狼人先生掀起了他的棺材盖。
萧笑板着脸,面无表情的盯了公费生一眼。
“斯塔夫里阿诺斯的《魔法通史》1970版,”博士非常平静的回答道:“不过我认为,你的吉普赛女巫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礼物。”
“哇,《魔法通史》的首版!据说每一本上都有斯塔夫里阿诺斯的签名!”迪伦终于没有办法继续在棺材里藏匿下去了,他掀起帐子,大叫道:“三味书屋里这套书的回购价格已经飙到二十枚玉币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穷鬼博士吗?”
萧笑扯了扯嘴角,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博士去年校猎会上赌猎队就大赚了一笔,更别提他在店里的分红了。”郑清对于萧笑进项非常清楚,知道他负担得起那个价格,却也为那本书的昂贵程度咂舌:“但不管怎么说,这份礼物也太贵了吧!”
“不是买的,是我自己的……之前从家里拿来的,”萧笑闷声解释了一下,却不肯细说下去了。
这个回答令郑清眼前一亮。
他的手不由自主放到了腰间的灰布袋上。
袋子里的某个箱子中,放着一本符帖,是他前不久刚刚完成的,帖子里涵盖了全套的一千多个基础符文,每个符文下还有概略的介绍。这种符帖只差一个符脚,撕下了就能当做符箓使用,价值不菲。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符文都是自己画的,除了浪费了一点精力,其他朱砂、帖子等的消耗可以忽略不计。
诚意、价值、再加上伊莲娜向来对符箓学很感兴趣,郑清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礼物。
“蒋大班长呢?你不给她送礼物吗?”胖子再次作了个死。
郑清黑着脸,哼道:“滚一边去!”
胖子不提还好,他一提到蒋玉,郑清就有种心虚的感觉——自从苏施君告诉他,蒋玉知道波塞冬的秘密之后,他就非常担心见到那位清冷的女巫。
不是担心蒋玉将这件秘密告诉别人。
只是单纯的心虚。
他也不知道什么缘故。